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史密斯:作家談電影

只要她簽了版權合約,小說就成了導演的孩子,「愛怎麼改就怎麼改!」

乍聽之下,好像她很愛錢,收到版權費就好,其實她還是在乎的。

法國導演René Clément找來大帥哥Alain Delon在《陽光普照(Plein Soleil)》詮釋她一手打造的Ripley,她就讚不絕口,但是電影結尾,Ripley被警方逮捕,她就會忍不住說:「那不是我的版本。」

她欣賞德國導演文.溫德斯(Wim Wnders)的才氣,對《美國朋友(The American Friend)》唯一的抱怨是溫德斯只買了一本小說「Ripley’s Game」的版權,卻偷偷溶入了另一本小說的內容。老太太對自家智慧財產權極為珍惜。

雖然Patricia Highsmith宣稱自己很少看電影,卻擔任過1978年第28屆柏林影展的評審團主席,帶領大導演塞吉奧李昂尼(Sergio Leone)和安哲羅普洛斯(Theodoros Angelopoulos)等國際知名影人,一口氣頒出三只金熊獎給三部西部牙電影,品味與決斷果然與眾不同。那年的開幕片是John Cassavetes執導的《開幕夜(Opening Night),導演愛妻兼女主角珍娜.羅蘭(Gena Rowlands)當選影后,閉幕片則是史匹柏的《第三類接觸(Close Encounters of the Third Kind. )》

那一年的柏林影展首度從六月移往二月,成為每年率先登場的A級影展,Patricia Highsmith坦承自己不適合當評審團主席,既無法揮鞭決斷,更無法忍受評審團裡的政治角力,因為有一位來自第三世界的評審,一直替某部共產國家的電影護航要獎,「那部電影根本是垃圾!」Patricia Highsmith沒點名,究竟垃圾電影最後有沒有得獎,我無法瞎猜。那一年只有來自保加利亞的導演Georgi Djulgerov 因為《Advantage》拿下最佳導演獎。

Patricia Highsmith很會寫小說,也試過編劇,然而隔行如隔山,試過幾次都失敗後,就不再嘗試了。她寧願高價賣出小說版權,絕不試著自己改寫劇本。她對電影的態度就是各走各的獨木橋,她不想認識電影導演,「我不過問你們的作品,你們也別來干預我的作品。」

有人問Patricia Highsmith最喜歡哪一部電影?她的答案很有趣,不是大國民(Citizen Kane)》,也不是《北非諜影(Casablanca)》,真要選,她會選《亂世佳人( Gone with the Wind)》。因為電影不錯,小說也不錯。

是吧,Patricia Highsmith就是Patricia Highsmith,獨一無二的Patricia Highsmith。

日舞:如何評估影展重量

如何衡量或定義一個影展的影響力?

Rich and Famous?有些人這樣相信,也追求這般成果。

其實,時間與記憶才是更重要的解讀參數。影響力不在票房,而在記憶。必有迴響的那款念念不忘。

當激情散去,熱潮趨冷,還能有餘韻在心田、在唇齒間發酵,還有一些不會忘記的名字或片段,沒被時間遺忘,沒被記憶淘汰。應該就是有影響力的影展了。

日舞影展在 2024年開列出一張由電影工作者團體選出來的歷來十大電影片單,片名你我都熟,導演更是如今都赫赫有名的大咖。當年,他們都是從日舞出發,日舞平台墊高了他們,他們佐證了日舞是個能激發影響力的影展。

這十部重要電影依序是:

10. 《血迷宮( Blood Simple)》(1985),導演是Joel and Ethan Coen,俗稱柯恩兄弟、也是後來的得獎專家,日舞讓好萊塢看見他們,他們也沒讓觀眾和投資人失望。

9.《你他媽的也是(Y tu mamá también)》(2002) ,導演是Alfonso Cuarón,那股膠卷包覆不了的野性活力,對照後來「淡極使之花更艷」的《羅馬(Roma)》,日舞見證了一位大導演的誕生。

8.《年少時代( Boyhood)》(2014), ,導演是Richard Linklater,成功示範了一部電影為何一定要用十二年的時間來完成,紀錄片可以比劇情片更真實、更震撼。

7.《愛在黎明破曉時( Before Sunrise)》(1995),導演還是Richard Linklater,他清楚告訴好萊塢大亨,即使全片只有兩位演員,即使從頭到尾講話講個不停,依然可以釋放動情激素,讓觀眾買單。

6.《性·謊言·錄影帶( sex, lies and videotape )》(1989) ,導演Steven Soderbergh,他的崛起與成名,不但符合典型美國夢,更是日舞影展旗幟飛揚的關鍵。

5.《記憶拼圖( Memento  )》(2001) ,導演Christopher Nolan,從名不見經傳的小伙子到當前的當紅炸子雞,這是日舞影展引以為傲的成名方程式之一。

4.《小太陽的天空(Little Miss Sunshine)》( 2006) ,導演是Jonathan Dayton和Valerie Faris夫妻檔。他們用800萬美金拍成電影,在日舞首映後,創下最高版權交易紀錄,商業票房破億,甚至獲得奧斯卡獎最佳影片等四項提名,最後拿下編劇和男配角獎,也是日舞名利雙收的典範。

