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小提琴:骨肉分離

加拿大導演François Girard的《紅色小提琴(The Red Violin)》追尋一把血色小提琴的七世奇遇。

我的《紅色小提琴》原聲帶今天也上演了骨肉分離的身世追尋記。

重聽《紅色小提琴》原聲帶是因為下午要在「雄獅星空」演講「奧斯卡記憶」,主角之一就是以《紅色小提琴》肯拿下奧斯卡獎的作曲家John Corigliano。

取出CD,發現封套內有好幾頁的文字介紹,趁著音樂響起,想要坐下拜讀文字時,才發現內文全是法國作曲家Georges Delerue的作品介紹。

是的,封套內頁附贈的文字介紹裝訂錯誤,封面封底確實是《紅色小提琴》,內頁則變成George s Delerue的精選集作品介紹。

出品《紅色小提琴》的Sony唱片可是大公司,怎麼會發生這種裝訂錯失?我又怎麼20多年來都沒發現?懊惱又敗興。

繼而一想,內頁既然是介紹Georges Delerue,我不是也有這張精選集嗎?

賓果!

CD架上的這張Georges Delerue精選集,同樣只有封面封底是George Delerue,內頁全是《紅色小提琴》。

問題是這張雙CD的Georges Delerue精選集屬於Varese Sarabande產品,歸列為環球音樂集團(Universal Music Group)旗下。

合理推斷應該就是兩家唱片公司委託同一間裝訂廠製作CD介紹,才會發生這種「上錯封套投錯胎」的奇事。

萬幸,這對骨肉一直在我家CD架上站衛兵,相距兩層架而已。

因為一場演講,兩張CD各自找回了失落多年的家人。

我只是好奇,這兩張CD發行了多少張?5000?一萬?難道就沒有人發現骨肉分離的事?如果不是熱愛電影音樂,當年能收多少就收多少,還未必這麼巧找回各自的家庭。

這場奇遇告訴我,架上CD都是寶,退休人生就要好好聆聽,別讓他們繼續站衛兵,明天開始大閱兵吧!

火神的眼淚:音樂劇版

聽到「我們同在一起」歌聲揚起,我笑了!

是的,就是你我都會唱的那句「當我們同在一起」的旋律。

耳熟能詳的旋律只是邀請,黃致凱的劇本,卻是要描寫打火兄弟「吃苦在一起,快樂也一起,幾個人出來,就幾個人回去」的男子漢情義,是那種「低潮在一起,榮耀也一起,今生做兄弟,不管來生在哪裡」,邁開腳步,昂首前行的男子漢志氣。

作曲家王希文用音符註記了《火神的眼淚》中那群患難兄弟「火裡去,水裡來」的心情。

你聽到了,也聽懂了。

更重要的是,走出劇院,你還會輕輕哼唱著「我們同在一起….. 幾個人出來,就幾個人回去」。

是的,音樂劇送給觀眾的禮物就是把主題曲唱回家。

改編《火神的眼淚》並不容易,因為品牌響噹噹,得獎劇集的內容深入人心,小小舞台如何重現火場、火神、還有打火場景?如何凸顯打火兄弟的壓力、委屈、憤慨和初心?

火神之舞和紅繩纏身的意象清楚鮮明,算是全劇最成功的舞蹈場面,舞台變化太少,景片就是景片,道具就是道具(救護車真的上了舞台,還能奔馳,算是活化也善用了多媒體的錯覺效應),寫實多過想像,舞蹈中規中矩,卻又揮灑不開,真是最大可惜。

《火神的眼淚》的音樂,敘事多過抒情,負責帶動情節和角色心情,少了盪氣迴腸的詠嘆調,但是,幾個靈光閃動的旋律,頗具巧思,例如歇斯底里的「PTSD」就得著了創傷症候群的怪腔怪調,讓人記憶深刻。

黃致凱和王希文的〈台灣刁〉也是一絕,聽見:「在這個民主自由的寶島,,什麼鬼故事都會遇到,人權好,人權妙,刁民每天聒聒叫,台灣的特產就是 台灣[刁]!」
荒謬台灣,真實台灣,你在會心一笑之餘,難免點頭輕嘆。

