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巴卡洛夫:伯樂情

知名電影音樂作曲家路易斯.巴卡洛夫(Luis Bacalov)就曾遇上兩位伯樂,一位叫尼諾.羅塔(Nino Rota),一位叫安尼歐.莫利柯奈(Ennio Morricone),在他們的賞識與推荐下,才華洋溢的他才有了後來的成就。

巴卡洛夫和莫利柯奈雖然有些瑜亮情節,但是彼此的交情還不差,不過,他最感念的前輩是尼諾.羅塔(Nino Rota)。在不得志的壯年歲月中,有一度,他和尼諾.羅塔共同在一家錄音室裡工作,羅塔那時候正在替費里尼製作《卡薩諾瓦(Il Casanov)》的音樂,在喝咖啡的休息時間中看到他從窗前走過,就招呼他進來認識費里尼,並且直接告訴費里尼:「這傢伙是好手!」

1979年,費里尼的《女人城(La citta’ delle donne)》才剛殺青,他最信賴的長期音樂夥伴尼諾.羅塔過世了,費里尼的製片助理打了一通長途電話給正在哥倫比亞首都波哥大開音樂會的巴卡洛夫,告訴他費里尼想和他談談,請他接替尼諾遺作,完成《女人城》還沒有峻工的音樂工程,巴卡洛夫原本就承諾要替尼諾的《女人城》音樂負責彈奏鋼琴,一聽說尼諾過世後,就取消音樂會,六天後就兼程趕回到了義大利,費里尼才告訴他,當年那段喝咖啡的一面之緣讓他印像深刻:「因為尼諾.羅塔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相信!」

在《女人城》中,巴卡洛夫並沒有做太前衛的嘗試,他一方面承繼尼諾.羅塔的風格,讓人一聽到音樂就有義大利風情的影像浮現,另一方面則是針對電影的超現實風格,將男人的幻想與狂想情懷用音樂來表現,表現得相當稱職。只不過,在電影原聲帶上他還是堅持要掛上尼洛.羅塔作曲字樣,自己只是一位鋼琴演奏家,以示他對知音伯樂的崇敬。

1999年,巴卡洛夫替香港導演陳可辛進軍好萊塢的作品《情有千千結(The Love Letter)》擔任配樂。巴卡洛夫特地用「幸福」來形容他和陳可辛的合作關係,他非常推崇陳可辛的音樂感性,認為陳可辛幫助他了解了電影音樂的「色彩」功能;也佩服陳可辛詮釋愛情故事的深厚功力(陳可辛的《甜蜜蜜》曾獲金馬獎最佳影片獎),當然最重要的是陳可辛選用了他最擅長的「探戈」旋律做為電影的主奏音樂。

《情有千千結》的劇情發生在美國大西洋旁的新英格蘭小鎮,如果依照傳統的好萊塢音樂信念,並不適合用「南美」特色鮮明的探戈音樂來表現「北美」精神,但是陳可辛卻堅持愛情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本來就沒有道理,無法用理性思惟來解釋前因後果的,就像投資片商敢請一位香港導演來拍美國人的愛情故事一樣,墜入情網的刻骨銘心感覺中外皆然,就看藝術家是不是能用纖細的心靈與手法來詮釋。

巴卡洛夫一方面以柔情的鋼琴鍵觸來表達愛神敲門的心靈悸動與迴想,另一方面則又雜揉了曼陀林和手風琴的迷幻音效,就在觀眾好像再度聽見了《郵差》的音樂魅力時,他卻又一扭腰,轉進讓人暈頭轉向又熱血激昂的探戈旋律,讓觀眾無法自主地陷進他希望傳達的幸福意境之中,無怪乎陳可辛要以「大師」來稱呼巴卡洛夫。

