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那道光:退後

退一步,海闊天空,算是老掉牙的勸世格言,卻是解讀《你是我眼中的那道光(All We Imagine as Light)》的通關密語。

電影的第一顆鏡頭就會想讓你揉眼睛,以為眼睛錯焦,否則畫面怎麼會糊糊的不夠俐落透徹?

有太多電影以印度孟買做背景,人多車多房子多是共同特色,擁擠歸擁擠,混亂歸混亂,「清楚」看見是必要旅程。

導演Payal Kapadia對孟買的觀察一如其他前輩,但她選擇不同書寫策略:近,擁擠窒息;遠,才能呼吸。近遠交錯,是對話,也是思考。

擁擠忙碌的孟買城裡,電影鏡頭先是近得逼人喘不過氣(那是鏡位帶來的壓迫感,精準呼應著人車和房舍擠爆空間,以及職場壓力帶來的窒息感)。

但因電影聚焦在同一家醫院工作,又擠在同間小公寓的兩位主角普拉巴(Prabha ,由Kani Kusruti飾演) 和阿努 (Anu ,由Divya Prabha飾演) 身上,長幼有別,追求有別,堅持亦有別,同個屋簷下,既是相互取暖,又在互相計較磨蹭,唯一相似的就是空洞與落寞的眼神。

《你是我眼中的那道光》其實就是孟買的三個女人的故事。除了普拉巴、阿努,另外還有以昂一位成為寡婦就得被逐出寓所,被迫返鄉營生的廚師Parvaty (帕瓦蒂,由Chhaya Kadam飾演):她們受困孟買、迷失在在孟買,但又離不開孟買,因為只有孟買才有工作機會,大家都離鄉背井擠到孟買來。她們的現實是孟買浮世繪,也是三代女性身心素描。

感情困頓是導演Payal Kapadia對當代印度女性的冷眼旁觀:普拉巴是父母主婚,婚前不識夫婿,婚後異鄉謀生,形同陌路,她認命,不給追求者和自己任何換軌機會;年輕的阿努則嚮往自由戀愛,但是篤信印度教的她卻愛上了穆斯林男子,被迫私密偷情,有歡情亦有煎熬;至於年長的帕瓦蒂則是新寡後就遭父權體制排擠。

坦白說,這些女性困境的描寫,都是第三世界女性的常見際遇,導演Payal Kapadia的社會解剖刀法不算犀利獨到,然而,她的舒壓方式卻很有見地:退一步,壓力就鬆了;退一步,世界就明朗開闊了。

Payal Kapadia常常以中景和近景來書寫城市壓力,但她不忘最後拉遠攝影機,遠眺孟買,遠看那座濱海小店。每一回的遠鏡頭,都給了空間,城市有了空隙,角色與得能呼吸,生命與生活就有了再思量再出發的可能。

當然,Payal Kapadia也很敢用音樂來轉換、暗示和傳述角色的底層心聲。俗不可耐的生活細節與生活矛盾,都因為這些突如其來,又不按章法現身的音樂,有了騷動與開悟。

「妳們想待多晚就待多晚。」濱海小店的店家這樣告訴三位離開孟買的女子,好好談妳們的心、妳們的夢、妳們的愛,這裏的腳步沒有孟買那種急迫與現實:遠離孟買,她們恍若新生,禁忌不再是禁忌,才可以互訴心聲,友情與姐妹情,此時才告踏實,陶淵明在「歸去來辭」所寫的「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應該就是Payal Kapadia「退一步就海闊天空」的體悟與祝福了。

我的冠軍女兒:父女結

Nitesh Tiwari執導的《我和我的冠軍女兒(Dangal)》,敘事一點都不複雜,走的就是傳統家庭倫理劇的正反合結構,分岔的情節亦鮮有意外,重要的是隱藏在全片底層的父女情意結。

一開始,Aamir Khan飾演的摔角高手Mahavir父親雖然能打也能摔,其實,只要用眼睛演戲就夠了。

全國冠軍打敗省級冠軍,他沒費太多力氣,偏偏在生兒子方面,全然天不從人願。從第一胎的女娃開始,他把所有的情緒都藏在眼神裡,縱有萬般無奈,卻是全然做不了主。眼神就從希望、失望到絕望,海海人生,鐵打的好漢亦沒用。

接下來的表演則是從眼到嘴,自從女兒Geeta和Babita狠狠修理了無聊男生後,他的眼睛亮了,開始命令,即日起女兒不必做家事了,好好給我練摔角去,女繼父業,誰曰不宜?

