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田村事件:謠言人性

謠言會殺人,沒親身遇見,你都不肯,也不會相信。

砍下第一刀的竟然是她?

現場所有人都呆住了。

她受傷了,她絕望了,1923年日本關東大地震之後,外出工作的先生音訊全無,聽到的都是朝鮮人趁火打劫,井水下毒的負面訊息。

面對村民懷疑從香川縣來的15人賣藥商隊可能就是朝鮮人的時候,刻板印象取代真相、謠言變成信念、震災後的身心創傷在這些陌生人身上找到宣洩出口,恐懼與憤怒讓他們狂囂叫嚷,遂行正義,「為國除害」。

日本紀錄片導演森達也拍攝的劇情片《福田村事件》,描述的就是百年來日本人一直迴避的一頁「黑歷史」:1923年關東大地震後的第六天,日本千葉縣福田村自警團員與民眾200多人,聽到有人叫囂商隊成員口音不正確,懷疑他們可能就是傳言中到處作亂的朝鮮人,就開始圍殺商隊,最後導致孕婦和3幼兒,以及那位還未出生的肚中胎兒共10人死亡。

一開始,有人呼籲理性,畢竟商隊有證件,很快可以查明真假,但是謠言比感冒的感染力更強,刀子濺血的剎那,所有的理性全都被血性覆蓋吞沒了。

《福田村事件》是一帖穿越時空的人性檢測試劑,反應出人性中自以為是、理未必直,氣卻很壯的盲從特質,在資訊匱乏的100年前造成悲劇,來到資訊爆炸的100年後,情況依舊沒有改變,「正義魔人」四處出征的荼毒危害,絲毫不減當年。

有人開了第一槍,動了第一刀,星星之火就燎原了。人性就是這麼不理性。

《福田村事件》首先質問的是:謠言會殺人,沒親身遇見,你都不肯,也不會相信。遇見時,你可能無能為力,你可能欲哭無淚。

其次是:真是朝鮮人,就該殺?該死嗎?偏見與歧視,是災難,也是禍害。

第三,就如導演森達也說的也:「善良的人僅憑自我防衛意識,就可能成為加害者……換言之,加害者不是怪物,而是普通人。環境可以讓人變成怪物,也可以讓人成為聖人。」誰讓善良的人變成加害人?

電影最犀利的控訴在於:砍下第一刀的人,竟然見到了音訊全無的良人。眼淚有用嗎?悔恨有用嗎?

日本的「黑歷史」,日本人一向迴避不願多談,《福田村事件》製片人小林三四郎認為這麼一部直接講述「日本」作為加害者的電影,更應該在曾被日本殖民的「台灣」和「韓國」上映。逃避不能解決問題,面對也未必能夠,至少是覺醒的開始。

光是這份「發心」,你就更能體會「良心」的珍貴,不管是在日本,或者台灣。

岸惠子:梢頭獨佔一枝春

片名叫《弟弟》,其實焦點在姊姊,岸惠子的鮮活詮釋,讓市川崑執導的《弟弟》得以獲選為日本電影旬報百大名片的第49名。

讓人過目難忘,就是演員本事;船過水無痕,總是遺憾。

即使是田中絹代這麼厲害的巨星,角色不討喜,內心不深入,看過《弟弟》你也不會記得她飾演的繼母角色。更別說飾演爸爸的森雅之是只會伏案寫作,不理家事,卻又寫不出個名堂的失意作家;川口浩飾演的弟弟又是個只會嬉戲闖禍的16歲小屁孩碧郎,所有人都在散發負面能量,任勞任怨、忍辱承載的大姐阿玄(岸恵子飾演),自然成就了最耀眼的角色。

市川崑鏡頭下的女性主角都幾近於日本傳統典範,為了家庭/愛情,可以犧牲自己,無私奉獻。

《弟弟》中,阿玄要替風濕痛的繼母料理家事,還得忍受話中帶刺的垃圾話;當然更得替會偷會騙的弟弟碧郎善後擦屁股;更別說那位躲進書房,逃避責任,一味偏袒碧郎只是少不更事,給他時間,等他成長的嬌寵姑息。

所有的不堪或離譜,都在成就阿玄的承擔。室川崑明白這種一面倒的人物雕塑太過一廂情願,所以偶爾阿玄也會一起去打撞球,享受短暫青春;偶爾也會看不慣弟弟作為,兩人大打出手;面對搭訕追求的男子,即使偶有雜念,也會揮刀割捨…….

