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城寨之圍城:港味

九龍城寨歷史悠久,先是清朝駐軍所在,後來成為龍蛇雜混的貧民窟,號稱曾是世界上住居人口密度最高的區塊。這麼狹窄、髒亂又擁擠,人要怎麼生活?能夠怎麼拚鬥爭雄?考驗著鄭保瑞,也提供他揮灑舞台。

電影故事描述難民陳洛軍(林峯)賣命賺錢想換一紙身分證,卻被黑社會「大老闆(洪金寶)」騙辱,逃進城寨,與寨主「龍捲風(古天樂)」手下結成生死兄弟,對抗暴虐黑道。有老世代的恩怨,有新世代的情義,相遇糾結,終須一戰。

故事焦點全在城寨,重建九龍城寨倚靠麥國強擅長的美術工程;打得虎虎生風,漂亮又好看,則是武術指導谷垣健治的重責大任。再搭配擅長動作片攝影與剪接的鄭兆強與張嘉輝,《九龍城寨之圍城》重現了港產動作片黃金時期的生猛勁力。

九龍城寨由層層堆疊的違章建築拼湊組合而成,窄巷、樓梯、水管與電線交錯糾纏,混亂必然、陰暗必然、迂迴曲折必然,電影既有直線的死命前衝;也有破壁穿牆的橫向暴力;還有曲線急轉的竄逃伏擊;更有急速墜落的跌撞破壞……速度、力度、強度在三度空間裡交叉轉動,除了成功營造眩目奇觀,更讓城寨空間得著沉浸其間的立體感受。

電影角色分為新舊兩世代,武打設計因人設計分成「架式」和「亂彈」兩類,「長輩」如洪金寶、郭富城和古天樂不論是單人舞或雙人舞,架式十足,屬於氣與美的雕飾;「新人」如林峯、「信一」劉俊謙、「四仔」張文傑和「十二少」胡子彤則是野性青春的勁力展現,狠打、敢打、能打又耐打,再遇上一個打不死也打不穿,甚至還能咬刀吞劍的「王九」伍允龍,單打獨鬥完全不是對手,即使繩索交纏,演出類似五馬分屍變奏曲尚且無可奈何,從架式到暴力,無非都在打造奇觀與傳奇,讓觀眾充分享受武打爽片的癮頭。至於古天樂只替郭富城與林峯父子刮鬍子的兩場戲,可以是刀在頸間的生死交付,也是薪火相傳的技藝交棒,老文明與老把戲的再次活用,鄭保瑞深得箇中三味。

九龍城寨算是香港獨特的歷史記憶之一,鄭保瑞把故事設定在1983、84年間,正是想透過中英聯合聲明,決定香港未來的歷史時刻,偷渡香港人的命運論述。古天樂當家的城寨有情有義,即使未來充滿不確定性,但他能用情義串連鄉里,噓寒問暖,表面上是城寨「自衛隊長」,更像是城寨民代,民眾即時忙於生計,總能適時伸出援手,醇厚人情實屬鄭保瑞對舊香港的戀戀深情,就像林峯搶了毒包,被伍允龍一路在彌敦道的雙層巴士上追打的場景,觀眾重溫了舊香港的燈紅酒綠,也再次體會港片愛玩的巴士武打,窗內窗外,車上車下,還有緊急剎車的前滾撲翻不都曾是港片的註冊商標?

至於魚蛋妹的人小鬼大、叉燒飯的油肥燻、小風箏的風起風落以及屢屢從城寨頭頂空隙飛過的巨大飛機,更是標準的香港舊貌印記。最高明的是此時鄭保瑞配上了1975年賣座電影《天才與白癡》的主題曲「天才白癡夢」吉他版,懂得歌詞的老影迷或許就能哼起許冠傑名曲中「人皆尋夢,夢裡不分西東/片刻春風得意,未知景物矇矓」的時代滄桑,也能感受「天造之才,皆有其用/振翅高飛,無須在夢中」的凡人逐夢之心,那些看不到明天的城寨居民,為何寧願窩居陋巷,也不忘捨命護主,捍衛情義?問號與答案都為那個可以左鄰右舍聚在市場裡看電視綜藝,集體尋歡的舊香港,塗上一抹懷舊浪漫。

至於電影英文片名中的《Twilight of the Warriors: Walled In》的Twilight餘暉,搭配拆除城寨的龐大經濟利益,既是黑道覬覦介入的動機,同樣也是只能隨波逐流的居民坐在陽台浪板上揮送夕陽的喂歎!鄭保瑞把可能的訊息都藏在畫面裡,讓觀眾各取所需,各自解讀,也註記著他的創作益發成熟與純熟。

只可惜龍捲風世代的恩怨未能清楚交代:兄弟為何必須一決生死?爭奪地盤何以要傷人妻子?倒是林峯一句:「父親的事不關我的事。」這位從小沒能感受父愛的孩子,為何要替父親業障背償一輩子的斷裂切割,獨立又獨自面對當下的心情轉折耐人咀嚼。

《九龍城寨之圍城》堪稱近來最有港味的商業製作,坎城影展選做午夜放映,應該亦是在黃昏時分重溫港味的夕陽凝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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