印度是個父權社會,一切父親說了算,女兒不能不從,從早起、跑步到訓練,Mahavir好整以暇地坐著車子督軍,女兒再不甘心,歌再怎麼唱,終究還是只能乖乖聽話。

女兒的第一回抗命是偷偷撥慢了鬧鐘,換來更重的訓練;第二回抗命則是藉口有頭蝨,換來的卻是長髮變短髮……聽話沒能從寬,抗命必定重罰,Mahavir的魔鬼訓練一直要到Geeta入選國家隊,到體訓中心接受集訓時才面臨考驗。

教練的第一個命令是忘掉過去的訓練,那是Geeta學摔交以來,第一次可以抵抗父命,而且是「奉」師名,表面上那是父親和老師的矛盾對決,實則卻是Geeta告別父親的開始。

接下來,她可以蓄髮,可以塗指甲油,買時髦衣服,「城市化」同樣亦逐步鬆動坍塌了家規。

最後則是放假返鄉後,不同理念下的新舊體制,終究是是火拚決戰的。Geeta必須擊敗父親,才能取得發言權,才能證明學有所成,即使體格懸殊,但是年紀、體力和技術亦有了明顯落差,Geeta成功壓制父親的剎那,她「弒父」得手,卻無喜悅,父親的頹敗與洩氣,宛如父權神話的崩毀,讓人心驚,Geeta非得如此,才能走自己的路,然而卻也因此頓失靠山,更亂了方向,一切就像希臘神話中因為「弒父」,而挖出了自己雙眼的伊底帕斯(Oedipus)一般。

《我和我的冠軍女兒》以摔角為核心,實則從頭到尾是齣親情戲。電影中的教練但求有牌,不求第一,保住自己權位的名利心勝過選手攀登巔峰的榮譽心,虛浮的心,不如專注的心,才讓Mahavir有了復活空間,才讓他的專業和對女兒的了解得以在最適當的時機再度入女兒的身份。至於他最後的「失蹤」則是Geeta最後一次的「父女失聯」,不如此,她沒有辦法憑自己本事獲勝(雖然,逆轉關鍵同樣來自父親當年的諄諄教誨),不如此,她的冠軍,依舊是父權陰影下的冠軍。

一切來自父親,卻也終究要與父親告別,才有自己的世界,《我和我的冠軍女兒》刻畫的父女情意結,藏有深厚的人生哲理。

漫漫回家路:美食鄉愁

少年Sunny Pawar飾演的Saroo,是《漫漫回家路(Lion)》催人熱淚的主角,因為他瘦小,因為他勇敢,因為他不曾忘記那些讓他垂涎三尺的美食。

不要怪Saroo不記得回鄉之路,多少人對自己五歲前的記憶,有清楚輪廓,你最清楚記得的,是不是口腔的滋味?

《漫漫回家路(Lion)》開場戲是Saroo與哥哥Guddu兩人跳上了運煤車,裝了滿袋的煤炭,變換了兩袋牛奶,回家與母親共食。

路上,Saroo瞥見了印度油炸甜點Jalebi,口水直流,對著哥哥說:「Guddu,我想吃Jalebi。」小小的心靈還充滿豪氣地告訴哥哥說:「有一天我一定要開間Jalebi專賣店!」

Saroo的母親在採石場工作,孝順的Saroo不忘帶著瓜果來孝敬母親,母子就在礦區山頭吃著「下午瓜」。

有一回,Saroo換到了一顆大西瓜,托著大西瓜,興高采烈要跑回家,瓜擋住視線,沒注意到摩托車駛來,當場被撞個頭破血流。

Saroo後來流落加爾各答街頭,饑腸碌碌地看著食物發呆;善心人要收容Saroo時,就用食物攏絡他,讓他安了心。

列舉了這麼多戲中情節,其實只想點出導演Garth Davis是如何在食物上用心用力,讓食物鄉愁在Saroo心中盤根錯節地繫綑一起,最後再由多年不見的Jalebi總其成,一舉突破成年Saroo的心防,鄉愁撲天蓋地襲來,思緒如潮,情緒也就潰堤了。

Saroo不是加爾各答人,卻在入學的自我介紹時,以最簡便的方式回答,無意再去碰觸自己童年迷路,再也回不了家,見不到娘親與兄妹的事實,那個傷口會痛,能不碰就不碰,一旦揭開還沒結疤的傷口,不但自己羞愧(因為連家鄉之名都搞混了),更害怕哥哥Guddu會被媽媽罵臭頭:「不是教你要好好照顧弟弟的嗎?」他不會忘記自己被車子撞倒的那一天,Guddu被媽媽罵得多慘。

伴隨美食的記憶都是甜美的,不只是口腹之美,更是親情之醇,畢竟從牛奶到甜瓜,他都依偎在母親身旁,小時候沒能吃到的Jalebi,十多年之後才入口,從錯愕到心傷,個頭粗壯的Dev Patel確實將美食鄉愁的千迴百轉,處理得絲絲入扣。

多數人觀看《漫漫回家路》之前,多少知道電影根據真人實事改編,知道現代科技如何幫他找到回家路,最後的高潮一點不讓人意外,也未必能發揮多強大的催淚效應,所以導演Garth Davis才會在美食上下功夫,貧賤人家,就算一袋牛奶都勝過瓊漿玉液,能與母親一起食瓜,更是人間最最幸福之事。

只不過,回鄉之後,Saroo沒再多嘗美食,Jalebi也沒能再現身,套用原住民歌手陳建年的「鄉愁」中,林志興填寫的歌詞:「鄉愁,不是在別後才湧起的嗎?」《漫漫回家路》中的Saroo終於踏上故鄉土地時,已然忘了母語,少了近鄉情怯的悸動與尷尬,總讓人覺得若有憾焉。

救救菜英文:女人獨立

精進知識原本可以厚實智慧,但是知識卻往往讓人變得傲慢,印度電影《救救菜英文(English Vinglish)》從知識優勢擴及到女性的覺醒與成長,生命裡的小細節都有共鳴催淚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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