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會:隻身單管上天山

電影《教會(The Mission)》開場,Jeremy Irons飾演的修士Gabriel沿著山壁,頂著急流,攀上伊瓜蘇瀑布(Iguazu falls)時,身上除了耶穌會的黑衣,就一只肩袋,還有一管oboe 。

時間座標:1750年。

地理座標:巴拉圭東部森林

族群標籤:Guarani原住民。

動機:耶穌會前一位傳教修士傳教殉道,Gabriel決定親自出馬,進入Guarani森林部落。

單人隻管深入原住民部落,絕非藝高人膽大,而是信仰的實踐:千山萬水走遍,就是要傳道;另一方面:素樸淨身,沒有武器,沒有敵意,可以降低戒心。

當然,oboe在手,代表他相信音樂是天籟。要在地上傳達天父意旨,行天上的道,就靠天籟吧。

於是,Gabriel走進森林深處,在蟲鳴獸叫聲中,打開包袱,取出黑管,吹奏出這首「Gabriel’s Oboe」。

原住民聞樂現身,聽懂了音樂的和平訊息,放下弓箭,伸出雙手(雖然還是有激進族人一把折斷了Oboe),接納了他。

Oboe的樂音繼續在林間飄蕩著。言語不通?沒問題,天籟音樂將天父之道緩緩送進了Guarani族人心中。

導演Roland Joffe很會說故事。攀爬瀑布的舉步維艱,呈現的是佈道的決志與毅力;吹奏音樂的巧思,意味著音樂是最巧妙的溝通工具。

當然,作曲家Ennio Morricone太厲害了,直接告訴大家:天籟就是這副模樣。聽見就入腦也入心。

真正厲害的電影音樂就是要先合理存在,繼而有情有戲,讓人嘆服,讓人記憶。

《教會(The Mission )》,1986年坎城影展最佳影片,角逐奧斯卡時,十拿九穩的最佳原創音樂獎卻敗給了《午夜時分(’Around Midnight)》。

頒獎那天,上帝或許打了個盹,匆忙間裝錯了信封袋。與獎擦肩而過的Ennio Morricone不敢置信,得獎的Herbie Hancock也連呼意外。

獎不獎,各有命,近四十年來,「Gabriel’s Oboe」一直是電影音樂會上廣受歡迎的紅曲,甚至還出現了歌詞版,知名男女高音傳唱不歇,Ennio Morricone版稅收入不知凡幾,也算是最實際的回饋了。

夜后之狂想曲:莫札特

莫札特知名歌劇《魔笛(Die Zauberflöte)》中的詠歎調「我心沸騰著地獄怒火(Der Hoelle Rache kocht in meinem Herzen)」,難唱,卻極動聽,一聽準難忘。

這首歌出現在電影中,尤其是狂飆高音的時刻,多數都有讓人耳朵一尖的張力。

英國導演肯.洛區(Ken Loach )的《甜蜜的十六歲(Sweet Sixteen)》用來素描放浪青春。

電影描寫十六歲的蘇格蘭青年Liam ,母親坐牢多年,即將出獄,他立志要掙脫酗酒又愛罵人的祖父,不再困陷在貧民窟之中,於是就夥同好友Stan 去賺錢。

兩人借到了一輛車,就帶著襁褓中的小寶寶一起上街試車。兩人都沒駕照,初次開車,狀況百出,此時看見車內音響有張卡帶,就推進音匣播放起來,車廂內播出的就是那首「我心沸騰著地獄怒火」。

他們沒有怒火,只有把玩著駕駛盤左駛右轉的蛇行歡樂。此時,電影鏡頭悄悄移到車外,就在花腔女高音鼓起如簧之舌,運用重複音和斷音來飆出High Fe的華麗高音時,這兩個孩子胡踩著煞車與油門,汽車就有如女高音口腔中翻滾的氣韻那般,也在大馬路上旋轉著,音樂節拍與車子互跳探戈,創造了驚人的對位效果。

