唇語驚魂:聽不見的心

還記得Paul Simion 在他的成名曲「sound of silence」曾經寫一句讓人盪氣迴腸的歌詞「…people hearing without listening…」每天,我們五音貫耳,可是真正聽進去又聽見了什麼了呢?

《畢業生》把這首歌用在男主角達斯汀.霍夫曼面對家人親友的場景,一位大學畢業生,前途茫茫,整日無所是事,只能和老爸的朋友妻子沈浸在肉欲世界裡,周遭沒有人懂他,更糟的是,他自己也不懂自己。這首歌,寫出了人生孤寂的慘烈真相。

有人喜歡用熱鬧描寫孤寂,有人愛用清泠對照寂寞。藝術手法沒有高低之分,對比或共鳴都好,真正讓人在意的是特過某一手法所表達的意境能有多廣闊?

聽障人的世界,是一個隔離的世界,是一個多數人難以進入的世界,因而這個世界有強烈的私密和排他性,在這個基礎上建立的劇情也就充分運用了私密和排他特質來建構濃烈的男女情愛拔河遊戲。

法國導演Jacques Audiard自編自導的《唇語驚魂(Sur mes levres)》基本上是聽障女子的當代愛情故事。影史上不少知名的聽障角色,《唇》片的女主角艾曼妞.德芙(Emmanuelle Devos)既不像《悲憐上帝的女兒(Children of A Lesser God)》的金像獎影瑪莉.麥特琳(Marlee Matlin)那樣清純可人,也不像《走出寂靜(beyond Silence)》裡的席維.塔絲特那樣正直堅決地追尋藝術生命的成完,但是編導卻將她安排在憑本事和實力才能出頭的律師事務所裡工作當櫃台、總機兼秘書,她唯一的依靠就是她的聰慧、韌性和毅力,她必需會算計,會鬥爭才能存活。

這麼平凡的外型,這麼平庸的身份,乍看之下是這麼完全不可愛的角色,卻以真性情演出了最具生命力的人性掙扎,徹底擺\脫了以往殘障主角電影的悲情傳統,為當代女性刻塑出一尊獨立自主的雕像。

因為她是聽障,所以朋友不多;因為她是聽障,所以總是有人不經意就把咖啡杯放在她桌上,一不小心就會打翻,濕污了她的文件,糟踏了她的工作;但是她能讀唇語,所以能夠知道提早閱\讀出別人私下的真心話,成為她克敵致勝的獨家武器,再加上她專心又用心,才能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裡,在助聽器不時會突槌的困頓工作空間中,一步步爭取到自己的尊嚴與利益。

工作表現和職場鬥爭都必需算計,愛情其實也是可以算計的,艾曼妞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形象恰恰與她招募過來的幫手文森.卡索(Vincent Cassel)相異其趣,理論上而言是不可能相知相愛的。但是,文森是剛假釋出獄,必需定期向假釋官報到的受刑人,他粗魯,沒文化,做不來細緻文書,而且是靠謊言才找得到工作,他的封閉和自卑,不敢見天日的「生活」殘障,恰和艾曼妞的「生理」殘障,形成互補共生的生命體。這種平行的「殘障」結構,也才使得他們「同為天涯邊緣人」的愛情有了滋生的溫床。

更特別的是他們的愛情(或者說友情,或者說浮動的情欲)其實也是利益共生的結晶體,艾曼妞有理說不通的工作缺憾,文森用蠻力就輕易解決了;文森的住宿和工作,則是靠艾曼妞的機巧和特權來掩蓋\。

相信浪漫愛情的人,通常都會不屑,也質疑批判相互利用的愛情,事實上,文森也不相信這樣的愛情,所以一無所有的他只能用強暴回應艾曼妞,以為肉身慰藉就是最直接的回報,艾曼妞的逃躲抗拒,同樣也只是在說她雖然饑渴,卻不要這種速食的愛。

她們之間看似無解的愛情,因而轉而一個大彎,才有進一步的出口,文森需要她的唇語本事來解讀黑道老闆的搶錢行動,她則是徹夜守候屋頂,靠著「專業」來服務男友,同時也進行自己生命中最大的一場冒險,甚至最後還得以的細心的秘書「專業」找出鉅款,再靠「演技」來勇救情郎。

沒有觀眾會傻兮兮地相信這對濁世男女從此就過著快樂的情侶人生,他們的生活水平和人生價值,相距何只十萬八千里,爾虞我詐的伎倆一直在彼此的窺伺和剝削中輪迴,但是艾曼妞化險為夷的生命出軌記卻比《艾蜜莉的異想世界》多了三分紅塵滋味,明明是市儈十足的利益交換,卻讓人格外覺得可親可近,一切只因為艾曼妞沒有故做古靈精怪,而是實實在在地以能力和機巧旋乾轉坤,所以《艾蜜莉的世界》是讓人驚歎的精靈傳奇,《唇語驚魂》卻是讓人打心眼舒暢的肉身傳奇。

瑪丹娜:壞女孩的宿命

Vogue雜誌在2005年七月公布了一張瑪丹娜(Madonna)彷效摩納哥王妃葛麗絲.凱麗穿著薄紗洋裝,偕同兩位孩子到鄉間去餵雞的照片,顯然是要告訴大家這位橫跨八0和九0年代的性感女神,繼她出版童書系列《英國玫瑰》(The English Roses)後,進一步打造好媽媽形象的努力。

但是台灣媒體卻不相信眼前的她,明明她穿得規規矩矩了,卻一定要從資料室裡找出一張她在90年代還是性感女神的裸露照片搭配對照,擺明了媒體認定性感女明星從良無望,一旦裸露就終身情色的宿命心理學。

1992年,Madonna推出「Erotica」專輯,同時出版一本名副其實的「色情書刊」寫真,當年,瑪丹娜在接受MTV電視頻道訪問時曾表示:「我之所以投入演藝事業,並不是因為我認為自己的嗓音出眾,而是因為我覺得我有話要說。」問題就在於人們只看到她的色身,卻聽不到她的聲音與吶喊。

關鍵當然在於她的選擇,瑪丹娜出道開始,就打著「拜金女郎(Material Girl)的招牌,把自己定位成大膽敢言、卻又極度肉慾的情色女神,性的聯想一直和她分不開,僅管她曾經說過:「我從不後悔在我的作品中如此經常且公開地表現『性』……不過很不幸地,『性』成了我的代名詞,即使我大部分的歌曲都還是挺浪漫的。」

