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的呼喚:人間極品

藝術世界中寫實最難,不寫實就失真,太寫實難免做作,過與不及之間的拿捏就是藝術精妙所在。《遠山的呼喚》中高倉健與倍賞千惠子詮釋的酪農工技,純熟自然毫不勉強做作,前期學習和操練的汗水絲毫沒有浪費。導演山田洋次更以類紀錄片的樸實寫真風格紀錄下北海道農民生活情貌(不論是農稼、馬賽、祭禮或者火車上的便當),更在其中描繪了紅塵知遇的人間情緣,寫實力道生猛逼真,直如從人生汗水提煉出來的甘露。

從戲劇技藝面檢視《遠山的呼喚》,在在都只能以精細來形容,山田洋次和朝間義隆的劇本脈絡鮮明,鋪排嚴密,細節首尾呼應,高羽哲夫的大地風光,讓全片備添詩情,佐藤勝的音樂則是盡得和式牛仔風味。知名畫家李可染曾分享他的作畫心法是:「可貴者膽,所要者魂。」整部《遠山的呼喚》看似平凡簡單,卻又膽魂兼具,實屬極品。

《遠山的呼喚》描寫新寡的風見民子(倍賞千惠子飾演)與幼小兒子武志(吉岡秀隆)勉力支撐丈夫遺留下來的龐大牧場,高倉健飾演的流浪漢田島耕作即時在母牛生產時伸出援手,成為孤寡母的支柱,就在雙方都日漸信賴,可望入住同宿之際,田島卻又被迫遠行去清贖惡業舊錯。然而山在人在心也在,最後火車上的聲聲呼喚,連從不落淚的硬漢也不得不拿起了黃手絹。

倍賞千惠子在《遠山的呼喚》的詮釋,兼具了一往直前的拗勁毅力與我見猶憐的孤寂脆弱,堅毅是她的本色,山田洋次分三次用了直筆和曲筆來細寫風見民子藏之又藏的無助心緒,直筆是酪農繁重,腰傷倒病,曲筆則是透過表弟的淚水,透露了她為愛情遠離富貴的人生選擇,以及老牛病倒,良人亦要遠行的潰堤告白。平日把委屈藏得密不透風的她,只有在藏不了和不想藏的時刻才得著穿透人心的戲劇張力。

電影中,風見民子戴過各式頭巾,各有韻味,然而蔚藍頭巾只出現三次。首先是初登場,在風雨夜與兒子共餐,對丈夫遺照時的扮相;其次則是替田島鋪床安頓妥當之際,再次披戴,同一條頭巾說明了兩個男人在她心目的地位,千絲萬縷的兒女情思,山田洋次透過蔚藍頭巾期待知音共鳴。最後要送別田島時,這條頭巾再次提醒觀眾,人生常恨情不變,細節用心,就有綢繆好戲耐人品味。

至於田島大哥送來的珈琲,讓很少促膝交談的風見民子和田島得能分享往事,甚至論及未來,這段短暫又溫馨的珈琲時光,說明了山田洋次不浪費每個物件的敘事功力。就像風見民子遭人騒擾,怒怪田島沒有即時救援,氣到連木板門都扯斜了,田島不多解釋,默默修好門板,風見民子再度拉門時就頓悟了什麼叫做真情。

牛仔電影難免馴馬以顯威風,《遠山的呼喚》的馬戲則得著一魚三吃的妙處。首先,高倉健的馬上英姿,一個帥字了得;其次,他逐一教導風見母子騎馬馭馬,少了男主人的風見家,儼然有了新支柱;第三,他還能在賽馬場上,騎著老邁的優香老馬拿下冠軍,風見母子的喝采歡呼,就是一家齊心的明喻了。

除了知道如何凸顯高倉健的硬漢陽剛,山田洋次也煞費苦心編織他的弱傷。他的手法則是透過飾演武志的吉岡秀隆,武志先拿著刀子逼近陌生的田島,繼而端飯菜,再模彷他如何雙拳退六手,最後則是拿著被子要一起睡,孩子的行為就是他的心。然而也就在同床共枕的時刻,大家才聽見了田島的悲傷幼年,也聽見了他教導武志再大的委屈也要忍,男人不能哭,哭的樣了太難看。正因為如此,教人不哭的男人最後終於也哭了,這計伏筆到最後引爆時,不也就有核爆威力?

