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賽門:長歌夜無眠

我終於看見了誕生the sound of silence的那間浴室。

我終於聽見了And here’s to you, Mrs. Robinson 其實原本是And here’s to you, Mrs. Roosevelt.

我終於明白了Bridge Over the troubled water的troubled water,植根於美國總統約翰.甘迺迪、司法部長羅勃.甘迺迪,以及人權領袖金恩博士(Martin Luther King )的接連遇刺,美國社會陷入空前動盪混亂有關。

而且,歌詞中的那句:「When tears are in your eyes, I will dry them all, I’m on your side」原本是歌頌Paul Simon 和Art Garfunkel從11歲就相知相識也相惜的友情,但是接著的歌詞「when times get rough/And friends just can’t be found.」竟然是Paul怨憎Art只顧自己拍電影,再不能一起討論、修改歌曲的並肩作戰情誼。預告著兄弟終將拆夥,分道揚鑣的結果。

觀看三小時29分鐘的紀錄片《保羅‧賽門:無眠樂章(ɪɴ ʀᴇꜱᴛʟᴇꜱꜱ ᴅʀᴇᴀᴍꜱ: ᴛʜᴇ ᴍᴜꜱɪᴄ ᴏꜰ ᴘᴀᴜʟ ꜱɪᴍᴏɴ)》,有如搭上一座充滿回憶的時光列車,哼著一首接一首的老歌,見到了我最喜愛的歌手由年輕到衰老的生命歷程。他的歌聲,其實也是我的青春見證,感性上得著百分之百的滿足,知性上又有著穿越迷霧,得見本相的輕嘆。

尤其,電影前後出現過六次不同版本的「The Sound Of Silence」,最後壓軸的清彈清唱版最是珍貴,那是年華老去的Paul Simon收起稜角鋒芒與火氣的獻禮:音準不重要,人生洞見才是真本事,那句「But my words like silent raindrops fell.And echoed in the wells of silence.」似乎呼應著Paul Simon的晚年心情,唱了60多年歌,是不是也只像寂靜的雨滴,落入靜默的深井,無聲無息?

歌手的疑問,紀綠片的探問,其實過慮了,觀看《保羅‧賽門:無眠樂章》,你會慶幸自己買過他的每一張專輯,見證他的成長與蛻變,不管是 Still Crazy After All These Years、50 ways to leave your lover、Graceland 、The Obvious Child,導演Alex Gibney重現了每張專輯創作的艱辛歷程,以及演出時獲得的巨大共鳴迴響。

永遠一把吉他走天涯,不譁眾取寵、不搞舞台激情、也不嗑藥酗酒,雖然也會愛情迷航,但在音樂創作上那麼積極朝世界音樂取經致敬,再消化重生,紀錄片的每一段細節,都是絕美的人生風景。

片長209分鐘,太長嗎?一點也不。透過電影擁抱這位世紀歌手,我享受著所有風景的再次浮動!你好像就是「老鷹之歌(El cóndor pasa)」中的那隻老鷹,陪著Paul Simon回歸這一生,歷史就在腳下掠過,「I’d rather feel the earth beneath my feet」,我願意一看再看,Yes, I would

If I only could

I surely would。

Paul Simon是我心中20世紀最平凡,也最不平凡的歌手,謝謝《保羅‧賽門:無眠樂章》讓我找出所有收藏的CD,再度聽著保羅‧賽門的清純歌聲,度過無眠夜晚。

紀錄費德勒:最後12天

電影開場是三計精彩至極的回馬槍,眼看球已落地,直奔邊線,即將得分。他頭也不回,背對對手,回手一揮,球兒分別從肩上、胯下飛越球網,落地得分,對手滿臉錯愕,他則是輕鬆瀟灑,笑容滿面。

《費德勒:最後的十二天(Federer: Twelve Final Days)》就靠這三顆球吸引我盯著網球巨星Roger Federer的紀錄片看下去。

傳奇,是這部紀錄片唯一,也是最大的魅力所在。因為主角是費德勒,名列網球史上GOAT的天王巨星。

傳奇之一是電影紀錄他在2022年九月十四日錄下宣布退休影片,一至到九月二十三日他到倫敦打完Laver Cup 最後一場球賽的十二天時光。

傳奇之二是最後一賽是雙打,他的搭檔是他的死對頭:西班牙蠻牛Rafael Nadal。從死敵對手變同志隊友,史詩劇本的戲劇張力,保證吸睛。

傳奇之三,Laver Cup是費德勒倡議舉辦的特殊賽事,目的在向曾經單打最高世界排名第一,11座大滿貫得主澳洲球王Rodney George Laver致敬。邀請球員都是頂尖高手,分成歐洲隊與世界隊對賽。

