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影紀事作曲家:魔法史擷詠

A、小傳:

一九五八年台北出生的新生代作曲家。父親是台灣著名民族樂派作曲家史惟亮先生。小學二年紀開始學鋼琴,後來進了光仁中學又學了長笛,考上國立台灣藝術專科學校作曲科之後更修習理論作曲,接受了完整的音樂養成教育。

當兵時,他分發進了陸光藝工隊,每天要忙好多的競賽表演事宜,雖然忙得都不是傳統的正統音樂,而是流行音樂的編排創作,但是卻讓卻很務實地學到了很多音樂理論的實際應用。

退伍之後,進入愛波唱片,做製作人,也接了下了不少廣告音樂創作,最重要的機緣卻是認識了陳耀圻導演,當時陳導演是永昇電影公司的老闆兼導演,很願意給新人機會,於是急著想入行的史擷詠就應陳耀圻之導,一口氣在短短的一兩年之內,接連寫了八部電影音樂,其中陳耀圻導演有六部,其餘還有《女計程司機》和《好好帶我回家》等片,主要都是一些社會寫實電影,就這樣一頭捲進電影音樂和廣告音樂的創作世界線。

電影配樂家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充分溝通,表達導演的創作精神和影像之外的深層含意。他認為中外導演不外兩種,一種是主觀,一種是客觀。

客觀型的導演,給作曲家的空間大,通常只是給一些提示之後,就讓作曲家朝電影的框架中放東西,做調整。工作久了,彼此信任,也了解了,不必說太多話就可以傳達彼此的理念,當然,有時候對於音樂感情會有不同的認知和感受,討論和辯論都難免,但也因為有默契,所以不會有太多的問題。

至於主觀型的導演,就是要作曲家全力配合,從樂曲的結構到演奏的形式,都要照導演的意思去執行。像李行導演拍《唐山過台灣》時,他本來就是一位絕對權威的導演,氣勢有如電影國王,又是父親的朋友,在他面前,史擷詠是絕對的晚輩,不多嘍嗦,去執行李行的要求就對了。當年,台灣音樂界有一股中國熱,流行中國風的音樂處理,加上唐山過台灣又是清代背景,先民來自大陸,歷經千辛萬苦最後落腳宜蘭,史擷詠刻意地放進胡琴、嗩吶和揚琴等傳統樂器,它們音色鮮明,很容易在西洋管絃樂的氛圍中跳出來,成就一股清新的中國新古典主義的演奏模式。

多年來史擷詠一直給人彬彬君子模樣,笑容可掬,他的普飛錄音室也大量生產著各式的廣告和影視音樂作品。作為一個音樂工作者,他一直努力拓展音樂的可能性,不論是大中國的主題寫作與傳統器樂的配曲,或者是將本土戲曲音樂加以現代化的處理,或者是兼具前衛與實驗特質的主題動機創作。不同的題材,就有不同的切入與表現手法,他的積極求變,其實就是配樂家開發藝術世界的必要路徑。

B、訪談:

問:根據張愛玲與胡蘭成亂世愛情的《滾滾紅塵》是你獲得第二座金馬獎的作品,風格也接近《唐山過台灣》講究氣勢經營的作風,很能突顯動亂時代的浪漫情懷,是不是刻意模彷好萊塢的電影配樂風格?

答:嚴浩導演的《滾滾紅塵》難度很高,因為情節變化非常多,張愛玲的文采,家世淵源,以及她和背負漢奷的罪名的胡蘭成要在民族血淚的中日戰爭期間,進行一段單純的情愛故事,恩怨情仇的矛盾太多了,加上電影又是在當時台灣電影很少去的大陸場景拍攝,遼闊的東北草原及雪景都讓人眼界一開,也就刺激了我對音樂的創作企圖心。

除了用柔情旋律描寫紅塵男女的的情愛之外,也很努力經營壯闊的史詩場面,從戰爭到逃難,亂世紛擾其實提供 了音樂創作非常開闊的空間,我一直很慶幸自己能搶時風氣之先,做了這樣一部電影音樂。

早年的國片配樂環境很簡單,midi電子合成器非常熱門,為了省錢,都用電子樂器做音樂,我則堅持用真正的管絃樂團來做,編制不大,也玩了一些技巧,讓它感覺比較多樣,也混合了一些midi,目的只是讓聲音要更多樣,技術上,我希望呈現出來的音樂要能顯現生命力。

問:你怎麼王獻箎導演合作《阿爸的情人》?

