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之夜:憶徐克往事

張艾嘉2024年五月將帶著4K修復的《上海之夜》到坎城影展作經典電影修復特映。修復幕後最大推手就是導演徐克和監製施南生。

徐克早年作品部部精彩,充滿創意靈光,《上海之夜》更是瘋狂喜劇的極致。

徐克告訴過我他最喜歡的中國電影是《烏鴉與麻雀》,鄭君里導演在1949年拍攝的這部影片,對蔣氏王朝的官僚貪污腐敗有極嚴厲批評 。《上海之夜》同樣也對國民黨撤離中國之前,金圓券快速眨值的經濟崩盤,物價狂飆,極盡嘲諷能事。

不過,《上海之夜》還是一部愛情電影,黃霑打造的「晚風」,一直是我愛在廣播中介紹的電影主題曲,主唱又主演的葉蒨文因此大紅特紅,張艾嘉的瘋狂喜趣表演,也是她在香港時期的顛峰之作。

至於徐克本人也客串演出一角,飾演被陽台灑下的污水淋溼一身的路人甲。

他很像希區考克,老愛在自己的電影中客串一角,《新蜀山劍俠》他演出五代十國的小兵,和同飾小兵的洪金寶一搭一唱,躺在死兵堆裡尋找生機,順便痛罵都是藍軍和紅軍搞得天下大亂。

那時台灣還在戒嚴時期藍軍擺明罵國民黨,紅軍則是共產黨,可是讓當時的御用文人怒火中燒,還投書報紙痛罵徐克,記憶中似乎還主張禁演或修剪?

後來呢?後來,我在戲院中看到的版本,徐克依舊罵著紅軍和藍軍,觀眾也笑得很開心,喜劇嘍,幹嘛那麼嚴肅?

台灣的電檢尺度就這樣在各界衝撞之下,慢慢鬆動起來,那也是徐克的小小貢獻了。

《上海之夜》40歲了,那是香港電影最飛揚的黃金年代才可能出現的神作,張艾嘉依舊那麼年輕。昔日小妹如今已是金馬獎三金影后,應該走上坎城紅地毯接受歡呼致敬。恭喜張艾嘉,沒看過《上海之夜》的朋友千萬別錯過修復版的重映。

虎豹小霸王:選角難產

史提夫.麥昆(Steve McQueen)馬龍.白蘭度(Marlon Brando)華倫.比提(Warren Betty)都是1960年代炙手可熱的巨星,也是片商希望擔綱搭配保羅.紐曼(Paul Newman)演出《虎豹小霸王(Butch Cassidy and the Sundance Kid)》的考慮人選。

其中,史提夫排第一,但是他和保羅有瑜亮情結,再加上兩人都熱愛賽車,於公於私都在較勁,保羅一直不肯應允,史提夫也意願不高,遲不表態。

於是片商又想到馬龍.白蘭度,但他演完西部電影獨眼龍》所受的創傷還未療癒,無意再接演打劫行搶的西部亡命之徒電影。

於是片商找上華倫.比提,他玩心重,看完劇本一直未置可否,讓導演喬治.羅埃.希爾 (George Roy Hill)記得有如熱鍋螞蟻。

他心目中最適合演日舞小子的人選一直是勞勃.瑞福,可是當時勞勃剛出道不久,知名度和票房表現都瞠乎其後,第一次提議就遭否決。

放棄史提夫之後,他再次提議勞勃,答案是No; 馬龍.白蘭度拒絕後,他第三次建議勞勃,老闆依舊沒理他;眼看華倫.比提三心二意,愛演不演,這回他朝保羅.紐曼下功夫,說服他勞勃絕對比史提夫更勝任,保羅認同,再加上不願為了選角虛耗青春,直接告訴片商老闆:「那就勞勃.瑞福好了。」