很多樂評人都認為《情有千千結》的配樂手法,強調軟性抒情,音樂上的煽情意圖與陳可辛的前一部作品《甜蜜蜜》有些近似,電影中洋溢的探戈則好像讓人再度聽見《郵差》的主題,但是巴卡洛夫務求清淡恬靜,側重男女情愛的糾纏拔河,卻少了探戈音樂特具的感傷與激情,打造出獨特的音樂情境,相當動聽。

1995年《郵差》獲得奧斯卡五項提名,最後只有巴卡洛夫在音樂獎項抱得小金人,他回到羅馬之後立刻就被媒體包圍,大多數人的感想都是《郵差》成就不凡,應該得到更多的獎項,面對媒體狂熱,巴卡洛夫卻出人意料地說:「這世界如果真的有上帝,他一定不是義大利人,我也不是義大利人!」讓記者和趁勢要做行銷宣傳的電影公司都錯愕在現場。

其實,他拿的是義大利護照,他的這番發言純粹是有感於世人對電影音樂毫不重視,要不是他拿了奧斯卡獎,根本不會有人關心他的電影音樂創作,在美國,一旦獲得奧斯卡提名就會有源源不絕的工作邀約,更別說得獎的人了,最後他更語重心長地說:「我並不覺得《郵差》是什麼了不得的電影,就算我替許多名不見經傳的電影創作過更多好聽的音樂,我也不一定會得到奧斯卡獎,奧斯卡還是針對義大利電影給獎的!」

追思巴卡洛夫:郵差情

過去半世紀裡,義大利培養出兩位頂尖的知名電影配樂大師,一位叫尼諾.羅塔(Nino Rota),一位叫安尼歐.莫利柯奈(Ennio Morricone),他們的配樂作品不計其數,但是與奧斯卡獎的緣份都很淺,甚至無緣。

尼諾.羅塔只得過一次奧斯卡獎,還一度被奧斯卡先入圍提了名,最後卻取消資格;莫利柯奈寫過兩百五十多部電影配樂,卻始終沒得到過奧斯卡獎,反而是他們直接或間接提攜過的後輩路易斯.巴卡洛夫(Louis Bacalov),作品不多,卻戰果輝煌。

巴卡洛夫有義大利當代曲風最華麗的鋼琴演奏家美譽,他其實是阿根廷人,五歲就向名師安立奎.貝倫波姆(Enrique Barenboim)學琴,他的人生夢想是做一位古典音樂的鋼琴演奏家,曾和小提琴家亞伯多.李西(Alberto Lissy) 搭檔演奏過許多知名的室內樂作品,後來巡迴演出的足跡更踏偏拉丁美洲,後來他更替哥倫比亞廣播電視公司錄製過不少十九和二十世紀的美國鋼琴作品。他在自己的網頁上不稱呼自己是作曲家,而強調自己是鋼琴演奏家,就可以明顯看出他對自己的定位。

二十六歲時,他取得義大利護照辦好移民手續,野心勃勃地進軍義大利樂壇。但是青年巴卡洛夫因為是新移民,工作機會不太容易找,為了養家活口,一聽說RCA唱片公司的電影配樂班少一個鋼琴演奏家,他當然立刻就頂缺上工,但是肚子裡卻有懷才未遇的憤世嫉俗,。

巴卡洛夫從來沒有學過編曲,只因臨時替導演馬塞利(Chico Marselli)的電影《帶行李的女人(La Ragazza Con La Viglia)》的主題曲編曲,沒想到這首歌曲轟動一時,成為流行紅歌,公司從此就安排許多流行歌曲的編曲工作給他,也解決了他的溫飽問題。

混了幾年後,「空帳篷」的導演德米亞諾.達米亞尼(Damiano Damiani)拍了電影ANOIA,請他替知名歌手麗塔寶華尼(Rita Pavone)編一首流行名曲做電影主題曲,巴卡洛夫才提出交換條件說:「編曲沒問題,但是我也想替電影作曲,可不可以給我機會?」就這樣,巴卡洛夫對電影的貢獻就從「編曲」晉昇到「作曲」。