20世紀著名球星,瑞典球王柏格(Björn Borg),以及美國球王,有「火爆浪子」麥肯洛(John Patrick McEnroe, Jr.)也同意出任兩隊隊長。

再加上2022年這場賽事是費德勒結束24年職業賽事的告別之戰,當紅的網球天王Novak Djokovic, Andy Murray和Rafael Nadal都義不容辭要來參與及見證這歷史時刻。

巨星雲集應該是最貼切的形容,球賽如此,紀錄片亦然。當然,紀錄片更讓大家看見他們在球場上互不相讓,想盡方法要超越、擊敗對手,在意、計較著每一場、每一球的得與失。然而,私底下卻有著惺惺相惜的情誼,明白也能體會彼此的好與苦,喜與憂。Hidden story 一直是記錄片的魅力所在,這款比賽後台的本色面目,因此格外珍稀。

最重要的是,巨星們都明白,焦點在費德勒,人人都甘願扮演眾星拱月的星星,把光芒、光彩全都留給月亮。也因為大家共同敬佩他,才能成就這段佳話。

當然,費德勒從未忘記感謝他的妻子Mirka(Miroslava Vavrinec),同樣熱愛網球,分享所有的球場美麗與哀愁,她比誰都清楚,不是傷勢嚴重,不是年歲已高,費德勒還會繼續想要打下去,但是能夠自己決定進退時機,都是最好的人生安排。

《費德勒:最後的十二天》其實是運動家的歷史文獻,能夠再看到他在網球場上跳芭蕾的優雅身段與球季,你還是會慶幸自己曾在他最好的時光看過他駕駛瑞士特快車轟轟然從你眼前呼嘯而過。

雖然最後的英雄淚,還是會讓你唏噓,但你清楚,人生就是如此。

我父英風:大師的雕像

一味敲著打字機上的字母鍵,答答鏘鏘,就能成就一幅畫,一幅母親的肖像。電腦還在dos作業系統的時候,只要下對指令,列表機確實能夠畫出圖案。楊英風卻領先dos系統,早在1948年就透過剛學會的打字機,敲打出母親陳鳳凰的肖像。打字機就是那個年代的書寫科技工具,一張圖就看到了楊英風駕馭科技的豪情與天賦。

符昌鋒執導的《我父英風》,因為主角已經過世多年,透過作品介紹一代大家楊英風,只要作品讓人嘆服,勝過千言萬語。

其中,鳳凰雕塑是楊英風作品最耀眼的代表作。原因之一:鳳凰是母親的名字;原因之二:從小最迷戀母親坐在梳妝鏡前海外妝的身影,化妝鏡旁的鳳凰雕刻,深印腦海。原因之三:鳳凰身影既有曲線流動,還能凸現素材韌力。

孺慕,是藝術莫大動力。生活,就是最大養分。鳳凰元素的進駐創作DNA,為藝術源起做出美麗註解。

況且,鳳凰作品另有傳奇。1970年大阪博覽會中華民國館場外的「有鳳來儀」景觀鋼構,亮麗傲人,那是楊英風在短短三個月內完成的緊急救援,卻能成就傲世作品,何其不易!

楊英風1997年辭世,享壽七十有二。《我父英風》來不及拍到他的身影,幸好作品極多,而且還留下珍貴的錄音檔,再透過出家三女兒釋寬謙的追尋與憶訪,走訪散落各地的作品,回憶、剖析與直擊,多方面建構出楊英風素描。

女兒既然是紀錄片的主線,釋寬謙記憶中的父親成了珍貴的獨家觀點。尤其是出家後再見父親,楊英風不但仔細聆聽了女兒說經弘法,第二天還能將女兒談話的重點做成一張表格,將他的聆佛心得呈獻給「師父」女兒。此舉,代表楊英風不但認真聆聽,而且一路認真學習,尋常角落的自然人格,何等珍貴?

