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心緒:艾爾帕西諾

首先,《教父》原著作者Mario Puzo是第一位拿劇本給他,邀他繼續演出《教父續集》的倡議者。然而,Al 拒絕了,理由是:劇本不夠好。

Al 對二代教父Michael的詮釋有深沉的無奈,也有陰沉的莫測高深,面對超級巨星Marlon Brando ,不但沒被吃掉,還能分庭抗禮,順利接班。他對角色的了解與堅持,有著自己的靈魂,即使Mario Puzo身為《教父》生父,也不能否定Al 確有獨到觀點。

正因為Al 一直對劇本有意見,製片最後採取「利誘」對策,邀他到辦公室面談,開門見山談片酬,一路從10萬美金往上加,加到了60萬美金,他都不肯點頭。最後製片拉開抽屜,拿出一個盒子,問他:「你猜裡面多少錢?」想知道答案,就得點頭,答案是100萬美金。

Al 的回答更妙:「我想聞聞錢的味道,感受手握百萬現鈔的感覺。」

點頭歸點頭,他有兩個條件:第一,他要柯波拉繼續執導;第二,他要參與劇本討論,寫出他想要的Michael 教父模樣。所以他還真的和柯波拉一起關進旅館,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來來回回討論劇本方向與細節。

身為教父,註定孤寂。只有利害,沒有朋友,屬下都要保持距離,親人也日漸疏遠,甚至哥哥Frado還想黑他殺他。拍片現場,全神入戲的他開始疏離其他演員,原本和飾演妻子的Diane Keaton無話不談,後來也形同陌路,人生和戲劇走上同一條不歸路,銀幕上的他才能具現那款高處不勝寒的淒涼落寞。

當然,《教父續集》最無情的場面就是他要對二哥咬耳朵告知真相,再給他告別一吻。

偏偏飾演Frado的John Cazale又是相交多年的好友,既然兄弟離心,只能辣手滅親,殺兄弟兼殺好友,成為他最淒厲的表演,最高等級的人性黑暗面被他冷若冰山的眼神詮釋得直鑽觀眾心房,再難忘記。

Al 也建議邀請Lee Strasberg 出飾Hyman Roth這個角色,電影中他是教父故友,卻也暗懷鬼胎,最後必須攤牌除掉;真實生活中,Lee Strasberg是他的恩師,從他創辦的Actors Studio演員工作坊中學會很多表演技法,如師如父,他來演這個角色,於公於私都像是在「弒父」,矛盾又痛苦。但也非得如此煎熬,才能刻畫出Michael的深沉與可怕,這一點說出了他對Michael又恨又怕的心情,Michael不是他,他更不是Michael,但他詮釋的Michael如此獨一無二。

在演出《教父續集》之前,他還接演了警匪電影《衝突(Serpico)》,再度獲得奧斯卡獎提名,得知消息的那一天,他特地辦了場慶功酒會,算是他在拍片現場少數流露真性情的歡樂時刻,甚至也學到教訓,不敢再缺席奧斯卡獎頒獎典禮,免得被電影圈人視為不合群的劇場異類。

從《教父》到《教父續集》,Al Pacino從無名小卒變成百萬巨星,他的準備、堅持與犧牲,都是銀河浮沈錄的珍貴檔案。

馬龍白蘭度:超人傷心

影迷或許都知道,Superman 的地球名字叫做克拉克(Clark Kent),未必知道他在Krypton星球上的本名叫做Kal-El。更未必知道他爸爸叫做Jor-El 。

影迷或許都知道,飾演Superman的影星叫做Christopher Reeve,卻未必記得飾演他父親Jor-El 的是Marlon Brando。因為誰來演好像都差不多,關鍵戲份在克拉克,不在他老爸。

影迷或許都知道,《教父》的編劇名叫Mario Puzo ,卻未必知道Puzo也是《超人》的編劇。就是他說服導演Richard Donner 一定要找Brando來演超人爸爸。