導演Ken Loach 懂得這段音樂的特質,巧妙塗抹出浪蕩青年的莽撞血色,而且音樂並非從天而降的「外力」配樂,而是從車內音箱勾動出來的環境聲響,一切渾然天成。

加拿大導演艾騰.伊格言(Atom Egoyan)則在2014年作品《雪地迷蹤(The Captive)》中,透過這首曲子散播讓人不寒而慄的恐怖指數。

電影開場是中年男子Mika 正盯著牆角的電視螢幕看,女伶正唱著「我心沸騰著地獄怒火」,他搖頭晃腦,樂在其中。隨後,他走向其他樓層,我們才發覺整趟華廈中,到處都有監視器,以不同角度注視兩位女郎的動靜:一位是被他關在房間中的人質Cass ,另一位則是備受煎熬的Cass母親Tina 。

Cass 越是輕聲細語,Mika 越開心;Tina 越是焦燥痛苦,Mika 越是享受。

是的,他變態,他拐走了Cass ,不貪色亦不貪錢,只是以直擊Cass 家人受苦受難為樂。

這時候,夜后威逼女兒的歌聲,有如他要求受監禁的Cass:

「如果妳不能使Sarastro (夜后的對頭大祭司),

遭受痛苦與死亡,

那妳就不再是我的女兒!

我們的血脈永遠斷絕,

永遠放棄,永遠破裂。」

差別在於Cass 並非他女兒,受苦的卻是Cass與她的親生父母,主客雖然易位,這首曲子就有魔力,讓邪惡的魔性更加高張。

Cass 被Mika綁架,一拐就是八年,辦案警官Nicole 鍥而不捨,就在接近破案時,神通廣大的Mika 直接擄走了Nicole ,把她關進廂型車內。他折騰Nicole 的方式,依舊是由他自己來哼唱這首「地獄怒火」。

人家花腔女高音,唱得有如天籟,換他來唱,不但五音不全,高音更是破碎刺耳,聽在Nicole耳裡,有如魔音穿腦,險些崩潰,觀眾也快瘋了。

有太多的電影創作者喜歡從現成的古典名曲上取材,重點在用音樂搭配劇情時,究竟是噪音?還是美音?究竟有無特殊「意義」?有無全新活化功力?只要能夠「畫龍點睛」,就能龍舞九天!

莫札特是天才,活在當下他應該會插著腰,冷眼看看這些後生晚輩如何伴隨「怒火」的花腔女高音旋轉飛舞。

情人頌:好像在我耳旁

山盟海誓,不難;生死相守,才難。

情人囈語多的是山盟海誓,不跳票的,幾希;賞味期過後,依舊扶持直到最後一刻,更少。

情人節挑情歌,我會選法國作曲家比才(Georges Bizet)歌劇《採珠人》中的名曲「Je crois entendre encore(依舊在我耳邊迴蕩)」。

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是在女導演莎莉.波特的《縱情四海(The Man Who Cried)》中,那是猶太父親唱給女兒的歌(另外還有一首Close Your Eyes也極美),即使生命坎坷,飄零流浪,卻永遠迴盪在心頭的美好。

音樂旋律極其纏綿委婉,無須細嚼歌詞涵意,聽見,就會一頭栽了進去。當然,演唱的男高音Salvatore Licitra唱的更是蕩氣回腸,讓人久久難以忘情。

最高明的則是香港導演陳可辛在驚悚電影《三更之回家》中的音樂處理。

同樣是比才的音樂旋律,卻換成中文歌詞,這時你會赫然發覺,歌詞開啟的是另一傘美麗的窗。

《三更之回家》的男主角黎明因為妻子原麗淇罹患癌症,於是採用龜息療法,期待妻子再生。就在妻子預定復活的當天,警方衝入他們住家,找到原麗淇僵直的肉身,於是以殺人罪逮捕了黎明。

心有不甘的黎明不甘前功盡棄,想要追逐妻子遺體,不幸遭來車輾斃,造化弄人,莫此為甚。

此時,這首如泣如訴的「依舊在我耳邊迴蕩」的旋律悄悄響起,警方也從原麗淇的錄影帶看到她帶著盈眶淚水,以抖顫生嫩嗓音說出真相:老公龜息三年,她含辛茹苦照顧呵護,偏偏老公痊癒後,換她罹癌,夫妻易位,換成黎明用龜息療法治療一息尚存的原麗淇。

最後,觀眾看著這對苦命鴛鴦同時躺在停屍間的台子上,黎明已經喪命了,原麗淇的手指卻好像在動,好像真的要復活了,眼淚也好像要滴淌出來了…她是醒來好?還是就此不醒的好?

