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勃瑞福:誘惑畢業生

勞勃瑞福讀書筆記01
如果勞勃.福擔綱主演《畢業生(The Graduate)》,影史會怎麼發展?
一,Dustin Hoffman出頭天,要再晚上五到十年?
二,Robert Redford成為永遠的奶油小生?
三,沒人相信Robert Redford會是對女人束手無策的小拙蛋?
四,《畢業生》永難成經典?

根據William Schoell和Lawrence J. Quirk合寫的勞勃.瑞福傳記「The Sundance Kid: A Biography of Robert Redford」,《畢業生》導演Mike Nichols曾經拿劇本給勞勃.瑞福看過,他也認為男主角班傑明的角色塑造非常有趣成功。

拿劇本給勞勃.瑞福看,是什麼意思?

可能之一:請指教。
可能之二:有興趣參與演出嗎?

指教是有的,勞勃.瑞福很喜歡這個劇本,很喜歡班傑明這個角色。
興趣則沒有。因為勞勃.瑞福知道自己不適合,觀眾也不會買單。

導演Mike Nichols也認為勞勃.瑞福不適合。所以看歸看,討論歸討論,導演沒提出邀請,勞勃.瑞福也無需回答究竟想不想演。

曾經接觸,曾經討論,沒能合作,就是茶餘飯後的閒話八卦。

相信影迷也都慶幸勞勃.瑞福沒接演《畢業生》
達斯汀霍夫曼在《畢業生》中的拙笨力道
是其他演員都無法勝任與抗衡。

演出有命,富貴在天。
讀這些影史八卦,讓春雨季節除了雨聲,還多了幾分笑聲。

畢諾許:重逢舊情人

大明星的美麗、智慧與內涵同等重要,Juliette Binoche三者兼具。

有人形容前妻或前女友是最恐怖的生物(前夫或前男友亦然),法國女星畢諾許(Juliette Binoche)卻認為每個人應該要多和前男友合作拍片。

紐約時報電影版這篇報導的標題:Juliette Binoche: Everyone Should Make Films With Their Ex-Boyfriends.非常有效捉住我的眼睛。

我其實不知道《火上鍋(Pot-au-Feu)》的男主角 Benoît Magime曾經是Juliette Binoche的男友。只看見電影中的Benoît對她一往情深,一方面是廚藝知己,一方面是身心寄託。工作時的專注,夜半敲門的依戀,結婚時的深情…….在在都傳達出神仙眷屬的強大電波,原來他們真的愛過,卻也怨過,再次見面或合作,還能放電?也來電?難道不尷尬嗎?

電影會說話,眼神也會說話,演得傳神,觀眾就會買單。關鍵在於彼此都能放下,無有罣礙,自然就無有恐怖,不復生疏距離,就能顛倒現實,進入戲劇殿堂。

坦白說,這款境界知易行難,「放下」原本就是人生最難的考驗,芥蒂或傷痕究竟多深多重?只有當事人知道。「和解」才能「放下」,「放下」就能「再生」。表演由實入虛,再由虛務實,最終交給觀眾檢視銀幕上的電波強度,詮釋有神,你來我往的化學反應自然就有說服力。然而「放下」就是放下了,忘掉恩怨,不必再糾纏,表演成了一種清洗療程。電影結束,鵬飛東西,舊情是否得續已非重點,愛過就愛過,再無遺憾,何等美好。

這篇訪問還有一個重點:如何看待影壇女性角色台詞不多的男性主導現象?

完全沒料到Juliette 竟然以默片影星為例:不管是基頓(Buster Keaton) 、卓別林(Charlie Chaplin)或者莉莉安.吉許( Lillian Gish),他們根本不用講話,所有情緒都在臉上 。

台詞多,表演空間寬廣;台詞少,依舊能夠抗衡,就看演員的能耐與準備。但我更佩服Juliette的機智與聰慧,那也是大明星的必要條件。

Michael Caine:純情巨星

《一個人的逃亡(The Great Escaper)》片尾字幕特別感謝了一個人:Shakira Caine. 她是何方神聖?