3.《殺出絕命鎮(Get Out)》 (2017),導演Jordan Peele。透過黑人觀點重新定義「美國」,擴大「美國」的視野與內涵,讓非主流搖身一變成主流,日舞就是關鍵推手。

2.《霸道橫行( Reservoir Dogs)》(1992) ,導演Quentin Tarantino。從錄影帶店員修煉成電影導演,日舞導師群的批評與指點,不管是作用力或反作用力,都是能量,這也是日舞影展吸引年輕新手的成名方程式之二。

1.《進擊的鼓手( Whiplash)》(2014) ,導演Damien Chazelle。從鼓手晉級到音樂歌舞片,再以《樂來樂愛你(La La Land)》拿下奧斯卡大獎,日舞平台的彈跳能量,再次寫下讓人心嚮往之的傳奇。

每部電影與導演都有自己的故事與命運,日舞影展從1981年出發,靠著創辦人Robert Redford的名氣與人脈,逐步有了號召力,真要揚名立萬,終究得看日舞到底開創了什麼傳奇?不但是將不可能變成可能,還要成為一種現象,一股風潮!上述十部電影大致就勾勒了日舞傳奇的諸多方位。

1989年冷冷的一月天裡,默默無聞的史蒂芬.索德柏(Steven Soderbergh)帶著他用一百萬元美金拍攝完成的《性.謊言.錄影帶(Sex, Lies, and Videotape)》來到日舞影展,在短暫的開場介紹後,面對著戲院裡半數都還是空位的少數觀眾說:「如果你們有興趣來談發行,映後我都會在。」姿態謙卑,因為真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喜歡這部低成本電影。

來到日舞之前,26歲的索德柏曾經在綜藝節目裡高舉提詞卡的工作,也拍過搖滾樂團Yes的演出紀錄片,對第一部劇情片《性.謊言.錄影帶》沒有太大的期待,老覺得應該沒有發行商會感興趣,最後可能只是到錄影帶租售店站衛兵。畢竟日舞影展的放映戲院也很陽春,大小只像是一般自助餐廳,座椅還是可以移動的折疊椅。影展格局小,他的夢想也不大。

對我而言,日舞影展那幾天等於就是迷你版的『震撼世界的十天』。」索德柏這席話引用了美國名記者John Reed在1918年深入俄國聖彼得堡,見證共產黨推翻沙皇的十月革命所寫下的報導文學名著「Ten Days That Shook the World」。因為電影口碑越傳越好,從最初的半數空位,後來場場爆滿,有人還自願站票都還擠不進來。

接下來的五月天,《性.謊言.錄影帶》入選坎城影展,摘下了最高榮譽金棕櫚獎,第二年《性.謊言.錄影帶》獲得了美國奧斯卡獎最佳編劇提名。Steven Soderbergh一夕成名,電影賣座極佳。十年後更以《天人交戰(Traffic)》拿下奧斯卡最佳導演獎(甚至擊敗了《臥虎藏龍》的李安)。《性.謊言.錄影帶》最重要的成就之一就是讓日舞影展的知名度和關注度倍增,美國綜藝報的形容是:日舞影展從成躍登地圖

《性.謊言.錄影帶》成名三年後,已經從錄影帶租售店店員升格到電影編劇,寫下《閃靈殺手(Nature Born Killer)》劇本,拿到一筆好萊塢編劇費用的昆丁.塔倫提莫(Quentin Tarantino)也帶著他的《霸道橫行(The Reservoir Dog)》來到日舞。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有人很認真在看待我的作品。」昆丁說:「你完全不敢相信想有這麼多專業的前輩,懷抱著利他主義」精神,就是想來幫助我。」昆丁想用長拍鏡頭處理《霸道橫行》,究竟可不可行?怎麼拍最好?他來日舞就是想取經,想聽專家指點,沒想到前輩意見出乎他預期。

有人質疑他難道不知道電影可以透過剪接呈現?「你真要這樣拍,一定會被人踹屁股」有人建議他劇本要再往下挖,找出兩位主角更深層的心理動機,角色才會更有深度,更立體。「確實,這些批評與建議都很嚴苛與犀利,讓我看見不同風景。」他知道自己是菜鳥,《霸道橫行》之前,他花了三年時間,就是完成不了自己的第一部長片《My Best Friend’s Birthday》,日舞群師的建議歸建議,終究沒能改變他的堅持。

昆丁在日舞期間最大收穫是遇見名導演Terry Gilliam,他看過昆丁完成的「試拍(demo)」短片後,對昆丁大膽又不安份的運鏡手法,印象深刻,但又覺得雖然到處有靈光,卻是章法散亂,東一處,西一處,顯得支離破碎,亟待重組,於是耳提面命,給了很多指點,最重要的是他的一席話從此讓昆丁安了心:「導演不需要懂得所有技術細節,用什麼樣鏡頭選什麼材質衣料導演只要找到對的人,清楚明白告訴他想要達到什麼意境與結果,對的人就會幫你搞定一切。」導演負責動腦,而且清楚自己要什麼,其他專業交給專家執行,昆丁多年後坦承,有了這樣開示,從此就專心一意地去說好想說的故事。