電影即時拍到了朱銘大師生前談話,聽他回憶當年自己按門鈴拜師的心路歷程,聽到楊英風告誡朱銘:不要學他,才能自創一格。大師尊崇大師不但讓人看見日漸示微的師門倫理,也見證了人間佳話。至於做自己才能成就自己,更是至理名言。

至於不鏽鋼介面的光影反射,可以讓作品持續幻化,又與空間對話,看著一尊尊雕像,《我父英風》提供觀眾從咀嚼藝術中得著浸淫大師風華的能量。

兵馬俑揭秘:考古趣味

探究古文明很有心得的紀錄片導演James Tovell在Netflix紀錄片推出的《兵馬俑揭秘(Mysteries of the Terracotta Warriors)》,重新讓觀眾「再看一次」名列世界遺產(Patrimoine mondial)的兵馬俑坑實況,以及佔地50平方公里的秦始皇陵寢,壯觀必然,驚歎必然,文物出士後50年沒能解答的謎團依舊待解,從文物拼湊出的秦帝國敗亡前拼圖,反而是好看的歷史演義。

《兵馬俑揭秘》無可避免要細說重頭,兵分兩路,一是從1974年3月29日陝西臨潼縣村民在挖井打水時意外發現兵馬俑碎片談到還很漫長的重建工程,二是從俑身與墓穴拼組秦帝國昔日情貌。James Tovell的核心論述是秦滅六國一統天下,何以未能千秋萬世直到永遠,而是在始皇帝嬴政過世後十四年即土崩瓦解,飛灰煙滅,兄弟相殘,子裔不存?

《兵馬俑揭秘》從兵馬俑展開,解謎的關鍵證物亦回到兵馬俑身上。James Tovell認為兵馬俑從美學設計到製作技術都代表著秦帝國時期的工藝高度,關鍵在於始皇帝滅了六國方能聚集天下藝匠為他打造高度逼真的人俑,卻未能進一步探究人俑美學與人體解剖的關連,以及相關技藝何以未能流散民間,成就秦漢唐宋的雕塑美學?或許這個題目太大,三言兩語講不完,相關研究未有定論(例如與希臘文明的近似互通),跳過不談,可免爭議。

James Tovell的焦點是從文物講故事,註解歷史。例如,專家先從出土兵器的結構,以及軍士俑、立射俑、跪射俑的陣仗,參酌曾經古書上曾經記載的持弩之道:「左足縱,右足橫,左手若扶枝,右手若抱兒」,研判出秦帝國強大軍團先機弩,再步戰的接戰模式。然後鏡頭一轉,再切入始皇帝的酈山陵寢曾經強徵七十萬六國遺民來此擔任工奴,胡亥二世面對大澤鄉起義叛軍逼近咸陽時,來不及調動兵馬迎戰,只好就近動用工奴迎戰。

司馬遷「史記」的「陳涉世家」上確實有過這二十六個字敘述:「秦令少府章邯免酈山徒、人奴產子生,悉發以擊楚大軍,盡敗之。」有文物,有文字,再動用演員就拼組出當時酈山徒與少數秦軍合力擊潰叛軍的交戰場景。《兵馬俑揭秘》透過真人演出的Docudrama模式,豐富了全片可看性,也讓硬幫幫的古文物有了重回歷史場域的趣味能量。

至於始皇帝陵寢旁的另一座貴族陸寢是否就是自願陪葬父皇,以保全子嗣免遭胡亥滅門的公子高之墓?《兵馬俑揭秘》提出了大膽假設,不過,真相還在土中,兵馬俑的相關紀錄片肯定會隨著考古工程的新發現,持續再有新作。

《兵馬俑揭秘》在兵馬俑出土50年後,邀請大家看看文物,讀讀歷史,想像古人風情,具現了考古紀錄片的趣味。

夏日文化洋行:敞篷車

不受傳統捆綁,自由自在找尋最合適的表現方式確實是文夏歌曲能夠世代傳唱的原因之一,歌詞清楚明白,旋律琅琅上口,人人都能唱。所以廣播電台每天一定要播他的歌.

文夏在1960年代就開著敞篷車載著文夏四姊妹,巡迴各地演唱.。敞篷車?在今天都依舊騷包拉風,更何況是1960年代?可想而知,所到之處歌迷能不瘋魔?

1960年代的台灣也還沒有出現女子樂團,文夏四姊妹載歌載舞的演出,在電影中場登台表演,更是開啟了電影結合演唱會的新形式,萬人空巷是一點都不意外的結果。

問題來了,這輛敞篷車雖然還在,歷代文夏姐妹感情也依舊濃烈,但是《夏日的文化洋行》要怎麼樣來表現這輛敞篷車的昔日風情?