保羅一句話改變了勞勃.瑞福的命運。兩人在《虎豹小霸王》渾然天成的默契,眉來眼去的化學效應風靡影迷,創下驚人票房,也為好萊塢又製造出一顆天王巨星。

人生名利怎麼說呢?擦肩而過的,悔不當初都無濟於事,把握機會,該你的就會是你的。

演完《虎豹小霸王》後,保羅與勞勃又和喬治.羅埃.希爾 合作更轟動的《刺激(The Sting)》,勞勃.瑞福的黃金時代正式光芒四射。

Abel Gance:經典拿破崙

2023年的《拿破崙》是災難;
1927年的《拿破崙》是經典。

2023年的《拿破崙》片長2 小時 38 分鐘。
1927年的《拿破崙》片長7小時。

2024年的坎城影展要推出
1927年Abel Gance執導的《拿破崙》修復版,這是歷時16年才完成的巨大修復工程,從世界各地找來22個長短不一的拷貝才比對拼湊出接近原貌的版本。

Abel Gance原本計畫要以六段式情節介紹拿破崙的一生,坎城這次要放映的只有第一章,片長3小時40分,內容應該包括他的少年崛起、法國大革命的角色,以及入侵義大利的戰功。

Abel Gance 是法國影壇的開路先鋒之一,玩過脫軌鏡頭、手持攝影,以及馬上動態攝影等實驗技術,甚至也是最早用三機攝影,再用三機放映技法凸顯銀幕壯觀氣勢,甚至還在放映機前加裝紅色和藍色濾鏡,de呈現法國國旗藍白紅三色情貌,當然,在那個手工年代,千軍萬馬都要真槍實彈,從美術到場面可以想見工程有多浩大。

正因為如此,Abel Gance在1981年過世後,知名導演李路許(Claude Lelouch) 、柯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和賈華士(Costa-Gavras)都聯手呼籲要搶救及修復這部經典。

Abel Gance執導的《拿破崙》是默片時期的末班車電影,想必巡迴各地上映時一定有樂團演奏或者放唱片配樂,觀眾才不會覺得太悶太長,修復版則是重新由Simon Cloquet-Lafollye擔任音樂總監,動員多個交響樂團和聲樂家詠唱相關主題。

我無緣去坎城朝聖,但聽說日後會在Netflix 上播出,就且待來日神遇Abel Gance了。

勞勃瑞福:誘惑畢業生

勞勃瑞福讀書筆記01
如果勞勃.福擔綱主演《畢業生(The Graduate)》,影史會怎麼發展?
一,Dustin Hoffman出頭天,要再晚上五到十年?
二,Robert Redford成為永遠的奶油小生?
三,沒人相信Robert Redford會是對女人束手無策的小拙蛋?
四,《畢業生》永難成經典?

根據William Schoell和Lawrence J. Quirk合寫的勞勃.瑞福傳記「The Sundance Kid: A Biography of Robert Redford」,《畢業生》導演Mike Nichols曾經拿劇本給勞勃.瑞福看過,他也認為男主角班傑明的角色塑造非常有趣成功。

拿劇本給勞勃.瑞福看,是什麼意思?

可能之一:請指教。
可能之二:有興趣參與演出嗎?