總之,在一個家不成家,親不成親的自私環境中,只有阿玄「正常」,偏偏她的「正常」就是壓抑自己,造福家人的傳統「典範」,「對比」如此清楚,在「道德正確」的年代,確有「催淚」的「教化」訊息。但也減損了咀嚼回甘的「藝術」魅力。

即使角色設計略嫌刻板,但是岸惠子依舊豔光四射,你會期待家中有這麼一個女兒,這麼一位姊姊,看完《弟弟》只記得姊姊,是電影的不幸,卻是岸惠子的里程碑。

一個人救活一部電影,還能挺進百大片單,岸惠子絕對值得好好研究。

月:陪著妳到天涯海角

口頭稱呼,他叫她師傅。

超市買菜是她,他騎著滑板車出現身旁。

工作賺錢是她,他在家料理食物。

石井裕也執導的《月》中,小田切讓出場時,觀眾難免好奇他和宮澤理惠的關係:是師徒?是夫妻?是姐弟?

生理年齡,他小她三歲。心理年齡,他比她穩健許多。

宮澤理惠身心俱疲,創傷寫在眉宇,藏也藏不了;小田切讓臉上總有一抹微笑,還有迷濛的雙眼,有霧有雲,遮住他不想透露的心事。

愛兒早夭,夫婦同傷,但他不能弱,亦不能敗,只能「藏」,藏在笑容底層,藏在忙碌後面,藏在乏人問津的海盜動畫中…….

電影中,小田切讓洗菜洗碗常常洗到失神茫然,靈魂掏空的感覺,根本就是「心事誰人知」的歌詞:「男性不是沒目屎,只是不敢流出來」,傷心絕望指數其實更慘烈。

不打擾,不干預,順勢陪伴是小田切讓照顧宮澤理惠的方法,許久不見動筆的作家開始書寫,他送上耳機,讓妻子直接進入創作世界,外界風雨,他一肩承擔:包括打架、預警,還有得獎的喜悅……一切只為成全妻子,體貼入微,唯愛者知之。

這款愛,可以參考《泳不放棄(NYAD)》。安妮特班寧(Annette Bening)飾演立誓要從從古巴游了103海里前往抵達美國Florida的馬拉松游泳選手Diana Nyad。

茱蒂福斯特(Jodie Foster)則是們志同道合的同志伴侶,妳要逐夢,我全力支援配合,妳在浪裡,我在岸上,妳強大,我靈巧,妳成功,我喝采。枕邊人還是知心人,凹凸搭配,人間絕美。

井裕也在用餐戲上,頗見巧思。並肩或對坐,一般人不覺有啥差別,但是宮澤不愛先生坐對面,原因直到後來才揭曉:不忍也不想直視那張受傷的臉。然而,小田切讓卻想直視愛妻,分享心裡的話,一試再試,總會看見的。

熱戀中人,含情脈脈;一旦相對無言,不是感情淡了,就是觸礁了。《月》的這對夫妻從並肩到對坐,再到執手相看,無須淚千行,空間關係改變,就已經說明了療傷復健的進展。幽微纖細,唯有傷者知之。

外傷看得見,內傷看不見,但要讓你感受得知,小田切讓心如刀割的內傷表演,層次分明,我信服,我讚嘆!

月:陰晴圓缺人生藏真

氣場,是能量,是深潛後的爆發,石井裕也執導的《月》讓四位主要演員各有氣場噴發,即使主題黑暗沉重,光看氣場較勁,就能感受澎湃能量。海報中的宮澤理惠就散發著心有千千結的巨大幽怨能量。

《月》根據2016年相模原市身心障礙者收容所殺人事件改編,石井裕也的書寫密碼是:「藏」與「真」。

收容所位於森林中,就是「藏」:身心障礙者是社會棄民,藏起來,大家看不見,有住有食,爭議不生,就算盡了家庭和社會責任,彼此無擾,不也是人生功德?

