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山者:半導體血淚史

今天看了一部戲裡戲外都有啜泣聲的電影:蕭菊貞導演的新作《造山者-世紀的賭注》。

電影中,半導體產業的開路先鋒,提起當年艱辛,不禁哽咽,再也止不住淚水。

戲院裡,第一次聽說產業革命從豆漿店出發的觀眾,個個都是目瞪口呆,再目擊前輩胼手胝足打造矽盾神山的心路歷程,誰不目眶泛紅,淚水悄悄滴落?

台灣半導體產業的崛興故事,蕭菊貞導演在《造山者-世紀的賭注》中,娓娓道來,非常動人。我試著從音樂面切入,搭便車,噌熱度。

40年前,他們當初想見與追求的新世界,應該沒有今天這麼雄偉與浩瀚,就是一個美麗新世界的願景而已,正因為有這款初心與使命,如今半導體的波瀾壯闊,反而更接近了世俗認知的新世界了。

蕭菊貞導演新作《造山者-世紀的賭注》用德佛扎克的「新世界交響曲」貫穿全片,漂亮又瀟灑。

敢用,是其一;貼切,是其二;共鳴是其三。

敢用,是因為太多作品用過「新世界交響曲」,若無新意,容易平庸俗爛,沒有三兩三,切忌用俗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俗歌再不俗,那是真本事。

貼切,則是因為「新世界」既有著歷史真實(德佛扎克克到美國的第一首詠嘆之作),也有著夢想的祈願(電影描述台灣晶片產業的崛興與茁壯,實實在在就是一個「新世界」。)。

電影細數台灣從「可割可棄」的邊陲島嶼,為了爭取生存空閒前往「新世界」取經學習,不論是從小欣欣豆漿店出發的產業革命,或者是第一代取經者一天只有18元美金的陽春生活費……你一定會對開路先鋒篳路藍縷,從代工到自主研發,終成神山的艱苦歷程,流下「共鳴」淚水。

《造山者-世紀的賭注》除了林強靜如雲動月移,動如風吼電擊的配樂外,還用了「風雨生信心」和「送別」等大家耳熟能詳的俗歌,俗,卻再也不俗,因為曲曲卻都能精準切合主題,擊中人心。

「風雨生信心」是1970年代,台灣風雨飄搖時刻,政府天天在電視播放的「勵志」歌曲,就在那個很多人急著「去去去美國」的時代,另有一群人「回回回台灣」,從技術移轉到自主移轉的自立自強,台灣人可以大聲說出made in Taiwan的驕傲,再參照今天境外敵對勢力的內外夾擊,這首老掉牙的俗歌,得著了「發人深省」的照妖鏡功能。

至於,李叔同的「送別」既是追悼台灣半導體產業開路先鋒胡定華的遠行,同時也標識著當年的開山造山人,如今都已經垂垂老矣,「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不正也說明導演蕭菊貞花了五年時間拍攝這部紀錄片,說出他們故事的重要與必要嗎?

愚公移山,賢達造山,台灣半導體產業的故事,《造山者-世紀的賭注》說得清清楚楚,雅俗共賞,絲毫沒有科技門檻,又能撥開歷史雲霧,還原神山本色。我願意用「大器傑作」形容。

布拉瑞揚:跳進部落去

布拉瑞揚有多帥?

《跳進部落的孩子》拍到了,只要有他的特寫,就會被他深邃的眼神與凹凸鮮明的輪廓給吸引。

布拉瑞揚有多憂鬱?

《跳進部落的孩子》拍到了,舞蹈為誰而跳?舞者為何而跳?怎麼給愛跳舞的孩子一份榮耀?一個希望?

布拉瑞揚有多傷情?

《跳進部落的孩子》拍到了,回部落首演,父親缺席了。當年最反對跳舞的就是父親,這對父子何時才能和解?Love means never to say you are sorry.

布拉瑞揚名揚國際,他的舞團四處巡迴,他的魅力何在?