答:王獻箎拍戲很有計畫,一切細節他都有安排,也都有想法,《阿爸的情人》」音樂處理上,我特地用了雙簧管當主奏樂器,因為雙簧管很哀傷,最能點出電影的悲傷和灰澀的感覺,當然,小提琴的獨奏也不可少,小提琴的獨奏同樣給人傷感的律動,不過,每個樂器代表不同人的個性,例如雙簧管就代表女主角范瑞君,她的悲喜之情,都用雙簧管來表現,至於李立群的公公角色,就以小提琴來引領。至於劇情詭異的地方,例如李立群和范瑞君的亂倫戲,場面和主題都很詭異,導演也大膽地使用了很藍、很藍的顏色,詭譎又奇特,給人一種很電子的前衛刺激,所以我就用電子樂器產生了很多奇特音響。

最大膽的是其中一段李立群幻想自己成了布袋戲人物,成為雲州大儒俠,我就刻意放進一個類似中國戲曲,不過卻是用人聲演唱搭配中國打擊樂器,再加上電子合成器的音響,混在一起,就產生了極其詭異的效果,像夢,又像戲曲,

還有人聲迴盪,對我而言,真是非常抽象的新嚐試。

問:符昌鋒導演的《絕地反擊》就讓你充分發揮了音樂創作的空間?

答:我必需承認「絕地反擊」是一次很愉快的合作經驗。關鍵就在於空間特大。

符昌鋒對於音樂是很有想法的人,而且他很早就開始規畫電影的細節,我們在電影還沒有開拍之前,就開始去討論音樂的表現細節,研究出方向後,就先創作了好幾首很有意思,很有個人創作風格的的音樂,再透過音樂的感覺來帶出相關的影像畫面,所以這部電影和音樂產生了很奇妙的關係,幾乎是完全不能分開的。

最後,他還會拿著音樂去修剪畫面,不像很多的電影作品,都是要音樂去配合影像,他肯讓影像配合音樂做調整,光是這一點彈性,就讓做音樂的人獲得極大的成就感。

問:《絕地反擊》是一部意念構想非常清楚的作品,不論是戲中戲的結構到最後虛實合一,真假難辨的發展,都處理得非常精細,你的音樂也很適度地反應出不同戲劇情味的內涵。

答:基本上,創作「絕地反擊」好像是去寫兩部電影的音樂,電影有戲中戲的結構,劇情描寫一群人想要去拍可以超越好萊塢的電影,我要描寫這群熱情工作者的音樂,就是把握相當泠酷的個人色彩,另外呢,他們拍出的電影部分則是有很濃厚好萊塢風格的黑色喜劇,我就用很好萊塢,很放大很誇張的音樂形式。

這兩種音樂風格,反差很大,觀眾一聽就可以分辨出來究竟劇情走到那一個部分,等到最後劇情混合交流,你已經分不出來是在拍戲,還是真實的工作人生時,音樂也結合了泠酷的個人色彩和華麗誇張的音樂感覺。這是一部很有實驗風格的作品,符昌鋒的合作經驗讓我體認到導演的導向是可能激發出音樂的潛能。

問:符昌鋒是廣告片的好手,他在廣告片累積了不少經驗後,才自費來拍電影,你自已也花了很多時間在廣告音樂上面,廣告音樂帶給你的影響在那裡?

