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劫餘生:葛倫峽谷行

1968年的科幻電影《浩劫餘生(Planet of the Apes )》是我非常佩服的未來預言電影,當年看到最後半掩在沙堆中的自由女神像時,完全能夠理解男主角Charlton Heston跪地痛哭,悲憤捶沙的心情。

電影開場是Charlton Heston抽著雪茄在太空艙裡志得意滿錄下航空日誌(不可思議對不對?當年的科幻片主角竟然不忘耍帥抽菸,既不科學,又不健康,就今天標準而言,完全政治不正確,當年卻沒人挑剔,可見癮君子當年勢力多龐大)。

他們目標前進距離太陽系259光年外的獵戶星座,結果自動導航發生意外,墜毀在一處附近有巨石嶙峋的湖泊上,一開始擔心空氣有毒,後來才確認完全適合人呼吸。

生還的太空人很快發現他們墜落的這座星球竟然也有靈長類人,只是沒人會說話,他們是星球主人猿猴的奴隸,而且猿猴都會說英語。經過好一番折騰,穿越猿猴禁區,看到類似地下鐵建築,再撞見自由女神像,才知道他回家了,只是家已非家,而是文明巨變後的地球,當家的換成猿猴,人類關進了動物實驗室。

今天走訪的亞利桑那州葛倫峽谷Glen Canyon, 鮑威爾湖Lake Powell,就是當年《浩劫餘生》太空船墜落的場域,1965年Glen Canyon水庫大壩落成啟用,導演Franklin Schaffner就選中此處當成讓太空人誤判為怪異星球的地點。

站在湖邊遠眺,鮑威爾湖非常安靜,遠處山巒也靜默圍繞,乍看之下,天地無聲,山河無言,確實像極了陌生蠻荒世界,看不到一絲絲人類文明的痕跡,今天若非有大壩,有遊船,也會給人一種「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嗆然而淚下」的孤寂感。

選景選對了,意境立刻浮生。今天到訪之前,完全沒料到會重逢《浩劫餘生》,此次美洲旅行從未有跟著電影去旅行的企圖心,只是所到之處,都有熱愛的老電影跳出來擁抱老朋友。

我確信:做影迷,真幸福。

她說:聽女人們說故事

女人比男人會說故事;男人喜歡聽女人說故事。

例證一,《1001夜》的Scheherazade(雪赫拉莎德),每晚講一則故事,讓波斯國王Shahryar放下屠刀。

例證二,《遠離非洲(Out of Africa)》的Meryl Streep 營火邊的小故事,讓Robert Redford徹夜未眠。

例證三,《英倫情人(The English Patient)》的Kristin Scott Thomas,同樣在營火邊輕輕說著傳奇,讓一旁踱步的Ralph Fiennes目光再難離開她。

例證四,瑞典導演Roy Andersson 的《千日千夜(Om det oändliga)》,總是以磁性女聲開場:「我看見一個男人,他迷路了;我看見一個女人,她無法感受到羞愧……」你好想好想聽下去到底是怎樣的故事……

讀完王明霞的新書『她說』之後,我想起了《千日千夜》,想起了每一位會說故事的女性,因為『她說』既是小說,也是電影,說什麼?怎麼說?都耐人咀嚼。
於是我答應寫序,其中一段這樣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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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是女性言述,是女性觀點;
『她說』是公路電影,也是療癒電影;
『她說』為你讀遍百家名言,也為你梳理鋪排存放取用的座標。
『她說』很現代,也很古典。現代指的是無需明言時序,在在皆是當下素描;古典則是因為全書符合希臘戲劇的三一律:一天之間,一輛車子,一程交心。現代讓你得著對照感,古典讓你感受高張力。


知識含金量超高則是『她說』另一特色。一般小說大概不會如『她說』有這麼多的備註,每則備註都是人生金句,處理稍有不慎,就給人賣弄之感,然而王明霞卻極其細膩地將博雜溶入幽趣。


看著她優遊穿梭於吳晟、木心和韓波之間; 又從容在曼德拉、安迪.沃荷和山本耀司之間左倚右賴;又逐一唱名村上春樹、卡爾維諾和海明威;當然也不會忘記女作家的靈光花羽,閨閣綺思如張愛玲與席慕蓉,前衛激進如Virginia Woolf和Delphine Minoui……


生活在時興拼貼(collage)資訊的我們,其實對都「Nothing is original」一詞深有體會,一切誠如高達所述:「It’s not where you take things from — it’s where you take them to.」 王明霞就像是個貪婪書癡,吞噬千書萬冊,再反芻重生,看著她四處灑花,卻又各成花雨,你會含笑擊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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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已經上市,電影即將登場,有空先找書來看吧。當然,這樣就會看到我推薦你聽誰的音樂陪配這本小說。