演出《超人》之前,Christopher Reeve只是新人,聽到能與超級巨星Marlon Brando合作,他非常期待也備感興奮,但是電影拍完後,他幻想破滅,面對採訪,坦言不諱,直指巨星太不敬業,從頭到尾都在虛應故事,不能以身作則,帶領大家前進。

《教父》確認了馬龍白蘭度超級巨星的歷史定位,我相信他是打心眼裡排斥漫畫改編電影。不過,《超人》在1978年開出的片酬是370萬美金加上11.75%的票房分紅,換算今日幣值超過千萬美金,而且只要工作12天,看在錢的份上,看在他想為美國原住民拍攝紀錄片,需要用錢的前提下,他還是點頭了。

可是,Brando 拍戲從不準時,導演三催四請才慢慢走出車房,懶懶上戲。據說一旦沒能在12天內拍完他的戲,還得加錢,導演被迫每天連哄帶騙才能請動大老爺。

而且這位大爺還不背台詞,現場得另外準備提詞板,讓他看稿演出。

這些誇張的大牌行為,看在菜鳥Christopher Reeve眼裏,完全不可思議,對偶像的崇拜之心完全幻滅。

但他不敢當場發飆,直到1982年,他已經以超人之姿征服全球影迷,又以《似曾相識(Somewhere in Time )》賺足觀眾眼淚後,才公開宣洩他的不滿。

超人家族縱使有超能力,但也挽救不了Krypton星球的毀滅,克拉克終究得來到地球,投靠新父親展開新人生。

Christopher Reeve公開批判Brando,等同「弒父」,讓影迷知道巨星的黑暗面,也才知道為什麼Brando 號稱是影史上最難搞的巨星。

教父殺手:黑手黨演員

我其實不記得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曾是職業摔角手,更不知道他退休後混過黑幫,擔任Colombo 家族的保鑣。

我只記得他在《教父(The Godfather)》中飾演的那位黑手黨殺手Luca ,記得他在教父嫁女兒的婚宴上,緊張兮兮反覆唸著要對Marlon Brando說的詞。

今天才知道他的藝名叫做Lenny Montana,《教父》是他第一次演電影。緊張,其實是本色,死命記台詞,也是本色寫真,真情流露,所以非常傳神。

關鍵之一是Colombo 家族原本強烈反對《教父》,認為污衊了義大利移民,經過溝通,《教父》同意不再使用「黑手黨(Mafia)」字眼。

關鍵之二是談判過程中,導演柯波拉見到體型壯碩的Lenny Montana,認定他非常適合詮釋黑幫角色,又聽他說起以前黑幫「趣聞」:在老鼠尾巴綁上沾過煤油的衛生棉,然後點火引燃,老鼠死命逃竄,就會導致他要修理的對手人家,「莫名其妙」發生火災。

記牢台詞,已經夠折磨Lenny Montana了,要和天王巨星Marlon Brando演對手戲,更讓他手腳發麻,偏偏這麼一來完全符合劇情需要。

正因為是菜鳥,什麼都不懂,所以他最感謝的是Marlon Brando循循善誘,多方包容,才能讓他透過這部經典,留名影史。

人皆有命,後來他又演出多部電影,但都乏善可陳,一部即是永恆。Lenny Montana的摔角人生、黑幫人生,就這樣被銀河人生給遮蓋過去,墓誌銘上的演員這個詞,讓他永遠被影迷記憶。

動物方城市:眾生偏見

精彩電影往往是從第一個畫面開始就緊緊捉住觀眾的心,《動物方城市(Zootopia)》深諳其中之妙,關鍵在於錯覺,奧妙在於那是核心。

錯覺來自於破題。你會先聽見有人侃侃而談,動物生活的關係簡單來講就是獵食者與獵物之間的關係,有人追,有人躲,追殺的是求生存,閃躲的何嘗不是?偏偏就在於你以為迪士尼怎麼開倒車,講起大道理之際,鏡頭拉了開來,那是一場小學遊藝會的表演,兔子茱蒂正在大顯才藝,當然,她也就此不經意說出自己的童年夢:我要做兔子警察。