指教是有的,勞勃.瑞福很喜歡這個劇本,很喜歡班傑明這個角色。
興趣則沒有。因為勞勃.瑞福知道自己不適合,觀眾也不會買單。

導演Mike Nichols也認為勞勃.瑞福不適合。所以看歸看,討論歸討論,導演沒提出邀請,勞勃.瑞福也無需回答究竟想不想演。

曾經接觸,曾經討論,沒能合作,就是茶餘飯後的閒話八卦。

相信影迷也都慶幸勞勃.瑞福沒接演《畢業生》
達斯汀霍夫曼在《畢業生》中的拙笨力道
是其他演員都無法勝任與抗衡。

演出有命,富貴在天。
讀這些影史八卦,讓春雨季節除了雨聲,還多了幾分笑聲。

宮澤理惠:遊園再驚夢

宮澤理惠主演的電影都不應該錯過,少女半百各有風情,而且越陳越香。

那天重逢楊凡導演,讓我看了四張《遊園驚夢》4K全新修復版的新款海報,「你喜歡哪一張?」

我對王祖賢沒意見,楊凡初選出來的海報有旗袍女裝和西服男裝兩款,恰是她在片中游移男女兩性間的角色,帥氣逼人,也是她告別影壇的最後身影。

只是《遊園驚夢》的宮澤理惠光彩奪目,近看側看全是美,左看右看遠看近看,我剔除了王祖賢的身影,選了宮澤理惠單獨一款的海報。

楊凡笑了:「修復版我還恢復了宮澤理惠的日語發音。」這句話吊足了我胃口,記憶中,宮澤理惠在片中唱起名曲「罩羅袍」,雖是對嘴唱做,然而崑曲絕美,畫面繽紛,看著聽著就出了神,沒管她是對嘴或原唱,而且佩服楊凡竟然想到請日本女星來詮釋杜麗娘,《牡丹亭》是夢中異世界的陰陽戀曲,華人女星攜手日本女星的異性/同性愛慕,不也是另一款異世界的化學爆炸?

「別急,不要再看過去的DVD了,」楊凡知道我急著想一窺究竟,「一定要在大銀幕看,下次我帶DCP來,包廳戲院,邀集同好一起來看。」

宮澤理惠在25歲的黃金時刻拍下了秀麗曼妙的《遊園驚夢》,不但註記了杜麗娘的世紀倩影,也為宮澤拿下了莫斯科影展最佳女主角,成就了她的演藝高峰。

「你在她最好的時光,留住最美的她!」這句讚美辭,楊凡只同意了一半,「即使年過半百了,即使鬼才導演石井裕也在新片《月光之下》(台灣譯作《月》)中拍出了宮澤憔悴內傷的身影,但她實在太強大,太會演了。」提起宮澤理惠,楊凡眼中滿是孺慕光芒。

初出道時,宮澤理惠是公認的「漂亮娃娃」,青春嫵媚,迎風招揚;中年後才為「風華」找到內在肌理,不論選戲或表演無不更加得心順手,從《黃昏清兵衛》、《東尼瀧谷》到《紙之月》,演一部就讓人驚嘆一部。「你一定要趕快找到《月》,你會更佩服她。」楊導演喝完咖啡後,再一次叮嚀我。我當然一再點頭。

楊凡早上傳來最後選中的三款海報,看著珠鈿翠艷,衣錦花紅的各款濃煙飽滿,我回電給楊凡:「銀字笙調,心字香燒。」

又是一年春來時,流光容易把人拋。還好有電影,還好有4K修復,還好有楊凡一輩子的堅持,「良辰美景」無須怨嘆「奈何天」,「奼紫嫣紅」也不會歸位「斷井殘垣」。

楊凡另外送給我一幀粉色英文海報,註明:for your eyes only.而且還是世界獨家,就恕我藏私,不跟大家分享了。

三體:文化大革命創傷

歷來影視作品中對「文革」的再現,所在多有。觀影記憶中,中國導演處理得最為震撼,從《芙蓉鎮》、《霸王別姬》到《活著》,無不拍得悚目心驚,過來人,最知曉箇中滋味,最難忘昔日驚魂。台灣的《寒流》和《皇天后土》,隔了一帶之水,力道差了很多,但已經是很多人的童年噩夢;至於《紅色小提琴( Le Violon Rouge)》和《三體》對世代仇恨與盲目鬥爭的恐懼,就更是點到為止。

這本「少年凱歌」就是陳凱歌的文革回想錄,我引述的片段都來自書中的第三章「羣佛」。

林彪在紅衛兵走上街頭時說:「弄得天翻地覆,轟轟烈烈,大風大浪,大角大鬧,這樣就使得資產階級睡不著覺,無產階級也睡不著覺。」

父親被押進院子的時候,我正站在門口的人群中……不久前還同他們一起工作的工人們開始批判他們,從政治問題一直問到他們抽的香菸的等次。父親的名字被叫到的時候,他的頭更低了下去。他的頭銜是「國民黨份子、歷史反革命、漏網右派」。人群中響起「打倒」的口號聲。我也喊了,自己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很大。