山田洋次最不俗的功力還在於他的溫柔敦厚,光是鼻肇(ハナ肇)飾演的虻田太郎就是最佳範例。初始,他是不得其門而入,只會粗魯求愛的粗人;繼而又是大呼小叫想要聚眾報復的膽小鬼。然而打不過就跪地求饒,甚至還設宴道歉,也算是有識時務的小聰明。更高明的是他對風見民子一往情深從未改變,探病送大禮,開車幫農稼,最後還在火車上演出單口相聲,替民子代言說出千萬心結,他的粗魯直爽翻轉情聖癡語,這種人才做得出這款事,唯有人情練達的山田洋次才寫得出這款人生劇本,也才讓《遠山的呼喚》給了觀眾在悲喜交雜下,來不及擦眼淚,就發現戲院的燈光已經亮了。

討厭啊,山田洋次你的電影怎麼總是帶給觀眾這麼多的愉悦!就像你不忘請渥美清演個人工授精師,沒頭沒腦來那麼一下,來那麼一笑!

幸福黃手帕:悶燒葫蘆

高倉健情字六書之4

問世間,情為何物?世人通常會接上「直教生死相許」,其實原作者元好問要說的是:「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日本導演山田洋次深得癡字三味,他的《幸福的黃手帕》就繞了一個大彎,極其委婉地講完癡兒女的故事。

這個大彎其實繞得有點遠,因為電影一出場的角色是武田鐵矢飾演的情場傷心人花田欽也,他會打滾,會哀嚎,嘴上念著最討厭紅色,卻砸下所有的積蓄買了輛紅色小汽車,要周遊天下以洩心頭情恨。他沿路搭訕,卻總是碰壁,最後死皮賴臉纏上了同樣也是感情受挫,要到北海道散心的小川朱美(桃井薰飾演)。

花田不是主角,卻叫叫鬧鬧、跌跌撞撞地獨領近十分鐘風騷,真正的主角島勇作(高倉健)才登場,過了將近卅分鐘,倍賞千恵子飾演的島光枝才開始在勇作的回憶與敘述中開始吉光片羽地短暫亮相。明明是核心要角,卻姍姍來遲,這種吊人胃口的手法,其實是擅長庶民電影的山田洋次,處理庶民情愛,卻總能不落俗套,始終讓人看得津津有味的奧妙所在。

因為,《幸福的黃手帕》的劇情極其簡單,只要熟悉「Tie a Yellow Ribbon Around the Old Olk Tree」這首英文歌的人,唱完第一段歌詞,大概就知道故事梗概了:刑期屆滿出獄的人兒,想問心愛的人可否要他回家?一切讓黃絲帶來表態。不見黃絲帶,一切甭談;得見滿樹黃絲帶,誰不眩泣?高潮既然那麼清楚鮮明,要怎麼才能吸引觀眾看下去呢?

通俗劇的特色之一就是尋常小事的大拼盤,越是尋常,越難處理,稍有不慎,就俗不可耐。

山田洋次採取的迂迴策略,悄悄就佔據上笑看人間情愛的高度。,花田與小川「同為天涯傷情人」,在療傷的過程中相遇,硬要送作堆,怎麼說都有點勉強。加上,花田的角色有時急色,有時浮誇,甚至還會胡搞,遇上有時忸怩,有時純真,有時卻不知如何拒絕的小川,兩人之間的拉鋸或者黏纏,其實都屬於浮世戀人中不時傳唱的小曲,並不讓人意外,他們的功能就是扮好綠葉,要帶出紅花。

因為,相對之下,「心中無限事,不予俗人知」的勇作,十足就是個悶葫蘆,出獄後他做了兩件事,首先,他先寄給前妻光枝一封信,盼能得到黃手帕的寬恕與接納,接下來則是在餐館坐下,點了啤酒加拉麵,簡單至極的飯食,卻讓重獲自由的他雙手合十,感激莫名。