劇中的三個生日則有著催淚能量(我哭哭笑笑了和兩回):
「第一個生日
是當你誕生來到這個世界
第二個生日
是找到生命意義的那天」
第三個生日,則是交到女朋友的那一天」。

女主角方宥心頭也不回的「生日快樂!」讓我大笑!至於她在告別式後所唱的「今天是我的第二個生日」,則成了浴火重生的忍淚悲情,不但讓我眼眶濕紅,更讓鄰座盡是唏唏嗚嗚的啜泣聲。

《火神的眼淚》今天演完台北場,就要轉進台南、高雄、桃園和台中,每年都有新劇推出的「故事工廠」值得更多關注與支持。

蒲田行進曲:松竹之歌

聽了40多年的「蒲田行進曲」,直到今天才知道這首地位猶如日本影壇「國歌」的動聽歌曲,竟然是捷克裔美國作曲家Charles Rudolf Friml的作品:「Song of the Vagabonds/流浪者之歌 」。

好萊塢八大電影公司都曾經有過自家品牌的片頭音樂,辨識度最高的首推當年的「米高梅」音樂總監Alfred Newman替「20世紀福斯公司」打造的主題音樂,短短39秒卻氣勢磅礡,很有影壇霸主的帝國氣勢,即時福斯已經走入歷史,被迪士尼併吞,然而20世紀影業繼續沿用這首名曲。

Rudolf Friml 在1925年發表輕歌劇《The Vagabond King》 ,曾在百老匯連演500多場,主題曲「Song of the Vagabonds 」昭和04年(1929年) 飄洋過海來到日本,副歌旋律廣受歡迎,日本 COLUMBIA唱片公司邀請歌手川崎豊・曽我直子翻唱,並請堀内敬三重新填詞,更名為「蒲田行進曲」,輾轉就成了松竹公司的代表歌曲,從蒲田片廠一路唱到大船片廠,從20世紀唱進21世紀。

旋律輕快,熱情洋溢,歌詞充滿夢想與希望,都是「蒲田行進曲」以洋歌之姿征服日本民心的傳奇所在。

堀内敬三所填的「蒲田行進曲」歌詞大意如下:

1982年深作欣二拍攝的《蒲田進行曲》 ,道盡了電影的虛實夢幻,松坂慶子的明豔風情與坎坷人生,風間杜夫的一往情深,九死無悔,都讓人看得觀眾如癡如醉,尤其是最後「蒲田行進曲」歌聲揚起,你目擊有情人終成眷屬,也慶幸天公疼憨人,即使只是片場裡的夢幻泡影,你都寧願長在夢中不要醒。

山田洋次1976年的《映畫天地》中,也安排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女主角有森也實在大船片廠開幕慶典上高歌「蒲田行進曲」,此時卻傳來父親在電影院中辭世的消息,山田洋次沒要拍攝有森也實聞訊淚崩的反應,只讓歌聲一路唱下去,電影人把歡樂帶給大眾,悄悄藏起悲傷,不也是《映畫天地》的日常生態。

我慶幸自己收藏了《蒲田行進曲》原聲帶,每次重聽,都好享受甲斐正人的編曲,,以及松坂慶子・風間杜夫・平田満合唱的歌聲,更陶醉松坂慶子芳華正艷的1980年代。

要寫電影歌曲系列,怎能忽略「蒲田行進曲」?

絕命終結站:without you

每回聽見「Without You 」,不管誰的版本,都會放下手邊事,好好聽個夠。

今天在戲院裡再度重逢「Without You 」,一樣聚精會神,卻嚇出一身汗。

你很難想像「Without You 」怎麼會成為恐怖片的配樂,而且是知名的《絕命終結站(Final Destination)》的配樂?