整個情形恍如夢境。戴紅袖章的人叫到我的名字.我在眾人的目光上走上前去.我已經記不清我說了些什麼,只記得父親看了我一眼,我就用手在他的肩上推了一下,我弄不清楚我推得多重,大約不很重,但我畢竟推了我的父親。我一直記得手放在他肩上那一瞬間的感覺,他似乎躲了一下,終於沒躲開,腰越發彎了下去。四周都是熱辣辣快意的眼睛,我無法逃避,只是聲嘶力竭地說著什麼,我突然覺得我在此刻很愛這個陌生人,我是在試著推倒他的時候,發現這個威嚴強大的父親原來是很弱的一個,似乎在此時他變成了真正的父親。

如果我更大一點,或許會悟到這件事是可以當一場戲一樣來演的,那樣,我會好受得多,可我只有14歲。但是,在14歲時,我已經學會了背叛自己的父親,這是怎麼回事?我強忍著的淚水流進喉嚨,很鹹,它是從哪兒來?它想證明什麼?我也很奇怪,當一個孩子當眾把自己和父親一點一點撕碎,聽到的仍然是笑聲,這是一群什麼樣的人民呢?

中途我回了一次家.母親躺在黑暗中的床上,嘴唇緊閉者,彷彿正有一把刀放在她的脖子上。她輕輕對我說:你去吧。

那一夜,是我第一次和我已經背叛了的父親躺在同一個屋頂下面。直到第二天早上,他也沒有對我說什麼,我怕見到他,他的目光閃爍著,他也怕見到我……我加入了人群,卻失去了父親,那個人群果然信任我嗎?

父親在第二天早上被帶走了……幾年以後當我從雲南農村回到北京探親……已經不復認得這個衣服破舊、牙齒脫盡、整日拄著掃帚站在廁所門口、有人出現他就進去打掃一次的老人,就是我的父親。他已經沒有昔日從舊照片上望著我的微笑,他對所有的人彎下腰,熱情地頻頻點頭,不時用因寒冷和勞作而裂了口子的手抹去鼻涕,眼睛裡有了和當年奶奶一樣的茫然。那年他剛滿50歲,生命已經像舊照一樣褪了顏色,模糊了。

「少年凱歌」在引文之前,還對文革有這款描述:一部中國歷史,掌握於理性的時間甚少……情緒化的高度專制和情緒化的高度混亂,互相交替,被中國文人歸納成兩個字「亂」、「治」。無論「亂」或「治」都離不開暴力。魯迅先生說:「中國歷史的整數裡面實在沒有什麼思想主義在內,這整數只有兩種物質─是刀與火。『來了』便是他的總稱……可惜中國太難改變了,即使搬動一張桌子,改裝一個火爐也要血。歷史的經驗使統治者相信,政治的全部內容幾乎就是暴力。林彪說:「政權就是鎮壓之權。」毛自然不例外……毛決心製造大亂,「天下大亂,達到天下大治」,他的天國就在大亂中誕生了。

佛洛伊德與達利:巨人會

佛洛依德與達利的歷史公案應該如何解讀?

1938年七月19日,西班牙超現實主義畫家Salvador Dali在奧地利名作家褚威格(Stefan Zweig)牽線安排下,見到精神分析大師佛洛依德(Sigmund Freud)之前,達利興致盎然,因為小時候讀到佛洛依德《夢的解析》時,就茅塞頓開,如逢知音,如今終於能夠見到心儀多年的大師偶像,他特別獻上新作「納西瑟斯變形記(Metamorphosis of Narcissu)」,期待大師品鑑指正。

萬萬沒料到,佛洛依德的回應是:「in classic paintings I look for the unconscious, but in your paintings, I look for the conscious.

我的解讀是,達利一定臉色慘白,大失所望。古典畫作的筆觸、用色與結構值得細究探詢創作底層的幽微心緒,達利的畫作是漫無頭緒?或者刻意經營堆砌?大師的品評是今不如古嗎?

對這段公案頗有研究的朋友提醒我,佛洛依德後來曾經寫信給褚威格,感謝他引薦這位西班牙年輕人,也讓他對超現實主義有更多了解。所以,他尋找達利畫作時的conscious,未必是貶詞,有可能是好奇他作畫時的經營布局。

人皆有夢,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然而夢中世界光怪陸離,超越平常經驗法則,顛倒邏輯,未必能如所願,更難夢想事成,卻能拐彎抹角投射出很多自己壓抑的渴望。

可是在憶述夢境時,或者要畫出如夢畫作時,是不是刻意要捕捉排列各種unconscious物件,這種consciously unconsciousness,是不是創作手痕太鮮明,遠離了夢中世界的unconscious 情境?

