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問:工筆與大筆


記得,要帶放大鏡去看《千年一問》。

因為,「故宮鄭問大展」展出的都是原寸的原稿,你會驚訝發現每幅A4大小的畫作上,多數主角的身子比你我的指甲都要小,卻是七情上臉,眉宇生風,雙眼炯炯有神,這麼窄小的空間,要多巧的手,才畫得出這麼深邃的細膩?帶著放大鏡,你看清了什麼叫做「精雕細琢」。

鄭問偏好英雄人物,肌肉線條師承米蓋朗基羅,卻更多了難盡其數的盔甲、兵器、裝飾與配件。

結構綿密有如鳳梨的盔甲,不只是逐一複製而已,方位有別,起伏有序,才能拉出身體曲線。至於帝殿深宮的每片瓦,以及飛簷上的龍鳳神獸,他都一筆一筆帶出。同樣地,三國決戰的每面旌旗上,都有字都有楷書,那是比繡花更細密的筆力才能臻至。不是他眼力過人,就是他在創作時,亦得力於放大鏡,才能纖毫皆有神。

記得,要在每幅畫作之前分大小,比粗細。

因為,鄭問的畫作往往精細與豪放兼顧。他先用工筆細描人物表情,再用大筆揮霍(不管那是滾筒或者刷漆),畫出磅礡的風動氣勢。〈北魔天〉的半張臉被紅巾遮住,外露的眼鼻口,暗藏勾魂之魅,如花瓣疊生的外衣,款擺如風,縐折有節,這種氣中藏精的構圖比例,毋寧就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學高峰。

構圖之美,亦見鄭問的巧思妙心。〈長坂坡〉中,他用大片的藍和一抹紅,烘托單槍匹馬救阿斗,殺得曹兵個個愁的常山趙子龍。至於〈阿鼻劍〉中對決廝殺的鏡位角度,更是畫中有戲還有勁力,內中粉墨乾坤,讓人看了就呆了就癡了。

二○○五年,作曲家史擷詠從上海歸來,賜我一片《鐵血三國志》電玩原聲帶,他浩歎那時台灣電影景氣低迷,唯獨電玩產業方興未艾,且肯投資以交響樂規格重現三國風雲,《鐵血三國志》亦是鄭問轉進電玩的創作歷途,看見他一筆一筆替三國人物不論是武將到文人,都打造了器宇不凡,且無一相類的造型。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多少英雄,這些人物一字站在故宮陳列室內,就知他不但讀史精勤,更能從中孵育出雄姿英發的萬千英雄。

後,別忘了要去看鄭問揭密的紀錄片,光是看到鄭問的弟子示範如何用砂畫重現「始皇帝」中的兵馬俑塵土質感及嬴政披肩上的毛質印象,就已值回票價。當然,唯一的一張鄭問工作室照片,也讓你看見了,鄭問即使困在斗室作畫,但胸中自有丘壑,想像力的翅膀帶著他的巧筆,就畫出這款前不見古人的千年蒼茫。

網路十一年:心情點滴

我在200493開始寫作部落格,寫著寫著,今年的93就要滿11年了,期間換過四次網址,有些是寄生在現在網站上,有是則是盛情難卻,義務幫幫朋友的忙,不管如何,2007年下半年才在阿醜的大力協助下,終於安定下來,得空就一篇篇地寫下去……

 

11年下來,在這兒已經貼了3391篇文章,還有一百多篇是寫了標題與大綱,卻一直沒有寫完,就封存起來,不知何時得能見天日。上個星期,才在心頭唸著,這裡的瀏覽人次如果能在2014年的93當天,能夠衝破500萬人次,也算是個小小的里程碑了,沒想到824從高雄回到台北,才發現,我那不可告人的小小心願,已經在這0824這一次,在四千多位網友的瀏覽下達標了。

 

心頭先是驚訝,既而滿是感激。

 

每回,貼上一篇新文章時,我會都順便看看網頁上的瀏覽器,看看今天有多少人來過(雖然我無從知道究竟是誰來過?),我常嘴硬說自己只是默默寫作,不求聞達,但是文章有人讀,而且有人回應,都讓我唇角上揚的。

 

可想而知,徜若門可羅雀,徜或用力寫就的文章,沒有片語隻字的回應,我雖然只能咬咬牙,頓頓足,其實心中還是會長歎一口氣的。

 

今年夏天,到南台灣走過六回,先在台南國家文學館規畫了第三年的「青春影展」,又在高雄舉行了王家衛的專題演講,每一回落腳時,都有人提及我的「藍色電影夢」,有朋友告訴我:「我有訂閱你的部落格啦,你發表的每篇文章,我都會看!」今天的台南朋友就提及了她每回看電影都想上網看看我寫了些啥,前兩天的部落格上亦有朋友針對《一千次晚安》的文章,留言說:「等了有點久啊!」其實,我很清楚,亦很感謝,如果少了這些默默支撐我的「千手」(點選或留言)「千眼」(閱讀),不管有都喜歡電影,或許我亦會覺得疲憊與倦怠的。

 

十年下來,我告訴自己,部落格的寫作只是練劍,終有一天,我會把這些文字重新整理成冊,日前,有出版界的朋友,主動告知了她在部落格上讀到的文章,「不只是影評,更多的是生命的歷練與迴響…」有她這句話,我相信,把這些文章重新整理,集結成冊的節氣或許已然來到。

 

那會是我來年的工作重點之一。

 

今天台南朋友問我,如何能夠一部接一部的電影文字這樣寫就出來,我其實沒有密訣,只能說享受寫電影(在部落格或其他媒體),說電影(在廣播或者小演講)的那種感覺,我還戲稱老天爺下輩子該罰我當蜘蛛(就像《神隱少女》中的蜘蛛爺爺一樣),既然那麼愛寫,就罰我寫個夠;既然那麼愛說,就罰我當九官鳥亦成,每天吱吱喳喳個不停(別當討人厭的烏鴉就好)!

 

每回看電影,寫電影或說電影,其實都是個挑戰,我以棒球運動的投捕做比方,電影創作者是投手,不管他投出多麼詭異的球種,一一牢接,不許捕逸,是好捕手的必備條件,有時候我接球接得很開心;能夠攔住暴投,當然更快樂;不過,有時候還是不得其門而入,眼睜睜地看著怪球從眼前溜走。

 

寫評論文章,我沒有刻意標新立異,亦不曾刻意與流行唱反調(尤其是票房賣座大片),我信賴自己的感官與判斷,再從中整理出能夠與大家一起討論的觀點寫成文字。

 

最艱難的挑戰有二,其一是多數人都誇好的電影,要如何表達我的不同意見?如何釐清觀點,確立自己的論述立場?前兩天的《露西(Lucy)》就是幾度琢磨才能成篇。

 

其二,多數人都誇好的電影,我又如何避免眾議咸同的隨浮逐流,寫出專屬自己的獨特觀點?從《色戒》到《一代宗師》都是我幾度咀嚼,掏空自己後才能換得的一點文字累積。

 

未能達成這兩個目標,我相信文章寫得再多,再長,意義還是不大。

 

一個獨立的,不寄生在大網站下的部落格,瀏覽人數達破五百萬了,謝謝阿醜,謝謝每天看著我在燈下毃打鍵盤的家人,電影還在映演,日子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