二十年前的台灣很流行一句「錯誤的第一步」,這句話脫胎自原本是黑道中人馬沙出獄後所寫的一本懺悔書的書名,經過媒體炒作後,書拍成了電影,書名也成了好用的警世名言,用這句話來形容瑪丹娜不得翻身的悲情宿命,其實非常貼切。

瑪丹娜在2005年之前演過二十部電影,除了《好事成雙(The Next Best Thing)》之外,沒演過規規矩矩的好女人,最不堪的作品就是1993年的《肉體證據(Body of Evidence)》。片中的她是專騙老富翁的壞女人,警方在追查老富翁死因的過程中,赫然發現她不但老富翁的女秘書,竟然也是他的「情人」,而且還全裸拍下了她們熱情做愛的小電影以娛老翁……電影以瑪丹娜的裸體為重點,而且還有不少性虐待的場景,譁眾取寵是片商投資拍片的始意,然而沒料到觀眾對瑪丹娜的肉體沒有太大的興趣,票房並不理想;至於電影中對於當代女祕書描寫,更激怒了不少職場女性。《肉體證據》公映之後,影評和輿輪一致喊罵,成為她永世不得翻身的沈重包袱了。

其實,女秘書的形象在銀幕上一直很曖昧。因為女秘書通常為男主管服務,女秘書的形象根本就是男性心理狀態的投射。

還記得007情報員,每次出完任務到辦公室述職時,都會把呢帽子往女秘書身後衣架上一拋的帥氣勳作嗎?

坐鎮辦公室的女秘書,不但會用親密的眼神歡迎龐德先生,享受一下大帥哥在她耳旁的甜言蜜語,或者是比性愛更短暫的耳鬢廝磨,但是也不忘輕呶雙唇,暗示天機,要他注意老闆的情緒或下一個任務。

好萊塢電影裡的女秘書,似乎長久以來就是這麼一個既忠心耿耿,卻又可以陳倉暗渡的綜合形象,有時要安撫一下員工情緒,有時也要洩漏一下老闆情況,如此內外兼通的結果,既可以分享007的風流滋味,又可以幫助他勇破群魔。

傑克.李蒙和湯尼.寇蒂斯的六0年代經典喜劇電影《熱情如火(Some Like It Hot)》中,也充份運用了女秘書的微妙心理學。手氣很背卻好睹的湯尼最愛勾搭女秘書,因為女秘書情報靈通,隨時都有工作情報,而且女秘書有錢有車子,隨時可支援緊急狀況。女秘書圖的是一响貪歡,男人呢?則是肉身布施之後各取所需。這裡面,沒有真情,只有相互利用的官能滿足。

到了八○ 年代,狀況就不同了,《上班女郎》米蘭妮.葛里菲斯,從不願當作老公的洩欲工具,到自求上進,做個自立自強的女秘書,甚而還要能幫老闆運籌帷幄,決勝於商場之上,顯然已經具備了進攻型人格.所以電影一出,成千上萬的上班女郎歡聲雷勳,認為電影說出她們心聲和願望,成為時代新風潮。

但是女秘書的「感情」功能,也成為「上班女郎」不可或缺的包袱,不管她是有心或是無意,編導還是安排了英俊的老闆,在歷經考驗後,近水樓台先得月地深深愛上了這位女祕書,而她,也欣然接受了這分情。

這種白馬王子最後還是奪得美人心的劇情安排,雖可解釋為好女人不寂寞,但是基本上,還是擺脫不了大男人主義的思考邏輯。

到了九○ 年代,女秘書的銀幕形象更慘了,奧斯卡影后凱西.貝絲在得獎作品《戰慄遊戲》中,因為愛慕名作家,趁他車禍受傷時,將他軟禁,表面上是治傷,其實是伺候他衣食,甚至謄寫文稿,要論起賢慧秘書的務實功能,很難有人能夠超越她,可是這位女秘書其實位女魔頭,一旦作家的文稿寫不好,不順她的意,立刻又罵又叫,差點沒把人殺了,這種「賢慧」模樣,不但男人怕,女人也怕。

21世紀後,法國人刻畫的女秘書電影,相對之下,人味就多了許多。

《走出寂靜》裡的德國女星席維.塔絲特 (Sylvie Testud)主演的《艾蜜莉的日本頭家》就以日本大男人主義為批判對象,大刺刺地嘲諷日本老闆對於女秘書頤指氣使的嘴臉,不派任合適工作也就算了,一再地重印資料,甚至最後派往廁所「充軍」的悲慘命運,都會讓天下女性感同身受地同聲斥罵!

《艾蜜莉的日本頭家》最無情的地方則是點明了即使你的老闆是同性別的女性,為了生存,為了在公司活下去或求發展,她可能有更多比更異性更離奇的花招,仰人鼻息的職場叢林中,不擇手段活下去是多數人的生存信念。

夢想起飛的季節:想飛


海棠颱風來襲的前十天,我開車經過花東縱谷,遠遠看到一家輕航機教練場,繞著小路進去,沿著筆直的小路前行,開了許久才找到這家輕航機教練場,機棚裡停放了十多輛的各式輕航機,可是機棚裡空無一人,當時正是正午,氣溫燙得人直淌汗,可是摸著機翼,心裡卻直接就想到了《遠離非洲》裡的勞勃.瑞福與梅莉.史翠普……

離開前,輕航機教練場的主人從泠氣車裡走了出來,「沒有人會在大中午的時候飛的,」剛睡過午覺的他揉著眼睛告訴我:「傍晚再來吧!」

輕航機或滑翔翼都是我曾經嚮往,卻始終沒有膽識去嘗試的遊戲,都到了門口了,還是只能揮揮手說再見。

開著車子走回花東縱谷的公路上,腦子裡浮現的是另外一部法國電影《夢想起飛的日子》的聲影,重新撿拾起這部2003年電影的影評,重新整理如下:

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幻想情境裡……沒有人能捕捉到真實的世界。

                             ─名導演費里尼

電影是幻想的天堂,是逃避現實的避難所。但是登入夢想天堂的方式,因人而異。

好萊塢電影偏好在人間煙火中築夢,賺取觀眾的一聲歎息和一滴眼淚\,最後再從暗黑的電影院裡走回光亮的人世;歐洲電影對夢想的解讀則另成一格,鏡頭往往無情揭發夢想的殘破與現實的醜陋,讓觀眾心靈在飽受捶打下,不用偽裝,卻更有能量能在人間經營自己的夢土。

《夢想起飛的季節》原本的法文片名叫做《一隻燕子帶來春天(Une hirondelle a fait le printemps)》,法國片商進軍美國市場時改名「來自巴黎的女孩」,到了台灣則被本地發行商更名為《夢想起飛的季節》,三個片名反應了不同文化背景的世人解讀這部電影的三個面向,卻像一把三稜鏡,透過光的折射與吸納,讓我們看到更多電影的趣味。

電影從天光雲影、碧草如茵的阿爾卑斯山風景展開,觀眾很快發現原來那不是真的風景,那是一個車廂廣告,雖然是假的風景,卻讓塞在車陣裡的女主角桑德琳(Mathilde Seigner飾演)動了神往凡心,於是她放棄了電腦工程師的高薪工作,報名務農,甚至頂下了一座農莊,要實踐自己上山做農夫的田園夢想。

面對這樣的一個從紅塵出世的主題設計,導演克里斯欽.卡希昂(Christian Carion)直接點出了人類面對「虛妄」夢想的「自我催眠」本質(一如我們看到電影預告就想花錢買票看電影)。電影接下來的劇情可能是女主角經過一番寒徹骨的農業震撼教育之後,終於苦盡甘來,笑傲阿爾卑斯山;或者遇上了每回放羊時都會巧遇的滑翔翼飛行員,終於成就一段山之戀……因為這才完全符合好萊塢電影的做夢公式四部曲:「發想」─「逐夢」─「驚夢」─「圓夢」。

但是,還好卡希昂是法國人,他走了另外一條好萊塢人可能認為不可思議的路。桑德琳從來沒有遇上那位飛行員,她每天面對的是前農莊主人,一位做了多年鰥夫的寂寞老農夫安德利翁(由一臉老頑固樣模樣的法國老牌影星Michel Serrault擔綱),他們年齡懸殊,相差四十年的歲月代溝反應在農場經營的理念矛盾、還有男尊女卑的老農驕傲以及農場主權的讓渡上,從專業、性別、到權力的三個人性環節,讓原本與世無爭的山居歲月一樣都面對紅塵人世最纏人也最煩人的欲望糾結裡,這種一點都不美麗的生活矛盾,卻讓本片有了濃郁的寫實味道。

更重要的是,卡希昂原本就是農家子弟,他沒有美化農牧的勞力辛酸,更沒有被高山的雪景所欺瞞,反而是直接點出了沒有力氣、勇氣和耐性,你只適合看海報做夢,夢想真要起飛其實是要耐得住寂寞,因此才有老先生斷了保險絲騙來桑德琳的投宿,才有在重聽老唱片時輕輕碰觸了老人家也有莫可言諭的性衝動……而且就在大家都以為人間的春天總是在寒徹骨的冬天過後才能驚見飛燕時,他讓老先生的驕傲與粗魯毀了人際的最後火苗,讓桑德琳的倉惶逃山留下一個永難彌補的遺憾,好萊塢追求的是夢幻式的快樂結局,卻忘了人生永遠不可能那麼圓滿無缺的,也因而《夢》片苦澀的結局,才讓人有打破筋骨顛倒勇的生命啟示。

不同的結局,代表不同的生命認知和生活美學,這部法國電影提供了人生的另一種夢想的起飛。

托斯卡尼豔陽下:愛情活水

影像是電影的肉身,會用影像來說故事,就能留下永遠難忘的紀念。雕琢影像,因而成為中外導演最重要的創作創泉。

用影像說故事的手法因人而異,最簡單,但也最高明的手法就是創造一個具體的符號,讓人乍看新奇,再看有味,反覆排比後,激盪出豐沛的意象來呼應電影的微言大義。

《托斯卡尼豔陽下》中的女主角黛安.蓮恩為了治療離婚的傷痛,遠赴義大利旅遊,她只肯參加同志旅行團,前提是不會有人來搭訕,來騷擾她這位心靈千瘡百孔的單身婦人。

這個前提說明了:她的愛情傷口鉅大無比;一時之間,不想再沾惹情愛。

緊接著,她莫名其妙地被托斯卡尼的一幢老房子給吸引住,加上鳥屎淋頭的奇蹟發生,所以就買下了托斯卡尼的老屋。老屋的定義就是年老失修,不修不能住,一修起來,搞不好就會發生類似《錢坑》那種災難,然而《托斯卡尼豔陽下》主題在愛情,在生命的再出發,所以修房子的趣事與災難點到為止,用波蘭人的異文化來妝點托斯卡尼「河納百川」的寬厚文化魅力,用單身女人的自立自強打造生命的新輪迴。

老屋的牆壁上有座古色古香的水龍頭,多年前,那該當是屋主歡樂和煦的泉源象徵,但是屋宇老了,主人走了,水龍頭也失了光彩,黛安.蓮恩進駐老宅時,水龍頭滴了兩滴,就不再淌水了。

這就是電影最愛玩的影像象徵。水龍頭見証了古宅的斑駁,水龍頭更具現了黛安的心靈荒枯\。會看電影的人第一眼看到不淌水的水龍頭,就知道這座水龍頭最後一定會冒出水來,問題在於它何時出水?它又如何出水?出水的時機與方法就關係著影片的格局高低。

黛安.蓮恩的婚姻失敗,最讓她痛心的原因在於她一直以為自己幸福,直到一天早晨醒來,才聽到枕邊人告訴她,其實他從來沒有愛過她。那種遭人遺棄的意外、挫敗和失落,讓她完全喪失了信心,特別是只能物傷其類地和其他失婚族窩居在小公寓裡的屈辱,更讓她生機斵喪。出走,成為她找尋生命出口的必要道路。

邱比特是世界上最快速的短跑選手,來得急也去得快,片刻的巨大歡愉之後,往往留給你更大的懊惱與傷痛。所以,單飛後的黛安.蓮恩就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再輕易被邱比特給沾上黏上,面對著到處放電,自以為是的義大利男人,她是退避三舍,敬而遠之,那種心情,就像牆角的水龍頭一樣,曾經見証風華,如今只肯退守牆腳,無風無雨不與俗人爭。顧影自憐的她,幾度看著不會滴水的水龍頭,其實,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心情與處境吧!