當然不是。「藏」的真相就是安靜,別吵。看護暴力,或者鎖起門來,任其自生自滅,都是有效手段。畢竟,身心障礙者找不到發聲管道。

然而,《月》的「藏」還包括傷心人的「內傷」。

照顧病患不 容易,不容易找到專業人士,宮澤理惠飾演的知名作家洋子,因為愛兒早逝,靈感枯竭,很長一段時間再也寫不出東西來,每天只能撿半價品填肚皮,不得已來到這裡工作,才發現隱藏的真相。

然而,宮澤理惠也「藏」著兩段痛史:愛子出生即有心臟疾病,三歲夭折,如今懷孕五週,生或不生?昔日折磨煎熬會再來一次嗎?其次,以311地震得獎作品其實避重就輕,華而不實,就算得獎,文學之神和文學良心都棄她而去,如今要怎麼從收容所再出發?

找回真心是唯一的解藥。她的年輕同事陽子(二階堂富美 飾)及阿聖(磯村勇斗 飾)雖然也各有「藏」與「真」,藏的是委屈,真的是憎恨謊言,所以一個咄咄逼問她寫作初心,一位尖銳質問她沒有了靈魂,還能算是人嗎?糾纏來去帶出了收容所的看護悲劇,以及生命傷痛的噬心折磨,一一烙印在宮澤理惠的額頭與眼尾之間,一絲一縷都是歲月之殤才能擠擰出來的黯痛,非常動人。

磯村勇斗演活了信念堅定的偏執;二階堂富美則是老把真心藏在酒醉之後,兩人一旦狂飆,都有凌厲氣場,讓人只想閃躲。

不過,最不俗的表演還是小田切讓飾演的丈夫角色,同樣有喪子之痛,還要呵護迷航妻子,完全歸零的人生,如果自己站不起來,兩人的婚姻生活肯定沉淪冰裂。他的小心翼翼,他的舉步維艱,他的謹小慎微,看似卑微小男人,卻是真愛大丈夫。他和宮澤理惠的互動,一陰一陽,氣韻交融,極具說服力。

石井裕也顯然相信「聆聽」的力量,聽不見心智障礙者的心聲,才會認為解脫才能超度,聽不見家人的聲音,才會找不到救贖的窗口。發不出聲音不是問題,聽不見心聲才是盲點。

月有陰晴圓缺,然而慘白月光也最能營造虛幻假象,《月》的人生寫真無非就是如此。

驀然回首:漫畫青春緣

地面師:罪惡的樂趣

日本人用「地面師」一詞定義從事房地產詐騙的歹徒,他們透過偽造文件和身份冒充的詐騙手段,把獵物一步步逼入地獄的過程就是《地面師》迷人所在。

《地面師》第一季從豐川悅司飾演的「哈里森山中」持獵槍射殺黑熊開場,縱使槍聲已響,大熊仍然直撲眼前,他沒有驚訝驚呼,再次開槍,熊血直濺顏面。冷酷與兇殘本色,直躍螢幕,對照後來發展,這款開場極具破題功力。

「地面師」之所以為師。在於做足人間功課,從尋找房地產到鎖定獵物,他們故的情報蒐集、整理與分析其實是每個成功集團都必經的過程。從人家口袋裡掏錢從來都不容易,心甘情願比起不甘不願尤其困難,要你心甘情願,還頻頻道謝,喜不自勝,就是「地面師」的技術/藝術顛峰,也是戲劇高潮。

《地面師》的核心人物是「哈里森山中」,與豐川悅司並掛頭牌的綾野剛則扮演他一手訓練栽培的徒弟辻本拓海,地面師害他家破人亡,他從受害者變身加害者 ,加入「地面師」集團,虐詐其他受害者的心理狀態,有效釣足觀眾胃口,想要一探究竟。

《地面師》的趣味之一就是個案研究的戰略佈局,之二則是變數出現時的因應之道。前者是洞察人心的生命觀察,後者則是突圍求生的不擇手段,前者強調細膩周延,後者則力走偏鋒,所有的轉折鋪排其實更是編劇與導演緊捉觀眾的「高明騙術」。