《一個人的逃亡(The Great Escaper)》片尾字幕特別感謝了一個人:Shakira Caine. 她是何方神聖?

不認識,很正常;認識她,意謂你夠老,電影知識寬廣,知道她是Michael Caine的妻子,Michael Caine(米高.肯恩)逢人就說她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年紀比Michael 小了十四歲,高齡九十的Michael能夠順利拍完《一個人的逃亡》,她的陪伴、打氣與送暖讓工作人點銘感在心,幕後點點滴滴或可與銀幕故事(都是相知相守,陪伴一輩子的愛情)相輝映。

1992年,Michael Caine出版了自傳「What’s It All About」,首頁就感謝妻子Shakira與兩位女兒,書底還不忘再謝一次Shakira,有始有終,既慎重又隆重,厚近五百頁的自傳中有許多影史趣聞及第一手內幕,其中最動人的就是他一見鍾情,愛上Shakira的故事。

1971年3月,專程到紐約觀看兩位不敗拳王阿里與佛雷賽的世紀爭霸戰,Michael因為座位離擂台的阿里角落太近,眼看阿里落敗,竟然一頭撞到椅子,帶著額頭瘀青回到倫敦,百般無聊只能乖乖待在家裡看電視。當時的英國電視只有兩台,眼看節目要進廣告了,Michael正想起身轉台,卻被撞入眼簾的麥斯威爾咖啡(Maxwell House)給釘住了,廣告背景在巴西,一位妙舞女郎手上拿著盛滿咖啡豆的沙鈴,他被那個舞姿給電到了,正想好好看女郎一眼,導演好像懂他心意,馬上給了他女郎特寫,剎那間他覺得心跳好快,手心出汗,不由自主跪在電視機前,臉貼近螢光幕,巴不得再靠近女郎一點,這時畫面已經跳到麥斯威爾的品牌字幕。

這個動作嚇了身旁友人一跳,Michael指著電視機說:「剛才那個女人好美,我想認識她。」這就是莎士比亞所說「Whoever loved not by first sight」的「一見鍾情」。接下來睪固酮大噴發的他直接進入詩經關睢的著迷模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他不只輾轉反側,整個人再難安靜下來,跑到小酒館找人訴說被邱比特偷襲的惆悵心情,一再說她好美,明天一大早我就要飛去巴西找她,折騰大半夜後,所有不可思議的事接連發生:

  • 竟然遇見了一位知道這隻廣告片是誰拍攝的業內人士。
  • 這個人告訴他,廣告不是在巴西拍的,女主角本人就在倫敦。
  • 第二天這個人真的就要到了Shakira的電話。
  • Michael打電話過去時,Shakira正在忙,經紀人答應回電話,Michael好生沮喪。
  • 好不容易Shakira回電了,一句我知道你是誰,我看過你的電影,Michael心花怒放,我們並不陌生,於是斗膽邀請她共進晚餐。「 最近很忙,過十天吧,我們再通電話。」你完全可以理解Michael有多沮喪。
  • 十天後,Shakira答應了,Michael迫不及待說:「妳住哪?我來接妳。」Shakira卻說:「沒關係,我來接你。」
  • 當天,Michael不敢抽菸,不敢喝酒,拚命噴香水和潄口水,就伯壞了Shakira印象。
  • 門鈴響時,Michael竟然雙腳癱麻,差點站不起身來。
  • 門開了,話匣子也開了,接下來應該就不關邱比特的事了。你錯了,Michael透露兩人見面雙手一握時,他就確知自己遇見夢中佳人,因為法國人有句名言:「L’amour, c’est question de peau.」愛情攸關肌膚觸感,一握手便知有沒有,有人一握手就想牽手,有人還是分手好,Shakira的手讓他如癡如醉,再也不想分開了。