我看到的是《絕命終結站》系列第六集是《絕命終結站 血脈(Final Destination Bloodlines)》的預告片。

一位刺青師傅送走客人,獨處一室,放著原本是休閒療癒的「Without You 」音樂,卻一步一步走上死神的圈套,頭上的吊扇,舌尖上的鏈條,「You always smile, but in your eyes 你總是微笑, 但是在你眼裡

Your sorrow shows 顯露出悲傷

Yes, it shows 是的, 它顯露出來

《絕命終結站》的趣味在於在劫難逃,在「Without You 」的歌聲中,當事人無助地被吊扇拉扯上去,他的痛,大家竟然都感受到了。

Your sorrow shows

Yes, it shows

活用歌曲,觀眾就像自動上鉤的魚了。

我依然在此:時光情歌

當音樂來敲門,你怎捨得不開門?

昨晚觀看才剛拿下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我依然在此(Ainda Estou Aqui/I’m Still Here)》,意外撞見了曾讓很多人聽了面紅耳赤的半世紀前紅歌「Je T’aime Moi Non Plus/我愛你,但我不」。

《我依然在此》描述1971年巴西前勞動黨國會議員魯本斯被軍方強行從家中帶走,從此下落不明,直到1994年,家人才取得死亡證明的白色恐怖事件。

前四分之一的劇情非常陽光,魯本斯夫婦和五位孩子就在里約過著海灘嬉戲、高朋滿座、杯觥交錯、鴻儒談笑的美好時光,初長成的大女兒更愛聽著流行唱片,歡情跳舞。其中一首就是法國風騷才子塞吉.甘斯柏(Serge Gainsbourg)的「Je T’aime Moi Non Plus」。

聽見這首歌,女主角尤妮絲(費南妲托雷斯/Fernanda Torres)的好友把她拉到身旁,笑著說:「還好,你的女兒聽不懂法文。」

為什麼,因為這首歌兒童不宜,少年不宜。

歌曲有一半都在喃喃唱著「我愛你我愛你……」另外不是喘息聲,就是呻吟聲,是的,這是一首交歡時的豔歌,塞吉.甘斯柏灌錄這首歌曲時,女神碧姬.芭杜(Brigitte Bardot)就坐在鋼琴檯面上,敞開雙腿,迎合著塞吉的琴聲與歌聲唱和互動。

只看歌詞,就已經幾近白描,再搭配人聲呻吟,可以相見那款「身歷聲」撞擊有多強烈:
Je t’aime, je t’aime, oh, oui je t’aime
我愛你,我愛你,是的我愛你
Moi non plus
但我不啊!
Oh mon amour
Comme la vague irrésolue
我的愛就像起伏波濤
Je vais, je vais et je viens
Entre tes reins
在你的腰間,我來來去去
Je vais et je viens
Entre tes reins
在你的腰間,我來來去去
Et je me retiens
但我忍住了

/https://youtu.be/SIG0AJQTs8U?si=jLEVgRvVIuH7lmR3

Serge Gainsbourg是一代醜男,卻也是1960年代到1980年代,特立獨行又愛離經叛道的怪胎,除了會唱歌作曲,還做過導演、畫家、詩人,以及攝影師,一生精彩。

傳記電影《為妳彈琴(A Heroic Life:Gainsbourg)》就重現了「Je T’aime Moi Non Plus」錄音實況。

塞吉除了與碧姬.芭杜有過一段情,知名的「柏金包」女星珍.寶金(Jane Birkin)也唱過這首歌,兩人還生了女兒夏洛特,日後也成了知名演員。

來到21世紀的今天,Serge Ganisbourg的大男人行徑,恐怕難逃批判。但在1971年的半世紀前,他的「Je T’aime Moi Non Plus」卻是一款前衛風尚,小資家庭的尋常娛樂,對照巴西軍政府迫害異己,導致家破人亡的粗暴行徑,落差更加鮮明。