「日舞就是這麼一個奇妙的地方,可以幫助有潛力,有想法的年輕人找到實現夢想的機會。」Terry Guilliam如是說。提供一個平台,一次機會,在大家幫忙下,讓主流體系忽略或者不支持的年輕人來追夢、圓夢。正是Robert Redford創設日舞影展的初衷。

鄭佩佩:燕子單飛上天

鄭佩佩(1946-2024)辭世,今天寫一段很多人遺忘的,她在台灣的拍片往事。

年輕人或許記得「碧眼狐狸」,中年人應該記得「金燕子」,老年人應該不會忘記鄭佩佩曾經是把1960年代台灣美麗風景帶給亞洲影迷的關鍵女星。

潘壘導演回憶錄《不枉此生》中記載著他和鄭佩佩合作的淵源。

鄭佩佩在1964年與1965年之間先後在台灣拍攝了《情人石》和《蘭嶼之歌》兩部電影。另外還曾經在大雪山拍攝的《山賊》電影中擔任過場記。在台灣度過一段學劍磨劍時光。

《情人石》的故事源自潘壘導演寫的一部小說「安平港」,是以台南安平漁港做背景的故事,但他在協助拍攝《金門灣風雲》時,為勘查搶灘的外景地,一路沿著基隆海岸邊找到萬里鄉野柳村,在完全看不到岸的太平洋邊,發現女王頭石。那附近景色宜人,杳無人煙,那個怪石造型奇特,令人遐思。潘壘想起在香港港靠近中國邊界的海邊,有個很有名的「望夫石」,於是突發奇想:「何不將野柳女王頭代換成情人石呢?」他把故事稍作改動,成為一部浪漫愛情電影,直接取名《情人石》。

潘壘與鄭佩佩合作源自一段搭車因緣。當時,邵氏南國演員訓練班有一批學生剛畢業,都是青春派新鮮人剛開始接觸演戲,潘壘對其中一位身材高䠷、長髮披肩的女孩鄭佩佩較有印象。

有一回在公司門口搭乘小巴到市區,鄭和潘同車,既是同事,潘就順便代付車錢,鄭微笑客氣地說聲謝謝,靜坐到後車位上,顯然還不認識潘壘。潘覺得鄭自然不做作,富有清新氣息,適合劇中人物角色,就選她飾演女主角秋子。

《情人石》這部戲還促成了男主角黃宗迅和焦姣的姻緣。焦姣當時是中影演員,《情人石》準備從台北南下拍外景,黃焦兩人形影不離,難捨難分。潘壘建議不如先辦結婚,於是他們閃電辦了婚禮,《情人石》另一外男主角喬莊和鄭佩佩被臨時捉去擔任伴娘伴郎,也是一段影史趣聞。

鄭佩佩在《情人石》中飾演漁村首富千金,和暗戀她的漁夫黃宗迅與異鄉人喬莊有一段不等邊的三角戀情,最後兩個男生都出海一去不返,只留下傷心人鄭佩佩,朝朝暮暮含淚守候,等情郎歸來。《望夫石》= 《情人石》。潘壘自豪說:野柳這個地點從此大紅。

《情人石》曾到台灣安平漁港及野柳一帶出外景,潘壘的作品一向寫景優美,劇情不落俗套,鄭佩佩表現出色,因而獲得了國際獨立製片人協會的金武士獎。

潘壘後來在台灣拍攝的第二部電影《蘭嶼之歌》靈感來自於他的藝專學生洪鈞雄,他是礦工畫家洪瑞麟的兒子。

他在洪家看到洪瑞麟在蘭嶼拍的照片,聽他談起蘭嶼種種,動了心,就先去蘭嶼旅遊,用8毫米攝影機拍攝下部分場景,再次說服邵老闆投資,也選用前一部戲和他合作默契良好的鄭佩佩為女主角。

潘壘形容:鄭佩佩的外型適合劇中活潑率真原住民少女。

學者蔡國榮則在「夢遠星稀」一書中寫著:鄭佩佩在《蘭嶼之歌》中飾演原住民少女,和飾演醫生的張沖發生一段愛情故事,她晃動著那頭及腰的長髮,和島民一同表演黑髮舞,也散發出別具韻味的風情。

潘壘回憶說當時整個蘭嶼島還沒有電力設備,夜間要用油燈取光,要在蘭嶼拍電影,很多人無法置信。潘壘運了六千瓦的發電機到島上使用。發電機很沉重,還請當時受管訓的犯人協助抬到拍攝地點。

《蘭嶼之歌》還遇上海底攝影的挑戰,攝影師洪慶雲是台灣電影史上著名的土法煉鋼大王,他是最早研發出用一個金屬罩子將攝影機包住,然後帶下水拍攝水底影像的發明家,1958年的發明(見圖)讓《蘭嶼之歌》有了水中影像。

潘壘2017年過世,黃宗迅1976年過世,喬莊2008年過世,張沖 2010年過世,鄭佩佩2024年過世,當年風流人物,俱往矣!如今見證過這段台灣電影歷史的只剩高齡96歲的攝影師洪慶雲,以及野柳的女王頭了。

series-210

Robert與Al:誰像教父

姻緣天註定,星途同樣也是天註定。

讀Robert Redford傳記,讀到他和許多經典電影擦肩而過的傳奇,每一次的選擇,都可能改寫電影史。

很難想像如果Robert Redford詮釋《教父(The Godfather)》中的第二代教父Michael Corleone,整部電影會變成什麼模樣?