1971年已經38歲的Michael主演過《祖魯戰爭(Zulu)》、《機密檔案(The Ipcress File)》和《風流奇男子(Alfie)》等片,早已是紅遍歐美的大明星,偏偏美人當前,他就變得幼齒稚嫩,所有表現都像是情竇初開的小男生,寫進自傳裡的這些細節非常逗趣,後來還有人找出麥斯威爾咖啡的這隻廣告影片送給這位一見鍾情就無法自拔的小情癡。

Michael還自爆,這隻咖啡廣告的導演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Ridley Scott,Michael憤恨不平說:「他從沒找過我拍電影,可是他讓我遇見了Shakira,我就不跟他計較了」英國人的幽默,Michael的風趣,只因為他是愛情贏家。

最後一瞥:Glenda Jackson

《一個人的逃亡(The Great Escaper)》宣傳焦點都集中在Michael Caine身上,忽略了另一位巨星Glenda Jackson,兩人一搭一唱,才成就了動人的天鵝之歌。

因為D.H.Lawrence,我看了小說「Women in Love」;因為Ken Russell,我看了他改編的電影《戀愛中的女人》,因而認識了英國影后,兩次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得主Glenda Jackson。

她是1970年代紅極一時的演技派巨星,然後,她從演藝圈消失了25年,從政去了,當過國會議員,也當過工黨執政時的交通部長。

2022年她參與《一個人的逃亡(The Great Escaper)》,九個月後,2023年六月辭世,台灣影迷在2024年初終於能再次領受影后功力。

拍電影時,她已經86歲,當然只能演出老太太角色。劇情描寫她在養生之家安渡餘年,卻因90歲老伴Michael Caine悄悄一個人從養生村偷溜到法國諾曼第海岸,經過媒體渲染,成為焦點新聞,養生村門口出現狗仔媒體。

看Glenda Jackson其實是種享受,縱使年歲已高,皺紋滿面,行動緩慢,然而舉手投足都具現了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14個字,劇本對白犀利,但也要她這種老戲精,才能娓娓道來,餘韻綿長。

例如:年紀都這麼大了,她還堅持不肯素顏見人,望九之人,化不化妝有差嗎?有,老有老的美,堅持,不是為討好悅己者,而是自己自在安心。就算老伴看過素顏,一句那是四十年前的事擋回去,老太太對容顏與青春的堅持,那些在意不在意的幽微心緒何等真實。

例如:周遭人士的情緒起伏都難逃她法眼,應答略見火氣,她就知道對方不是沒睡好,就是酒喝多了,但她不會拿話刺激你,人生坎坷,她走過的路不知凡幾,早已見風不是風,她敏感又直率,卻不是凡事挑剔、吹毛求疵的老太太,她的言語機鋒和智慧,讓電影散發濃濃溫情。

例如:老伴可以居家逍遙,卻要入住相伴,她知道那就是愛;老伴重返諾曼地的心情,她心知肚明,卻不揭穿,留待關鍵時刻再即時提點,老伴啊老伴,她是這麼一位體貼入微,讓人願意廝守終身的老伴。

Glenda Jackson by Terry O’Neill/Iconic Images and Jillian Edelstein/Camera Press

54年前,Glenda Jackson演出《戀愛中的女人》時,影評人Pauline Kael曾經形容她是一位「odd,tense and compelling 」特立不群、緊繃又光芒四射的演員,當年我認識的她則是冷酷又灼灼逼人的強勢演員,難怪後來從政,對工黨主席Tony Blaire 時而是同聲一氣的親密戰友,時而反目成仇,反唇相譏。不過,用「odd,tense and compelling 」來形容她在《一個人的逃亡》的表演,卻又貼切與精準,犀利的影評文字同樣禁得起時間考驗。

年輕影迷對男主角Michael Caine並不陌生,對Glenda Jackson演過的經典可能都未曾得見,不知道這位阿嬤級影后多有魅力,《一個人的逃亡》可以讓新世代影迷補足這頁歷史。