《三更之回家》套用了驚悚片公式,講了一齣感人的愛情故事,黎明親自演唱的主題歌「好像在我耳旁」,在電影終場前再度揚起,聽著他唱:
好像在我的耳旁
棕樹下歌聲揚
聲音溫柔而明亮
像野鴿在歌唱
哦 多麼迷人的晚上
令人心情激動
哦 回憶多親切
我又重溫甜美的夢
借看星星的光華
我好像看見了她
揭開她長長的面紗
在晚風的吹拂下
哦 多麼迷人的晚上
令人心情激動
哦 回憶多親切
我又重溫甜美的夢。

陳可辛回憶說從小就在父親帶領下聽過這首歌,深藏腦海中的音樂種子就在多年後的電影開出了燦爛花朵。

歌聲悠揚,此情不渝。聽見歌聲,看見生死相許,你是怎麼也不會忘記這則傷感的愛情傳奇了。

莎莉花園:影后唱小曲

一首歌,可以救活一個孩子;一首歌,可以註記永遠的遺憾。

一首歌,可以為一部電影畫龍點睛子;一首歌,可以成為電影的永恆記憶。

你聽過影后Emma Thompson唱歌嗎?她在《判決(The Children Act)》中的演唱讓我淚流滿面。

Emma在《判決》中飾演一位法官,因為一位基於宗教信仰,而拒絕輸血急救的少年,她到醫院查看究竟,正巧男孩在病榻上用吉他撥奏「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的曲調時,順口就接唱了起來,她的嗓音與姿態,讓男孩的眼睛都亮了。

「Down by the Sally Gardens」是首情歌,描寫愛情的相遇,卻又任其擦肩而過的悔恨:
Down by the sally gardens
在那莎莉花園深處
my love and I did meet
我遇見了愛人
She passed the sally gardens
她那雪白的小腳
with little snow-white feet.
踩過了莎莉花園

Emma告知男孩,歌詞是大詩人葉慈所填,其中述及的「She bid me take love easy, 她要我別太刻意追逐愛情,
as the leaves grow on the tree. 一切就像枝頭綠葉
But I being young and foolish, 但我那時年輕又愚蠢
with her did not agree.
當然不同意她這句話。」

她的歌聲,以及歌詞對愛情的描述,讓這位原本一心等待天主召喚的男孩因此有了求生意志,但也愛上了法官的愛情。

她不是不明白少年癡情,但從年紀到身分,法官都不可能接受這份情,只能輕輕在少年額頭吻別。

傷心少年最後還是難逃惡疾,噩耗傳來,悔恨交加的法官就在音樂會上自行彈唱了「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當艾瑪唱到那句:「She bid me take life easy,
她勸我對人生要順其自然
as the grass grows on the weirs
一切就像河堰上的青草
But I was young and foolish,
但我那時既年輕又愚蠢
and now am full of tears
如今淚眼婆娑…」就再也唱不下去,泣不成聲的她,只能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匆匆離席。

「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的關鍵詞是「young and foolish」,青春或許莽撞愚蠢,卻熱火純真,年逾半百的中年人猛然被火燒著,才驚覺心也被燙傷了。

《判決》的原著小說就有這首曲子,電影中,Emma兩回真情流露的演唱,第一回是見其美,勸其生,第二回卻是無計留春住,只能送別春。她對young and foolish的深情眷戀,唱得如此蕩氣迴腸,就不是單獨閱讀文字可以企及的美學感動。

久違的激情,再也回不來的「young and foolish」時光。人生愚魯,往往唯有失去了,才明白曾經擁有的美好。

「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
作曲:John Rutter
作詞:W. B. Yeats