洪榮良導演顯然掌握到了文夏自由自在精神,跳脫了傳統紀錄片的拍攝框架:就讓這兩敞篷車重新奔馳在台北街頭吧!就讓就讓文夏姊妹們重新坐上這一輛敞篷車呼嘯而過,而且引吭高歌吧!

昔日人來瘋,萬人迷;今日自然風,吹回多少美麗回憶!而且節拍超快,就像昔日旋風兒!就像時代風雲兒!

因為這份野勁,因為這份豪放,《夏日的文化洋行》找回了台灣歌王的豪情本色。

女兒王文姬說,紀錄片是拍給爸爸看的,相信文夏看到這一幕一定會開懷大笑。雖然他很難搞,雖然他要求很多,一旦發現年輕人比他更敢嘗試新的表現形式,一定會點頭讚許的。

夏日文化洋行:文夏傳

觀賞文夏紀錄片《夏日的文化洋行》時,全場笑聲不斷,不時也有人在啜泣,我則是從中填補了許多無知與忽略的細節,知性與感性都飽滿豐實。

文夏的父親姓沈,母親姓王,他的本名叫王瑞河,因為排行次男,從母姓。我想很多人跟我一樣事先並不知情,看了紀錄片才恍然大悟。

《夏日的文化洋行》從裁縫機與線團轉動開始,因為母親王錦曾經留日學習洋裝設計,後來更開設的洋裝補習班。文化與文夏的日文發音都是Banga,文化洋行就是文夏洋行,慈母心,兒子銘記終身。

既然母親深受先進時尚啟蒙,文夏的表演服裝,文夏四姐妹的服裝全出自王錦之手。

文夏登台演出,母親會捧著茶守在後台,想要滋潤兒子嗓子。

1970年代台語歌受到打壓,文夏憤而帶領四姐妹出國巡演,大半年不能回家,讓他有感而發寫下「黃昏的故鄉」的思鄉歌詞:
叫著我 叫著我
黃昏的故鄉不時地叫我
叫我這個苦命的身軀
流浪的人無厝的渡鳥
孤單若來到異鄉
不時也會念家鄉
今日又是會聽見著喔~
親像塊叫我的

痛苦啃噬內心,歌詞自然撼動人心,世代傳唱。

思念母親的心情,也讓他寫下「媽媽請你也保重」的歌詞:
若想起故鄉目屎就流落來
免掛意請你放心我的阿母
雖然是孤單一個 
雖然是孤單一個
我也來到他鄉的這個省都
不過我是真勇健的 
媽媽請你也保重

你會唱,我會唱,大家都會唱,而且願意大聲唱,文夏的詞如此平易近人,引吭高歌何等療癒。

這一切都源自母親的愛。

《夏日的文化洋行》讓觀眾知道文夏的璀璨人生,也讓大家認識了王錦女士,也明白他的父親雖然不悅他唱歌,被迫遠行時,還是會塞錢給他。

聖經說:Honor Thy Father, 《夏日的文化洋行》 也Honor Thy Mother,你看見90多歲的文夏用顫抖的聲音感謝父母親的疼愛,你其實很難克制淚水,但你也會和他一樣,鼓足氣力再歌聲在唱一句:親像塊叫我的!

念念眷村:文學的雕刻

因為,當年國防部有過的八百多個眷村多數已經拆遷。而且,第一代,大半凋零;第二代,開枝散葉;第三代,漸漸淡了。只有文學家的文字還雕刻著昔日光景、聲影與故事,雖然,不讀書的人越來越多,離文學也越來越遠。

黃玉珊與陳堯興聯合執導的《念念眷村-文學裡的眷村故事》,試圖留住已經淡薄到比黑白老照片還蒼白的眷村往事,就算房舍已殘,住戶也雲散,眷村畢竟曾經是1950-1980特殊時空下的台灣故事,不該忘,也不能忘。

電影採集、也訪問了司馬中原、瘂弦、洛夫、袁瓊瓊、朱天心、蘇偉禎和張啟疆、封德屏和陳芳明等作家分享記憶與故事,他們會寫也會說,繪聲繪影建構那個窮困年代的吉光片羽,然而紀錄片起步晚,未能即時留下眷村空間與聲音的多元情貌,徒留唏噓。

