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者的難堪:借用IP


當紅韓劇《殺人者的難堪》,撿拾印度導演奈.沙馬蘭(Night Shyamalan )的《驚心動魄(Unbreakable)》觸碰通電效應及私刑正義概念,再掺雜一點神秘天意,既聰明又高明。
天生廢才亦有用,就是《殺人者的難堪》 吸引觀眾的前提設計,網路漫畫家CCOMABE與編劇金多珉聯手創造了百無一用的邊緣青年怡蕩,莫名其妙用一把釘錘殺了人,漏洞百出,罪證確鑿,應該難逃警方羅網,明明雪球越滾越大,偏偏罪證卻總是陰錯陽差消失,儼然私刑正義的「天選之人」。
飾演怡蕩的崔宇植擅長「廢才」青年角色,眼神中的茫然貼合角色定位,內心轉折相對虛空脆弱,就算一觸身就能知悉對方的私密,卻也不知如何因應解讀,還好其他配角都比他有型又有戲,就讓他們來書寫黑暗傳奇了。


怡蕩的命運轉折來自以「羅賓」自居的另一位宅男駭客(金耀漢飾演),蝙蝠俠的得力助手叫做羅賓,福爾摩斯也需要華生醫師幫忙才能夠逢凶化吉,這些傳奇英雄的搭檔,就是讓紅花更紅的綠葉,羅賓自願擔任副手,看似只是負責擦屁股,卻是穿針引線,強化理論的黑手,正義英雄角色靠他打造完成,光是這一點就讓他享受了滿滿成就感。外表拙笨,卻讓精明警探也上當,就有高度娛樂效果。


更有型的是冷眼辦案的警探張難堪(真是奇特的名字)和冷血又冷酷的神秘殺手松村,一個鬆到不行,全看眼神和下巴演戲;一個硬到極點,就像煞星下凡,兩個極端的對陣拔河,再加上麻花般的上一代恩怨,《殺人者的難堪》的角色設計各有魅力,加上每位看似平凡的「被害人/加害者」都各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問號與驚嘆號的交叉疊乘效應,都更添全劇趣味,好奇編劇如何華麗轉身,還能另起言之成理的新世界。


《殺人者的難堪》第一季只有八集,其實短小精鍊,我卻常把只有只有兩套表情的怡蕩錯認成其他角色,欠缺清晰辨識能量的主角,卻更貼近怡蕩這位凡人中的凡人,廢才中的廢才,巧合也好,刻意也好,平凡中的不平凡,也是劇集的魅力了。

首爾之春:歷史人物臉譜

《1212:首爾之春》的主角是保安司令官全斗光,原型為全斗煥。

影帝黃晸珉以「痞子狼性」來詮釋全斗光,這是一種臉譜式的表演,狼性奪權,痞子猖狂,背後另有歷史定位的蓋棺論定。

《1212:首爾之春》最大的貢獻不在書寫歷史,而是透過「受命/抗命」、「選邊/投機」高度戲劇化的權力鬥爭,吸引不熟悉南韓現代史的人,願意爬梳歷史,去理解全斗煥其人其事。

《1212:首爾之春》的主角是保安司令官全斗光,原型為全斗煥。

「華盛頓時報」駐首爾特派記者麥可.布林(Michael Breen)對全斗煥沒啥好感(事實上,他的歷史評價極差),總以一種荒謬喜劇的刻薄來形容他:說他缺少深思熟慮和魅力….外表比較該用悲哀來形容,而非狠毒。陰鬱的感覺可能來自早禿的腦袋…..

影帝黃晸珉以「痞子狼性」來詮釋全斗光,應該亦是蓋棺論定後的必然選擇。抽菸走路罵人,全是痞子模樣。然而到了奪權關頭,肯定狼性大發,步步進逼,甚至以身豪賭,最狠的是他能屈能伸,一旦得志得勢,也要躲進廁所才吼嘯猖狂。

黃晸珉的「痞子狼性」其實是一種「臉譜」表演,熱鬧有餘,深沉不足。只是他的黨羽嘍囉,都是惶惶難安,只想封官晉爵,變生肘腋卻無因應對策的喳呼之徒,他的陰鷲狠勁就如破囊之錐,輕易號召叛孽,只是他的勝利終究也只是痞子得志,後面的歷史審判早已在黃晸珉做角色剖析之時,就已烙印於心,再痞再囂張,目的都在加深世人對全斗煥的厭憎,算是成功的負面塑像。

中國有兩位演員以演政治人物出名,一位是飾演毛澤東的古月,一位是飾演蔣介石的孫飛虎。

古月從影23年,從1981年的《西安事變》開始飾演毛澤東,得過百花奬影帝,雖然他在「演員談電影表演」一書中說過,他揣摩的毛澤東是依據毛澤東自己形容的「虎氣」與「猴氣」來演出這位「𠮟咜風雲的無產階級革命領袖」,口袋裡不忘放幾張毛澤東的郵票與照片,不時就拿出來揣摩,務求「神似」。

其實,古月的壓力不大,從編導到長官,每個人都會看緊他,不讓他「猴氣」壓過「虎氣」,不容逾越,畢竟誰敢得罪最高領袖?