《跳進部落的孩子》拍到了:緊握的雙手和簡單至極的藍白線條大帆布,都會讓你思索、咀嚼、低迴。

布拉瑞揚的舞作在簡單中根紮很深。藍白線條大帆布在台灣工地、集會場合都常可見,非常本土,非常在地,卻可以是海、是花、是部落、是群體,看到就明白,果然,越在地越國際。

至於怎麼翻滾扭動都不能鬆手的嚴格要求,《漂亮漂亮》的舞作舞出了渾然一體的舞群律動,也傳達出部落精神的傳承,有難度,有深度,看熱鬧、看門道,都能歌曲所需。

布拉瑞揚是部落孩子,曾經極力漢化,急著跳出部落,跳出自信後,才明白跳回部落才能找到原力,才能激發潛能,於是再帶著孩子跳回部落,《跳進部落的孩子》追蹤他的心路歷程,同樣讓人動容。

舞團的孩子愛唱歌,一次又一次在卡拉OK高歌,宣洩激情後,又能從流行歌曲中跳出青春回顧與生命寫真,聽著他們在舞台上高唱「我是一隻小小鳥/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一隻小小鳥/想要飛卻怎麼樣也飛不高/也許有一天/我棲上了枝頭/卻成為獵人的目標……」你的心會抽悸,因為你知道他們挖心掏肺把傷口跳成一朵花。

《跳進部落的孩子》歷時八年才完成,不喜歡面對鏡頭的布拉瑞揚把來自草根的靈感,來自淌血的吶喊,都化成躍上殿堂的舞作。能夠捕捉到這一切,就已經超越了剪輯上的不忍割捨,論述不時重複的小瑕疵,畢竟,重點還是在那位跳出又跳進部落的孩子-布拉瑞揚!不是嗎?

看見台灣:玉山的國旗

《看見台灣》的最後一幕,布農族小朋友組成的原聲合唱團登上玉山,在主峰山頭齊唱「拍手歌」,甚至最後揮舞國旗,讓很多人熱淚盈眶,也讓「拍手歌」成為普受歡迎的合唱曲。

「一開始,齊柏林並不知道有國旗。」山頭上有一位穿著黃色外套的登山客羅綸有,他是很多台灣知名紀錄片的幕後推手,包括《乘著光影旅行》和《看見台灣》,綸有昨天告訴我,「登玉山前一個月,原聲合唱團到總統府演出,阿貫老師發現現場留下很多小國旗,就逐一收了起來,「有一天,可以用在玉山上。」

Screenshot

果然,齊柏林希望原住民孩子能登上玉山唱一首歌,鼓舞全體台灣人繼續為美麗家園努力向前,馬彼得校長和阿貫老師欣然首肯,於是帶領原聲童聲合唱團攀登玉山,完成玉山在唱歌的熱血場面。

「齊柏林事先只知道小朋友要登上唱歌,完全不知道阿貫老師暗藏了國旗上山。」綸有說:「當天天氣不算太好,飛機在可飛與否的邊緣,齊柏林想到小朋友都已經照約定要攻頂了,不想爽約,於是也準時起飛。」

綸有回憶齊柏林告訴他空中攝影像騎馬一樣,一前一後上上下下,順著氣流和飛行律動,才能拍出穩定又舒適的畫面。就在直升機繞行玉山,拍到小朋友爬山攻頂的畫面後,「阿貫老師這才取出他暗藏的小國旗給每位參與攻頂的人,包括小朋友和家長,「我們對著直升機揮舞國旗,那是要送給齊柏林的意外驚喜。」

我可以想像齊柏林當下應該也是熱淚盈眶,一群熱血傻子攜手完成了台灣電影史上讓人難忘的珍貴畫面。

綸有是銀行家,閒暇時還成立主持一個荒野之友電影社,邀請各行各業的朋友一起看電影,並且還有一兩個小時的映後討論會,昨天的作品是《再見機器人》。

有人從佛經的六道輪迴來談人生的遇合因緣;也有人討論AI機器人的學習與感情悟性與;也有人從配合與自主討論婚姻相處之道,還有人強調孤獨無妨,不要寂寞,不久之後或許人人都只要量身訂製,完全投你所好的客製化陪伴機器人……林林總總,五花八門。

我的感想是荒野電影社成員臥虎藏龍,個個見解精闢,每次聚會都有收獲。關鍵當然還是在於羅綸有的耕耘與分享。

謝謝綸有。

你的國我的家:無情嘆

軍人強迫你搬家:不搬,就動用機器強拆;不搬,就只能住進洞穴去!