明明是開宗明義的大道理,如此輕易就轉換進一場戲,偏偏這場戲並非博君一粲的開場白,隨後的電影情節真的就是茱蒂當上了警察,最棘手的問題就是她竟然撩動了獵食者與獵物之間的族群矛盾。看似假戲,實則千真萬確,虛實之間卻能轉換得如此自然,兼任編劇的《魔髮奇緣(Tangled)》導演Byron Howard,居功厥偉。

《動物方城市》的核心在於挑戰世人成見與偏見。兔子茱蒂為什麼不適合當警察?個頭太小、力氣太小,她是女的,以前從來沒有兔子警察……任何人隨便都可以舉出很多理由,甚至她的爸媽也主張還是乖乖種紅蘿蔔就好了,平平安安過一生。

但是她有警察夢,就努力去追夢,電影的趣味先是讓弱不禁風的她,吃盡苦頭,卻能靠聰明過關,第一名畢業,就在觀眾以為從此一帆風順時,她面對的偏見,就從世俗的成見轉進了職場的岐視,同樣那也是來自體型、體力和性別的岐視。就在水牛警長派她去跑交通,負責開罰單時,就連兔子茱蒂自己也無可避免地陷進了「職業偏見」的迷思之中:「交通警察怎麼算是警察?」但是從她的父母如釋重祔,到狐狸尼克都要嘲笑她只會開罰單時,連哄帶騙把她騙得團團轉,那還真是充滿挫敗感的菜鳥人生。

夢與現實的距離究竟多遠?要花多少血汗才能逐夢成功?《動物方城市》用最輕快的節奏與明亮的色彩說故事,然而說的故事卻是極其殘酷,也極其無情的人間真實。因為真,所以不俗;因為真,所以,重量厚甸。

《動物方城市》的英文片名叫做《Zootopia》,典故來自烏托邦Utopia是一個標榜「anyone can be anything」的理想國,此時,導演讓我們看見了許多幽默的生命趣味,Zootopia的火車有三個門,適合不同體型的動物上下;城市亦有類似大人國或者小人國的不同設計,所以一個大人國的甜圈圈,就可能是小人國的奪命摩天輪。致於賣飲料給長頸鹿喝的通天管,都夠讓人看得樂不可支。

不過,偏見主題從來不曾停歇。即使Zootopia已是動物的大熔爐,但是偏見無所不在,賣冰淇淋的店家就是有權選擇客戶,拒賣看不順眼的族群(適合套用美國的黑白矛盾,或者是有色人種的悲歌),甚至長官就一定會對屬下頣指氣使,長相兇惡的一定是壞蛋,溫馴的就有善心,不會騙,不會偷的那夠格叫狐狸?甚至當「獵食者」與「獵物」的天性被刑事案件給引爆出來時,大熔爐的族群神話瞬間幻滅……這些情節在在能讓想起當下社會的血淋淋真實:我們不是最會以貌取人?不是最會拿成見來替別人戴帽子?

幽默,則是《動物方城市》另一個犀利武器。

例如,這個城市最厲害的黑道是一隻老鼠,茱蒂兔子在他女兒婚禮那天找他求救,讓他無從拒絕的劇情,根本就是《教父》的翻版,甚至連鼠老大的講話腔調,都是Marlon Brando的複刻版。

例如,《動物方城市》養了一群公務員,大家都是樹懶,講話慢半拍,做事慢半拍,這種意在言外的政治嘲諷,還需要多做解釋嗎?

 例如,人紅了,被媒體一包圍,頭就暈了,就會講出完全不合宜的話,只會暴露你的淺薄與無知,放眼當代人生,這種鬧劇,不是天天在上演著嗎?

主題看似嚴肅,調性卻極其輕快,信手拈來皆是趣味,最重要的是《動物方城市》播下的種子,能讓更多的孩子以更開闊的視野看人生,這才是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