導演Audrey Wells這時候有兩種選擇,一是老房子修好後,她也療傷完成,終於找到可以依靠的新男人,「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另外則是,一個人的生活畢竟也沒有不好,修房子的過程讓她找回了信心,找回了生活的樂趣,讓她了悟了「有沒有牆壁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屋子裡住著什麼樣子的人」。

很懂得中年人心境,曾經寫過《來跳舞吧》劇本的Audrey Wells選擇了這兩條路的折中道路。路上的邂逅讓黛安.蓮恩得識新歡,酣暢的魚水交歡,讓她困頓的肉身和心靈都得到紓解,生命和劇情如果就此一帆風順,那真是童話故事裡才會有的情節,Audrey Wells特地安排了改穿白衣,千里迢迢急奔會情郎的黛安在興高采烈的同時,赫然發現邱比特已經在她缺席的日子裡把金箭射向了另一位女郎。世人的愛情道路,誰不是千瘡百孔的呢?這回的二度的灼傷,不是故意傷口灑鹽,而是把看似已經結疤的傷口再度挑破,讓餘毒流盡的必要治療。

電影中說,義大利人不曉得火車什麼時候會通行,但是先把鐵軌鋪好,終有一天會行車的,愛情的世界也是如此的,只有走出自怨自憐的生命陰影,只有真的能夠充份享受陽光、和風、文學和藝術的歲月,走出期待愛情敲門的歲月,或許\邱比特就在下一個轉彎處等著你呢,而且,就算邱比特不來,你的日子過得照樣精彩。

人通達了,水管也通達了,山河歲月的美醜原來就是人心的對照,《托斯卡尼豔陽下》的劇情終結在水龍頭一直噴水的畫面上,黛安.蓮恩光著腳踩著水在那兒歡笑著,身旁沒有男人,那是她自得其樂的歡愉,這就是電影最終極的主題論述:快樂要自己找,生命的源頭活水就不掘地可出。望著乾枯\的水龍頭重新復活,觀眾找到了導演要給的答案了!

哥倫比亞:成名的代價

 

阿莫多瓦的電影作品中總是最愛以「電影中的電影」來說故事,每回的重點都各不相同,拼湊起來,卻也是相當有趣的電影浮世繪。

阿莫多瓦在《悄悄告訴她》中,男看護得空就去看默片,看了一部《變身傳奇》就成為他性侵害植物人的具體影像証據。在《壞教慾》中,他一方面玩電影劇本與真實人生的多重對話結構,另一方面則是透過男主角蓋爾.賈西亞.貝納為爭取出任主角,不惜向導演的獻身過程,寫下了電影界的小明星成名辛酸歷程。

電影世界是人治世界,誰有權勢,誰就會濫用權勢,從大老闆、大明星到大導演,無一不是如此,可歌的傳奇不多,可泣的故事卻比比皆是。

《神鬼玩家》的男主角霍華.休斯最愛跟女明星糾纏,有的人慕才,有的人貪財,跟著他才有機會拍戲,才可能成名,就是女星要跟著他的主要原因。日本導演深作欣二也在他的名作《蒲曲行進曲》刻畫出一位寡情絕義的大明星倉岡銀四郎(風間杜夫飾演),平常身旁總有小弟阿安(平田滿)替他吆喝張羅大小事,甚至要追女朋友還要阿安攀掛在車箱掛上,只為求一通電話一個地址,最後連女人小夏(松坂慶子飾演)肚子大了,都要阿安出面善後。

台港影壇的傳奇故事自然也不少,有位編劇作家最愛帶小明星出場,有一天卻在旅館內被小明星的家人逮個正著,作家賠錢道歉,聲名慘跌,小明星雖然因此靠「仙人跳」出了名,卻始終紅不了;另外一位商業名人在生意鼎盛時,成立了一家電影公司拍了不少電影,不久大家才發現,他拍電影只是幌子,認識女明星做入幕之賓才是終極目的,後來真的還娶了一位名氣響亮的大明星,只是他很快事業就倒了,自己鎯鐺入獄,大明星太太則神秘消失,傳說中她的安家費就多達數億元,這些往事都印証了銀河要出名就要走後門的具體印像。

娛樂圈其實就是最現實的名利場,紅的時候一堆人圍著奉承說好話,很容易就喪失了判斷力,美國好萊塢八大公司的創建人多數都是俄籍猶太裔移民的後代,個個出身寒微,都曾在艱苦的環境中打拚熬煉,才能打造大好江山,例如「米高梅」的路易斯.梅爾曾經沿街收破爛,山姆.戈德溫則在手套工廠打工;「派拉蒙」的傑西.拉斯基曾在阿拉斯加淘金;「華納」的老大哥傑克.華納做過補鞋匠;大製片人柴努克亦曾在紐約碼頭裝運香蕉。

英雄不怕出身低,然而童年的艱苦生活歷練,卻造就了這批影業大亨遠勝一般人的決斷、毅力和「非人」心腸。他們修理明星的手段,更是影史上讓人瞠目結舌的傳奇。

米高梅總裁戈德溫(Samuel Goldwyn)是好萊塢有名的暴君,一向只相信自己,堅持以自己的方法捧紅或作賤一位藝人,戈德溫有一回到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洽公時,驚遇匈牙利美女薇娜.班姬(Vilma Banky),當場就簽下長期合約。

不料,班姬飛往美國後,飲食不知節制,整個人登時像吹氣球般大了一號,完全不像他對外宣稱的「匈牙利狂想曲」中的那種金髮尤物了,戈德溫發現心中女神已經變形,當然失望,要是別人早就自認倒楣,放棄了事,但他硬是捺著性子教她減肥,終於把班姬捧成默片時代的超級巨星

「米高梅」的另一位總裁梅爾(Louis Mayer)則是有本事將當紅影星作「冷」的冷面殺手。曾主演世界五大默片之一「賓漢」的偶像紅星法蘭西斯.布希曼(Francis Bushman),在義大利出外景期間,接到一通電話,誤將電話筒彼端的梅爾當成他家傭人,惡狠狠地將他罵個狗血噴頭。有仇必報的梅爾發誓要把布希曼逐出影壇,果然他真的就在布希曼紅透半邊天之際,把布希曼打入冷宮,再不見天日。