綾野剛的角色有點像是《刺激(The Sting)》中的Robert Reford,有張英挺俊臉,讓人不易生疑;豐川悅司則像是老謀深算的Paul Newman,差別在於綾野剛不但是精算師,同時也是肉身釣餌,豐川悅司更是機關算盡,出手絕不手軟的大魔王,躲在幕後的他,看似慢口汲飲名酒,靜若書生,行動起來卻比獵豹更狠準。他深諳「狡兔死,走狗烹」的自保之道,但一把捉起黨羽小池榮子的頭髮,逼她不得不同意剃光頭的狠絕,更讓梟雄本色得著更有力的書寫。他經手的每椿血案,都有著讓人悚目驚心的凌遲勁力,形成《地面師》強有力的血色調味。

地面師如果只是騙錢也就罷了,劇中的每位受害者不論是無知或無辜,都有著大小程度不一的非份貪念,觀眾看著他們一步步走進地獄,竟然不覺憐憫同情與不捨,尤其是受騙菁英明明都做了因應查證,看到他們依舊閃失上鉤,觀眾享受著這款看人減頂的過程,不也是一款guilty pleasure?第一季終場前,依舊是「哈里森山中」持槍埋伏在岩石旁守候獵物,你不也充滿期待?惡的迷惑的就是《地面師》的魅力。

No Side:職場球場求生

《No Side我們一起逆轉吧!》問了觀眾這一題,答案非常夢幻,非常催淚。

廣瀬俊朗飾演的濱畑譲是太空人隊王牌,也是日本國家隊隊員,雖然年歲不小,身材一等一,跑步速度和耐力都居全隊之冠,對手來挖角,他當場就拒絕,說他是全隊靈魂絕對不誇張。

他唯一的競爭對手是打過紐西蘭國家隊的七尾圭太(真榮田敦飾演),年紀輕輕又帥氣,技法純熟,速度又快,唯一遺憾是右膝有傷,耐力不足。

公平競爭是美麗口號,為求勝利不擇手段,才是球場生存法則。

偏偏阿濱相信的是:「你強,我更強,大家都強,全隊一定強。」每一個位子都能選出最佳球員,球隊才有望奪冠。

看見七尾有傷,他沒有暗自竊喜,反而是拉著他找針灸醫師緊急治療,「我要打敗最健康的你,我要證明我是這個位子最強的選手。」他就是這麼一位有運動員精神的選手,他當然在意個人得失,但是球隊的勝利才是他終極目標。

治好七尾舊傷,第一個受到威脅的就是阿濱自己,但是他不怕,阿濱相信自己夠強大,一定可以戰勝七尾。在選手對抗賽中,阿濱也一再證明薑是老的辣,只有他可以及時撲倒七味,致敵機先。

然而,魚與熊掌,教練終究只能選一位,教練無私,大家都明白,一切都是為了勝利。落選者立即上前擁抱獲選者:「交給你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No Side》鼓吹的卻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非常不人性,卻非常煽情,完全符合日本人的民族性。

凡夫俗子做不到的事,電視劇來幫你完成。心頭不捨的你,這時也只好鼓掌喝采了。

奧運前夕看到《No Side》這齣戲,運動啊運動,人性啊人性,我期待奧運競技場上人性碰撞運動的火花!

No Side:逆轉人性測試

你在職場上表現亮眼,對手不惜重金挖角,邀你跳巢,你是喜上眉梢,欣然接受,還是難捨舊情,不願拋棄夥伴,斷然拒絕?

日本TBS電視台製作的《No Side我們一起逆轉吧!》雖然是2019年日曜劇場作品,2024年夏天才追上這齣戲,依舊深受激勵,絲毫不覺得戲舊情老,好戲就要有這種馬拉松的勁力。

《No Side》其實就是橄欖球與職人戲的混血,大泉洋飾演的常盤汽車工廠經營戰略室副室長君嶋隼人 ,因為反對常董瀧川桂一郎提出的風間商事收購方案, 被下放去擔任工廠附屬球隊太空人隊總經理。這是一隻屢戰屢敗,排名墊底的球隊,每年還要吃掉公司14億預算,註定是優先解散的單位,全劇講的就是君嶋隼人如何演出逆轉勝?