相對之下,孫飛虎的表演才要「戒慎恐懼」,把「民族罪人」演得正義凜然,那可是殺頭之罪,所以他也只剩「臉譜」化的唯一選項,就算他做過徹底研究,知道蔣介石走起路來「緩慢而穩健,坐立很有精神,腰桿挺得筆直…..平時難得漏出笑容,即使笑,也很少大笑。待人接物時,一雙眼睛總是冷靜而犀利,眼睛有時可以把一個人看得發毛,令人望而生畏」,然而他在「演員談電影表演」一書中也坦承,他的最高指導原則卻是絕對不能「粉飾美化」蔣介石。

《西安事變》的蔣介石是「落難狗熊」,面對部屬背叛,擔心受怕,任何風吹草動,都夠讓他膽戰心驚,孫飛虎說他只要凸顯「人性」,就可以刻畫受凍的蔣介石穿不穿棉衣的虛矯身段:先是有骨氣拒絕張楊贈衣,隨即凍到懊惱發抖,最後再告訴士兵「是你們的我就要」,你完全可以想像看到此情此景的觀眾會如何狂笑,是啊,是人性,落難狗熊的人性不就是貪生怕死,再加上幾句「娘西皮」的寧波官話,《西安事變》還真是政治正確的洗腦電影。

蓋棺論定是一回事,政治正確又是一回事。「形似」也好,「神似」也好,看完電影,觀眾會自己做功課,就是好事。有精彩的「三國演義」,才有無數的傳奇好戲,歷史歸歷史,戲劇歸戲劇,彼此相安。

有道是:斜陽古道趙家莊,負鼓盲翁正作場,身後是非誰管得,滿城爭唱蔡中郎。

1987:史詩的書寫策略

勇敢面對歷史的民族,才能昂首闊步往前行。南韓影人用剛柔並濟的手法,重現了1987的民主運動抗爭史,讓觀眾熱血沸騰,電影就算成功了,雖然運動的結果只是把枉法不適任的官員趕下台,未必明天就更好,至少先摘掉腐爛,不讓繼續為惡,已屬功德。 閱讀全文 1987:史詩的書寫策略

末日列車:階級的框架

從科幻電影的格局來看,《末日列車(Snowpiercer)》並無太多銳猛新意;從奉俊昊導演的實力來看《末日列車》,好萊塢顯然不懂得如何善待這位南韓才子。

 

《末日列車》最主要的論述在於人類面臨地球暖化的危機,相信人定勝天,相信只要發射有降溫奇效的CW7,就可以調節氣溫,避免地球浩劫,不料,CW7降下的溫度遠超乎科學家的預期,全球急凍冰封,只剩一列動力和食物都能夠自給自足的火車,載著倖生的旅客,在地表上沿著軌道前進。snowp-07.jpg

 

是的,這輛列車就是「諾亞方舟」的神話翻版,差別在於「諾亞方舟」避開了舟上的矛盾鬥爭,《末日列車》則是血淋淋地揭露了即使到了逃命列車,人類還是不可能同舟一命,還是會搞階級,唯有鬥爭或者革命,才可能改變現況,這樣的劇情,不是像極了Neill Blomkamp的《極樂世界(Elysium)》。

 

是的,傲慢的科學家與政治家,他們信仰的尖端科技救不了世界,反而毀了世界,《末日列車》的主要命題在電影的第一分鐘就已講完了,接下來的則是「救世主」Wilford(由Ed Harris飾演)應運而生,救了蒼生,卻又陷進了另一個專制霸道的框架體系之中,再度應驗了基督教思想主張的「七宗罪」邏輯:傲慢自大是最根本的大罪。撒旦挑戰上帝,所以墜入地獄;俗人與天比高,因此只能在紅塵煎熬受罪。

 

《末日列車》的第二命題則在於既然江山代有惡魔出,賤民不起身反抗,就只能註定世代沉淪了。差別在於《極樂世界》是從地球向天仰攻,《末日列車》則是困居在末節的賤民一路往前節車廂進攻,《極樂世界》打出了經線的弧度,《末日列車》則畫出了緯線的運動。經線也好,緯線也好,既然差別不大,失了先機的作品,就給人東施效顰的印象了。

 