《我依然在此》選擇的時代歌曲,有客觀的時間參數,也有幽微的對照參數。讓悲劇事件得著更立體的刻度。

電影原聲帶收錄的最後一首歌曲就是「Je T’aime Moi Non Plus」,良有以也。

口哨音樂:荒野大鏢客

電影史上有多首知名口哨樂曲,從1937年卡通版的《白雪公主(Snow White and the Seven Dwarfs)》、《桂河大橋(Bridge over the River Kwai)》、《追殺比爾(Kill Bill)》,甚至《樂來越愛你(La La Land)》中Ryan Gosling輕聲哼唱的「City Of Stars 」,無不膾炙人口。

其中,《荒野大鏢客(A Fistful of Dollars)》的野性和血性指數最高。

口哨音樂傳世的秘訣只有一個:好聽,更好吹。看完電影,你會吹著口哨主題曲回家 這首曲子就會一輩子跟著你。

1965年,有位鳳山男孩,看完《荒野大鏢客》晚場電影後,踩著腳踏車,嘟著嘴,一路吹著口哨主題曲回家。

那位男孩叫做侯孝賢。他當然不知道作曲家叫什麼名字,只知道男主角既酷又帥,吹著口哨主題曲,儼然就成了鳳山大鏢客。

《荒野大鏢客》捧紅了三個人,依序是男主角Clint Eastwood、導演Sergio Leone和作曲家Ennio Morricone。

上片前,發行商要求導演和作曲家要換成美國藝名,理由很簡單:西部片是美國人專利,義大利人怎麼可能拍得好西部片?影片大賣後,他們才恢復了本家本姓本名。

電影開場的口哨音樂讓人熱血沸騰,然而Ennio Morricone一直不想多談這首曲子,晚年的全球巡迴音樂會也沒列進這首曲子。

主因在於此曲並非百分百原創,光是吉他前奏就像極了美國歌手Peter Tevis的「Pastures of Plenty」,因為這首歌負責編曲的正是他本人。

不過,電影中的這首口哨曲,掺入的聲音元素可多了,電吉他、鐵鉆、馬鞭、鐘聲、槍聲、小鼓、口哨、人聲大合唱,以及「We can fight!」的叫喊聲,當然,又以直往腦門高竄的口哨聲,最能考驗男兒豪情,吹的高,吹得準,才算正宗大鏢客!

電影搭配這首曲子的畫面其實是很簡單的剪紙動畫,大紅色的銀幕,有人有馬還有槍,聲音帶動了想像,也揮灑了血性,成就了灑滿番茄醬的「義大利通心粉」式電影美學。

這首口哨音樂問世60年了,我相信,還會有更多的年輕鏢客會吹下去。

教會:隻身單管上天山

電影《教會(The Mission)》開場,Jeremy Irons飾演的修士Gabriel沿著山壁,頂著急流,攀上伊瓜蘇瀑布(Iguazu falls)時,身上除了耶穌會的黑衣,就一只肩袋,還有一管oboe 。

時間座標:1750年。

地理座標:巴拉圭東部森林

族群標籤:Guarani原住民。

動機:耶穌會前一位傳教修士傳教殉道,Gabriel決定親自出馬,進入Guarani森林部落。

單人隻管深入原住民部落,絕非藝高人膽大,而是信仰的實踐:千山萬水走遍,就是要傳道;另一方面:素樸淨身,沒有武器,沒有敵意,可以降低戒心。

當然,oboe在手,代表他相信音樂是天籟。要在地上傳達天父意旨,行天上的道,就靠天籟吧。

於是,Gabriel走進森林深處,在蟲鳴獸叫聲中,打開包袱,取出黑管,吹奏出這首「Gabriel’s Oboe」。

原住民聞樂現身,聽懂了音樂的和平訊息,放下弓箭,伸出雙手(雖然還是有激進族人一把折斷了Oboe),接納了他。

Oboe的樂音繼續在林間飄蕩著。言語不通?沒問題,天籟音樂將天父之道緩緩送進了Guarani族人心中。

導演Roland Joffe很會說故事。攀爬瀑布的舉步維艱,呈現的是佈道的決志與毅力;吹奏音樂的巧思,意味著音樂是最巧妙的溝通工具。

當然,作曲家Ennio Morricone太厲害了,直接告訴大家:天籟就是這副模樣。聽見就入腦也入心。

真正厲害的電影音樂就是要先合理存在,繼而有情有戲,讓人嘆服,讓人記憶。

《教會(The Mission )》,1986年坎城影展最佳影片,角逐奧斯卡時,十拿九穩的最佳原創音樂獎卻敗給了《午夜時分(’Around Midnight)》。