現代球員不只是會打球而已,君嶋隼人一方面設計社區服務當志工,還開設少年隊、經營粉絲群;另一方面以生存危機激勵球員奮戰,還能以家人般互相關心扶持。因此,墊底球隊竟然以全勝之姿打進決賽,粉絲人數更是驚人成長。

《No Side》前五集就已經讓爛隊變強隊,好戲卻在此時才上演。太空人隊既然讓所有人刮目相看,競爭對手出高薪挖角王牌,既可削弱對方實力,也可厚築己方羽翼,而且是坐享其成,註定你輸我贏,何樂不為?

充滿祝福的分手,其實是人生最難達到的境界。你領高薪,往高處爬去,昔日同袍就已經矮了你一截,既得忍受遭人拋棄的創傷,還得面對日後遭你輾壓的苦痛。一旦你還是趾高氣昂揚長而去,那種失落創傷更是倍增。

君嶋隼人的危機處理是先動之以舊情,百般留人,一再碰壁後,武器只剩不發離隊同意書。如此一來,就算你跳槽了,也有一年無法上場比賽,此舉不但兩敗俱傷,也虛耗了球員青春,雖然三輸,卻能將損害控制到最低,任何一位球隊經理都會這樣保護球隊(自己)。

《No Side》最勵志的劇情就在於算計歸算計,志氣歸志氣。留你,我們一定強大;你走,我們就要變得更強。以前是戰友,今後是敵手;球場下我們還可以是朋友,球場上就是拚死作戰,不能甘苦共嚐,就終須一戰,而且不管最後勝利歸誰,決志不輸的奮戰意志才是逆轉勝的唯一資產。

做不到,是人性;做得到,人生或許就不一樣了。

網走番外地:雪地硬漢

1965年出道沒多久的高倉健主演了石井輝男執導,東映公司出品的《網走番外地(あばしりばんがいち)》終於成為票房紅星,電影一出場就是他被押解坐監時那副痞子流氓,大屌不甩的桀傲德行,應該就啟發了周潤發在《英雄本色》的小馬哥表演。

《網走番外地》主要場景就是北海道的網走監獄,輻射狀的建築設計適合監控人犯,曾經是知名監獄,如今不再關人犯,改成了旅遊景點;狹窄的空間,冬天的暖爐設計,刑求犯人的型具……都很吸引人,可惜主管並沒有動用高倉健主演的電影場景來做宣傳,以至於網走監獄一遊的旅客未必知道高倉健曾經在這裡演過一系列的網走電影。

《網走番外地》的編劇和小說原著伊藤一曾在網走刑務所工作,所見所聞都是血淚素材,電影劇情其實是很典型的黑幫電影套路,主角迷航必定是家庭不幸,交友不慎,主角橘真一(高倉健飾)少年時代遇上動輒拳腳相向的暴力繼父,個性偏激叛逆,誤交匪類後,血氣方剛的他犯下了多次的傷害罪,入監後火爆依舊,卻因不想重蹈覆轍,爭取假釋機會探視病危母親,偏偏在雪地出勞役時,同監獄友集體脫逃,手銬纏身的他被拖著上路,還捲入殺人與傷人命案,一心一意想要回頭的他,再等一個月就可獲假釋的他,真的回不了頭了嗎?他的無奈、遺憾與憤怒都在蓄積觀眾的期待。

網走監獄位於雪地北國,冬雪紛飛白茫一片,想逃都不知道該逃往哪去?犯人聞網走之名頓覺人生無望,其來有自,亡命之徒鋌而走險則是對抗命運的跳牆選擇,從森林逃竄、沿山攀爬、斜坡滾鬥、板車失控到臥軌斷鍊,積雪盈尺的白茫實景,風雪加速的呼嘯晃動,都明白標示著越獄艱難,拍片更難,雪越厚越深,電影的戲劇感就越巨大,更別說一路跋涉前行,舉步艱難的高倉健了。