二十年代中葉每年可以賺進三百萬美元的紅女星梅.默蕾(Mae Murray),在1925年主演《風流寡婦(The Merry Widow)》時曾經跟導演范.史特海姆(Erich von Stroheim)起了爭執,她堅持自己的歌舞才藝應該充份發揮,然而史特海姆卻不想把電影拍成歌舞片,為此,梅爾曾經大力替她撐腰,不料,電影大賣之後,梅.默蕾突然不告而別,悄然下嫁心愛郎君去了。梅爾暴跳三丈,立即拍發電報追蹤梅默蕾,要她趕回片場報到。梅默蕾幽默地回電說:「要有良心,老大,我在度蜜月!」不懂得幽默的梅爾再惡狠狠地告訴梅默蕾的經紀人:「我永不錄用她,別的公司也不會用她!」

後來,慘遭「默契」封殺的梅.默蕾後來相當潦倒,婚姻生活也一波「四」折,一九六四年冬天病倒聖路易街頭,身無分文,幸賴救世軍幫助,才在洛杉磯的藝人之家找到落腳處,晚景淒涼的她,第二年就黯然離開了人世。

熟悉好萊塢電影的影迷都知道哥倫比亞電影公司的片頭通常就是另外一位受手擎火炬,仿自由女神模樣的女星,這位女神到底是誰?哥倫比亞始終不肯公布名姓,只強調歷來有許多女星都演出過這個商標偶像,一代巨星貝蒂戴維斯(Bette Davis)曾經在 1962出版的自傳「寂寞人生(The Lonely Life), 中指稱曾有一位名叫"Little Claudia Dell"的人擔綱演出這個角色,美國「時人」雜誌則在1987年的好萊塢百年特刊中指出女星艾美莉亞.芭雀拉(Amelia Batchler)才是正宗的火焰女郎。

火焰女郎怎麼可能有形像卻查無實錄?這也關係著大亨的嘴臉。

哥倫比亞當年是由Harry Cohn, Joe Brandt 和 Jack Cohn三人共同創建的,脾氣暴燥的哈利.柯恩實際負責操盤,1926年的夏天,哈利柯恩看上周薪只有75美元的小演員艾美莉亞,要她穿起黑絲絨連身長袍,模仿自由女神像的姿態,高擎火炬,接受一位義大利畫家畫肖像。連續工作三天後,畫像完成,艾美莉亞此成為每部哥倫比亞出品電影的片頭女郎,她亮相的影片數量之多可說居當時之冠,只是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叫什麼名字。

不是她不想紅,問題就在於她成為哥倫比亞商標的火焰女郎後,柯恩總裁不時就要她盛裝出席於巨商富富之間,艾美莉亞不堪其擾,最後乾脆向柯恩回答說:「老闆,我是公司的女演員,不是妓女!」天下的老闆都不會忍受員工這樣羞辱他的,合約一滿,艾美莉亞就被開除,永不錄用,公司的歷史名冊上也沒有她的印記,這個恨有多濃?仇有多深?由此可見。

天堂人間:炸彈的良心

強調藝術良心的電影,往往因為主題敏感或者是表現手法太過強烈直接,會刺激許多人思想觀念相左的人,映演的命運也就備極艱辛。

英國劍橋影展(Cambridge Film Festival)主辦單位十六日宣布取消曾獲得2005年柏林影展「藍天使」最佳歐洲電影的《天堂人間(Paradise Now)》在倫敦映演,理由很簡單,電影描述兩位巴勒斯坦炸彈客的殉道故事,英國政府和倫敦警方都認為在大爆炸後的倫敦映演這部電影,勢必會刺激民心,引爆民怨。

《天堂人間》由在巴勒斯坦出生,但是旅居荷蘭已經二十多年的的導演漢尼.阿布─阿塞德(Hany Abu-Assad)執導,講述了兩個巴勒斯坦青年把炸彈綁在自己身上,要到以色列首都特拉維夫引爆的故事。

不是有不共戴天的血仇,通常不會採取自殺攻擊,阿布─阿塞德認為巴勒斯坦人會用肉身綁炸彈,主要都是以色列高壓統制的結果,但是只要自殺攻擊不斷,哀鴻遍野的以色列人就會更嚴厲地制裁報復,結果自然是冤冤相報,循環復始。阿布─阿塞德也反對殺人,但是他拍攝《天堂人間》並不是想譴責恐怖暴力,因為他認為那也是極端暴政下的自然反應。

《天堂人間》中兩位男主角卡爾德和賽德(Khaled and Said)都背負著沈重的血海深仇,賽德是因為父親死在以色列人槍下,為了替父報仇而執意以死抗爭;卡爾德則是信仰:「如果我們不能平等地生活,那至少我們還能平等地死!」所以,不自由,毋寧死的念頭一直在他心頭翻滾。

這樣的情節,台灣影迷其實不算陌生,《英烈千秋》裡的抗日國軍打不過日本裝甲兵團,只好組織敢死隊,綁著手榴彈滾到日軍坦克車底下,引爆手榴彈毀身亡車,卑微弱勢的人只能靠死志來彌補和超越戰力的明顯落差。

911 事件後,十一位知名導演曾經協力拍過一部《11’09”01 – September 11》短片集,提供對911事件不一樣的省思觀點,其中埃及導演Youssef Chahine的那一段裡就以他能見到亡靈的生死眼,點出美國士兵和阿拉伯自殺戰士的無解深仇,自殺戰士深信人世有限,別無他法可以伸張正義時,就要以牙還牙,血債血還。挨打的人總是哭天搶地的,阿拉伯人如此,美國人和英國人也都是一樣的,無端遭受暴力迫害,誰不悲憤?但是有沒有去想想冤仇緣何而生?又該如何去化解呢?