夕陽小紅帆:小曲清唱

春節假期即將結束,你是否感歎美好時光來去匆匆?收假前,看著美麗夕陽,或許你會和一樣,想唱首小曲:「Red sails in the sunset (夕陽中的小紅帆)」。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小曲清唱,心緒如酒。

英國電影最愛用小曲來註解角心襟懷。丹麥女導演Lone Scherfig在描寫英國人對抗希特勒的二戰時光電影《他們的美好時光(Their Finest)》,就用小曲來對照大時代,曲雖小,卻有千鈞之力,極動人。

《他們的美好時光》設定在1940年至1941年間德國不時空襲英國的「倫敦大轟炸」歲月,Gemma Arterton飾演的女主角Catrin為了養活自己和畫家男友,參與「大內宣」電影的製作。她負責要把英國老百姓自動自發,組成千帆船隊援助英國軍人從法國鄧寇克海岸撤退回國的真實故事寫成劇本。電影動人,民心也從中得到激勵。

每一回Catrin收工返家,男友家的唱盤就播放著1935年的流行紅歌「Red Sails In The Sunset」,銅管小號的前奏,吹出了當時的「流行」,如今聽來卻十足「老式」情歌。

「Red Sails In The Sunset」是首期盼與愛人共度此生,不再飄浪的情歌,核心精神全在開頭的四句歌詞:

填寫歌詞的Jimmy Kennedy 從小在北愛爾蘭的史都華港(Portstewart)目送小紅帆出港,就寫出了為生計出航,為情愛返鄉的小情歌,道不盡的分合纏綿,正是小情小愛的極致表現。

《他們的美好時光》有大時代背景,卻也偷渡著在工作場合朝夕相處,為共同理念奮戰的兒女私情。不能說的秘密,來不及說出口的真心話,只能透過那艘小紅船承載相思了。亂世兒女誰不想有個家,有心愛的人相守共老,偏偏「倫敦大轟炸」時期,多少人的美夢剎那就碎滅,小紅船返港時,愛人能夠平安返家嗎?

Red Sails In The Sunset

作曲:Hugh Williams
作詞:Jimmy Kennedy

Louis Armstrong的樂團演出版本

Bing Crosby 與Victor Young樂團演出版本

兩隻老虎:小鴛鴦定情

很多中年人都很懷念《兩小無猜》中的諸多Bee Gees金曲,卻很少人討論電影中的「兩隻老虎」。

也許大家都忘了,男主角Mark Lester馬克.李斯特就是在演奏「兩隻老虎」時認識了女主角Melody 。

換句話說,「兩隻老虎」就是他們的定情音樂。不可思議吧?

愛情這東西,什麼時候講過道理?

《兩小無猜》就像一般愛情故事,相信一見鍾情。丹尼樂器專攻大提琴,卻有緣得見等著吹直笛的梅樂蒂(崔西.海德/Tracy Hyde飾演)。兩人就在音樂教室外頭,琴瑟和鳴起來,他們演奏的曲子正是「賈克修士」。丹尼拉琴拉得普通,美樂蒂也吹得平平,但是小小年紀的兩人就在這首曲子中,彼此觸電了!

丹尼從此饑渴尋找梅樂蒂的倩影,吃飯想要同桌,下課想要陪伴去玩,舞會時更上前求舞……

有一天,丹尼被老師體罰,梅樂蒂一路等到他從老師房間出來,拉著他到公墓花園散心,直接告訴丹尼說:「你如果喜歡我,就不要再透過別人傳話,我不要做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天下癡情男聽到這款情話,能不投降嗎?梅樂蒂順手遞了個蘋果給丹尼吃,兩人正在享受伊甸園般的雙人獨處時光,眼前墓碑有位先生在碑文上感謝著愛妻帶給他五十年的歡樂時光。

「五十年有多長啊?」梅樂蒂問著:「你會愛我那麼久嗎?」

咬著蘋果的丹尼回答說:「沒問題,我已經愛妳,愛了整整一個星期了。」

吃完蘋果的兩隻小老虎就這樣快快往前跑去,跑出一段很多人只敢想,不敢做的戀情。

We used to love,while others used to play. 懂愛、敢愛,又相愛的人,多幸福!