一如所有的抗暴電影,Chris Evans飾演的賤民領袖Curtis,就是比別人冷靜,算得出閘門開關時間,計算著子彈還剩幾顆,同時也比別人驍勇,拿起斧頭往前衝,職業軍人也莫可奈何,但是導演卻忘了交代,長期營養不足,每天只有一片蛋白質口糧,不得已還吃過人肉的賤民,那有力氣來拚鬥?他們能夠革命,不也說明Wilford享受慣了順民歌諛,再也無力防杜漸,只能坐視自己從「偉大領袖」變成「亡國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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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法太過鮮明,符號太過刻板,其實是《末日列車》最大致命傷,美麗的Tilda Swinton 願意戴短勁假髮,套上暴牙,扮演言必稱領袖的「監軍」角色,固然創造了討論話題,但是她「遇弱則強,遇強則弱」的言行舉止太可預期,尤其是把鞋子放在頭頂上,來嘲諷賤民要安份,別囂想逾越的「體態」,都因為誇張過度,色厲內荏的結果,讓這個本來就不討喜的角色,更少了讓人驚服的力道;至次宋康昊飾演的列車設計師南宮民秀,除了裝酷扮帥,抽上最後的兩根紙菸之外,遇上難關時,看不出有如先知般的從容,應對上,也看不到乾淨俐落的梟雄手段,也就下一位坐冰監的異議份子,重見天日後也不過爾爾,不也是一種失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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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尾節車箱到引擎室,《末日列車》清楚定義出了車箱依排序,就有不同階級與待遇的人生實況,Wilford只想控制生態平衡,完全不想經營美麗新世界(或許亦是能力有限),那是編劇亦不知從何說起的尷尬,但是至少美術設計完了不少階級示意圖,一方面實踐了電影的科技論述(有花圃,有水池,有肉林,有課堂,有夜店,亦有毒品(但是毒品與炸藥的連結點,既牽強又處理乏力),另一方面則是要以美術工程,服務挑剔影迷。snowp-10.jpg

 

只可惜,《末日列車》的絕大部份論述都只是重複廣為人知的理念,美術設計亦只停留在「重複」的框架裡,少了讓人驚豔的力道,理念不新,技藝不新,「諾亞方舟」以飛鳥銜來了橄欖枝做結,《末日列車》則以雪地裡的白熊揭示地球解凍的生機,技法何其相似,只是換了動物而已,《末日列車》就此撞毀,也算是不勉強的結語了。

 

王的男人:媚惑李準基

媚,可能是先天的氣質,也可能是後天細緻的養成。

《豔光四射歌舞團》中以陳煜明為首的幾位扮裝男孩,私下本色,或許是另類風情,盛裝歌舞時,卻真的有一股比女人更女人的媚惑勁味。

梅蘭芳是男性,京劇演出時以反串做乾旦最為傳神,他的「天女散花」演出,曾被人形容為掐花散花的手勢動作,讓人好像連花香味道都聞到了。

梅蘭芳演得好,並不是因為他的個性有女人特質,而是因為他用功,除了觀摩,更知道如何表演女性的美,對於外界何以他能「比女性更女性」的不解,他的回答更簡單:「因為男性比女性更瞭解女性。」

但是,真實生活卻未必如此。

男性通常長得女性粗壯,骨架如此,五官亦然,濃眉粗鼻,黑皮厚唇,虎背熊腰之人,詮釋女性陰柔,就是比細皮嫩肉、唇紅齒白的男性吃力。

這也是為什麼張國榮演《霸王別姬》是藝術;徐錦江來演,就成了鬧劇了。

關錦鵬期待梁朝偉來演《梅蘭芳傳》,看中的無非就是梁朝偉的外型細緻與戲感氣質都貼切近,唯一的障礙是他的北京話不夠道地,至少他要像張國榮演《霸王別姬》時窩在北京半年以上,把廣東腔國語淘洗乾淨。

但是,韓國新偶像李準基卻是另一種風情。

初看《王的男人》時,第一個感覺往往是:「他是不是女扮男裝?」

為什麼?

看五官,唇小腮尖,鳳眼細飄,就算鼻梁高聳了些,就算耳朵大了點,搭配得就是活脫脫的美女模樣。

看骨架,肩窄腰細,手長腳細,就有隨風飄舞的韻律感。

但是《王的男人》最特別的味道在於並不刻意突顯李準基的反串神采。

平常時分,他就是清秀男兒郎。也許髮長及腰,也許偏愛低眉,但是講話不細嗲氣,身段也不刻意妖嬈,天生瘦質卻不忸怩,使得他的陰柔成為生命中的DNA,才使得他在反串起女生時,你不覺得噁心突兀,反而有了「如果是真的有多好?」的輕歎。

電影片商形容《王的男人》是韓國的《斷背山》,目的當然是想沾光,李準基是有魅力的明星,自在而不做作才是他的狐媚所在,特別是每回大師兄站上繩索飆戲時,你一定要注意在地面上替師兄加油的李準基,他的眼神不曾湏臾離開,唱戲叫好,翻滾叫好,只有戲子才知戲子苦,只有師弟才能師兄苦,他那專注的眼神,替《王的男人》畫上了強有力的生命背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