答:我覺得做電影音樂是很理性的工作,因為多數都是在後製階段才開始工作,那時候,電影的剪接大致已經完成,所以音樂就要做到分秒計較的工作,我們要算清楚幾分幾秒進音樂?留多長的音樂?要有多少個情緒轉折?然後在幾分幾秒的時候出音樂,一切都要非常的精準。

拍廣告的時候計算的更是格外精準,在短短的三十秒鐘之內,要有多個轉折,還要有很完整,也很動聽的音樂旋律。更具體的說法是做廣告音樂和電影音樂也很多的相似地方,你不但要面對導演的要求,他的背後還有出錢的廣告客戶,你同樣要用很好聽的音樂,將原本抽象的產品形象轉化成為悅耳的具體形象。熟悉了廣告音樂的製作模式之後,你會發覺再去做電影,就像是把廣告音樂的做法放大去做而已。

事實上,每一支廣告,就是一部電影,雖然它非常短,但是音樂的鋪陳一點不能馬虎,都要有明顯的起承轉合,可能一支三十秒的廣告裡面,就會用上五、六個起承轉合點,跟電影的做法近似,只是把它濃縮處理而已,而且多做廣告,事實上就是創作練習,等到真的做電影時,就把技術放大。簡單地說,廣告音樂的操作就像是在彈奏練習曲,讓我一路向前,不能停止,而且還有收入可以維持生活,累積資源,成為繼續前進的原動力。

問:1998年你還替王小棣導演的《魔法阿媽》完成了電影配樂,卡通片的配樂是另外一個新的創作經驗吧?

答:王小棣是個超級阿莎力的導演,他一開始就先把他的需求和要求和你說清楚,然後就交給作曲家去發展。我自己給這部電影的定位是要落在「宮崎駿」和「迪士尼」之間。

台灣影迷對於宮崎駿的卡通都非常熟悉,不論他的電影主題是什麼,他的音樂性格都反應出素雅清淡和溫馨的人間感情,至於迪士尼的音樂則是非常的壯大,樂曲氣勢和樂隊規模又大又專業。

《魔法阿媽》剛好是兼具這兩類卡通的特質,又家庭溫情的一面,也有惡魔對抗的場面,在柔情的戲份上,我試著呈現宮崎駿的溫情水平;在喧鬧的鬥法場合,我則用了三十多人的樂團來表現音樂的氣勢。技巧性比以往的電影更複雜些,效果還不錯。

王獻箎導演談史擷詠

一九八九年,我從紐約學電影回來台北,帶著十二萬分的熱忱希望回來拍好國片,卻國片市場空前萎縮,只能投入相關的廣告行業,音樂是廣告很重要的一環,就在普飛錄音室裡認識了史擷詠,當時大家都很年輕,工作時都很不喜歡被人家打擾但是要我修正,就不能不說話,沒想到才開口,他就回頭瞄我兩眼,一副很不屑的樣子,意思是說我還沒做好,你不要吵,這就是他給我的第一個印象。

合作「阿爸的情人」時,我們完全丟掉了傳統的旋律包袱,只為這電影的精神去發展音樂,所以他把雙簧管和小提琴,甚至台灣的民間樂器都做了最大想像力的發揮,所以後來音樂完成後,人家都以為我是去那裡找來的歐洲音樂,完全沒有美國陰影,因為以前的台灣電影從來沒有聽過這種曲風的表現。其實他是很想寫出好萊塢主流電影的感覺,整體的音符旋律都跟著電影的情節起伏,timing 緊湊,人的情緒跟音樂完全結合在一起。

符昌鋒導演談史擷詠

史擷詠真的很用功,剛開始籌備時,我一直在講故事,那從第一次他聽不懂,可是他非常用功,我們第二次見面的時候,他已經連看了三次劇本,我嚇了一跳,比我看的還要多,你就會發現他已經開始進入故事裡面的那種感覺了,這種態度就讓我覺得找對人了,因為電影的概念已經開始擺在他的腦子裡面,甚至片子還沒開拍,他已經在運作把影像轉換成音樂的可能性,他雖然沒有看過最後拍下的畫面,但是他已經很清楚我要怎麼拍,所以最後影像和聲音一對一合,他的聲音裡面就已經包含了所有的感覺,那是音樂家獨具的想像力。