導演柯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一開始就很堅定要找當時名不見報章的Al Pacino來擔綱,他的innocence、低調和陰沉都很適合,相對之下,Robert Redford陽光明亮,就不像全在腦子裡運籌帷幄,圖謀大計的黑幫領袖。

主張請Robert Redford演出的是製片Al Ruddy,理由是黑幫大片需要巨星烘抬,Warren Beatty 、Jack Nicholson,都是考慮人選,其中1969年剛以《虎豹小霸王》風靡全球的Robert Redford最受青睞,請他壓陣,票房相對穩妥。

柯波拉說什麼都不肯,因為怎麼看Robert都不合適。Robert也認為自己並不合適,無意爭取。反而是製片高層憂心忡忡,舉棋不定。最後《教父》原著Mario Puzo 出面,認為Al Pacino才像他筆下人物,一切定案。

Al Pacino沒讓支持者失望,一代巨星就此誕生。

Robert Redford失之東隅 ,收之桑榆,人家忙著拍《教父》,他也同時忙著拍完《刺激(The Sting)》和《往日情懷(The Way We Were)》,名利雙收,躍昇巨星中的巨星。

《教父》選角能夠得到雙贏結果確實不容易,Michael Corleone如果換成Robert Redford,肯定是另外一部電影,一切天註定,我相信。

悲情城市:威尼斯戰紀

對多數台灣電影記者而言,1989年9月都是職涯上採訪國際影展的初體驗,只因為侯孝賢執導的《悲情城市》入圍了威尼斯影展競賽,那是台灣電影的第一次,也是台灣媒體的第一次國際大賽交鋒。

我年紀略長,比同業多了幾回海外採訪經驗,不管是亞太、東京或坎城影展,以往多數只有我一人前往,怎麼寫都是獨家,不怕漏新聞,那個年頭,報社也不時興即時新聞,影展見聞可以慢慢寫,反正沒人知道,沒人寫過,舊聞也是新聞,心態相對悠閒。

《悲情城市》不然。1989年8月威尼斯影展競賽名單甫宣布,聯合、中時、民生和自立四家媒體都決定派記者前往採訪,理由就如同我在出差申請單上所寫的 : 「1961年,日本導演黑澤明第一次以《羅生門》入選威尼斯影展競賽,就拿下最高榮譽金獅獎,改變戰後日本國際地位,提昇了民族自信,也成就了黑澤明的影史地位。《悲情城市》創下台灣入圍了威尼斯影展競賽的紀錄,本身就值得報導,若能得獎更會是重大新聞。」

報告寫得煞有介事,其實,當年我未能預見《悲情城市》掀動的影史浪潮會如此壯闊。我對威尼斯影展的粗淺認識比初進大觀園的劉姥姥還不如,除了黑澤明與《羅生門》,連影展是在麗都島(Lido)上舉行都不知道,遑論下飛機之後還要拖著行李轉搭渡輪。

不過,就算瞎子摸象,摸到耳鼻腿尾畢竟都是象。我臨陣磨刀,緊急惡補相關資訊,其他只能信靠直覺前行,但我目標明確 : 電影得獎,才不虛此行。個人角色因此有些矛盾 : 有時候我應該是現場目擊者 ; 多數時候則不自覺地成了台灣啦啦隊。

九月五日抵達影展會場當天,還來不及欣賞威尼斯日落夕陽,我便發出特稿,點出評審團主席安德瑞.史米諾夫(Andrei Sergeyevich Smirnov)導演的重要性。

我深受「反共抗俄」年代政宣洗腦,一聽說史米諾夫來自神秘國度蘇聯,心中難免忐忑,無法確知蘇聯人怎麼看待反共抗俄的台灣人。還好,史米諾夫是蘇共體制下的受害人,22歲那年拍攝的《天使(Nachalo nevedomogo veka (segment “Angel”))》,銳利呈現了共黨解放俄羅斯後,社會失序,土匪四竄,善良人民受害的現象,1967年完成即遭禁演達20年,1988年才得見天日。或許正因為如此,威尼斯東方電影選片人馬可.穆勒(Marco Mueller)聽見我的憂慮,悄悄用他流利的華語在我耳旁輕聲說著 :「史米諾夫肯定不是共產黨員,不會抵制排斥侯孝賢。」

