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愛人:月光之怒

他是 Gary Oldman,他也是貝多芬。

哪位音樂家會把臉貼在琴板上彈琴?貝多芬會,因為他耳聾了。

完成俗稱「月光奏鳴曲」的「幻想曲式的奏鳴曲(Sonata quasi una fantasia)」的1802年,貝多芬32歲,也是那一年,他確認自己耳聾了。

耳聾對音樂家而言,是折磨,也是考驗。更難堪的是外人的目光:上帝蒙住了你的耳朵,你還能寫出天籟?

不欲人知,是人性。超越困境,則是鬥志。

導演 Bernard Ross 在《永遠的愛人(Immortal Beloved)》中,處理貝多芬失聰的手法,非常動人。

影星Gary Oldman在46歲那一年為了詮釋貝多芬,據說每天苦練鋼琴六小時,為的就是面對攝影機時,不致生份尷尬。大師該有的技藝風範,他力求貼近。

這場月光奏鳴曲的戲,發生在Valeria Golino飾演的Giulietta Guicciardi伯爵夫人家中。

Giulietta 以家中新添置的頂級鋼琴邀請貝多芬光臨賞鑑。見琴癡狂的貝多芬卻是要先確定四周無人,才肯上前試琴。因為他不想讓人知道他有耳疾。

當然,他不知道Giulietta正躲在隔壁房間偷窺。

先是粗暴硬彈。應該是哀嘆自己與絕世美琴緣分忒淺。聽見這款粗暴,Giulietta也暗自飲泣:斯人斯疾,老天何其不仁?!

貝多芬沒放棄,音樂在他心中,在手指間。他就把臉貼在琴板上,弦的震動,就是心的悸動。幻夢般的月光奏鳴曲就從他的指尖流瀉出來。

「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貝多芬不寂寞,躲在隔壁的Giulietta聞樂落淚,忍不住奪門而出,想要擁抱貝多芬。

咆哮、憤怒、咆哮、憤怒、咆哮、憤怒……..貝多芬守不住自己的秘密,他的心情、他的煎熬誰明白?

這首第十四號鋼琴奏鳴曲最後終究獻給了Giulietta。傳記電影總不忘「揭開」傳主的私密往事,觀眾陪著Giulietta一起窺見貝多芬的秘密與苦悶,也聽見他的天籟。

喜悅就住在痛苦隔壁。

下次聆聽月光奏鳴曲,你會想把臉貼在鋼琴琴臺上嗎?還是眼角濕濕的、鹹鹹的,彷彿有淚水流下,天頂的月娘啊……

諜影行動:蜘蛛網織錦

有一種電影非常纖細,堅持慢工琢磨,每一格畫面都有講究,都有戲,一旦閃神,一個眨眼,都可能錯過奧妙,除了全神貫注,你實在無法嚼咀出暗藏滋味!瑞典導演Tomas Alfredson執導的《諜影行動(Tinker Tailor Soldier Spy)》就是其中典範。

改編自英國知名諜報小說作家約翰·勒卡雷(John le Carré)同名小說的《諜影行動》,顧名思義就是一部情報員電影,但是截然不同於華麗浪漫的James Bond 007型譁眾取寵,光是Alberto Iglesias打造的詭魅飄渺的慢板樂音,就可以讓觀眾清楚明白這不是John Barry雕塑的007風格電影,而是勾心鬥角,高手過招,每句對白,每個眼神都有機關的硬派、冷調諜報電影。

《諜影行動》劇情描述John Hurt飾演的英國軍情組織首腦老總(Control)認為高層已經遭到蘇聯滲透,片名指涉的「鍋匠,裁縫,士兵,間諜」就是四位涉嫌重大的嫌犯代號,他要找出這隻臥底鼴鼠,於是派出幹員前往匈牙利接觸有意叛逃的將軍,結果情報外洩,幹員中槍,殃及無辜,老總被迫帶著副局長史邁利(Gary Oldman)主動離職退休。老總憂勞成疾,很快就病逝了。隨著新情報出現,上級找回了史邁利繼續找出臥底鼴鼠,他這也才知道老總也曾經懷疑過他,代號是「乞丐(Beggarman)」。

「Trust no one.」老總在交付匈牙利任務前對手下說了這麼一句話,正是諜報電影的核心趣味,你會策反、收買、刑求……敵人同樣也會,餵一點小情資讓臥底鼴鼠可以交差,表面上是攏絡手段,關鍵時刻卻成了洩密通敵的邀功行動。

不能,也不想講太白,一切都有交待,就看你觀察、體會、掌握多少,導演Tomas Alfredson遵照諜報員的教戰守則轉化成電影敘事基調,是一種「沉浸」式書寫,帶領觀眾直接進入諜報員的生活與心靈深處,卻又是一種「邀請」與「挑戰」,影迷喜歡投射與認同主角,所以你就得和史邁利一樣:低調、少言、細思、慢想,抽絲剝繭完成真相拼圖。眨眨眼,恍恍神,可能就掉入迷宮了。