2025 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紀錄得獎作品,《你的國,我的家(No Other land)》很沉重,卻有很多國際新聞看不到的真實。因為導演既是目擊者,也是當事人。

《你的國,我的家》講述世代居住加薩的巴勒斯坦人面對土地被剝奪的「國家」暴力。國,不是他們的國,家,是他們的家,兩者對撞,家不如國,其實是無可奈何的現實。

這個前提,很容易讓《你的國,我的家》被誤會成偏袒巴勒斯坦的電影,其實電影有四位導演,包括了巴勒斯坦的巴索.阿德拉(Basel Adra),和以色列記者尤法.亞伯拉罕(Yuval Abraham),以及Hamdan Ballal和Rachel Szor。他們記錄下2019-2023年在以色列佔領的約旦河西岸地區
的所見所聞,尤其是巴索的抗爭。

巴索居住的Masafer Yatta
是以色列佔領軍認定的交戰區域,當代其實無水又貧瘠,農作物極少,勉強靠靠養羊和種橄欖度日,但是世代定居當地,他們自有生存之道。

以色列軍隊入侵後,硬要驅逐巴勒斯坦居民,拆除他們的家園。留下,是權利,也一種抵抗,把手機拍下現況,把影片上傳網路,也是一種抵抗。

抵抗就有衝突,巴勒斯坦人是弱勢,面對以色列軍隊,下場就是整個家族被抹除,整個社區被夷為平地,對巴勒斯坦人而言,你的國家安全,卻是我的種族滅絕。

​《你的國,我的家》除了讓當地現況呈現在大家面前,也揭露出一則非常心酸的折磨:國際媒體關心巴勒斯坦人的苦難,想要採訪他們,卻遭拒絕。

為什麼?不是不想,而是數十年的苦難,報導與關注其實不算少,但也只是報導,不能改變現實與困境,一問再問,大山依舊橫亙在前,移不走,搬不動,現實原地踏步,甚至每下愈況。拒絕受訪,是累了?也是絕望吧。

巴勒斯坦人的抗爭,是為了正義、尊嚴與自由。依照自己的方式生活,還要祈求別人恩賜嗎?生在那兒,長在那兒,誰有資格強要改認定為軍事開火區或軍事訓練區,甚至蠻橫出動推土機毀掉一棟棟屋宇。為了你的家,毀掉我的家,那是統治者的霸凌吧。

報導歸報導,抗爭歸抗爭,日子要繼續,抗爭就會繼續。《你的國,我的家》其實是一種柔性抗爭,他們完整說出自己的故事,不再只是電視新聞中一分半的一則報導而已。為什麼不接受你的安排,我們就是被視作恐怖份子呢?

《你的國,我的家》用質疑代替批評,所有對於「國家暴力」的質問,留給觀眾自行咀嚼。看不到盡頭的質問,不會因為奧斯卡得獎而改變,只能在歷史夾縫中留下一頁見證。ㅤ

Basel Adra在得獎後講的一席話,堅定傳達了他們卑微的祈願:「大約兩個月前,我成為了一名父親,我希望我的女兒不必像我現在一樣過著這樣的生活,總是擔心定居者、暴力、房屋被拆毀和強制流離失所。」

我能理解他的籲求,但也只能祝福。因為號稱要來調停的和平使者依舊要求清空當地。我的家,我的家…..不住在那兒的局外人,誰真的關心?

非想非非想:優鼓樂章

看見《非想非非想(No No Thought)》這個片名,心頭必然會浮想起一個問號:這是啥?

看見《非想非非想》的海報,看見黃誌群揮棍舞動的英姿,或許就得著「優人神鼓」的連結,得著輪廓概念:這是一部有關舞蹈、音樂、劇場的電影。

非想非非想》紀錄的無非就是從蘭陵劇坊到優劇場,再到優人神鼓的臺灣劇場發展小史;核心從劉靜敏、秀秀再到劉若瑀的進化小史,經歷過蘭陵盛世的戲迷一定不會忘記劉靜敏的荷珠,更好奇她何以搖身一變成了從靜坐、禪定再入世的紅塵布施。

片名有趣,片名也能帶動思考。「非想非非想」語出佛經,玄妙難解,一般人未必說得明白。然而,陳懷恩的敘事則讓觀眾從「非想」看見優劇場成員透過靜坐、擊鼓、舞蹈與武術訓練一己的身心變化;再從樂器、燈光、服裝的設計發想與執行,體會到「非非想」的劇場實務,內化的修行終究要外顯成群體共鳴的「演出」。「非想」與「非非想」的往返擺盪,也是修行與紅塵的對話。