《天堂人間》裡有中女主角說了一句話:「我們去殺人,我們也被別人殺,事實上什麼都沒有改變。」報復只是手段,勝利都是一時的,和平才是終極目標,但是,追求和平之前,先理解別人在想什麼,或許才是邁向和解的第一步。

「約旦河西岸簡直就是美國以前的大西部(The West Bank was like the Wild West!)」阿布-阿塞德在柏林影展時曾用了西方記者最能理解的方式來描述他的拍片動機,他形容電影故事的實際發生地點─納布盧斯簡直就是一座監獄,當地人只能進不能出,所以他的主角都是拿有外國護照的外籍巴勒斯坦人,才能在演完這麼一部高度爭議的電影之後,回到定居城市,避免秋後算帳的疑慮。

但因以色列軍隊三不五時就會以飛彈攻擊當地民兵,電影拍到第二十天的時後,外景隊就真的遇到了飛彈攻擊,六名德國工作人員立刻就打包回家,不拍了,「生命是比一部電影更珍貴的!」阿布-阿塞德很坦然地面對工作人員的選擇,但也正因為他在這麼惡劣的工作環境裡拍片,更能體會巴勒斯坦人的苦悶與尊嚴,「飛彈威脅天天在,但是孩子們依舊去上學,生意還是要做,年輕人還是結婚,日子還是要過,這種生活態度,使得《天堂人間》鏡頭下的人生還添震撼人心的張力!

阿布-阿塞德曾經瀏覽過以色列軍方對一些自殺未遂的炸彈戰士的審訊記錄,也親自訪問了炸彈戰士的家人朋友,他的結論是:「他們也是人,無論你喜不喜歡他們,這些炸彈戰士也是人。他們在極端的情況下做出了極端的決定。」

但是他更清楚身為一位巴勒斯坦後裔的導演,以自殺戰士為題材的電影往往就會被人誤解為一面倒地批判以色列,偏袒巴勒斯坦的「偏見」電影,然而《天堂人間》不但在柏林影展獲獎,更獲得以色列電影基金會(The Israel Film Fund)的背書,主張這部電影能在以色列放映。「我認為能讓以色列人觀看這部影片是非常重要的,」阿布-阿塞德表示:「以色列人對於巴勒斯坦人不應視而未見,更不應該就直接認定他們是恐怖份子,我並不是想要寬恕那些自殺式炸彈襲擊者,但是電影中同樣納入了以色列人的觀點,因為他們也是悲劇的一部分。」

藝術家或許有心要用藝術作品來呼喊良心,喚醒良知,但是政治現實和脆弱人生卻不一定能夠平心靜氣去面對這類敏感作品,《天堂人間》在「劍橋影展」的撤展停映,說明了人類和平還是非常脆弱而且空洞的一個名詞。

新龍門客棧:採訪夢當年

這兩天,因為徐克的《七劍下天山》快上映了,有線電視的電影台上又可以看到徐克執導的《新龍門客棧》,也讓我想起了十年多前的採訪時光。

做記者的歲月裡,最珍惜,也最難得的經驗,一是到現場看導演拍片,一是有機會和導演明星做專訪,我的十年電影記者生涯中,就有許多難忘的現場經驗。

1992年五月,我原本是要到北京採訪《霸王別姬》的拍攝,路過香港,打聽到徐立功正在香港洽公,就去他下榻的旅館探探消息,沒想到吳思遠也在,於是就跟著他們到了九龍郊外安達臣道,一座由廢棄鐵工廠改建的影棚去探電影《新龍門客棧》的班了。

這座影棚既又小又擠,從外面來看,簡直就是個破爛地,卻經常有香港身價最高的男女明星在這裡出沒,賣座電影《東方不敗》和《武狀元黃飛鴻之男兒當自強》就是在這個完全不起眼的小地方孕生的,看到我的臉上有疑惑,擔任嚮導的吳思遠連忙告訴我說:「不是我們迷信,不想換個大影棚拍片,而是大家都習慣這裡了,捨不得換地方拍!」

走進攝影棚,大家的神情都很緊張,只聽到現場有人高喊一聲:「預備!」劇務和道具手上拿的煙槍就開始放煙,三座巨型電扇轟隆轉動,煙塵頓時滾滾,把一座片場變得彷彿風沙滾滾的塞外。

接下來,又是一聲:「Action (開拍)!」,一隊官兵碰然撞開大門,進入客棧,每人都忙著抖落戲服和臉上的塵灰,一直趴在地上觀察鏡頭的導演徐克站起身來,大叫一聲「好,正式來!」

拍戲現場裡的徐克是非常專注,六親不認的,看到記者,臉上毫無表情,也不想打招呼,甚至還會斜看吳思遠兩眼,好像在責怪他幹嘛帶外來進來片廠,影響他拍戲?做記者要識相,導演不歡迎,就要往外閃。其實,就在香港現場探班前的一個星期,徐克抽空來台度假,當時我就曾針對他的創作理念,做了專訪,如今重新回頭看看自己的採訪筆記,覺得還是有很多內容可以來和大家分享的。

問:怎麼想到要重拍《新龍門客棧》?

答:三年前,籌拍《笑傲江湖》時,再陪胡金銓導演重看了《龍門客棧》,其實以前自己已經看了不知多少遍,再看時,覺得這部電影是真好看,但是劇情結構似乎可以更動,以新角度推出另一種情調的新感覺,我和胡導演也談過,他很贊成。

問:新版《新龍門客棧》和舊版有何差異?

答:怎麼改,也改不掉和客棧有關的事,故事起源和原來一樣,都是朝廷殺了忠臣,太監又繼續迫害忠良之後的故事。客棧還是客棧,人不同了,故事重點也就不一樣了。

但是不同的地方在於故事從原來單純的正邪對立,擴展成四邊勢力的對峙。因為明朝的太監是個麻煩的單位,原來只是東廠,後來又有西廠,最後還有個內廠,打起內戰,太監是頂尖高手,我在新片中就加強了太監勢力的相互傾軋。

另外,新版中的林青霞是保護忠良的俠女(即原來的上官靈鳳),梁家輝則是俠客(原來的石雋),但是我另外從「水滸傳」中借來了一位「母夜叉」孫大娘的角色,由張曼玉擔綱,她一出場就是色迷迷模樣,也有招蜂引蝶的表情身段可以發揮,應該會帶給觀眾過癮興奮的感覺。但是花癡是排斥同性的,所以她和林青霞的鬥爭就不輸圍在客棧外的太監大軍。也因為這個角角色的關係,客棧成了黑店。

問:你在《東方不敗》中將林青霞變成不男不女之人,《妖獸都市》又把女人化身成妖獸,《新龍門客棧》裡也有女花癡張曼玉,是不是你自己在生活裡受到女性的欺壓,所以在電影中出出氣?