導演Tomas Alfredson是「省話」一哥,一顆鏡頭、一秒畫面可以交代的,他絕對刀起刀落,絕不拖泥帶水,不能亦步亦趨,容易就被甩到千里之外。

例如,史邁利妻子偷情,只有一秒半的背影,還沒看清男方是誰,導演就切回史邁利不敢相信,有如被雷擊中的驚呆。

其實,鼴鼠就是這位偷情男。真相揭曉後,你才恍然明白,之前的一次宴會上,鼴鼠曾經舉杯向史邁利致意,史邁利何以冷冷閃避?因為,蘇聯情報頭子告訴過他,史邁利是高手,唯一罩門就是妻子,知道你們偷情,他就不敢直視你的雙眼。情報戰也是心理戰,無須開槍,同樣傷害無窮。

當然,鼴鼠被捉後,妻子也返家了,導演只讓觀眾看見她的背影與肩膀,只有輕輕拂按一下肩膀,沒有親吻,沒有擁抱,卻已道盡老夫老妻的千言萬語。

眾星雲集是《諜影行動》的選角策略,一方面是劇情需要,你未必懂得老總何以替手下取出鍋匠,裁縫,士兵,間諜和乞丐的代號,但是各自要有圖謀算計,也要各有強項專業,才能展現這些自認是「冷戰」時期真正在接敵前線「作戰」的戰士們,各擁山頭,各霸勢力的企圖與野心。所以 觀眾得先認人,再認清他們的職責,再釐清他們對內與對外的糾結,整部電影就像一張蜘蛛網,結構嚴密,卻很黏纏,腳步(或者說注意力)不夠輕盈,就動彈不得了。

《諜影行動》全長127分鐘,我卻花了721分鐘才從迷霧森林裡走了出來,但是我享受這款鬥智鬥心的觀影體驗,也感謝現代科技可以反覆倒帶重看。

Hugo Weaving:外放反派

初識雨果.威明(Hugo Weaving)源自1991年的《情如物證(Proof)》,就算飾演一位眼睛只能直盯前方的視障青年,原本嗅覺和聽覺都應該是他的強項,但是他聞得出香水,卻聞不到香菸,被影迷挑剔說他角色鑽研不夠深,發揮空間受限。即使如此,他的表演就是比負責照顧他的Russell Crowe搶戲太多,只是羅素.克洛星運比他好太多了。

後來再注意到他,就是《駭客任務(Matrix)》中的史密斯探員 (Agent Smith),穿著西裝,戴上墨鏡,從不囉唆,見面就動手,捉不到尼歐絕不罷休的狠勁,以及打不死也打不完的本事,典型的讓人看了就汗毛直豎的反派。

當然,《魔戒三部曲(LOTR)》中他飾演精靈王Elrond,從鹿耳造型到神秘眼神,都流露出迷人氣質,像精靈之王,也像山林之神,你會期待與他為友,接受他的祝福,祈禱他別出難題為難你。

讓人一眼難忘,考驗著每位演員,也是演員能否超越自己的艱難挑戰,Hugo Weaving能夠交出《駭客任務》和《魔戒三部曲》兩套代表作,不管是搶戲配角或者當之無愧的主角,都夠讓影迷談論不休了。

最近再見到Hugo Weaving則在APPLE TV影集《外放特務組(Slow Horses)》中,他蓄起大鬍子飾演心狠手辣的殺手集團老大,算是第四季的新演員中唯二吸睛的好手。

另外一位是飾演英國情報組織MI5新任處長的James Callis,一位標準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小渾蛋,誓言要讓MI5徹底透明,不再假國家安全之名欺上瞞下,搞一些雞飛狗跳的勾當。嘴上說得漂亮,其實完全不懂情報工作,全被老鳥牽著鼻子走,其實才是最該被下放到「慢馬」特務組的米蟲。

煞有介事的喜丑角色,有趣,但是糗事都可預期,剛好暴露了《外放特務組》的致命嘗試:新人欠缺光彩,還是原始班底好,觀眾熟悉的、期待的都是看似笨手笨腳,卻還能瞎打誤撞,完成使命的Jack Lowden和Saskia Reeves等標準slow horses,他們的消失讓觀眾扼腕,他們回歸班底,才讓觀眾找回了原味,找回來親切熟悉感。他們才是天生慢馬,就得接受Gary Oldman飾演的Jackson Lamb那種衣著邋遢、粗話滿嘴,卻比誰都幹練精準的慵懶式領導,再接受藏有一肚子秘密的Kristin Scott Thomas 飾演的副處長折磨消遣。

系列影集需要這種眷戀期待(那也是一種懷舊盟約),但也需要神秘或強大反派來勾引好奇,Hugo Weaving飾演的Frank Harkness,有著「Darkness」的反派本質,對手下和對客戶卻也有著有話直說的「frank(坦率)」本色:手下出包,他不狡辯,可以打折退錢或者全部免費;對出包手下就更frank,直接捏著才剛包裝好的傷口要求下次任務使命必達,還真有昔日史密斯探員的七分辣勁。

《外放特務組》第四季還沒完播,Hugo Weaving和James Callis算是新加入的黑白無常,各自散發著誘人追下去的氣味,雖然我還是耽溺元老班底的糗色糗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