非想非非想》帶來的思想衝擊有三:第一,劇場為什麼一定要在表演廳?山谷、廟埕、田野,無處不能成劇場。從老泉里到金瓜石,「優人神鼓」選擇的表演場地,對觀眾都是挑戰與體悟。

其次,「優劇場」主張的「溯計畫」,正是向土地源頭探索血脈與文化根源的深耕動力。不管是行腳朝聖,或者重新認識傳統的太極、車鼓、高蹺、歌仔戲或儺戲,都讓劇場人得到從土地反饋回來的新塑、再生的力量。

第三,流動難免,黏著更好。優劇場到優人神鼓,團員來來去去,帶來撞擊,帶走耕耘都是文化種子。

2019年的一場大火,更讓劇團面對浴火重生的淬煉與試煉,看見團員不分男女走出廢墟,展翅再飛的堅定眼神與肢體。你一定能明白劉若瑀面對紀錄片,回首來時路的激動、啜泣與無法言語的內心澎湃。

陳懷恩的非想非非想》其實是一款邀請:電影中的美麗鏡頭有特殊磁力,搭配鼓聲樂音、襯映肌力線條的展示,吸引著你去擁抱這群無視紅塵擾攘,以「非想」之心進行「非非想」的劇場演出。

Crescendo:鋼琴大賽真性情

因為真,因為純粹,很多紀錄片比劇情片好看。

《幕前幕後:范克萊本鋼琴大賽(Crescendo)》就是一部揪心又賞眼悅耳的紀錄片。

電影第一場就是年輕選手在幕後來回踱步,指揮上前問他:「你還好嗎?」

「我很緊張。」你似乎看見他在發抖。

然後,指揮抱了他一下:「我會幫助你。」

最後,他拿到了金牌。

電影提出的核心問題是:參加大賽前,你的心情如何?得到金牌後,你的世界有什麼不一樣?答案其實都一樣:不斷練習,不斷探究偉大的作品。運動如是,藝術如是,人生亦如是。

電影原名《Crescendo》,音樂術語,指的是「漸強音」,譯成《幕前幕後:范克萊本鋼琴大賽》,因為本片紀錄的是2022年舉辦的第十六屆范·克萊本國際鋼琴大賽賽事前後,30位鋼琴演奏家的身心煎熬。

電影教會我的第一件事是:誰是范·克萊本?

Van Cliburn(1934-2013),美國知名鋼琴演奏家,人高手長的他曾於1958年前往莫斯科,拿下的第1屆柴可夫斯基國際音樂大賽的鋼琴冠軍冠。成為冷戰時期,美國人的民族英雄。當年,莫斯科的評審眼中只有音樂,沒有國籍;他創辦的鋼琴大賽,在2022年賽會中,不但有交戰中的烏克蘭和俄羅斯鋼琴家同台競技,最後更拿下銀牌和銅牌。大賽堅持的藝術底線,想要傳遞的「藝術無國界」訊息清楚明白。

電影分享的音樂家故事更是動人。

有位鋼琴家說:鋼琴是透明的樂器,每個琴音都清楚訴說你的心情與努力,告訴大家「你是誰」。

雖然,其他樂器也有同樣功能,但是這份告白清楚標識著「人如其琴,琴如其人」的道理。

有位鋼琴家說:家境貧窮,只因為從小看電視聽到有人唱歌,就會情不自禁跟著鬼吼鬼叫,母親就送他去唐人街地下室去學琴,當時只能彈電子琴,後來爸爸從垃圾堆撿到一台別人棄置的直立鋼琴,讓他終於可以在家裡練琴。伴隨音樂而來的諸多喜悅,都說明了音樂鑽進人類靈魂的魅力所在。

這部電影紀錄了溫暖與殘酷。

音樂怎麼比賽?怎麼分高下?透過知名大賽的名氣與後續的經紀與行銷網絡,卻是年輕音樂家讓世界看見,也能持續演出,持續擁抱最愛的出口。這是現實的殘酷之一。

之二在於比賽就有勝負,就有悲喜。從初賽到決賽,有一半的頂尖高手得枯坐板凳,忍受聽不見自己名字的挫敗與失落。要多大顆心臟,才能練就這股得失一瞬間的抗壓性?要多大的愛,才會鞭策你不計勝敗,繼續練習再練習,追尋看不見終點的極致?