佛洛依德當面的評論是當頭棒喝?還是還在思考中的讚美?他寫給褚威格的信是他的真心話或者客套話?

1944年達利為希區考克電影《意亂情迷》設計夢境場景,原本計畫長度有二十分鐘,最後因為製片人David Selznick對燈光、美術和攝影搭配不滿意,最後濃縮成三分鐘,當然夢中細節最後都解答了電影中埋下的謎題,這種目的性質鮮明的夢,刻意為之的夢,服務了電影,卻遠離了曖昧飄渺,莫衷一是的真實夢境,到底是好?還是不好?這則影史公案該如何解讀?我還在夢中,找不到答案,看不見出口……..

導演亮相:簽名與背書

影迷總愛在希區考克的電影中,尋找這位胖導演的身影,早期的徐克也很愛在自己的電影中軋一腳,導演是那麼愛演嗎?還是別有所圖?

很多導演都愛在自己執導的電影中亮相,多數是一種落款簽名,也能帶給熟識的影迷些許驚喜,馬丁.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也不例外,只是《花月殺手(Killers of the Flower Moon)》中的他,其實有更強烈的企圖心。
Martin Scorsese早在《計程車司機》就露臉演過後座乘客,驚鴻一瞥,卻也有模有樣。《花月殺手》裡,他在一場的廣播播音節目中,唸出女主角茉莉的訃聞,用沈重無奈的口吻,昭告世人美國原住民Osage族遭白人設局滅族的慘案。
電影故事讓人心驚,最後再由導演本人敲板定錘,這是蓋棺論定的手法,目的就在請大家重視這樁淹沒在荒煙蔓草中的種族滅絕謀殺案。光看故事還不夠,還要粉墨登場,再次耳提面命一番,如此不厭其煩,為的就是凸顯馬丁有多重視這個議題。
然而,馬丁就是馬丁,大導演就是大導演,一而再,再而三,或許有人會挑剔他太刻意了,所以他乾脆再玩大一點,硬是在電影中重現了早期廣播呈現新聞事件的製播方式:有敘事、有音樂、還有音效。讓在21世紀幾乎已經消失蹤影的廣播劇現製播模式,重新搬演一回,在電影史上留下栩栩如生的廣播製播實況。重演滅族,重現廣播,大導演就是這樣寫歷史。
劉雪庵名曲「飄零的落花」前兩句蠻適合用來形容廣播的一時風光:「想當日梢頭獨佔一枝春,嫩綠嫣紅何等媚人。」廣播的影響力今非昔比,早已是不爭的事實。許多大導演們都曾經在廣播時代中孕育創作靈感,一旦能夠重回廣播時代,都願意給予深情擁抱。
例如,大導演勞勃.阿特曼(Robert Altman)最後一部作品《大家來我家》甚至邀請當紅演員梅莉.史翠普、伍迪.哈里遜,Lily Tomlin 等人一展身手,載歌載舞,重新享受一次廣播綜藝節目現場播音,不能NG的歡樂與緊繃。
走過廣播時代,不曾遺忘那個時代,想方設法留住那個時代,這才是大導演的視野與胸襟。

花月殺手:原住民影后

百年好萊塢歷史中,沒有一位原住民的戲份有她那麼重,對白有她那麼多,《花月殺手》造就了時勢,她沒有辜負潮浪,她用眼神控訴了時代傷痕。她叫Lily Gladstone

第一眼看見Lily Gladstone 的是她木然的眼神,其實還不知道她是主角,後來才明白:木然是不解,亦是無奈。明明都是她的錢,想要動用支配,為什麼還要說服白人官僚?而且還得忍受白人自視高人一等,「我都是為妳好」的傲慢。

木然,剛好而已,不然要搖尾乞憐嗎?第一眼的震撼有如深水炸彈,初時默默,繼而洶洶。

再看見Lily Gladstone時,她的眼神透露著看你玩什麼把戲的一派哂然:知道Leonardo DiCaprio要耍帥逞能;知道Leonardo DiCaprio要討好取悅;沒錢小子同樣可以任性啊!就讓你去搔首弄姿吧!