答:(大笑)有沒有被女性欺壓我不知道,我只是想來探索男女不同的內在,大家都知道,對衣服,女人越新越好,男人則是越舊越好,對感情,女人是越舊越好,男人則是越新越好,這些複雜性就存在豐富的戲劇因素。

男女之間的愛情故事,在文學、音樂和戲劇中都有了太多的探討,電影若不能找到新觀點就很難被現代化的影迷接受,東方不敗是金庸小說中的奇特人物,非常容易變成焦點人物,自宮後的男人會愛女人還是愛男人,有太多的可能性。《新龍門客棧》裡的張曼玉則是另一個極端典型,愛男人的女人,對於同性的強烈排斥反應,也是好戲題材。

走出攝影棚,林青霞和梁家輝都還沒上戲,聊兩句還是可以的。

《新龍門客棧》中,林青霞的造型與《龍門客棧》中的上官靈鳳一樣,都是女扮男裝的俠客,現場只見她手插腰,雙眉一揚,「你看我帥不帥?」林青霞打趣著說,「當初徐克要我演東方不敗,連金庸和黃霑都反對,不是嫌我演不來,而是嫌我長得秀氣,不像個男人!還好,導演和觀眾都肯定了我!」

吳思遠也在旁讚美林青霞能在三十多歲的「高齡」,再創演藝新高峰,是國片女星罕見的異數!林青霞也樂得亮出手掌說:「我的事業線又長長了!以前是媽咪替我決定接什麼戲,現在自己來,沒想到事業線又長了!」

林青霞以前靠的是清純外型,後來則是「雌雄同體」的男女合一取勝,林青霞強調她的特色在於反串時從眉宇間自然流露的「英氣」,最先是李翰祥發現的,讓她在《金玉良緣紅樓夢》中飾演賈寶玉,連一心要爭取演賈寶玉的張艾嘉後來都不得不承認,林青霞扮起男人就是有一種一般男人都欠缺的氣質,以致於後來在《金玉良緣紅樓夢》中她也從賭氣變成服氣,理所當然地把青霞當起男人來演對手戲。

等著上戲的梁家輝則是插嘴說:「青霞從女人演到男人,越『男』越紅;我則是從正面演到背影,越『背』越紅!」 當時他才剛演完《情人》,每個人都在猜他和女主角的床戲是不是來真的,因為他的臀部肌肉顯示他可是非常入戲哦!

後來,《新龍門客棧》轉進寧夏拍戲,發生林青霞眼睛中箭受傷的新聞事件,喧騰一時,甄子丹在《新龍門客棧》中的決鬥場景也聲勢驚人,創造了理想票房,時光悠悠,這本採訪筆記,在十三年後想來還真是彌足珍貴呢!

小牛與總統:搞定牛明星

狗狗有訓練學校,導盲犬都要經過嚴格訓練才能擔任要職,既然是訓練有素的靈犬,演起戲來就不會太麻煩,賣座電影《再見了可魯》就是不同世代的拉布拉多犬協力參與演出。

養貓養狗或養魚養鳥,通常我們都稱之為寵物,但是你很少養馬,更別說養牛了。牛既然不是寵物,馬戲團裡也很少看到牛的表演,顯然牛的靈性與表演有一段距離,以前,我只在花蓮的台糖光復園區看過台灣牛拖著板車載著遊客逛園區,那只是勞力奉獻,電影中,印像比較鮮明的只有《嫁妝一牛車》的龐大牛車車隊,《我的小牛與總統》既然是以牛為主角,遇上了該片導演菲利普‧慕勒(Philippe Muyl),我當然不會就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追問牛明星的秘密。

《我的小牛與總統》有三場比較驚人的牛戲。首先就是那隻狂牛病發的肉牛,本來在草地上吃草,突然就腳一軟,整隻頭往草地上栽撞了下去,而且頭一觸地,牛身也跟著跌倒地上,短短的二秒鐘畫面,既逼真又寫實,你只會心頭一驚,根本沒有辦法判斷那是真的?還是電腦動畫畫出來的效果?

電影中,那隻發狂的牛是誤食藥品而暈狂,「我們也是啦,」菲利普‧慕勒笑著說:「我們有獸醫在拍片現場施藥,主要就是得控制劑量,只要它暈那麼一下就好,鏡頭一OK,獸醫就要趕快進場,恢復牛隻的意識和健康,一旦超過二十分鐘沒搞定,牛胃反芻,食物回送咽喉,咽住食道,那就危險了。」

其次,這隻名叫愛娃的牛主角不但要逛巴黎大街,還要坐電梯搭捷運,不能有情緒,不能驚慌,一直要用最穩健的步伐向前邁進,不管四週有多少人驚叫,不管有多少閒雜人等圍觀,活在自己世界中的愛娃,就是不改其志地往前走去,「我們的方法就是美食計!」菲利普‧慕勒指出,工作人員和馴獸師就在攝影機的後方一直吊著愛娃平常吃飯用的飼料桶,讓它聞到香,再敲敲打打提醒它前面有好吃的東西,果然,愛娃就不理捷運上有多少人,抬頭挺胸,勇往直前。至於愛娃搭電梯的戲,其實是唬人的,「我們先比照捷運站的電梯模樣搭了個假電梯,愛娃只要往前走過,電梯門一關,你就以為它真的坐進電梯往底層去了。」菲利普‧慕勒不敢硬要愛娃來真的,就怕它有空間幽閉症,或者是懼高症,屆時真的發起神經牛脾氣來,大家都慘了。

不過,電影中最驚人的一場戲就是愛娃在捷運車廂中走啊走的,竟然就對著其中一位女性乘客「性騷擾」,用它的牛舌就對著她的臉大剌剌地舔了起來,舔得對方滿臉都是牛口水,「她不是平常人啦,」慕勒很得意地說:「她是我們的美術設計,我們在她的臉上塗上愛娃平常最愛吃的美食香料,它一聞到香味就來勁,自然就很賣力地舔了起來。」嗯,也還好是因為受害者是工作人員兼差演出的臨時演員才不會捉狂尖叫,否則,高分貝的叫聲也許也會讓愛娃覺得受辱而失控呢!