表演論:許瑋甯┼陳竹昇

變老或醜,是明星大忌,卻是演員利多,外型考驗著他們的專業與奉獻,多數人只關心明星的花草韻事,卻不知道該如何理解演員的表演專業。今年金馬獎上,以《紅衣小女孩2》中沈怡君一角入圍最佳女配角獎的許瑋甯,以及在《阿莉芙》飾演變性人Sherry入圍最佳男配角的陳竹昇,都在外型上做出重大改變,演技更讓人驚豔。他們不約而同透露:「嗅覺」就是讓他們得以能「入戲」的關鍵。
 
那一天,我先後訪問了許瑋甯和陳竹昇,一方面是他們都入圍了金馬獎,另一方面則是他們的演技都有了大躍進。台灣媒體從來不缺八卦新聞,卻很少討論演員的功課,這篇訪問是我試圖開拓的新方向。
 整理:楊媛婷  攝影:王藝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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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賓威廉斯:昨夜星辰

 如果要用一部電影來總結羅賓.威廉斯(Robin Williams)其人其事,我選《春風化雨(Dead Poet Society)》。

rwilliams008.jpg只因為,《春風化雨》中,他曾經開啟青年學生智慧之窗,飽覽文學之美;只因為,他曾要求學生站到書桌上,增高人生視野;只因為《春風化雨》中,這位帶有理想色彩的Keating老師,最終還是不敵殘酷現實,被逐出校園,他失敗了,但是他點燃的火炬,在蒼茫暮色中,還是散發著激勵人心的能量!

曾經如此美好,曾經如此陽光,他的人生戰役最終敗在憂鬱症手下,但是他走過的路,有過的奮鬥,依舊皧皧含光,依舊願意讓曾經受他啟發的影迷站回桌上,高喊著:「O Captain! My Captain! 」替他送行(另忘了,那是美國詩人惠特曼/Walt Whitman1865年寫給林肯總統的追悼詩,主旨在於歷經劫波,拚戰的獎賞已然入袋,學生回報Keating老師的挺身而立,有著異曲同功之妙)。

rwilliams007.jpgRobin Williams這輩子送給世人兩份禮物:一份讓你唇角上揚,心頭有風吹過,感受生命美好;一份提升你的高度,心頭有雲飄過,見證天地遼闊。

 

第一份禮物來自他的絕佳喜感,從千變萬化的戲劇嗓音到控制自如的體態表演,人來瘋的瞬間爆發能量,讓他一路從單口相聲、談話秀到影視表演,只要手舞足蹈,都能帶來現場騷動;第二份禮物來自他詮演的勵志角色,從《心靈捕手(Good Will Hunting)》、《窈窕奶爸(Mrs. Doubtfire)》到《美夢成真(What Dreams May Come)》,人生確有重重逆境,關關難過,不論終究是超越或挫敗了,他的鬥志都散播著正面能量。


正因為如此,他的黯然撒手,讓我們唏噓,讓我們不解;他的力有未逮,卻也讓世人頓悟:生命遠比電影殘酷無情。生命中有太多讓舒伯特都無言以對的時刻,電影夢工廠替紅塵男女開立的醫病處方,終究不是生命重症的唯一解藥。


rwilliams009.jpgRobin Williams
這一生像極了《春風化雨》中帶領詩歌殿堂的Keating老師,詩歌或許見證了人間美好,卻也是人間最不功利,也最不實用的文明資產(電影在人生中扮演的角色不亦如此?),但在最不功利,也最無用的人生角落裡,他卻仔細呵護著生命的篝火。

 

更重要的是,他敢於教學生撕掉教科書中一本正經的鬼扯導言,他也樂於鼓勵學生用詩歌來向愛人抒發自己的襟懷,明明「典型在宿昔」,學生卻因為不知道而錯失人間美麗,那就是老師失職。電影創作者試圖透過作品傳輸對抗威權,勇敢做你自己的理念大抵相似。Robin WilliamsKeating都是肉身實踐者。