馬可是《悲情城市》得以入選威尼斯競賽的幕後推手,他的賽事分析讓我安心了些。他還告訴我評審團雖為合議制,評審團主席一言九鼎,影響力不小,而且大會規章規定每一獎項只要有過半數的委員投票同意,即可確定勝利贏宣。特別的是,評審主席的一票等於兩票,一旦最後雙雄對峙,評審長握有關鍵決定權,要誰得獎,誰就可能得獎。

影展安排《悲情城市》於1989年9月9日登場亮相,第一場的主要觀眾就是媒體、業者和評審,由於事前就傳說《悲情城市》獲獎希望頗高,百餘位記者和影評人都搶著先睹為快,當時,我的現場報導如是寫著 : 「在整整158分鐘的映演時間裡,幾乎無人離席,散場後只見許多人點頭稱是。」

搶先得見《悲情城市》當然讓人開心,更開心的是擔任評審的中國導演謝晉也和我們一起看片。影展開幕之初,其實就先遇見到謝晉了,他是對岸名導演,代表作《牧馬人》,《芙蓉鎮》和《天雲山傳奇》早就在台灣地下管道流通,然而初次相識,他的語氣有些酸,對自己『最後的貴族』沒能入圍競賽頗以為憾,一句「你們」有作品入選嘛,聽進我耳裡,難免心裡犯嘀咕:「既有你我之分,還有落選之憾,他能公正評審嗎?」

再見面就是《悲情城市》媒體放映場。看到謝晉現身,我和自立晚報陳鴻元和民生報褚明仁一擁而上,擠在他身旁七嘴八舌起來。確實,我們都有一魚兩吃之心,採訪評審,了解他對《悲情城市》的觀感,不管他怎麼看怎麼說,都是新聞;但我更想扮演的「角色」是解說電影,怕他聽不懂台語,不懂台灣歷史,錯估了《悲情城市》成績,坦白說那就是試圖「影響」評審,暗中來替《悲情城市》拉票。

當時,我們也都是第一次看《悲情城市》,要看還要解說,非常不專心。忙著當台灣歷史導覽,希望謝晉認識台灣,只要片中出現台語台詞,我們就急著口譯;做只要謝晉略有疑問,我和陳鴻元一定搶著回應,相信有問有答多少都可以寫成新聞。然而走過文革,看過大風大浪,謝晉洞悉我們的雞腸鳥肚,一路不多開口,偶一提問,不是問他們在說啥?就是沒啥營養的地理常識,半生不熟的空洞對話,還真難落筆錄聞。後來才知,謝晉當過福建電影廠廠長,台語難不倒他,無需現場翻譯,而且老狐狸如他,更不會輕易在記者面前露口風。

謝晉看完《悲情城市》的第一個感想是:「這麼長啊!大陸可要分上、下集來演呢!」其他英、美影評人中亦有人認為《悲情城市》太長了點,看片時可能生理勞累,無心專注於劇情和藝術欣賞。

《悲情城市》全長兩小時卅八分鐘,是當年金獅獎23部參賽作品中片長最長的一部,較諸整個影展中其他觀摩作品,也僅次於劇場名導Peter Brook重現印度史詩的5小時電影『摩訶婆羅多(The Mahabharata)』。

好電影沒有長不長的問題,所謂「『太長』可能是《悲情城市》最大的缺點…….」其實是句反話,論者挑不出其他缺點時,只能汎汎就長度找話題。當年現場觀影感受毋寧是意猶未盡,33年後重看了數位調光版的《悲情城市》,不知不覺就來到主題樂音響起的黑畫面,黑,讓人咀嚼低迴,一點都不嫌長,所有的細節方方面面前後呼應照顧週到,真的是綿密史詩。當年我寫下「攝影機經常擺著不動,由出鏡、入鏡的人物構成一則詳實的生活寫真,每一段畫面都有其意義,實難再動剪刀剪短」,如今重看還是同樣感受。

《悲情城市》亮相後,當地媒體評論都相當友善,外交官許貞吉看見我都會向我解說義大利媒體的評論與標題,不管是專業見解,或者採訪得知的風風火火,整體情勢的熱鬧指數都可以是新聞寫作的素材,看著《悲情城市》與侯孝賢的照片佔據義大利報紙,都夠讓旁觀的我們腎上腺素揚沸。

果不其然,就在影展落幕之前,《悲情城市》陸續先斬獲了兩座獎。

首先是義大利最暢銷的電影雜誌Ciak頒給了「金拍板」特別獎(Ciak就是拍板),得獎理由是:「以原創藝術及迷人的感性手法,導演了一部巨大悲劇史詩故事。」不過,Ciak雜誌選出的最佳影片是法國導演雷奈(Alain Resnais)的『I Want To Go Home』。 

我在照相機的觀景窗中看著侯孝賢穿著西裝(你知道要侯導穿西裝有多不容易嗎?),含笑領獎,按下快門時,雖然開心,卻也難免胡思亂想:「會不會就差這一步?」

《悲情城市》第二座獎則是「昂利哥.富奇龍利( Enrico Fulchignoni)特別獎」,侯孝賢的國際行銷代理人珍.包芙(Jane Balfour)告訴我,能拿到這個獎,她比得金獅獎更覺得驕傲。不過,威尼斯官網上的得獎紀錄則是以聯合國國際教科文組織獎(UNESCO Award)定名。