我喜歡其中一位選手的自白:「我已經全力彈出每一個音,剩下的是評審的決定。」盡人事,聽天命,心想事不成,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人生就是如此殘酷。

參賽鋼琴家一開始是獨奏競技,直到決賽才和樂團搭配合奏,擔任大賽評審團主席的著名指揮家Marin Alsop也兼任樂團指揮,一方面協助,一方面觀察,評審眼光就更深入精準。但她從沒忽略合作的都是年輕高手,送暖、搭台讓他們全力發揮,更是她的重要使命,看到每位演奏家在休止符前高舉完奏雙手,上前擁抱感謝的喜極而泣眼神,你明白,評審也可以是天使,而非閻羅。

電影讓我認識了南韓鋼琴家任奫燦(Yunchan Lim),也讓我聽見了布拉姆斯、克里斯西賓、李斯特、以及拉赫曼尼洛夫的天籟樂章,打開音響,再次走入古典音樂的世界中,應該也是這部電影送給影迷的感恩節禮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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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羅賽門:長歌夜無眠

我終於看見了誕生the sound of silence的那間浴室。

我終於聽見了And here’s to you, Mrs. Robinson 其實原本是And here’s to you, Mrs. Roosevelt.

我終於明白了Bridge Over the troubled water的troubled water,植根於美國總統約翰.甘迺迪、司法部長羅勃.甘迺迪,以及人權領袖金恩博士(Martin Luther King )的接連遇刺,美國社會陷入空前動盪混亂有關。

而且,歌詞中的那句:「When tears are in your eyes, I will dry them all, I’m on your side」原本是歌頌Paul Simon 和Art Garfunkel從11歲就相知相識也相惜的友情,但是接著的歌詞「when times get rough/And friends just can’t be found.」竟然是Paul怨憎Art只顧自己拍電影,再不能一起討論、修改歌曲的並肩作戰情誼。預告著兄弟終將拆夥,分道揚鑣的結果。

觀看三小時29分鐘的紀錄片《保羅‧賽門:無眠樂章(ɪɴ ʀᴇꜱᴛʟᴇꜱꜱ ᴅʀᴇᴀᴍꜱ: ᴛʜᴇ ᴍᴜꜱɪᴄ ᴏꜰ ᴘᴀᴜʟ ꜱɪᴍᴏɴ)》,有如搭上一座充滿回憶的時光列車,哼著一首接一首的老歌,見到了我最喜愛的歌手由年輕到衰老的生命歷程。他的歌聲,其實也是我的青春見證,感性上得著百分之百的滿足,知性上又有著穿越迷霧,得見本相的輕嘆。

尤其,電影前後出現過六次不同版本的「The Sound Of Silence」,最後壓軸的清彈清唱版最是珍貴,那是年華老去的Paul Simon收起稜角鋒芒與火氣的獻禮:音準不重要,人生洞見才是真本事,那句「But my words like silent raindrops fell.And echoed in the wells of silence.」似乎呼應著Paul Simon的晚年心情,唱了60多年歌,是不是也只像寂靜的雨滴,落入靜默的深井,無聲無息?

歌手的疑問,紀綠片的探問,其實過慮了,觀看《保羅‧賽門:無眠樂章》,你會慶幸自己買過他的每一張專輯,見證他的成長與蛻變,不管是 Still Crazy After All These Years、50 ways to leave your lover、Graceland 、The Obvious Child,導演Alex Gibney重現了每張專輯創作的艱辛歷程,以及演出時獲得的巨大共鳴迴響。

永遠一把吉他走天涯,不譁眾取寵、不搞舞台激情、也不嗑藥酗酒,雖然也會愛情迷航,但在音樂創作上那麼積極朝世界音樂取經致敬,再消化重生,紀錄片的每一段細節,都是絕美的人生風景。

片長209分鐘,太長嗎?一點也不。透過電影擁抱這位世紀歌手,我享受著所有風景的再次浮動!你好像就是「老鷹之歌(El cóndor pasa)」中的那隻老鷹,陪著Paul Simon回歸這一生,歷史就在腳下掠過,「I’d rather feel the earth beneath my feet」,我願意一看再看,Yes, I would

If I only could

I surely would。

Paul Simon是我心中20世紀最平凡,也最不平凡的歌手,謝謝《保羅‧賽門:無眠樂章》讓我找出所有收藏的CD,再度聽著保羅‧賽門的清純歌聲,度過無眠夜晚。

紀錄費德勒:最後12天

電影開場是三計精彩至極的回馬槍,眼看球已落地,直奔邊線,即將得分。他頭也不回,背對對手,回手一揮,球兒分別從肩上、胯下飛越球網,落地得分,對手滿臉錯愕,他則是輕鬆瀟灑,笑容滿面。