《兩小無猜》曾經風靡亞洲,從預告片可以想見當年風采,第40秒就是「兩隻老虎」的音樂:

罪惡對決:愛爾蘭情仇

《罪惡對決 (In the Land of Saints and Sinners)》吸引我的是英文片名,不是男主角Liam Neeson。

因為我好奇Saints and Sinners/聖徒與罪人的定義與書寫。

因為我膩了Liam Neeson史上最強老爸的慣性公式。

聖徒往往殺身,以成就志業;罪人則是殺生,以逞私欲。同樣一個殺字,命運與評價大不同。

《罪惡對決》時空設定定在1974年的愛爾蘭,正是史稱北愛爾蘭問題(The Troubles)的血腥年代,也是1972年「Bloody Sunday」北愛爾蘭民眾與英國傘兵遊行衝突後的二年後,電影開場就是愛爾蘭共和軍成員透過汽車炸藥攻擊沿海小鎮一家咖啡館,導致六人死亡,其中包括三位幼童。

發動炸彈攻擊的四人小組是由Kerry Condon飾演的Doireann領導,她的行為動機很單純:報父仇。

眼見無辜孩童出現街頭,她也曾經想出面阻擋,終究來不及。她有片刻不忍,但是終究無悔,還要持續規畫下一波行動。知悉弟弟失蹤遇害後,她更像是復仇魔鬼,一定要報血海深仇。

殺生是罪,當無疑義。電影中有一句台詞:「要成聖徒,先做罪人。」讓人聽了悚然心驚。家人被殺,是仇;殺了別人,難道就不是?以暴制暴,該怎麼解讀?當事人往往只看見自己的委屈,眼中再無他人,也不理睬他人感受。

Liam Neeson飾演的Finbar則是收錢殺人的殺手,招牌動作是要被殺之人自掘墓穴,告知死因,開槍後再在土堆上栽種一把樹苗。他雖然收錢,卻自信是替人間除害。主動要殺Doireann的弟弟,則是因為他曾經霸凌少女。替天行道是誰詋了算?

Doirean宣稱徜若殺了她,北愛共和軍一定會來復仇,倒是清楚點出了北愛仇恨冤冤相報的癥結所在。

電影給Liam Neeson的空間比以往的最強老爸多了些層次,例如他因妻子過世,靈魂空虛,才幹起殺手;他又愛讀杜斯妥也夫斯基的書,片尾還出現了「罪與罰」這本小說;他還愛貓,老來還想從園藝生活重新活過……雖然夜路走多了,終究還能找到因應之道。

中文片名《罪惡對決》雖然不吸引人,卻貼合劇情,對決雙方都有滿手血腥,都是罪人,都離聖徒很遠,卻都各有信念,Robert Lorenz拍出了愛爾蘭海岸之美(或許很多人忘了David Lean《雷恩的女兒》也有愛爾蘭山海之美),卻無法歸結出Saints與 Sinners的距離與差別,他用片名吸引你,卻提不出動人答案,可惜了。

倒是Diego Baldenweg打造的電影音樂非常動人,節拍預告情勢危急,風笛口琴小曲,北愛風情盡現,聽著音樂,看著畫面,算是愛爾蘭之旅的音樂采風。

諜影行動:蜘蛛網織錦

有一種電影非常纖細,堅持慢工琢磨,每一格畫面都有講究,都有戲,一旦閃神,一個眨眼,都可能錯過奧妙,除了全神貫注,你實在無法嚼咀出暗藏滋味!瑞典導演Tomas Alfredson執導的《諜影行動(Tinker Tailor Soldier Spy)》就是其中典範。

改編自英國知名諜報小說作家約翰·勒卡雷(John le Carré)同名小說的《諜影行動》,顧名思義就是一部情報員電影,但是截然不同於華麗浪漫的James Bond 007型譁眾取寵,光是Alberto Iglesias打造的詭魅飄渺的慢板樂音,就可以讓觀眾清楚明白這不是John Barry雕塑的007風格電影,而是勾心鬥角,高手過招,每句對白,每個眼神都有機關的硬派、冷調諜報電影。