義大利裔的昂利哥.富奇龍利是詩人、新聞工作者和電影愛好者,曾任聯合國國際教科文組織的處長,一生致力消弭電影困局,增進各地人民相互認識與了解,名聲卓著。1988年病逝後,威尼斯影展主席畢拉西(Guglielmo Biraghi )出面號召組成紀念委員會,每年威尼斯影展期間,從參賽作品中選出一部最符合昂利哥生平理想的電影,1989年委員會召集人是有「法國新浪潮電影之父」美譽的尚胡許(Jean Rouch),他們認定《悲情城市》最合乎昂利哥人道主張精神。可惜,1989年也只是第二次頒發,台灣媒體對Enrico Fulchignoni此人此獎相對陌生,金獅獎又太金太亮,完全遮蓋掉「昂利哥.富奇龍利特別獎」光采,卅三年來鮮少有人談及《悲情城市》與該獎的關係。

影展最後高潮無非就在誰是大獎贏家?《悲情城市》累積的好評是否保證就能贏得金獅獎?頒獎前夕,《悲情城市》得獎耳語甚囂塵上,有的義文媒體甚至以「悲傷的獅子」預告『悲情城市』即將贏得金獅獎,我感覺節氣已臨,卻無法確知他們消息來源,不敢有聞就錄,就怕二手傳播一旦落成白紙黑字,若有閃失,百口莫辯,更無顏見人。而且,《悲情城市》團隊成員事先都已接獲內幕情報得知可能拿下大獎,但都被下了封口令,深怕風聲走漏,壞了大事。

媒體同業有人猜到吳念真等人喜形於色的表情,有人側面聽聞有代表團員樂得高呼:「這個結果一點都不意外!」卻都面露詭譎神色,避而不談,暗自划水,別無管道的我,只能把賭注押在謝晉身上。

大會排定9月15日頒獎,14日晚上,我賴在製片張華坤的房間不肯離去,一方面是探詢,另一方面則是等待有人「報佳音」,就可以攔截取得第一手戰報。我是想問又不好直問,只能拐彎抹角扯淡:「我好擔心,如果我們空手而回,豈不是白忙了一場?」張華坤則是不能說又不好表態,只能打哈哈地對著天花板回話:「不會吧,最好不要啦。」吞吞吐吐之間,兩人合演了一齣各有心思的「諜對諜」爛戲,如今回想起來,1989年9月14日的那個晚上還真是採訪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夜。

雙手空空回到旅館,唯一想到的方法就是打電話找謝晉,直接探口風。前三回,但聞電話鈴響,沒人接聽,直到午夜時分,剛開完最後一次評審會議,才回到旅館房間的謝導演終於接起了話筒。

面對發稿和競爭壓力,我不想再兜圈子,直接問導演有無好消息:「導演,明天我們不會失望吧?」知道評審有保密義務的謝晉同樣也是打哈哈,沒直接回答,眼看他沒要急著掛電話,我繼續死纏活賴訴說著二二八事件對台灣人的重大意義,兜著繞著無非就是想從他口中問出點蛛絲馬跡,最後還是再問了一次:「導演,明天我們不會失望吧。」這一回,謝晉倒是爽快回應:「放心,你們會開心的啦 ! 」

坦白說,有獎和拿大獎的開心指數全然不同,我鍥而不捨:「開心?是否就代表《悲情城市》贏得了金獅獎?」這回我聽見了他在電話那端的笑聲,他再補了一句:「放心啦,就是這個結果了,你們等著聽好消息了。」他說的是白話文,而且是大白話,就差yes or no的肯定句,就差臨門一腳,我還是如哽在喉,忐忑難安,關鍵真就在於有獎和拿大獎是完全不同等級的事。

整顆心七上八下,我只能再和陳鴻元通電話探詢戰情,得到更肯定的答案:「剛才你一離開房間,張華坤就告訴我們說:『明明就得了大獎,還說什麼不會得獎?』」雙方說法一交叉比對,剩下的就是作文與快跑比賽了。

後來才知道,影展主辦單位早在13日即已先行召開評審會議,全體11位評審委員中,只有9位出席,法國女評審和義大利男導演雖然都因另有私務不克出席,但已分別將意見封在信封中或以電話告知投票意願。原先以為會引發爭議的金獅獎得主,在評審委員一致通過下,確定由《悲情城市》獲得最高榮譽。大會規定,評審結果需交由最高委員會在15日中午12時(台北時間晚上6時)公佈。