頒獎那天,上帝或許打了個盹,匆忙間裝錯了信封袋。與獎擦肩而過的Ennio Morricone不敢置信,得獎的Herbie Hancock也連呼意外。

獎不獎,各有命,近四十年來,「Gabriel’s Oboe」一直是電影音樂會上廣受歡迎的紅曲,甚至還出現了歌詞版,知名男女高音傳唱不歇,Ennio Morricone版稅收入不知凡幾,也算是最實際的回饋了。

永遠的愛人:月光之怒

他是 Gary Oldman,他也是貝多芬。

哪位音樂家會把臉貼在琴板上彈琴?貝多芬會,因為他耳聾了。

完成俗稱「月光奏鳴曲」的「幻想曲式的奏鳴曲(Sonata quasi una fantasia)」的1802年,貝多芬32歲,也是那一年,他確認自己耳聾了。

耳聾對音樂家而言,是折磨,也是考驗。更難堪的是外人的目光:上帝蒙住了你的耳朵,你還能寫出天籟?

不欲人知,是人性。超越困境,則是鬥志。

導演 Bernard Ross 在《永遠的愛人(Immortal Beloved)》中,處理貝多芬失聰的手法,非常動人。

影星Gary Oldman在46歲那一年為了詮釋貝多芬,據說每天苦練鋼琴六小時,為的就是面對攝影機時,不致生份尷尬。大師該有的技藝風範,他力求貼近。

這場月光奏鳴曲的戲,發生在Valeria Golino飾演的Giulietta Guicciardi伯爵夫人家中。

Giulietta 以家中新添置的頂級鋼琴邀請貝多芬光臨賞鑑。見琴癡狂的貝多芬卻是要先確定四周無人,才肯上前試琴。因為他不想讓人知道他有耳疾。

當然,他不知道Giulietta正躲在隔壁房間偷窺。

先是粗暴硬彈。應該是哀嘆自己與絕世美琴緣分忒淺。聽見這款粗暴,Giulietta也暗自飲泣:斯人斯疾,老天何其不仁?!

貝多芬沒放棄,音樂在他心中,在手指間。他就把臉貼在琴板上,弦的震動,就是心的悸動。幻夢般的月光奏鳴曲就從他的指尖流瀉出來。

「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貝多芬不寂寞,躲在隔壁的Giulietta聞樂落淚,忍不住奪門而出,想要擁抱貝多芬。

咆哮、憤怒、咆哮、憤怒、咆哮、憤怒……..貝多芬守不住自己的秘密,他的心情、他的煎熬誰明白?

這首第十四號鋼琴奏鳴曲最後終究獻給了Giulietta。傳記電影總不忘「揭開」傳主的私密往事,觀眾陪著Giulietta一起窺見貝多芬的秘密與苦悶,也聽見他的天籟。

喜悅就住在痛苦隔壁。

下次聆聽月光奏鳴曲,你會想把臉貼在鋼琴琴臺上嗎?還是眼角濕濕的、鹹鹹的,彷彿有淚水流下,天頂的月娘啊……

再見我的愛人:甜蜜蜜

鄧麗君唱紅的《再見我的愛人》,前身是首日文歌「グッドバイ‧マイ‧ラブ/Good-bye My Love」,由平尾昌晃作曲,中西禮三填詞。飄洋過海到台港才大紅特紅。