山田洋次只拍了勇作的背影,不需要帶出他哽咽落淚的特寫,點到為止,意境全出,那就是大師功力了。

此外,花田與小川的打打鬧鬧,分分合合,都讓冷眼旁觀的勇作不得不適時介入,不打不相識之後,卻換成他逐步解除心防,向兩位傻蛋分享了他溫火慢燉的低調愛情。有人喧鬧,有人冷靜,兩極落差,就帶出了漩渦滾動。

正因為勇作是個悶人,不擅言詞,心中再急,也找不到對應語言,所以追憶他遇見光枝一見鍾情,墜入情網的過程,反而構成了《幸福的黃手帕》最迷人的細節。

首先,勇作和光枝在雜貨店相遇,原本只敢癡癡看著人家,沒想到光枝早把一切看在眼裡,只要主動問候一聲,就讓勇作樂得快瘋了,山田洋次其實用了最簡單的手法實踐了「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衫」的愛情想像,高倉健演出勇作的癡傻愚樂,就夠讓觀眾看得眉開眼笑了。

其次,高倉健詮釋勇作那種近鄉情怯的忐忑,不見黃手帕,他就是天涯浪子,想見,卻又怕見,拿捏得還算不溫不火,高明的是終於見到竹竿上的黃手帕時,他同樣只拍高倉健的背影,更只遠遠帶出倍賞千惠子的模糊人影,一般人都會用特寫來煽情時,山田洋次卻再度繞了個大彎,滿樹黃手帕,不是早已說完了光枝千迴百轉的妻室柔情了嗎?一切都已是大家均可意會的意境,還要再加油添醋嗎?

敢鬆手,敢踩煞車,不只是血性勇氣,而是藝高人膽大的堅持,看見倍賞千恵子千呼萬喚始出來的身影剎那,已經無需任何言語了,遠吊的鏡頭,婆娑的淚痕,山田洋次示範了什麼叫做低調又內斂,卻能夠擊倒觀眾的隱形張力!

東京家族:微溫一盅酒

日本清酒有兩種喝法,其一,取其冰鎮,從喉到心,沁涼淸冽:其二,取其溫潤,舌甘嘴甜,餘韻暈然。小津安二郎的《東京物語》,猶如前者:山田洋次的《東京家族》則如後者。 閱讀全文 東京家族:微溫一盅酒

春之櫻:陪你天涯海角

山田洋次導演在《春之櫻─吟子和她的弟弟》提出了一個簡單至極,卻也極難回答的問題:「什麼叫做幸福?」

 

山田洋次的回答是:陪伴。

 

當然,觀眾進一步想問的是:「陪伴又是什麼?」

 

山田洋次把提問權交給蒼井優飾演的高野小春,另外則把答案交給加瀨亮飾演的長田亭來填寫。

 

《春之櫻》的開場是小春在鄰里親友的祝福下,要嫁給名門醫生,原本是人人豔羨的理想婚姻,但是舅舅大鬧婚禮後,公公婆婆開始懷疑她的遺傳基因是否也有同樣的癲傻基因(那是挑剔,亦是岐視),連先生都一副不以為然的不屑表情。小春遇上的艱困癥結在於「門不當戶不對」的階級傲慢,以至於她孤單地出嫁,孤單地回門。yb83421.jpg

 

同樣的孤單場景在於吉永小百合飾演的吟子去找小春的夫婿談判,以岳母之尊盼能化消小兩口的「誤會」,但是女婿先是遲到了(讓岳母苦候),談沒兩句,又忙著接起手機,與朋友聊了起來(把岳母晾在一旁),吟子尚且如此遭到女婿輕忽,吟子的落單孤獨,就已經明示了小春婚姻的危機了。

 

愛,就會想要陪伴,不愛,就沒了「愛屋及烏」心,山田洋次沒有直接書寫小春的寂寞與窘迫,而是透過吟子的際遇,迂迴寫出了觸礁的愛情。曲筆遠比正面描寫更有力,山田洋次顯然很懂得側面攻擊的威力。

 