一開始他還是擔任莫利柯奈的助手,1958年時他開始替電影, 《Il Vangelo Secondo Matteo》, 《La Noia》 and 《Extraconiugale》,配樂,比較知名的作品是1966年的西部片《Sugar Colt》和1972年的《Lo Chiamvano Mezzogiorno》 真正獲得國際影壇重視的則是費里尼的《女人城(La Citta Della Donne)》。

三十三歲那年,他替義大利名導演巴索里尼的耶穌傳奇電影《馬太福音(The Gospel According to St. Matthew)》編寫音樂,該片的音樂、服裝和美術設計都獲得了1966年的奧斯卡獎提名,可惜全都沒得獎,巴卡洛夫的音樂作品在改編音樂獎項入圍,最後也敗給了英法合資電影《妙人妙事(A Funny Thing Happened On The Way To The Forum)》。後來很多人安慰他,得獎與否運氣成份很高,沒有一定的道理,因為那年的歌曲和原著音樂得獎人全都是《獅子與我》的約翰.貝律(John Barry),就連風靡全球的《男歡女愛(Un Homme et Une Femme)》都慘遭滑鐵盧,反而是貝律因為不滿意導演的音樂處理,根本沒出席頒獎典禮,卻意外獲獎。

奧斯卡沒得獎也就罷了,最讓他洩氣的是,達米亞尼導演再度商請他替電影《鬼哭山河(Quien Sabe)》作曲,看中的就是他在阿根廷出生長大,一定對於墨西哥的拉丁音樂有很深的感覺,可是該片製片竟然要求電影上要加掛才以《荒野大鏢客》的主題音樂轟動全球的莫利柯奈做音樂總監,理由是沒有人知道巴卡洛夫是誰,如果影迷們知道當紅的莫利柯奈替《鬼哭山河》作曲,一定會更有意願買票進戲院。

可是莫利柯奈太紅了也太忙了,根本沒有時間替這部電影作曲,也謝絕出任該片的音樂總監,但是製片盤算的是如何多賺一點錢,所以莫利柯奈的名字照掛。該片後來到西班牙上映時,當地發行商更狠心,直接就拿掉巴卡洛夫的名字,換成莫利柯奈作曲,氣壞了巴卡洛夫,原本想訴諸法律,可是當地發行商很快就倒閉了,連告官都告不成,只能滿懷委屈地接受這個殘酷現實。。


多年以後,義大利片商籌拍以智利詩人聶魯達(Pablo Neruda)與小鎮郵差的電影《郵差(Il Postino)》時,本來也是找莫利柯奈譜曲,但是莫利柯奈手上邀約作品太多,而且他對這個題材沒有興趣,導演麥可.賴福德(Michael Radford)挑來挑去,到了威尼斯影展報名截止前夕的最後關頭才找上他。

巴卡洛夫很敬業,雖然導演麥可.賴福德對音樂本身有相當的堅持,希望能用探戈音樂做主題,但是他先聽完故事大綱,再看過毛片之後,就認為女主角的神韻和歌劇女主角卡門神韻相當近似,於是他另外寫了一首具備了西班牙拉丁風情的主旋律給導演聽,就說服了麥可,而且採用了曼陀林樂器來演奏,更讓小鎮郵差的主題躍然銀幕。

後來,《郵差》獲得五項奧斯卡提名,巴卡洛夫最後並擊敗了約翰.威廉斯的《白宮風雲(Nixon)》、詹姆斯.霍納的《英雄本色(Braveheart)》和派崔克.杜爾的《理性與感性(Sense and Sensibility)》,獲得戲劇類電影原著配樂金像獎,他的第一個感想是:「哇,莫利柯奈至今都還沒有得過奧斯卡呢!他一定很懊惱。」

註:《郵差》在1997年拿下奧斯卡最佳電影音樂獎,莫利克奈直到2016年才以《八惡人》一片如願以償拿下小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