 

rwilliams004.jpgRobin Williams的體內有兩個靈魂,一個輕佻,適合喜丑;一個凝重,適合傳道。喜丑讓他人氣暢旺,傳道卻未必能夠贏得應有認同(《春風化雨》的浪漫情懷固然動人,但是他詮釋的Keating卻也不經意地會流露出輕佻騷動,劇本亦未能有更宏觀的時代批判,不盡完美的缺憾,都間接削弱了他追求演員帝冠的機率)。

 

Time雜誌以「The Comic Who Was Hamlet」做為Robin Williams的訃聞標題,最是精準而又詩意,因為他越是扭曲肌肉來博君一粲,背後總是不經意流露出濃郁的哀愁(雖然有時只是驚鴻一瞥,就又悄悄以面具遮覆),不管是《虎克船長(Hook)》中那位小飛俠,或者《大力水手(Popeye)》中的卜派,抑或《早安越南(Good Morning, Viet Nam)》,其實都有喧鬧過後,無處話淒涼的陰鬱,更別說在《美國第一管家(The Butler)》中飾演起的艾森豪總統,不到一分鐘的戲,也不過就只是在白宮裡執起畫筆來作畫而已吧,但是他的背影,竟然也透露著無邊寂寞,如今再度想及這場戲,何只悵然……

 

人的笑容背後,藏有多少秘密?我不了解Hamlet,同樣也參不透Robin Williams但我清楚知道,聽他在《春風化雨》中唸起英國詩人John Donne的那首「Song」時,鏗鏘有力,抑揚有致的聲腔,還真是有如美人魚唱歌的聽覺享受:

Go and catch a falling star,

Get with child a mandrake root,

Tell me where all past years are,

Or who cleft the devil’s foot,

Teach me to hear mermaids singing,

Or to keep off envy’s stinging,

            And find

            What wind

Serves to advance an honest mind

他沒有浪費上帝賜給他的禮物,這趟人間行腳,他留給世人無盡的想念。

 

勞勃瑞福:於人曰浩然

在媒體前面有發言機會,並不容易,把握機會,言之有物,才見良知與血性。

美國影星勞勃.瑞福(Robert Redford),日前在他創辦的日舞影展(The Sundance Film Festival)開幕記者會上,委婉地陳訴了他對槍枝管制議題的看法,並且呼籲電影工作者要去思考如何在電影中使用槍枝。

2012年12月14日發生在美國康乃狄克州新鎮珊迪虎克小學,奪走28條人命的槍擊案後,美國民間興起了要求管制槍枝的呼聲,歐巴瑪總統很快就發表談話並且採取行動,打算立法禁止某些半自動步槍與子彈的銷售,並對買槍者展開背景調查。但是歐巴瑪的政策並不容易實施,他得面臨擁槍人士的反彈,同黨議員亦有雜音,更別說反對黨國會議員的抵制了。

在這個眾聲喧譁的年代,有勇氣,清楚說出自己的主張並不容易,勞勃.瑞福雖然繞了點小彎,但是至少讓「請大家多思考」的聲音,取得了媒體版面。

勞勃.瑞福在記者會上特別舉出,他清楚記得卅三年前的往事,因為那年日舞影展創立了,當時的美國總統雷根也就在那一年遇到歹徒開槍狙擊,隨即就激發了槍枝管制的議題,但是卅三年後,世人卻還是得繼續談這個話題,這是個拖了太久的話題,卻也是極其合適,重新討論的時機了。

會說話的人,舉個簡單的例子,就有雷霆萬鈞之力,一個卅三年都未曾解決的老問題,該如何面對呢?是繼續讓它爛下去?還是該採取行動了?勞勃.瑞福提出卅三年的時間點,是不是切中要害了呢?