左鄰右舍會不會探詢小春何以回家呢?尷尬當然難免,卻不是山田洋次關切的重點,他同樣選擇了迂迴側筆,門會吱吱響,是卡榫壞了?還是那裡出了問題?長田亭出現後,很快就找到了問題所在,也找出了解決方案,觀眾從小春的眼睛中看到了喜悅、信靠與依賴,不必談情,不必言愛,心底開花的舒暢感,遠比所有的山盟海誓更有力吧!yb3414.jpg

 

山田洋次細筆寫下的第二筆幸福滋味,則交給了那個夏日的煙花季節。

 

煙火在暗夜長空中綻放時,誰不歡欣?誰不雀躍?小春和長田亭就擠在眾人堆裡爭看著長空煙火,每一回的花團錦簇都贏得無數驚歎,但是山田洋次沒有讓兩人蜜甜地膩在一起,亦沒有說一句濃情語話,唯一的一句台詞是鄰居看到他們:「你們也來了!」兩人相識一笑,是啊,真實人生的幸福,無非就是陪你一起看煙花的凝視吧?「平平淡淡,從從容容是最真」的意境躍然臉上。

 

最後的高潮在於舅舅在落雨時節傳出病危消息,小春先是猶疑要不要探視舅舅最後一面,繼而又掛念著如何趕得上最後一班的新幹線火車。

 

小春每一回心頭起了問號,就會轉身對向長田亭,因為了解,因為體會,長田亭的答案總是更堅定了小春的決定,就在小春決心要趕搭最後一班列車時,長田亭脫口而出說:「我開車送妳去。」小春咦了一聲,似乎要問:「路很遠呢,你不累嗎?」長田亭急著接了一句:「反正天下雨,什麼事也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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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就是陪伴,在最需要的時候,在對方還沒有開口的時候;陪伴,就是在最需要的時刻,就悄悄陪立身旁,無需多語,熱情溫度卻已畢現。

 

懂得生活,就懂得幸福。懂得陪伴,就更懂得幸福。山田洋次分享他的懂,幸福的滋味也就悄悄滲進了觀眾的心。

山田洋次:現在進行式

表演藝術最迷人的地方在於他永遠是現在進行式,背景時間或許可以自由彈跳,活蹦亂跳的當下,不論完美或者瑕疵,都有著無可回覆,亦無可取代的能量,那是最最動人的剎那。 閱讀全文 山田洋次:現在進行式

山田洋次:春之櫻風情

拍過四十八部《男人真命苦》電影的大導演山田洋次曾經說過:「男人要有男人的樣子,人生常遇遇到悲哀的事,男人不能哭,要用笑來講悲哀的事,才能更深切地感動觀眾。」

 

現年七十九歲的山田洋次在他2010年的最新作品《春之櫻-吟子和她的弟弟》中,依舊信守著松竹大船片廠的註冊標記「大船調」:以樸實無華的影像風格,在優雅緩慢的節奏中擷取人生的一個章節,或悲或喜,收放之間,渾然天成,

 

小津安二郎的時代,還沒有MTV式的快速華麗影像剪接,也沒有砸下大成本,硬堆砌新科技,來鍛造「人工化」電影,他曾經語重心長地說過:「我是賣豆腐的,客人來到我的豆腐店要想吃煎牛排,炸大蝦,這就使我為難了。」用這句話來形容山田洋次的作品風格,其實再貼切不過了,因為他們都是豆腐專賣店的高手。

 

《紅樓夢》裡的賈寶玉是癡情中人,在秦可卿安排的上房裡,看到勸人勤學的古畫「燃藜圖」就滿心不高興,再看到「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的對聯,更是無法忍受,覺得濁氣太重,太多名利計較心,乾脆奪門而出,山田洋次沒有賈寶玉這等驕氣,更不會如此率性,他的作品中,每一個環節都體現了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的真精神,完成了最動人的生命寫真。

 

歲月悠悠,山河無言,人生好比走馬燈,大船派的電影導演卻都相信,生命即使只是一瓢飲,亦可以在水光瀲灩中,反射出片刻的人生風景,正因為有此洞見,所以信手拈來都是生命英華,醇厚踏實。最重要的是,不變的人生與變動的歲月,究竟能夠交閃互動成什麼樣的光景呢?山田洋次選擇了一種微風吹拂的姿態,在觀眾心頭輕輕掠過一陣風,然後竹簾輕掀,春光乍現,人間的溫暖深情就這樣悄悄溢生出來了。