還好,作家們回憶起左鄰的山東腔,右壁的湖南音,前有廣東,後有貴州,大雜院式的眾聲聲喧嘩,簡直就像是1949年後的一闕台灣交響樂。至於張啟疆形容村頭村尾穿牆而來的各式打呼聲,似砲彈四射,又似夢魘亂彈,更是薄牆矮房難以迴避的共鳴箱,當然都是極其珍貴與特殊的眷村特色。

這個聲音特質其實也替台灣主體文化與所謂的台灣聲音做出更開闊的註記:黑熊和雲豹的吼聲,當然是台灣的聲音;南島裔族的吟唱人聲同樣也是;後來的荷蘭語、西班牙語和日語也各自在不同時空座標留下聲音印刻,閩客先人以來自中各省的南腔北調,同樣也是四百年來的時代聲音。來到21世紀,台灣的聲音又多了印尼、菲律賓、泰國和越南的東南亞之聲,台灣快步邁向明天的此刻,聲音的多元性有如陣陣波濤洶湧而至,捲起千堆雪。

原初,眷村只是政府安置八十萬國軍的權宜之計,政治現實與悠悠時光讓過客落腳生根,讓無墳可拜的遊子也有了族譜牌位,血緣融合,族群攜手,眷村的消失或轉型也是一頁台灣文化演進史。

三月二十八日辭世的齊邦媛教授是最早標示「眷村文學」的文化導師,第一代的軍中作家或許偏多「失根懷鄉」之思,第二代作家則多了「本色深耕」的銳猛傲氣,都用生花妙筆刻劃出時代面容,再也不是陌路異鄉人,翻滾交融成為台灣文化不可或缺的記憶DNA。

透過文學家的筆與口,《念念眷村》精練又富魅力地提煉出舊日風華,從飲食到習俗,從封閉、對抗到開放、匯融,就算建築已經隨時代巨輪遠行,文學和影音仍將眷村記憶揉成時間膠囊,留待後人撿拾回味。

瓊拜雅:歌者情人母親

歌選對了,電影就活了,音樂會同樣也活了。

1969年8月14日,Joan Baez搭乘直昇機抵達Woodstock (胡士托)音樂節現場,8月15日凌晨一點左右上台演唱。

那時,她已經懷胎六個月,大腹便便。那年3月26日,他剛和反戰和平前鋒David Harris結婚,那年七月,David 就因拒接兵單,拒絕入伍報到被捕,入獄服刑20個月。

Joan Baez 原本就關心社會議題,1967年十月,反對越戰的她,她因為阻擋年輕人入伍報到被捕,在獄中認識志同道合的David Harris,很快就成為主張素食的反戰俠侶,熱戀三個多月就結婚了。

丈夫被捕了,肚中有孩子,Joan Baez孤單但不脆弱,她知道自己動見觀瞻,選曲都有深情,不論是「I Shall Be Released」或者是「Swing Low Sweet Chariot」,台下觀眾都明白「coming for to carry me home」的深情期許,壓軸的最後一首歌,更要求觀眾一起和她合唱「We Shall Overcome」,這是他獻給獄中夫婿 Harris的歌,歌詞中不只強調「…….
We shall overcome, someday
Oh, deep in my heart
I know that I do believe
We shall overcome, someday」,另外還有
We shall be alright」
「We shall live in peace」
「We are not afraid (oh Lord
)」三段副歌,都在高聲宣示:「We shall overcome, someday!」

那天凌晨,她是勇敢妻子,偉大母親,更是傳奇歌者。

紀錄片《瓊拜雅:三重人格》沒想像我這樣細說重頭,只讓大家看見也聽見挺著肚子的Joan Baez唱著「We Shall Overcome 」,光是此景此曲,就讓我熱淚盈眶。

她唱給愛人同志,唱給自己,唱給孩子,唱給相信她的歌迷。無需做功課惡補那段歷史,她的眼神、姿態和歌聲,說完了所有該說與想說的話。

然而,相愛容易相處難。革命感情值得終身想念,卻不代表一定天長地久。1973年她們和平分手,沒有惡言,沒有八卦。在交會時互放過光亮,這一生已經足夠。

那位在1969年在媽咪肚子裡,陪著母親站上胡士托音樂節的孩子Gabriel,2019年也陪著母親來到告別巡迴演唱會的終點站:馬德里,親自見證母親整整半世紀(對他是50年,其實超過60年)的歌唱風華。幸福啊!