其次,他提到前幾天行經洛杉磯街頭時,看到兩張巨幅的電影海報上,有一對衣冠楚楚的帥氣男兒舞槍自雄,他不禁自問:「我們的電影工業真的相信槍枝可以促銷票房嗎?」他不知道答案,但他相信這是個好時機,值得大家好好反省。「我不是評論,我只提出疑問,大家來討論有關槍枝與暴力的議題,此其時也。」

日舞影展以獨片製片作品為主,台灣媒體很少關心(雖然台灣的MOD系統上有個日舞頻道,但是知者有限,觀者更少),加上勞勃.瑞福已然老態畢現,新作極少(連他自己都在記者會上抱怨:「日舞影展一直在鼓吹獨立製片,但是現在都沒有人來我拍片了。」),槍枝問題又屬美國內政問題,勞勃.瑞福的記者會談話,台灣媒體興趣缺缺,幾乎無人報導,反而是美國媒體適度披露了他的談話。

藝術家未必能改變社會,但是藝術家也是公民,也有社會責任,有媒體來聆聽你談話時,你是不是可以即時傳送出值得思考的聲音與話題呢?人生苦短,青春有限,把握時機做該做的事,至少他日無悔。同樣基於這樣的認知,我寫下了這篇文章。

蘇西的世界:風林火山

看完一部電影,卻完全沒認出演員的原本名姓,對於演員不是挑剔,而是難得的肯定。

 

看完《蘇西的世界(The Lovely Bones)》,你不會忘記片中心狠手辣的連續殺人犯喬治.哈威,但也直到終場我都沒有發現這位既冷酷又冷靜,一舉一動都讓看得心頭發麻的演員,竟然就是史丹利.杜契(Stanley Tuc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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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山濯濯的史丹利不是一般小角色,他堪稱是好萊塢近十年來最精彩的甘草綠葉演員,若不是他在《航站情緣(The Terminal)》那樣苦心相逼,湯姆.漢克斯(Tom Hanks)困在機場當人球的際遇不會那麼讓人同情;《來跳舞吧?(Shall We Dance?)》中,他即使只是站在舞池遠方的背景人物,搞笑放電的能量卻已經足夠超越主角李察.吉爾(Richard Gere)與珍妮佛.羅培茲(Jennifer Lopez)的擺譜舞姿;《穿著Prada的惡魔(The Devil Wears Prada)》中那位「娘」味十足的同志助理,更是直接讓人無法相信他是異性戀的平常男子(育有三名子女);至於《美味關係(Julie & Julia)》中的那位疼愛嬌妻的美國外交官,更是深暗「以小事大」(老婆的身材比他高大壯碩)的外交秘訣,讓他得能飲食男女都能酣暢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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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各片,杜契都是頂著大光頭來演戲,沒人嫌他頭髮少,反而覺得他額頭既聚光又反光,光芒四射,亮眼極了。我沒能在《蘇西的世界》中一眼就認出他來,第一個原因自然是他戴起了假髮,外型遽變;第二個原因則是他徹底改變了戲路,體現了陰森古怪,讓人寒毛直豎的殺人慣犯氣息。

 

也因為他改變得那麼成功,才使我對他的詮釋手法充滿好奇,想要一窺究竟,閱讀多篇有關《蘇西的世界》訪談錄之後,得著了以下的結論:

 

一,心似─找出這個角色的動機:演什麼,像什麼的前提是你了解要演的是什麼樣的人?他先讀過劇本,再比對小說,才知道喬治這個角色有多陰沈,有多低調。然後就得去找犯罪學的書,研究這類人的特殊心性。

 