如果得獎名單已經在13日產生,14日為什麼還要開一次評審會?擔任謝晉翻譯,陪同出席評審會議的王定一事後告訴我:「地主國義大利影人對於該國得獎率偏低有意見,主辦單位才會再度召開評審會議,經過數小時辯論後,仍然維持原先名單。王定一指出9位評審在女主角獎項曾有激辯,謝晉力荐英國電影《離家出走(She’s Been Away)》資深女演員佩姬.艾許克勞馥( Peggy Ashcroft) 和吉拉汀.詹姆斯( Geraldine James)並列影后 ; 有的評審則認為佩姬年歲已高,不如鼓勵新人,幾經辯論後仍決定頒獎給佩姬。

通宵為聯合晚報及聯合報發出《悲情城市》獲得威尼斯影展金獅獎的文稿後,我趕去敲侯孝賢的房門,想見證他如何面對這閃亮一刻,侯孝賢正在房中整理行李和資料,聽到我問:「導演,心情如何?」他笑著雙手一攤:「沒有什麼心情,我現在還能說什麼?」他手上拿著一張國內剛傳來的剪報傳真,告訴他影評人黃建業發表了一篇文章聲援他,因為台灣有些人還在吵著《悲情城市》是不是騙了新聞局,偷渡完整版拷貝出國比賽,侯孝賢感慨說:「每天都還在計較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

接著我又趕往影展記者會,在掌聲、叫好聲和此起彼落的噓聲中,聽見主持人宣布第四十六屆威尼斯影展最高榮譽金獅獎由侯孝賢執導的《悲情城市》獲得,現場有不少記者發出噓聲抗議,但亦有人鼓掌叫好,場面相當混亂。

評審團主席史米諾夫隨後以不流暢的義大利語發表評審感言,他強調評審都很敬業,希望以感性良知、愛心和倫理道德來評選最佳影片。《悲情城市》獲頒金獅獎頒是全體委員毫無異議的共識,更對侯孝賢導演手法特別表示敬意。外界有人認為三個月前發生在北京天安門的六四悲劇,讓國際影人格外同情描述政府暴力的《悲情城市》,史米諾夫說:「我們沒有受到任何壓力,大家的決定完全一致,大家都認為這是一部偉大的電影,該片的藝術成就和靈性經驗確值獲得金獅獎,金獅獎必須頒給該片,而且僅此一部。」

這段記者會實況我必須在最短時間內傳回台北,畢竟這才是「官方」說法,前面的小道消息才得著背書。折騰老半天後,帶著疲憊身子坐進頒獎典禮會場,我已經沒有力氣去問為什麼頒獎典禮未能準時舉行,人才坐下,不知不覺就沒了意識,渾沌睡去。直到樂聲響起,才猛然驚覺醒。

威尼斯影展頒獎典禮不像奧斯卡那麼華麗隆重,沒有穿著華服的主持人,除了布縵,幾乎沒有布景。大會祕書長負責讀報得獎作品名單,每一段落中間還有身穿古典服裝、頭戴面具的伶人串演莎劇精華(坦白說,是不是莎劇全是我猜的啦,其實聽不懂義大利文) ,以插科打諢的方式點綴現場氣氛。

老牌女星佩姬.艾許克勞馥上台領取最佳女演員最佳金杯獎時,連聲稱謝,她感謝大會安排的威尼斯之行,也感謝同片演出的女星吉拉汀.詹姆斯,她推崇威尼斯影展是增進人類和諧和相互了解的文化藝術活動,獲得如雷掌聲。

每位得獎人領獎之後,大會都會特別放映得獎作品的片頭片段,讓觀眾重溫影片內容,也對優秀作品再一次致敬。

侯孝賢是最後一位上台領獎的得獎人。

司儀一提到他的名字,全場歡呼聲不斷,與得獎名單記者會上的噓聲連連大不相同,一位影展職員告訴我只要義大利影片沒得獎,就會出現噓聲。不過,頒獎典禮上形勢已改,侯孝賢笑嘻嘻地上台領得最高榮譽金獅獎,光是站在台上讓記者拍照,就左顧右盼擺足了兩分鐘笑容與英姿。

隨後,侯孝賢表示:「兩年前隨友人初到麗都島,心中還在問何時才能參加威尼斯影展,沒想到這麼快就參加,並且得獎。我在拍完《悲情城市》時才感覺到自己已經自由、解放了,就像個正在鑽木取火的原始人,這座金獅獎就像那塊木頭,可以滋生熊熊火焰。」

頒獎典禮後,史米諾夫出席年代公司舉行的慶功酒會,當面向侯孝賢致意。他的簡短交心,我認為很重要,可惜台北沒伯樂,沒人理會我這篇文稿。

史米洛夫指出《悲情城市》全片沒有一個特寫鏡頭,只是遠遠觀察並表現人生,手法高雅,與蘇聯導演塔科夫斯基作品相類,都是對自我和電影藝術有充分信心,才敢如此處理。

喜歡讀詩,尤其對唐詩有研究的史米洛夫特別推崇《悲情城市》的剪接手法,認為頗具詩情意境。在旁的剪輯師廖慶松不禁連聲說:「我們運氣真好,碰到了知音。」廖慶松表示他在剪輯該片時,確實是追求杜甫、李白詩的意境,以氣韻為重,不想太過細瑣交代彼此情緒,史米洛夫竟然一眼就看穿他的剪接心思,而且既認同又喜歡。

謝晉也來到慶功酒會,他提及《悲情城市》視野遼闊,取材又是當前電影罕見的變遷社會中的家族故事,格局遠勝其他儘在私情瑣事上打轉的電影,是1989年影展最好的電影。他還強調侯孝賢作品中蘊含深厚人文情感,確具大師氣勢。

不過,謝晉也認為華人電影應該「百花齊放」,有人拍商業電影,有人則來拍柏格曼或費里尼式電影,讓不同口味的觀眾各取所需,否則如果大家都只想拍柏格曼電影,觀眾怎麼受得了?