雪白可以是絕望, 也可以是重生;雪凍是氣候也是心境;雪地必須奮鬥才能求生,所有與雪相關的形容與連想,都讓高倉健悠遊其中,演活雪地硬漢。

丹波哲郎在《網走番外地》飾演一心一意協助橘真一假釋的教誨師,偏偏越獄逃犯卻誤傷了他的妻子,也使他從寬恕天使變成緝兇使者,他的轉變應該是戲劇高潮,偏偏《網走番外地》最弱的地方就在於角色身心轉化的過程都太簡略,少了命運弄人的細節,還沒有完成立體雕塑,就直接跳入下一格設定中,丹波哲郎如此,高倉健的轉變更是如此,即使雪地雪景那麼雄偉厚實,時隔六十年依舊看得到當年拍片的野心與本事,可惜劇本貧血,未能激盪出人性煎熬,一切都可預期,少了磅礡氣勢,殊為可惜。

高倉健會唱歌,也出過唱片,《網走番外地》的主題曲就是他擔綱演唱,蒼涼悲情,吻合浪子回頭難的心境,六十年後重溫舊曲,似乎也看見了他昔日走紅影壇的聲形魅力。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WsK6NpG97c

哥吉拉-1.0:大和戰魂

請容許我用兩組等式解讀《哥吉拉-1.0(Godzilla Minus one)》。

第一式:
原子彈made in USA
哥吉拉made by 原子彈;
所以哥吉拉=made by USA
哥吉拉毀滅銀座=USA毀滅Japan

第二式:
神風特攻隊made in Japan.
自衛隊made by Japan
神風+自衛隊打敗哥吉拉=Japan打敗USA。

第一式交錯第二式推衍而出的結論就是:那一場二戰沒打完的「聖戰」,就交由戰場餘生的敗戰男兒以老舊戰艦和未完成的震電戰鬥機去執行。殘兵敗勇能夠制伏哥吉拉,其實就是大大吐了口憋在心裡的敗戰怨氣。

因為家園半毀,強國束手旁觀,神風男兒必須自力救濟,《永遠的三丁目》那種打落牙齒和血吞,從廢墟中再次站起來的東洋豪情,正是導演山崎貴玩得最得心應手的煽情手段,而且這次不再「求死」,而是「求生」,唯有活下去,才有明天未來,其實是很能引發共鳴的呼籲。

全片坦承戰場如地獄,沒有經歷過戰爭的人是幸福的,算是旗幟鮮明的反戰訊息。但是面對敗戰責任,只批判了軍閥無能,以軍士為芻狗,卻未細究發動戰爭,塗炭生靈的罪孽,以及當時群眾的瘋魔、盲從與鼓譟。

電影一刀切開政府與民眾,以集結民間之力就能打敗哥吉拉證明東洋戰士的神武英勇。這款敗戰療傷觀點,紓解了日本男女的積悶,勢必刺激曾遭日本帝國剝削凌虐的亞洲諸國,《哥吉拉-1.0》悄悄在Netflix上架,多少說明了電影發行上有過的糾結。

撇開意識形態而爭辯,《哥吉拉-1.0》的特效確實升格了傳統特攝片框架,都市戰、海上圍獵和空中挑釁都避開了容易穿幫的模型比例,給人立體質感,只能在家用電視螢幕上觀看,確實可惜。

伊福部昭的主題旋律是歷經七十年也絲毫沒褪色褪流行的金曲,樂聲響起,熱血沸騰,海馬迴裡滿滿的和聲共鳴,召喚出昔日積累的所有感動;佐藤直緒的新配樂也很有撫慰能量,哥吉拉得著新世代的音樂色彩,讓人耳目一新。諸多技術表現都讓人擊節叫好。

至於神木隆之介飾演的神風男兒敷島,在戰火中迷失信仰,在拼湊家庭中找回溫暖,明白人生在世的意義,以行動找回尊嚴,同樣也是山崎貴對大和魂的委婉書寫。他知道如何從廢墟中重建國魂,也唯有如此,哥吉拉才能從輻射怪物搖身一變為護國神獸,脫韁野馬轉化成千里寶馬不也同樣得經過一番生死搏鬥?

最懂哥吉拉的是日本人,最會拍哥吉拉的也是日本人,《哥吉拉-1.0》把起跑線拉回到胚胎出生的原初時光,面對陳年痛史,繼續推崇「我皇御统傳千代,一直傳到八千代,直到小石變巨岩,直到巨岩長青苔」的建國信念,算是成功的日本愛國電影,看到哥吉拉一直長大的身形,你也能明白「神獸」的成神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