《費德勒:最後的十二天(Federer: Twelve Final Days)》就靠這三顆球吸引我盯著網球巨星Roger Federer的紀錄片看下去。

傳奇,是這部紀錄片唯一,也是最大的魅力所在。因為主角是費德勒,名列網球史上GOAT的天王巨星。

傳奇之一是電影紀錄他在2022年九月十四日錄下宣布退休影片,一至到九月二十三日他到倫敦打完Laver Cup 最後一場球賽的十二天時光。

傳奇之二是最後一賽是雙打,他的搭檔是他的死對頭:西班牙蠻牛Rafael Nadal。從死敵對手變同志隊友,史詩劇本的戲劇張力,保證吸睛。

傳奇之三,Laver Cup是費德勒倡議舉辦的特殊賽事,目的在向曾經單打最高世界排名第一,11座大滿貫得主澳洲球王Rodney George Laver致敬。邀請球員都是頂尖高手,分成歐洲隊與世界隊對賽。

20世紀著名球星,瑞典球王柏格(Björn Borg),以及美國球王,有「火爆浪子」麥肯洛(John Patrick McEnroe, Jr.)也同意出任兩隊隊長。

再加上2022年這場賽事是費德勒結束24年職業賽事的告別之戰,當紅的網球天王Novak Djokovic, Andy Murray和Rafael Nadal都義不容辭要來參與及見證這歷史時刻。

巨星雲集應該是最貼切的形容,球賽如此,紀錄片亦然。當然,紀錄片更讓大家看見他們在球場上互不相讓,想盡方法要超越、擊敗對手,在意、計較著每一場、每一球的得與失。然而,私底下卻有著惺惺相惜的情誼,明白也能體會彼此的好與苦,喜與憂。Hidden story 一直是記錄片的魅力所在,這款比賽後台的本色面目,因此格外珍稀。

最重要的是,巨星們都明白,焦點在費德勒,人人都甘願扮演眾星拱月的星星,把光芒、光彩全都留給月亮。也因為大家共同敬佩他,才能成就這段佳話。

當然,費德勒從未忘記感謝他的妻子Mirka(Miroslava Vavrinec),同樣熱愛網球,分享所有的球場美麗與哀愁,她比誰都清楚,不是傷勢嚴重,不是年歲已高,費德勒還會繼續想要打下去,但是能夠自己決定進退時機,都是最好的人生安排。

《費德勒:最後的十二天》其實是運動家的歷史文獻,能夠再看到他在網球場上跳芭蕾的優雅身段與球季,你還是會慶幸自己曾在他最好的時光看過他駕駛瑞士特快車轟轟然從你眼前呼嘯而過。

雖然最後的英雄淚,還是會讓你唏噓,但你清楚,人生就是如此。

我父英風:大師的雕像

一味敲著打字機上的字母鍵,答答鏘鏘,就能成就一幅畫,一幅母親的肖像。電腦還在dos作業系統的時候,只要下對指令,列表機確實能夠畫出圖案。楊英風卻領先dos系統,早在1948年就透過剛學會的打字機,敲打出母親陳鳳凰的肖像。打字機就是那個年代的書寫科技工具,一張圖就看到了楊英風駕馭科技的豪情與天賦。

符昌鋒執導的《我父英風》,因為主角已經過世多年,透過作品介紹一代大家楊英風,只要作品讓人嘆服,勝過千言萬語。

其中,鳳凰雕塑是楊英風作品最耀眼的代表作。原因之一:鳳凰是母親的名字;原因之二:從小最迷戀母親坐在梳妝鏡前海外妝的身影,化妝鏡旁的鳳凰雕刻,深印腦海。原因之三:鳳凰身影既有曲線流動,還能凸現素材韌力。

孺慕,是藝術莫大動力。生活,就是最大養分。鳳凰元素的進駐創作DNA,為藝術源起做出美麗註解。

況且,鳳凰作品另有傳奇。1970年大阪博覽會中華民國館場外的「有鳳來儀」景觀鋼構,亮麗傲人,那是楊英風在短短三個月內完成的緊急救援,卻能成就傲世作品,何其不易!

