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調藝術良心的電影,往往因為主題敏感或者是表現手法太過強烈直接,會刺激許多人思想觀念相左的人,映演的命運也就備極艱辛。
英國劍橋影展(Cambridge Film Festival)主辦單位十六日宣布取消曾獲得2005年柏林影展「藍天使」最佳歐洲電影的《天堂人間(Paradise Now)》在倫敦映演,理由很簡單,電影描述兩位巴勒斯坦炸彈客的殉道故事,英國政府和倫敦警方都認為在大爆炸後的倫敦映演這部電影,勢必會刺激民心,引爆民怨。
《天堂人間》由在巴勒斯坦出生,但是旅居荷蘭已經二十多年的的導演漢尼.阿布─阿塞德(Hany Abu-Assad)執導,講述了兩個巴勒斯坦青年把炸彈綁在自己身上,要到以色列首都特拉維夫引爆的故事。
不是有不共戴天的血仇,通常不會採取自殺攻擊,阿布─阿塞德認為巴勒斯坦人會用肉身綁炸彈,主要都是以色列高壓統制的結果,但是只要自殺攻擊不斷,哀鴻遍野的以色列人就會更嚴厲地制裁報復,結果自然是冤冤相報,循環復始。阿布─阿塞德也反對殺人,但是他拍攝《天堂人間》並不是想譴責恐怖暴力,因為他認為那也是極端暴政下的自然反應。
《天堂人間》中兩位男主角卡爾德和賽德(Khaled and Said)都背負著沈重的血海深仇,賽德是因為父親死在以色列人槍下,為了替父報仇而執意以死抗爭;卡爾德則是信仰:「如果我們不能平等地生活,那至少我們還能平等地死!」所以,不自由,毋寧死的念頭一直在他心頭翻滾。
這樣的情節,台灣影迷其實不算陌生,《英烈千秋》裡的抗日國軍打不過日本裝甲兵團,只好組織敢死隊,綁著手榴彈滾到日軍坦克車底下,引爆手榴彈毀身亡車,卑微弱勢的人只能靠死志來彌補和超越戰力的明顯落差。
911 事件後,十一位知名導演曾經協力拍過一部《11’09”01 – September 11》短片集,提供對911事件不一樣的省思觀點,其中埃及導演Youssef Chahine的那一段裡就以他能見到亡靈的生死眼,點出美國士兵和阿拉伯自殺戰士的無解深仇,自殺戰士深信人世有限,別無他法可以伸張正義時,就要以牙還牙,血債血還。挨打的人總是哭天搶地的,阿拉伯人如此,美國人和英國人也都是一樣的,無端遭受暴力迫害,誰不悲憤?但是有沒有去想想冤仇緣何而生?又該如何去化解呢?
《天堂人間》裡有中女主角說了一句話:「我們去殺人,我們也被別人殺,事實上什麼都沒有改變。」報復只是手段,勝利都是一時的,和平才是終極目標,但是,追求和平之前,先理解別人在想什麼,或許才是邁向和解的第一步。
「約旦河西岸簡直就是美國以前的大西部(The West Bank was like the Wild West!)」阿布-阿塞德在柏林影展時曾用了西方記者最能理解的方式來描述他的拍片動機,他形容電影故事的實際發生地點─納布盧斯簡直就是一座監獄,當地人只能進不能出,所以他的主角都是拿有外國護照的外籍巴勒斯坦人,才能在演完這麼一部高度爭議的電影之後,回到定居城市,避免秋後算帳的疑慮。
但因以色列軍隊三不五時就會以飛彈攻擊當地民兵,電影拍到第二十天的時後,外景隊就真的遇到了飛彈攻擊,六名德國工作人員立刻就打包回家,不拍了,「生命是比一部電影更珍貴的!」阿布-阿塞德很坦然地面對工作人員的選擇,但也正因為他在這麼惡劣的工作環境裡拍片,更能體會巴勒斯坦人的苦悶與尊嚴,「飛彈威脅天天在,但是孩子們依舊去上學,生意還是要做,年輕人還是結婚,日子還是要過,這種生活態度,使得《天堂人間》鏡頭下的人生還添震撼人心的張力!
阿布-阿塞德曾經瀏覽過以色列軍方對一些自殺未遂的炸彈戰士的審訊記錄,也親自訪問了炸彈戰士的家人朋友,他的結論是:「他們也是人,無論你喜不喜歡他們,這些炸彈戰士也是人。他們在極端的情況下做出了極端的決定。」
但是他更清楚身為一位巴勒斯坦後裔的導演,以自殺戰士為題材的電影往往就會被人誤解為一面倒地批判以色列,偏袒巴勒斯坦的「偏見」電影,然而《天堂人間》不但在柏林影展獲獎,更獲得以色列電影基金會(The Israel Film Fund)的背書,主張這部電影能在以色列放映。「我認為能讓以色列人觀看這部影片是非常重要的,」阿布-阿塞德表示:「以色列人對於巴勒斯坦人不應視而未見,更不應該就直接認定他們是恐怖份子,我並不是想要寬恕那些自殺式炸彈襲擊者,但是電影中同樣納入了以色列人的觀點,因為他們也是悲劇的一部分。」
藝術家或許有心要用藝術作品來呼喊良心,喚醒良知,但是政治現實和脆弱人生卻不一定能夠平心靜氣去面對這類敏感作品,《天堂人間》在「劍橋影展」的撤展停映,說明了人類和平還是非常脆弱而且空洞的一個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