牧師戀人:永遠是什麼

說出山盟海誓的刹那,我沒有任何懷疑,艱難的是如何直到永遠?異性戀人和同性戀人都有同樣困境。

歌謠能夠傳世,旋律讓人上口,歌詞能引共鳴,都是關鍵要素。

David Hare編劇的《附帶效應(Collateral)》描述一位女牧師,愛上了一位越南女孩,她珍惜這份情,不惜出櫃承擔一切。

然而女孩有居留問題,還有嗑藥習慣,因為目擊了披薩外送員的兇殺案,卻向警方虛報姓名與住址,問題麻煩一籮筐。

就在問題釐清前,沈醉在愛情中的牧師對女孩說她是最好的禮物,她願意永遠照顧她。

形勢比人強,到了關鍵時刻,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牧師,終究還是選擇了神職。愛情強不過現實,對女孩的承諾強不過對神的承諾。

女孩離開時,我從她的眼神讀到了羅大佑的「戀曲1980」 :
妳曾經對我說
妳永遠愛著我
愛情這東西我明白
但永遠是甚麼

愛情故事就是人生故事,不分膚色,不分種族,寫出共曉相通的人性
就能創造共鳴。

一首華語歌謠同樣適用一齣英國影集,我們都是地球村居民。

我的2017:難忘外語片

2017已成昨日歷史,2017至少看過300部電影,我選出了30部曾讓自己動心的電影,都在自己的廣播節目中介紹過,有些卻忘了留下文字記錄,很可惜,我的2018就要努力寫下好看電影的動人細節。 閱讀全文 我的2017:難忘外語片

廢墟:蔡明亮的蘭若寺

那一天,台北高溫37.2度,走在大香山的山路上,暑熱逼人,我想起了自己1984年開始採訪新聞的人生往事。

那一年,高溫類似,我坐上飛機飛往澎湖馬公,再轉船到望安,要去採訪曾壯祥導演執導的《殺夫》,身上的T恤很快就汗溼了,褲管緊纏著大腿,極黏極不自在。看著白鷹和夏文汐在磚瓦農舍中拍戲,大家似乎全身都在淌汗。 

《殺夫》的副導演焦雄屏就斜倚在門板前,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電影細節,反而是曾壯祥一直很沉默。

33年過去了,因為工作調整,我負責主編文化週報,要求自己若有相關採訪,盡量都能去一下現場,希望有現場觀察,能讓這個週報能夠更符合我要的那個味道。 

於是,我走回了33年前走過的那條採訪路。

但是,我走得更有信心,腳步亦更堅定了。 

做了一輩子文人,能再執筆寫作,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

那一天,動念要採訪蔡明亮。

1985年的初秋,接到阿亮的電話,開始了我們的互動情誼;2017年的夏天,換成我打電話給阿亮:「聊聊你的蘭若寺吧!」阿亮立刻就說好。 

於是,頂著驕陽,來到大香山,帶去的冰鎮氣泡水,幾乎都被我給喝光了。汗的感覺再度湧現心頭,依舊黏,也依舊膩,但我得能寫下了以下的採訪前言:

蔡明亮導演日前完成了首部VR電影《家在蘭若寺》,片名很唬人,鬼氣林森,然而,《家在蘭若寺》不只是片名,更是現在進行式。導航機依蔡明亮的地址帶我們來到他家門口時,入目的卻是一排雜草比人高,破門破窗,水泥都已剝落的廢墟,「我就住樓上。」蔡明亮出來迎接我們,輕描淡寫說:「這裡就是蘭若寺。」

蘭若寺裡住的不是甯采臣和聶小倩,而是蔡明亮和李康生。成排廢墟中,只有他的住家特別整理翻修過,水泥地,木板桌椅和木床,只有電影片盒和幾尊佛像靠在牆邊,一派極簡風,搭配大片落地長窗,新店大香山的山色盡入眼簾,難怪蔡明亮說入住前,人很虛,覺得自己都快死了,入住後,卻一切就有了生氣。 

二樓臥室中,有蔡明亮正在創作中的畫櫃:一個長型木櫃中收藏他的電影作品,外觀則是他親筆畫就的《臉》的電影劇照油畫,「都被人家訂走了。」如今他不只是電影導演,更是畫家了。 

蘭若寺其實在隔壁。因為沒人住,任他擺設,成了他的片廠,「有時突然牆角就會開出一束草,一朵花,開拍前,我們不時就要澆水,壁面或紙面就會出現不同的花紋,每天都有變化,美極了。」若非家住蘭若寺,或許還真拍不出《家在蘭若寺》。