陳可辛執導的《甜蜜蜜》,活用這首曲子,賺飽觀眾熱淚,也扭轉了一段絕望愛情。

電影描述大陸青年李翹(張曼玉)和黎小軍(黎明飾演)在香港相遇、相惜、相戀。就在黎小軍的未婚妻來港,成婚在即,地下戀情逼得終止之際,兩人最後同車,車上廣播放出鄧麗君演唱的「再見我的愛人」:

在這之前的聲音都是廣播聲響,代表環境聲音,卻是精準呼喚著車上兩位當事人說不出口的心緒,然而,就在此時,路旁竟然出現了鄧麗君,被歌迷緊緊包圍,黎小軍也急忙下車找偶像簽名,獨坐車上的李翹,繼續聽著「再見我的愛人」,耳尖的你會發現音質變了,變成了「現場演出」的音質,意謂著此時的歌聲就是她的心聲:

我的愛再見

此時,歌聲換成了念白,字字句句簡直就是從李翹心裡蹦出來的話語:

歌聲依舊迴盪著,黎小軍來到車窗邊話別,一切都要結束了,看著他遠行的背影,背上簽著鄧麗君三個打字,想起他們曾經有過的狂戀時光,繼續聽著:

多情李翹,傷情李翹,此刻不能不黯然低頭,竟然觸及汽車喇叭,喚回了走遠的傻蛋,喚回了不想切割的戀情,就在此時,「再見我的愛人」嘎然消散,愛人回來了,說什麼再見?說什麼分離?

從廣播聲、現場聲再到消散,讓音樂為你說出所有所不出口的話,「再見我的愛人」的聲音層次,將戀人心情的演進做出完美詮釋,研究電影聲音的魔法,《甜蜜蜜》是最佳範例之一。

第三類接觸:五音神話

討論電影音樂究竟是事後配樂?還是音樂先行,劇情隨後跟上?我常以「先有雞?還是先有蛋?」請教大家。

有些音樂,是在電影剪接完成後,再進場後製,俗稱「配樂」;有些則是音樂早早寫好,導演會在拍片現場不時播放,讓大家感受節奏與氛圍,產生有機互動。

有時更是因為劇情需要,音樂本身就是角色,引領劇情前行,只是這款劇本太罕見,一旦遇上,音樂家一定玩得比誰都開心。

史匹柏的《第三類接觸(Close Encounter of the Third Kind)》就是這麼一款劇本。

全片的關鍵就在「 re, mi, do, do, so」這五音。外星人來到地球,想要認識人類,於是發出音樂訊號,聽到訊號的人就有反應,就會複誦,就會唱和。

電影最「驚人」的一幕就是楚浮導演飾演的科學家風塵僕僕趕到印度,來到千人聚會的場合,聽見眾人齊唱 類似「re, mi, do, do, so」的變奏曲音,再問大家這些聲音來自何方?眾人齊伸手指,指向天際。

來自宇宙的聲音,來自外太空的訊號,所以才有地球人與外星太空船在曠野對陣,互以「 re, mi, do, do, so」溝通,尤其是地球人以「 re, mi, do」問好,外星人以「do, so」回覆,雙方確信可以靠音樂溝通時,作曲家John Williams 就可以發展出「 re, mi, do, do, so」的五音交響樂。

John Williams 玩得開心,史匹柏也在畫面上聽音變化,玩出各種色彩和情緒反應,總而言之,史匹柏的《第三類接觸》就是「立意良善」的「文明」對話,最後燈光亮,外星人偕同消失的地球人走出巨大飛行艦時,還真有宇宙大同的美好祈願與祝福。

很難想像,後來史匹柏在2005年根據H·G·威爾斯1898年著名科幻小說改編的《世界大戰(War of the Worlds)》,竟然那麼絕望、無奈與悲情。

再兩年,《第三類接觸》就要問世五十週年了,地球上的人們依舊靠征戰虐殺來解決問題(其實也沒拿解決,只會累積和製造更多仇恨,《世界大戰》其實比《第三類接觸》更有警世效果)。John Williams 的「 re, mi, do, do, so」成了空谷回音,就像「綜藝一百」的易百拉每週照本宣科一次,只存活在眷戀美好昨天的我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