紀錄片《瓊拜雅:三重人格》省略很多細節,在片段縫隙中藏有很多生命密碼,值得喜愛Joan Baez的歌迷細細探尋。

2003年Joan Baez在專輯「Dark Chords On A Big Guitar」中演唱了「In My Time Of Need」這首歌,Ryan Adams 填的歌詞描述挫敗人生大旱盼雲霓的向主祈禱文,有怨卻無悔,還有信念,還有祈願,有如她的一生奮鬥,歌詞如下:Will you comfort me in my time of need?在我需要的時候,你會安慰我嗎?
Can you take away the pain of a hurtful deed?
你能帶走傷心事造成的痛苦嗎?
‘Cause when we need it most, there’s no rain at all
因為我們最需要的時候
總是得不到一絲雨滴
And dust just settles right there on the feed.
總是大旱又蒙沙塵
Will you say to me a little rain’s gonna come?
When the sky can’t offer none to me.
當天空一片乾旱時,
你會應許我些許及時雨嗎?
I will come for you when my days are through
And I’ll let your smile just off and carry me.
當我的歲月將盡時,我會走向你
讓你的微笑帶領我。

Joan Baez的人生起起伏伏,跌跌撞撞,一生勇敢逐夢,卻也不時心碎,但是她的歌聲一如她的正能量,永遠能帶給聽眾溫暖支持,讓她的微笑帶領前行。這部紀錄片《瓊拜雅:三重人格》,讓我思前想後,從她的歌聲中看見,也聽見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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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拜雅三重人格:青春

多數歌迷都喜愛Joan Baez有如天籟般的清純歌聲,應該沒有人會同意她以嘈燥Noise謙稱,片名如此書寫或有讓人看見不一樣Joan Baez的用心,至於中文譯成「三重人格」,則是呼應著馬奎斯(Gabriel García Marquez)的名言:「Everyone has three lives: a public life, a private life and a secret life.」試圖重現她這一生的公共(a public life),私下(a private life)和秘密(a secret life)時光。

Joan Baez死忠粉絲應該都會很開心看見她的少女模樣,陪著她在 Club 47 初試啼聲,再從新港音樂節(Newport Folk Festival)一鳴驚人,見證她有如天使般的笑容和被上帝祝福過的清純嗓音,她的傳奇崛起傳奇真的有百看不厭能的能量。至於她和Bob Dylan如膠似漆的革命情感,在歷史影像的倒帶下,釐清了被傳說混沌的青春往事,當然,聽她輕聲說起當年提擕Bob Dylan,成名後卻勞燕分飛的現實,做不成愛人,固然心痛又心碎,就算Joan Baez也用自己不願嗑藥解釋分手原因,然而歌迷應該也不會有「世事豈能盡如人意」的唏噓,反而慶幸世紀傳奇終究沒有上演恩斷義絕的決裂不堪。而且即使多年不相往來了,Bob Dylan沒有忘記她,依舊懷念著她的歌聲,人生遇合能夠平和終始,也算福氣了。

1960年代確實是Joan Baez最美好的時光,她參與的民權、反戰抗爭一方面是她的信念與實踐,一方面也是她面對歷史事件的生命選擇,她也許只能也只會唱歌,但她的歌聲為那個火熱年代添加過無數柴薪,都已經是音樂史和美國歷史的重要章節。Joan Baez唱歌唱了六十年,早已是經典中的經典,重溫這些珍貴影像,既是見證,也是回味。

《瓊拜雅:三重人格》同樣示範了一部好看紀錄片與傳主本人的文物手稿密切不可分隔,Joan Baez有間倉庫,收藏著她的童年畫作,家人書信、家庭錄影帶、演出錄音,以及心理醫生的診治錄音,方方面面都讓她的才情和電影論述有了可以相互援引佐證的空間,尤其是她竟然那麼會畫畫,每回寫信最後再來個幾筆塗鴉,無不神采飛揚,極其傳神,更讓電影可以據以發展出有趣動畫,更添觀賞趣味。

任何一部人物紀錄片都極難全面關照傳主一身,只能重點取材,就像她的代表作只選了「Diamonds & Rust」與「There but for Fortune」等十多首,一旦少了「The Night They Drove Old Dixie Down」就是有人會跺腳歎息,篇幅有限,被迫割愛實屬無奈。

至於家人的童年創傷,Joan Baez不迴避,願意面對的勇氣極其不凡,《瓊拜雅:三重人格》終究提供了一只三稜鏡,任憑觀眾從自己的角度去觀看與解讀了。

臨暗漂流:聲音有與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