二,形似─研究這個角色的外表:研究過程中,他最大的興趣其實是「以貌取人」,他曾經細細研究多位殺人兇手的外表,綜合心得是:他們外表極其平凡,一點都不突出,都很重視髮型剪裁、戴眼鏡,還蓄有小鬍子,他不是犯罪學專家,不必去研究外貌與兇手間的內在連結為何,但是整理出形似的必要元素後,他就已經有足夠的空間去開發這個角色的展演空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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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神似─原著小說對兇手的描寫是一位身材比他粗大,體重也重得多的鄰家伯伯,但是他放棄鉅細彌靡的外形重建,反而去追尋那種暗潮洶湧的心理軌跡,一路從隔街相望,憑窗遠眺,靜靜地坐在漆黑的車子看著照後鏡裡的人影,他蓄積的是「靜若處子」那種「不動如山」的巨大能量(包括出外返家,也會戒慎恐懼地聞風辨聲的靈敏獸性);幾場動作戲,不論是誘騙蘇西時的「侵掠如火」,面對警察盤問前機伶布署或者捉拿蘇西姐姐的「其疾如風」,或者遇到蘇西父親登門質疑的「其徐如林」,他都有精準的切割,層次分明,自然就讓人看得格外信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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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西的世界》讓史丹利獲得了奧斯卡男配角的提名,最後則是敗給了《惡棍特工(Inglourious Basterds)》的克里斯多福.華爾茲(Christoph Waltz),平心而論,兩人各有特色,差別在於克里斯多福是灼灼逼人的外露演技,史丹利則是內隱悶騷的壞,我不知道克里斯多福將來還有多少演技增長空間,但我清楚明白史丹利絕不重複自己的表演,才是更讓人敬佩的專業與敬業,《蘇西的世界》許多場面處理得讓人覺得扼腕,多虧有了史丹利.杜契,全片才有了讓人咀嚼回味的空間,那也算是大演員具備的大能量吧!

 

三船敏郎:日本第一人

提到三船敏郎,就不能不提黑澤明。

 

因為沒有黑澤明的慧眼識英雄,三船敏郎或許根本連演戲的機會都沒有,如果沒有黑澤明的循循善誘,三船敏郎或許根本不可能成為一代巨星。

 

KURASAWA002.jpg黑澤明在他的自傳「蝦蟆的油」中曾經提到他與三船敏郎相遇的經過。一九四六年夏天,聲勢如日中天的東寶公司大張旗鼓招募新生代演員,當時,黑澤明正在拍攝《青春無悔》,沒時間去參加演員訓練班的甄試,可是一位相熟的女明星高峰秀子跑來找他,要他去看一位活力十足的新人,黑澤明趕緊跑去看,剛巧就看到了三船敏郎正在做「憤怒生氣」的表演,黑澤明看到的是一隻被困籠中的野獸,四處兜圈子,急著要脫困,三船敏郎很精準地傳達出那種憤怒的神情,黑澤明形容自己當時「看都看呆了」。

 

可是等到表演完畢,三船敏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臉疲憊的模樣,可是眼神卻釘著評審,一副挑釁的高傲模樣,很多評審因而認為他太猖狂囂張,演技太過火了,不打算錄取他,可是黑澤明覺得這批評審簡直有眼無珠,明明珠玉在前,卻當成一塊石頭,似可忍孰不可忍,所以就發出正義獅吼,當場抗辯,把那批評審好好訓了一頓,總算才爭取到把三船敏郎送進了東寶演員訓練班。

 

三船敏郎踏進影壇的前兩部戲分別是谷口千吉的《銀嶺的果實》和山本嘉次郎的《新馬鹿時代》,「伯樂」黑澤明找他演出《酩酊天使》時,算是三船的第三部戲了,所以黑澤明從來不肯說他是三船的恩師,反而一直推崇谷口千吉和山本嘉次郎才是帶領三船敏郎演技入港的領航員。

yojimbo2.jpg 後來黑澤明和三船敏郎前後合作了十六部戲,開創了日本電影的黃金盛世,也讓日本電影走進了國際影壇,說他們是日本影壇打響國際知名度的黃金搭檔,一點不為過。

 

黑澤明曾經讚美三船敏郎的演技是日本第一人,三船敏郎有驚人的瞬間爆發力,普通影星通常得花上十呎底片,才能讓人留下印象,不過,三船敏郎只要三呎底片就夠了,只可惜日本人能夠參與的好萊塢電影題材有限,也只能和路數相近的動作片硬漢亞蘭.德倫(Alain Delon)與查理士.布朗遜(Charles Brownson)等人合演一些純商業電影,噱頭不小,但是餘波迴響不多,如今多數人已都不復記憶了。