找動物拍戲,很難「動之以情」,慕勒的訣竅就是「動之以美食」,而且是上戲前千萬不能填飽肚子,如此才能誘之以「牧草」,人肚子餓了,就沒工作意願,牛隻卻要反其道而行,才有趣味。

牛演員沒有每天工作八小時的體力限制,不必遵守勞基法,然而「牛和人一樣,吃飽了,就懶了,就不想動。」慕勒說:「更慘的是,如果它不開心,牛性子一起,你再怎樣也沒輒。」所以,拍牛隻的戲時,你一定要比牛還要有耐心,現場會有一隻大小相彷的假牛,功能就是讓工作人員能早早把燈光架好,攝影機就位,而且現場演員都已走位熟悉了,才拉著愛娃上戲。

愛娃的戲演得有模有樣,「有沒有片酬?有沒有加食草料?會不會分紅?」我追著慕勒問,答案當然是什麼都沒有,不過,他的回答很妙:「愛娃是我們電影開拍前就買下的牛,沒有片酬,拍片時也和平常一樣吃它愛吃的牧草,唯一要付的錢就是馴獸師的費用,戲拍完之後,我們就把愛娃送回牧場。」愛娃是肉牛,依慣例養大了就會被宰殺,「但是,我們不同意,我們和牧場簽了合約,做為牛明星的特權就是可以在牧場中安享天年,不愁吃,不怕宰,比起其他的肉牛同輩是幸福得多了。」

陪我到世界盡頭:父子

《火柴人》中,尼可拉斯.凱吉飾演的巨騙老爸,拗不過女兒之請,傳授了一招行騙術,用一張號碼和樂透頭彩只差一號的彩券,在洗衣店裡誆騙了一名婦人,分到了三百元美金,初試身手就有斬獲的女兒興高采烈地上車時,巨騙老爸表情嚴肅地強迫女兒一定要把錢還給對方,「……我只是示範如何行騙,如果你拿了這筆錢,我就是不負責任的爸爸……」

《陪我走到世界盡頭(Monsieur Ibrahim et les fleurs du coran)》中,飾演伊布拉罕先生的奧瑪.雪瑞夫不是少年摩摩(由皮耶.布朗格《Pierre Boulanger》)的生身父親,他只是街頭一家雜貨店的伊斯蘭教老闆,每天看著猶太少年摩摩進出雜貨店,能挾帶就挾帶,能行騙就行騙,直到有一天,他才在最平和,最不傷孩子自尊的時候告訴他:「你什麼也不欠我,你真要順手牽羊偷東西,我寧可你在我店裡偷,也不要去別的地方偷。」

順手牽羊是很多人不經意就會嘗試的新奇冒險,算不上是諸如殺人放火的十惡不赦大罪,被偷的店家和人卻因自尊和財務上的關係經常火冒三丈,一定要追究到底,摩摩如果被逮,被舉發,一輩子就會留下污點,再難洗滌,畢竟他還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更重要的是,摩摩順手牽羊的目的只是博老爸的歡心:他的爸爸工作辛苦,太太早死(或者離異?),長子離家,只剩摩摩負責替老爸煮晚餐,然而老爸賺錢不多,為了要讓老爸吃得好,摩摩只好另尋不花錢的出口。

《陪我走到世界盡頭》的結構很奇特,你如果看到電影的前十分鐘,你的眉頭或許會深鎖,因為小小年紀就會打破撲滿去嫖妓、就會到雜貨店裡偷東西的摩摩很容易就被界定為不值得同情的壞小孩。細看下去,你才會發覺原來初嘗禁果的摩摩,並非好色之徒,家裡始終沒有大人,他尋求的是一種類似大姐姐或母性的溫暖與撫慰;至於他偷食物偷酒的動機,伊布拉罕先生知道,一切都是因為摩摩的老爸沒辦法改善他們的物質和精神生活。

經濟力往往操控著人生的幸福,沒錢人家只能在精神生活上求滿足,卻不知道老爸常會因為錢賺得不夠多,不能讓下一代過得更好而自責,摩摩的爸爸婚姻失敗,工作失利,每天下班回家吃完飯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逃避著做父親的責任,甚至到最後乾脆留書出走,甚至還在異鄉自殺。面對著這麼一個滿心創傷,充滿失意挫敗的靈魂,做兒子的也只能陷在無力和絕望的生命漩渦中嗎?

一個才正要迎接旭日的年輕生命,你要因為短暫的烏雲就埋葬他的一生?還是把樓梯搬到他腳前,讓他自然順階而下,不必被罪惡與恨惱折磨一生?《陪我走到世界盡頭》選擇了非常儒家的「少者懷之」與「老者安之」觀點來處理這段老少情緣。

奧瑪.雪瑞夫的角色其實也不是什麼成功的大人物,摩摩從來不知道他的太太在那裡?他連星期天都不休息,採取標準的7-11經營學,只守著他那間略嫌擁擠的小店鋪,然而,正因為他了解獨居之苦,所以才能將心比心對待摩摩,猶太人與伊斯蘭教徒只是兩個名詞,聖經與可蘭經也只是兩本宗教法典,拭去所有傳統、宗教和種族的名詞與形容詞,回歸純粹的人際關係,不過就是長者與少者的歲月交集嗎?

少年郎,對人生充滿好奇,卻總是跌跌撞撞,不知如何應對,有人適時伸出援手,不以「做之師、做之君」的導師心態來開示,只是提供另類視野的生命選項,是不是更有效地深入人心呢?摩摩後來會主動選擇伊布拉罕先生做爸爸,不但是一種期待、依歸,更是一種花開見佛的自然圓融。

伊布拉罕先生「少者懷之」的心胸,讓迷途的摩摩在生命的狂流中找到了方向燈塔,然而伊布拉罕先生也正逐步老去,教會他開車,陪他回到土耳其老家,毋寧就是「老者安之」的生命實踐。一位孤單的老人把愛留給青年,一位青年把愛回饋給老者,讓老者能安然躺臥在故鄉的土地上,那是多少世間父子可以互通共鳴的世界呢?

前天,一位學生遠赴紐約求學,行前,在電話中對我說著:「老師,我想祝你父親節快樂……」那一剎那,我想,話筒兩端應該有著四隻泛紅的眼睛。寫著本文的時候,腦海一直回想著父親臨終前的神情,我只能悄悄地附在他的耳旁說著父子間的對話,寫完本文,撚起一柱香,我要繼續對父親說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