例如其中有一場戲,我要求他回歸電影初始時,最基本,也最嚴肅的光和影的互動關係,來傳達一種光陰的概念,只要有光和影子在跳躍的感覺就可以了,於是他寫下一段非常簡單的大提琴旋律,配合高亢的小提琴樂音,組合成時光流動的感覺,讓我非常訝異,非常佩服。

聲影紀事作曲家:紅燈趙季平

A、小傳:

趙季平一九四五年在大陸的甘肅出生,但是在西安成長,甘肅是「絲綢之路」的起點,從秦漢時期就是中原文化對外溝通的重要孔道,漢族文化從這裡向西輸出,但是西域文化也從這裡進入中原;西安更是歷史悠久的古都,觸目所擊,盡是歷史文物的繁華極盛,耳濡目染盡是山河歲月的人文風情。在甘肅和西安長大的趙季平,生命中就凝聚了既古典又新潮的獨特生命力。

趙季平從小就對音樂感興趣,西安醫院附中畢業後,就直接唸西安音樂學院學作曲,畢業後,更進入西安戲曲中心鑽研傳統戲曲,他所受的音樂教育本身就是中西合璧的,一手抓住西方精神,一手發揚中國國粹,融合成他的作品特質。他一方面採用西洋比較新,比較近代的音樂觀念來作曲,但是他又很遵行中國的五聲音階,打造出一種似中國,卻又非中國,似現代卻又非現代的音樂感覺,讓人乍聽之下,很有中國氣氛,但是細細品嘗,卻又覺得不是這麼單純古典,有點洋化的浪漫情感。

陳凱歌和張藝謀的《黃土地》和《紅高粱》向世界宣告了中國第五代導演的新浪潮,這時台灣的葉鴻偉導演也拍了一部以陝北傳奇為主題的《五個女子和一根繩子》,這些電影中,趙季平都用典型的陝北小曲在電影中穿插浮現,非常濃厚的地方小調曲風,將民國初年的北方高原,地理環境和人物傳奇色彩等時空背景都直接表現了出來,不論是求雨歌或是轎夫抬轎曲,從曲調旋律到吟唱方式,中國風情的音樂感情,進佔了明確的地理座標,反映出強烈的民族音樂風格。

後來的《秋菊打官司》裡,雖然講方是現代農村的生活情貌,但是因為電影採取類紀錄片的紀實手法,趙季平更是全數搬用了陝北民間音樂主控電影的戲劇情感,寫實逼人的影像搭配活生生的音樂靈感,聞樂心動的觀眾幾乎就立刻都被張藝謀和趙季平給帶進了陝北農家。

隨後的《大紅燈籠高高掛》及《心香》等片,則是趙季平嶄露了他從戲曲音樂取材的本事,不論是二黃、流水或西皮,凡是傳統戲曲音樂中比較容易討好,容易做戲劇情感表達的戲曲音樂,就成為趙季平改編取用的素材來源,特別是《大紅燈籠》中最讓京劇迷琅琅上口的流水調,配合瑣吶、胡琴和人聲吟唱,發展成為電影的主題旋律,最是迷人,對於外國人而言,這種音樂效果很中國,很傳統,符合中國封建社會的浪漫傳奇;對於中國人而言,戲曲音樂的基調很貼合銀幕上搬演的戲劇傳奇,但是改良後的西洋曲調結構,又多添了戲劇的新生命力道。

比較特別的是一九九四年的《霸王別姬》,因為故事背景是以京劇戲班子的滄桑流變做歷史背景,京劇音樂這時候是絕對必要的環境音樂,趙季平無可避免地要大量使用京劇園子裡面的音樂元素,觀眾很難區分那些是舞台上的戲劇音樂,那些又是他用來詮釋劇情所特別譜寫作出來的音樂。趙季平的處理技巧非常高明,把環境音樂跟配樂結合在一起,因為戲曲音樂是重點靈魂,其他解釋性音樂又能貼合主題節奏去發展,就會產生一致性的聽覺美學,這種渾然一體的音樂美學使得電影的《戲劇人生》有更強烈,更一致性的和絃共鳴。