剛拿下美國金球獎影后的Lily Gladstone,應該會是美國影史上第一位問鼎奧斯卡影后的原住民演員,無關政治正確(雖然風向確實隱隱成形,東風已到),而是她真的很會用眼神傳達內心情思。

例如,舞扇談笑間,品評白人男子的輕狂訕笑,狼子野心,她們都懂,眼神裡盪漾的春情,就是不信玩不過這群小狼狗。

例如,踏上門檻,回眸邀請Leonardo DiCaprio共進晚餐時的勾魂一眼,不管痞子君子都會翩然心動。

例如,就算病勢漸重,慵懶蝸居,疲累乏力的眼神只要看見「良人」,還是會晶晶亮亮,攤手敞懷,共享春風雲雨,那是無須言傳的愛情。

例如,眼見白人蠶食鯨吞,族人生存面臨危機,她抱病前進白宮請命,眼神沒有必勝的堅定,只有為所應為的決定。

當然,最犀利的瞬間在於她元氣稍緩,終於可以坐起身和Leonardo DiCaprio談話,只柔柔問了一句:「你幫我注射的是什麼?」Leonardo DiCaprio沒能察覺那是圖窮匕見的最後通牒。她幻滅的眼神,幾乎撕裂了螢幕。

有學者統計過,過去好萊塢電影中的女性原住民沒人像Lily Gladstone一般,有這麼重的戲份,有這麼多的台詞,有這麼多的情緒轉折,馬丁.史柯西斯的《花月殺手(Killers of the Flower Moon)》當然是大導演的白人懺悔錄,揭露了美國白人曾經設局進行種族清洗/滅絕的「陽謀」,正因為全片的史詩視野,讓舉手投足都具現時代悲情的Lily Gladstone擔起了聚焦與放射的重責大任。戲份夠,戲勁足,是時勢造了英雌,英雌卻也造了時勢。在歷史的轉折點上,她跳上了尖峰。

至於,未來的未來,Lily Gladstone是不是緊貼著原住民題材才能繼續發光?她接受紐約時報訪問時說過,當年學表演的同學一畢業都到洛杉磯和紐約發展,但她沒有,她留在偏鄉舞台,繼續琢磨,等待時機,才等到破繭而出的契機。

2023年五月《花月殺手》前進坎城,走上紅地毯時,才第一次感受到明星風光。《花月殺手》中,她確實光芒萬射,如今大家都看見她了,接下來的曝光密度肯定喧嘩熱鬧,期待她繼續挑對的劇本,盡現磨劍十年的功力。明星誠風光,演員更持久,好萊塢更要爭氣開發更多動人的史詩故事。

牧師戀人:永遠是什麼

說出山盟海誓的刹那,我沒有任何懷疑,艱難的是如何直到永遠?異性戀人和同性戀人都有同樣困境。

歌謠能夠傳世,旋律讓人上口,歌詞能引共鳴,都是關鍵要素。

David Hare編劇的《附帶效應(Collateral)》描述一位女牧師,愛上了一位越南女孩,她珍惜這份情,不惜出櫃承擔一切。

然而女孩有居留問題,還有嗑藥習慣,因為目擊了披薩外送員的兇殺案,卻向警方虛報姓名與住址,問題麻煩一籮筐。

就在問題釐清前,沈醉在愛情中的牧師對女孩說她是最好的禮物,她願意永遠照顧她。

形勢比人強,到了關鍵時刻,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牧師,終究還是選擇了神職。愛情強不過現實,對女孩的承諾強不過對神的承諾。

女孩離開時,我從她的眼神讀到了羅大佑的「戀曲1980」 :
妳曾經對我說
妳永遠愛著我
愛情這東西我明白
但永遠是甚麼

愛情故事就是人生故事,不分膚色,不分種族,寫出共曉相通的人性
就能創造共鳴。

一首華語歌謠同樣適用一齣英國影集,我們都是地球村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