《諜影行動》劇情描述John Hurt飾演的英國軍情組織首腦老總(Control)認為高層已經遭到蘇聯滲透,片名指涉的「鍋匠,裁縫,士兵,間諜」就是四位涉嫌重大的嫌犯代號,他要找出這隻臥底鼴鼠,於是派出幹員前往匈牙利接觸有意叛逃的將軍,結果情報外洩,幹員中槍,殃及無辜,老總被迫帶著副局長史邁利(Gary Oldman)主動離職退休。老總憂勞成疾,很快就病逝了。隨著新情報出現,上級找回了史邁利繼續找出臥底鼴鼠,他這也才知道老總也曾經懷疑過他,代號是「乞丐(Beggarman)」。

「Trust no one.」老總在交付匈牙利任務前對手下說了這麼一句話,正是諜報電影的核心趣味,你會策反、收買、刑求……敵人同樣也會,餵一點小情資讓臥底鼴鼠可以交差,表面上是攏絡手段,關鍵時刻卻成了洩密通敵的邀功行動。

不能,也不想講太白,一切都有交待,就看你觀察、體會、掌握多少,導演Tomas Alfredson遵照諜報員的教戰守則轉化成電影敘事基調,是一種「沉浸」式書寫,帶領觀眾直接進入諜報員的生活與心靈深處,卻又是一種「邀請」與「挑戰」,影迷喜歡投射與認同主角,所以你就得和史邁利一樣:低調、少言、細思、慢想,抽絲剝繭完成真相拼圖。眨眨眼,恍恍神,可能就掉入迷宮了。

導演Tomas Alfredson是「省話」一哥,一顆鏡頭、一秒畫面可以交代的,他絕對刀起刀落,絕不拖泥帶水,不能亦步亦趨,容易就被甩到千里之外。

例如,史邁利妻子偷情,只有一秒半的背影,還沒看清男方是誰,導演就切回史邁利不敢相信,有如被雷擊中的驚呆。

其實,鼴鼠就是這位偷情男。真相揭曉後,你才恍然明白,之前的一次宴會上,鼴鼠曾經舉杯向史邁利致意,史邁利何以冷冷閃避?因為,蘇聯情報頭子告訴過他,史邁利是高手,唯一罩門就是妻子,知道你們偷情,他就不敢直視你的雙眼。情報戰也是心理戰,無須開槍,同樣傷害無窮。

當然,鼴鼠被捉後,妻子也返家了,導演只讓觀眾看見她的背影與肩膀,只有輕輕拂按一下肩膀,沒有親吻,沒有擁抱,卻已道盡老夫老妻的千言萬語。

眾星雲集是《諜影行動》的選角策略,一方面是劇情需要,你未必懂得老總何以替手下取出鍋匠,裁縫,士兵,間諜和乞丐的代號,但是各自要有圖謀算計,也要各有強項專業,才能展現這些自認是「冷戰」時期真正在接敵前線「作戰」的戰士們,各擁山頭,各霸勢力的企圖與野心。所以 觀眾得先認人,再認清他們的職責,再釐清他們對內與對外的糾結,整部電影就像一張蜘蛛網,結構嚴密,卻很黏纏,腳步(或者說注意力)不夠輕盈,就動彈不得了。

《諜影行動》全長127分鐘,我卻花了721分鐘才從迷霧森林裡走了出來,但是我享受這款鬥智鬥心的觀影體驗,也感謝現代科技可以反覆倒帶重看。

黑鴿:老套新戲輕鬆笑

Keira Knightley 是臥底在英國國防大臣枕邊的間諜,唯一的要害是一對雙胞胎子女。

Ben Whishaw是一位能制敵機先、又會善後的殺手(他自稱the trigger, 扣扳機的人),唯一的罩門是同性愛人。

不管他們多神勇能幹,打蛇打七寸,針對小孩與愛人,他們還能反抗?還需動用一個比一個大咖的黑道集團嗎?