楊英風1997年辭世,享壽七十有二。《我父英風》來不及拍到他的身影,幸好作品極多,而且還留下珍貴的錄音檔,再透過出家三女兒釋寬謙的追尋與憶訪,走訪散落各地的作品,回憶、剖析與直擊,多方面建構出楊英風素描。

女兒既然是紀錄片的主線,釋寬謙記憶中的父親成了珍貴的獨家觀點。尤其是出家後再見父親,楊英風不但仔細聆聽了女兒說經弘法,第二天還能將女兒談話的重點做成一張表格,將他的聆佛心得呈獻給「師父」女兒。此舉,代表楊英風不但認真聆聽,而且一路認真學習,尋常角落的自然人格,何等珍貴?

電影即時拍到了朱銘大師生前談話,聽他回憶當年自己按門鈴拜師的心路歷程,聽到楊英風告誡朱銘:不要學他,才能自創一格。大師尊崇大師不但讓人看見日漸示微的師門倫理,也見證了人間佳話。至於做自己才能成就自己,更是至理名言。

至於不鏽鋼介面的光影反射,可以讓作品持續幻化,又與空間對話,看著一尊尊雕像,《我父英風》提供觀眾從咀嚼藝術中得著浸淫大師風華的能量。

兵馬俑揭秘:考古趣味

探究古文明很有心得的紀錄片導演James Tovell在Netflix紀錄片推出的《兵馬俑揭秘(Mysteries of the Terracotta Warriors)》,重新讓觀眾「再看一次」名列世界遺產(Patrimoine mondial)的兵馬俑坑實況,以及佔地50平方公里的秦始皇陵寢,壯觀必然,驚歎必然,文物出士後50年沒能解答的謎團依舊待解,從文物拼湊出的秦帝國敗亡前拼圖,反而是好看的歷史演義。

《兵馬俑揭秘》無可避免要細說重頭,兵分兩路,一是從1974年3月29日陝西臨潼縣村民在挖井打水時意外發現兵馬俑碎片談到還很漫長的重建工程,二是從俑身與墓穴拼組秦帝國昔日情貌。James Tovell的核心論述是秦滅六國一統天下,何以未能千秋萬世直到永遠,而是在始皇帝嬴政過世後十四年即土崩瓦解,飛灰煙滅,兄弟相殘,子裔不存?

《兵馬俑揭秘》從兵馬俑展開,解謎的關鍵證物亦回到兵馬俑身上。James Tovell認為兵馬俑從美學設計到製作技術都代表著秦帝國時期的工藝高度,關鍵在於始皇帝滅了六國方能聚集天下藝匠為他打造高度逼真的人俑,卻未能進一步探究人俑美學與人體解剖的關連,以及相關技藝何以未能流散民間,成就秦漢唐宋的雕塑美學?或許這個題目太大,三言兩語講不完,相關研究未有定論(例如與希臘文明的近似互通),跳過不談,可免爭議。

James Tovell的焦點是從文物講故事,註解歷史。例如,專家先從出土兵器的結構,以及軍士俑、立射俑、跪射俑的陣仗,參酌曾經古書上曾經記載的持弩之道:「左足縱,右足橫,左手若扶枝,右手若抱兒」,研判出秦帝國強大軍團先機弩,再步戰的接戰模式。然後鏡頭一轉,再切入始皇帝的酈山陵寢曾經強徵七十萬六國遺民來此擔任工奴,胡亥二世面對大澤鄉起義叛軍逼近咸陽時,來不及調動兵馬迎戰,只好就近動用工奴迎戰。

司馬遷「史記」的「陳涉世家」上確實有過這二十六個字敘述:「秦令少府章邯免酈山徒、人奴產子生,悉發以擊楚大軍,盡敗之。」有文物,有文字,再動用演員就拼組出當時酈山徒與少數秦軍合力擊潰叛軍的交戰場景。《兵馬俑揭秘》透過真人演出的Docudrama模式,豐富了全片可看性,也讓硬幫幫的古文物有了重回歷史場域的趣味能量。

至於始皇帝陵寢旁的另一座貴族陸寢是否就是自願陪葬父皇,以保全子嗣免遭胡亥滅門的公子高之墓?《兵馬俑揭秘》提出了大膽假設,不過,真相還在土中,兵馬俑的相關紀錄片肯定會隨著考古工程的新發現,持續再有新作。

《兵馬俑揭秘》在兵馬俑出土50年後,邀請大家看看文物,讀讀歷史,想像古人風情,具現了考古紀錄片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