奧瑪雪瑞夫:告別紅塵

埃及演員Omar Sharif因為心臟病發辭世,享年83歲 April 10, 1932 – July 10, 2015

2015年五月下旬,聽說奧瑪罹患了阿茲海默氏症,心頭一驚,整理出他過去主演的《阿拉伯的勞倫斯》與《齊瓦哥醫生》音樂,配合我於「藍色電影夢」部落格中所寫的「演戲像賣布」專文(http://4bluestones.biz/mtblog/2005/07/post-617.html) 製作了一段節目向他致敬。

懷念他的朋友,請上教育電台官網 http://eradio.ner.gov.tw/ 找尋六月二日的重播節目,就可以再度聽聞他留下的電影蹤跡(節目可以重播,可以重聽,這說明了我選擇教育電台的主因了)。

想要多了解一點《阿拉伯的勞倫斯》的朋友,請點選以下連結:大衛連:百年冥誕紀念 – 藍色電影夢 (4bluestones.biz)

想要多了解一點《齊瓦哥醫生》的朋友,請點選以下連結:名著翻身:重拍齊瓦哥 – 藍色電影夢 (4bluestones.biz)

1993年10月31日,因為家族旅遊來到洛杉磯,一個晚上連著接獲義大利電影大師Federico Fellini與好萊塢影星殞落River Phoenix的消息,心頭好生愕然,22年後,再度來到洛杉磯參加侄子的婚禮,打開電腦,再度聽到流星訊息,心頭更是百感交集。

不管是巧合或偶然,Omar Sharif在他的黃金年代確實創造過很多美麗的想像,做為一位Dream Maker,這樣,或許就夠了。

做為一位電影記錄者,我能做的,大抵就是如此了。

電影書林:字字句句讀

2015年開始製播《藍色電影院》的原始企畫中,提到想介紹一些電影書,因為電影有電光石火之效,許多精彩畫面一閃即逝,訴諸文字,或可記錄當下一些感動;訴諸文字,當下,或者多年後則可多方回味咀嚼。

最重要的是文字讓人沉澱,讓人安靜,讓人有更多門道可以接近電影。

因為《歡迎來到布達佩斯大飯店(The Grand Budapest Hotel)》的導演Wes Andersen在片頭特別註明了係受作家褚威格(Stefan Zweig)的啟發,所以找到了帶給他靈光的「The World of Yesterday/昨日的世界」,二十世紀兩場最慘烈的世界大戰都以歐洲為中心,褚威格本人就是古歐洲文明崩毀的活生生見證者,書中對於一戰爆發前的人民生活著墨甚深,正好呼應著電影的傷逝主題。

當然,電影對文字作者的致敬,不只是銅像,不只是鑰匙,同時也描述作家很難逃脫生活的繁瑣糾纏,卻又可以文名在外,得聞人生奇遇。那也是文人世界的美妙想像。

日本編劇橋本忍的《複眼的印像》一書,則是讓我們看見了他如何與黑澤明合作寫出了《羅生門》、《生之慾》和《七武士》等著名經典的幕後歷程。

不重視劇本,黑澤明就不會一早就和眾家編劇關在旅館內寫劇本,《複眼的印像》如實重現了當年大導演的工作實況:有好劇本才有好電影。三個臭皮匠關在房間裡,各自寫出草稿,再相互辯駁討論,正因為黑澤明有定見,卻也能博採眾議,虛心聆聽其他觀點,海納百川所以成其大,當然,《生之慾》的故事大綱從一句話發展出來的轉變,最是經典。

久石讓寫作的《感動,如此創造》則是因為他即將來度來台演出,加上他配樂的《輝耀姬物語》入圍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所以我再度展書重讀。

感想有三:首先,久石讓一定是被人問煩了他究竟如何配樂?如何與宮崎駿合作等問題,所以乾脆夫子自道,一次講清楚,其他人就別再問了。

其次:靈感是創作世界教不來的事,他鼓勵大家多看多聽,量勝於質,旨哉斯言,平凡我輩,就算囫圇吞棗,必能有所獲,所謂熟讀唐詩三百首,不能作詩亦能吟,那是多激勵人心的事!

第三,精彩作品的樂譜亦必像首美麗的圖畫。我想起了手稿年代,那是用心和用力雕刻出來的手痕證物了。

好萊塢編導Blake Snyder撰寫的《先讓英雄救貓咪》有個副題《你這輩子唯一需要的電影編劇指南》,誇張了些,但是卻很吸睛,坦白說,這不亦是好萊塢的編劇最務實的技法嗎?要讓觀眾心甘情願掏錢買票,就得有三兩三。

這本書對我最有用的概念有二:

首先,要用最短的句子介紹你的作品。電影行銷要這樣推銷你自己的作品,所有的文章或廣告寫手,不也遵奉同樣道理?

其次,每篇文章都要有新意。如果只是重複,誰會想看?電影如此,影評寫作不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