《黑鴿(Black Doves )》就是一套破綻百出的間諜、暗殺與喜劇影集,是的,別懷疑,影集沒想搞笑,可是看到大夥正經八百,瞎忙一場,很難不噗嗤一笑。

正因為網羅了Keira Knightley和Ben Whishaw兩位巨星,所以《黑鴿》花了極大篇幅來妝點Keira Knightley 的美艷和癡情(她最擅長的戲路總是愛上不該愛的人,又永遠穿得花枝招展),也不忘凸顯Ben Whishaw的心軟和多情。然後,圈子兜啊兜的,悄悄避開他們的致命傷,東扯西扯扯出美、中、英的國家特務像黑道份子一樣在街頭火拚。

Predictable(可以預測)正是《黑鴿》的膿瘡,就像虛與委蛇混到內閣核心的Keira Knightley,怎麼會輕信天上掉下來的婚外情?她主演的,別人相信了;別人假裝的,換成她信以為真?還堅持不肯相信,是她的世界太單純?還是愛情永遠是盲目的?

《黑鴿》的故事發生在耶誕前夕,耶誕樹、耶誕歌都讓全劇裝點得漂漂亮亮、輕鬆愉快地述說起一位中國大使的意外死亡引爆的政治風暴。其中最華麗的詠嘆調就是Ben Whishaw偕同兩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辣妹殺手,高聲唱著「Deck the Halls with the Boughs of Holly」的耶誕歌曲,直衝匪窟,就在「fa la la la fa la la la」的歌聲中強虜飛灰煙滅。

是的,「歡樂殺人、笑談殺人」也是早已用濫的老招,《黑鴿》就是套路用老的新劇,不眨眼,才是真殺手,這兩位都會眨眼,算不上高手,卻能過關斬將,傻眼的是笨賊和觀眾。

不過,反正耶誕假期快到了,聽聽應景歌曲,看看熟悉的影星套用自己的老招握手寒暄,很好打發時間的。

鷹與男孩:肯洛區筆觸

Billy Casper的生活裡只有兩種聲音:大小聲和無聲。

大小聲來自家庭、課堂、以及所有涉及大人的世界。Casper的校長批評「頑劣」學生是不肯聆聽的世代,聽不進師長的苦口婆心,然而只要你聽見那些喳喳呼呼的大小聲,聽見那些自以為是的大小聲,你完全同意Casper的充耳不聞。

無聲來自Casper飼養的那隻飛鷹Kes,Casper迷戀它的羽翼、飛行英姿,以及靜靜凝視的銳利鷹眼。「只要它肯靜靜看著我,那就太美好了。」Casper強調他沒能耐馴服老鷹,他只是找到彼此共存的方式,鷹與男孩各自自在快樂。

英國導演肯.洛區(Ken Loach/Kenneth Loach)執導的《鷹與男孩(Kes)》精準透過聲音的對比,描繪了1969年代英國少年面對的教育/教養體系的崩毀。

Casper出身自單親家庭,母親不像母親,哥哥不像哥哥,足球教練只活在自己的世界,只會在學生面前神氣活現,只會霸凌學生……正因為如此,Casper與Kes在草原上的飛翔與互動,成為最幸福的甜美時光。

肯.洛區的電影強調生活切片,有時零碎,有時片段,然而都真實可信,尤其是飾演Casper的Dai Bradley,瘦骨嶙峋的清純與無辜,沒人疼、沒人懂的落單茫然,都給人不捨感受,肯.洛區透過他完成了他對1960年代英國少年的素描,那是你在狄更斯的《孤雛淚》看過的素描,他的見證與重現,反射了一個帝國的落日餘暉。

看見Casper拿著鏟子要埋葬Kes的終場,你明白電影導演不想下結論,然而你接收到的訊息,都是青春的傷逝與嘆息。

《鷹與男孩》是1969年的電影,我直到2024年才知道這部電影,才即時得見,感謝台北圖書館的典藏,這世界還有無數經典等待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