 

三船敏郎的另一個魅力特質在於他別具鐵漢柔情,一般硬裡子演員只會直來直往,只有他在豪邁中夾帶柔情,火爆尖銳處還能有呼吸轉折的空間,黑澤明曾經說過如果硬要雞蛋裡挑骨頭,就只能說三船敏郎的嗓音粗了點,現場同步錄音時會覺得聽不清楚他到底說了啥,不過,他的眼睛鬍子都會演戲,嘰哩咕嚕說些什麼,只要意思清楚,其他也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其實,三船敏郎會演戲的部份不只是眼睛和鬍子,光是浪人和武士,他的每一個版本都有讓人難忘的詮釋角度,《用心棒》裡他是冷眼旁觀的熱心俠客,背影就隱藏著他的情緒;《蜘蛛巢城》中備受欲望煎熬的日本馬克白;《七武士》裡他似乎像極了跳梁小丑的過動兒;《羅生門》裡的喳呼與鼓噪的痞子,《紅鬍子》卻成了深沈不露的名醫;《醜聞》則是無端受過的八卦受害人;《野良犬》中帥氣又焦燥的青春警官、《天國與地獄》裡的企業家幾乎成了梅爾.吉勃遜後來演出《綁票追緝令(Ransom)》時的翻版藍本了…

 

MIFUNE03.jpg他出生在大陸青島,中日戰爭的時候,他還加入了滿州的陸軍航空隊,對於這段往事,三船敏郎一直不願多談,1987年農曆春節前夕他應張雨田先生之邀來台灣宣傳電影《二0三高地》的時候,只委婉地告訴我說那場戰爭是不幸的歷史,幸好,他沒有殺過中國人。

 

正因為他曾經在大陸待過,對中國人情有很深的眷念,他就說過最好吃的中國食物是「油炸鬼」,那一次的訪問中,他還特地用中國話說:「油炸鬼!就是油條!」

 

1985年初春,日本映畫連盟在中日斷交後第一次舉辦了「中華民國台灣電影展」活動,台灣的知名導演和影星都去了日本做宣傳,可是日本媒體那時候都不太認識台灣的導演和影星,場面有些泠清,倒是三船敏郎在台灣友人張雨田的力邀下兩次出席了影展宣傳酒會,給足了代表團面子,每次他到場的時候,反而是台灣明星爭相合照的對象,說明了他才是明星中的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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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初秋,我在威尼斯影展上也和他有一面之緣,當年他演出熊井啟執導的《千利休》也參加了金獅獎競賽,最後只獲得了銀獅獎(金獅獎就是侯孝賢執導的《悲情城市》)。

 

當時穿著西式便服,坐著遊艇抵達水都的三船敏郎,依然是媒體圍繞拍照的巨星風采,只可惜大家語言不通,他只是含笑坐著,接受各界拍照,至於訪問,也就免了,我則是日語不通,身旁亦無日語高手協助,只能做一位觀眾,默默觀察著一位走在國際影壇的日本巨星風采。

 

三船敏郎走紅國際的時候,比他年輕十歲的美國影星克林.伊斯威特(Clint Eastwood)還只是一位片約不固定,每天忙著清潔游泳池的小工人,三船郎男在1961年和黑澤明合作的一部《大鏢客(用心棒)》轟動全球,帶動了日本浪人武士電影的新風潮,義大利名導演塞吉奧.李昂尼(Sergio Leone)隨即也在1964年改編拍成了歐洲版的《荒野大鏢客(A Fistful of Dollars)》,也捧紅了當時名不見經傳的克林.伊斯威特(Clint Eastwood),因為他在《荒野大鏢客》中的浪人俠客造型幾乎就是三船敏郎的翻版(尤其是咬牙籤的模式),差別只在於武器從武士刀變成了槍,可以說,若非三船敏郎的開路,後來怎會有克林.伊斯威特?我真的很想看看他會用什麼方式追述自己剛出道時的演技揣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