我不太記得那晚的慶功派對怎麼結束的,或許大家都喝醉了,邱復生了開了四十八瓶香檳慶功,不醉也難。只是台北那頭還在催我繼續寫稿,還得挑燈夜戰,只能提 早離場。這場水都戰役是我採訪人生中最開心也最艱難的一戰,誠如一開始所說設定的目標:電影得獎,才不虛此行。但也要電影得獎,才知寫稿有多累。

影展落幕後第二天下午,匆匆搭火車前進翡冷翠,不想再回頭,不再想《悲情城市》,摸著起繭的手指,更不想再寫《悲情城市》這四個字。卅三年後,《悲情城市》可以複製貼上,彈指完事,但人生有幾個卅三年?我的青春都消磨在威尼斯的日落餘暉中,成了叨叨敘敘話當年的花甲老翁了,但我沒能忘記那段閃亮的日子,我依舊會哼唱《悲情城市》主題曲。

追思李行:凡事問導演

閱讀全文 追思李行:凡事問導演

消逝的後街光影:書評

你們家的閣樓上或者牆角邊,如果有一些鋁製圓盤,而且是一盤一盤地堆疊在一起,請不要鄙夷上面的鐵鏽或灰塵,更不要因為遠遠就可以聞到的臭酸味,就摀著鼻子想把它丟掉,因為它可能是國寶,也可能就是你們家族中的神秘歷史。

文以載道,多數給人包袱沉重之感,不想板著臉孔,一本正經來傳道,改用漫畫載體,採用一種既輕鬆又趣味的手法,把大家都陌生的故事換成講述冒險傳奇的方式來分享,毋寧就是既跟得上時代,又能夠讓大家看得津津有味之餘,還能得到新資訊的快捷便道。

金漫獎得主簡嘉誠的最新作品《消逝的後街光影》重點有二:消逝和光影,主題縈繞在曾經風光一時產量至少一千兩百部的台語片拷貝,後來卻花果飄零,留存至今不到兩百部。消失的這千部電影真的灰飛煙滅了嗎?還是它依舊窩在你們家的牆角邊,等待救援?

證據之一:影史上雖然寫著1955年由何基明執導,由陳澄三先生投資,並動員旗下「麥寮拱樂社」歌劇團演出的《薛平貴與王寶釧》是第一部台人自製的35釐米「正宗台語」電影,但是歷史歸歷史,錯過那個時代的影迷,想要重睹經典,卻因拷貝無處可覓,只能徒呼奈何。一直到2013年台南藝術大學師生到苗栗地區進行歇業老戲院與資深放映師的田野調查與口述歷史時,才意外發現了一疊生鏽的鐵盒,上面貼著「王寶劍」三字時,才確定這是失傳已久的《薛平貴與王寶釧》拷貝,再經過逐格修復,影史傳奇終於重見天日。

證據之二,台灣在1960年自拍自沖完成第一部彩色台語長片《丁蘭廿四孝》後,多數影迷亦是只知其名,難見其詳,同樣在國家電影中心鍥而不捨的尋訪下,終於在攝影師連燕石家中確知拷貝還「活著」,日前並先完成了拷貝掃描,影史的這一頁不會就此殘闕空白。

《消逝的後街光影》透過兩位愛電影的熱心學子,原本只是想拍出媲美小津安二郎的大師傑作,卻意外加入了尋找昔日台語電影拷貝旅程,不但找到一疊《後街人生》的酸臭拷貝,這才了解化學材質的電影拷貝是會酸腐的,但是如今已有能力重新修復,就在整理後的發表會上,原本對於家族歷史存疑的後輩,以及受限國語政策而不認識台語片的年輕人,都能重見昔日影人的活力。

找尋消失的經典是重大的歷史工程,找到後還要修復它更是必要工程,《消逝的後街光影》透過漫畫傳達的訊息,就是文化傳承的卑微心意了。

江湖行:我的武俠時代

2017年的金馬盛會上,出現了她們的名字,以及照片,在黯淡樂聲中,歷史悄悄翻了一頁,年輕影迷,沒聽過她們名字,更難想像她們的昔日風采,但是,我記得。

 記得,就不應任其空白。這篇文章是替塗翔文新書《與電影過招》所寫的序文,腦海裡浮想的全是我在西門國小的小木桌上曾經一筆一筆描畫過的武俠電影夢。 閱讀全文 江湖行:我的武俠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