 

人生的初始單位就是家庭(不論是單親或雙親),山田洋次擅長的亦是在家庭的範疇中刻畫人生故事。《春之櫻:吟子和她的弟弟》的女主角高野吟子(由吉永小百合飾演)在東京的商店街上開設一家高野藥局,因為丈夫早逝,因此獨力扶養女兒小春(由蒼井優飾演)和年邁的婆婆絹代。電影從小春(這個女性名字顯然是山田洋次的最愛,《電影天地》的女主角亦叫小春)即將下嫁開始,商店家的兩位歐吉桑登門獻上賀禮,先是一句讚歎小春終於嫁得如意郎君的祝福聲,既而又來一句商店家怎麼就沒有好男生能夠追到小春的扼腕懊惱聲,既說出了對小春青春氣質的讚美,也表達了歐吉桑「無計留春住」的卑微心事,人情的練達,人生的細膩與深情,全在笑談間委婉畢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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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田洋次的功力就在於《春之櫻:吟子和她的弟弟》的開場戲,在收場結尾時,同樣再演了一回。當事人還是小春,祝賀的同樣是這兩位歐吉桑,但是新郎換了,情境亦換了,兩相比對之下,似曾相識的場景就給了觀眾「似水流年」的感受,有了「青春歲月等閒過」的歎息,歲月如河,似乎就此把整個人心全都清洗了一番。

 

年輕影迷會想看到飾演小春的偶像明星蒼井優,和我年紀相彷的影迷則是對於飾演吟子的吉永小百合最熟悉不過了,一位母親,一位女兒,母女關係固然動人,但是全片最有魅力的角色則是飾演弟弟鐵郎的笑福亭鶴瓶。

 

因為鐵郎是最沒有男人樣子的男人,沒有擔當,亦不能負責,承諾的事轉眼即忘,惹出的生命禍事全都得靠姐姐來擦拭與彌補,但他既不扯皮,亦不會潑哭,只是不知輕重,亦無力控制生命節奏,只是一回接一回地演出尷尬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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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姐妹都算血親,但是陪伴多數人共患難或者老死的卻非血親,而是並無血緣的老伴,兄弟姐妹就像我們的五根手指,雖為同根生,卻有長有短,勞碌程度各不相同,命運際遇亦懸殊。鐵郎是吟子家最不稱頭的小么弟,一事無成不說,還經常喝酒鬧事,他大鬧姐夫追思會的往事,是吟子家族成員的心頭噩夢與傷痛,電影的高潮卻是他又破壞了小春的婚禮……家族中心有這麼一位讓人恨得牙癢的親人,可以一刀兩斷嗎?還是長姐如母,就像吟子那般百般包容這位始終長不大,持續在闖禍的弟弟呢?

 

吉永小百合原本就以似水柔情見長,她的寬容,全不讓人意外;蒼井優的怒目嗔斥,亦符合了年輕人愛恨分明的性格,母女間截然不同的對應態度,就讓這位令人頭疼的麻煩人物在世代的夾縫中,特別是當吟子取出全部積蓄來替鐵郎償債的第二高潮時,小春眼中的問號與驚歎號,既有著憤怒(對舅舅),也有著理解與不忍(對母親),一個家族的悲歡離合,有時只能用刪節號來輕輕帶過了……山田洋次就是最懂得刪節號之美的導演,有些話,點到為止就夠了,其他的就交給刪節號來涵蓋與發酵,因為他總是對每個角色給予最多的同情,刪節號之後所蘊含的人情義理,就格外寬厚儒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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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之櫻:吟子和她的弟弟》中,同樣深具對仗之美,商店家代表的首尾呼應是一例,吟子的婆婆絹代亦是一例,絹代看似脾氣怪異,對於媳婦和孫女不時會厲口挑剔,碎碎叨叨,但是山田洋次先是透過她的嘴預告了鐵郎的破壞力,最後亦是透過她對鐵郎的懷舊念故,表達了寬容與體諒,擺盪在兩個極端間的醇厚人情滋味,有如讓人一口咬下冰潤豆腐,頓時清熱潤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