趙季平很習慣用標題音樂的方式來創作,每位人物,每位角色都配置了一定的樂器,透過樂器精神來反應角色性格,例如《霸王別姬》當中,他用《簫》來代表著男主角程蝶衣跟大師兄的兄弟之間的感情,然後用《京胡》代表末路戲班子藝人對京戲的執著,至於大時代的動盪的感覺則是透過管弦樂舖排的和弦來象徵。他計算得非常精確,所以音樂的性格就非常貼合角色和劇情,不多不少,點到為止,性格能夠浮現出來就夠了。

節制的美感是趙季平音樂作品的一貫特色,他不講究長篇大論的音樂表現形式,他深知音樂對電影只是一種搭配的功能,不能,也不必去搶戲。只要能夠發揮畫龍點睛的效果,點出戲劇人物的特性,讓音樂一旦飛揚,情緒也能浮動就夠了。就好像古典戲劇人物的出場總有定場詩,自道山門,你一聽就知道來者何人,接下來要辦什麼事,功能達成了,音樂就全身而退,留下讓人意猶未盡的感受,一切反而更美。

B、訪談:

問:有人說陳凱歌豪邁中見柔情,有人說張藝謀悲亢中有深情,你怎麼看這兩位導演?

答:每個導演有不同的個性,不同的文化背景,合作過程也就各不相同。例如張藝謀拍攝《大紅燈籠高高掛》,在前期結構劇本的時候,就多次和我討論了音樂形式,他希望用幾十把二胡表現出一種氣勢,後來我跟隨外景隊到山西喬家大院的拍片現場,天氣非常泠,不小心染了風寒,在床上躺了兩天,雖然一直發高燒,但是腦子裡想迴旋的都是西皮流水的音樂。

因為電影描寫幾個姨太太的悲慘命運,她們也是京劇的愛好者,用京劇音樂做背景,將西皮流水調成一個循環圈,就可以打造出一種好像命運輪迴的感情。我把這個來自夢中的靈感告訴了張藝謀,他沈默了半天,突然就說這個想法很好,我們就從這個取向去構思去錄音,鞏俐也特別興奮說:「這個感覺挺棒的!」

張藝謀特別的地方是他的悟性特別很高,他未必很懂音樂,但是因為有一種悟性,作曲家動腦筋想出好的東西來之後,他很快就會感受到藝術的創造力和感染力,比較強,而且他比較乾脆,藝術取向很快可以定位,從《紅高粱》一連合作了五部片子下來,他都是很快就進入了音樂情境。

凱歌就不同了。他在創作的時候,經常要問為什麼?不停地在否定自己。跟凱歌合作拍片要有心理準備,各個部門都必需有不斷地調整,重新來過的打算。跟這樣不斷質疑自己的人合做,當然是很累很辛苦的事。但是正因為凱歌不會在原地踏步,一路盤旋前進,一旦兩人靈感有了交集,碰撞出來的東西就會很有意思,很有深度。

我們合作「霸王別姬」時,第一稿完成,音樂也錄好了,凱歌又有了新的方案,但是又說不明白,只是很含糊曖昧地說要找尋一種讓廣大觀眾都能接受的音樂震撼,大家都急死了,我只能根據這樣一句話,用自己的方式去寫第二稿。凱歌始終在問為什麼?一直問到最後沒時間了,要交片了,才罷休,那種黏纏到最後的工作態度,讓人難忘。

問:《大紅燈籠高高掛》和《霸王別姬》同樣都是從京劇音樂發展衍伸出來,前者淒涼,後者悲壯,你如何細分其間的區別?

答:《大紅》裡我用的是女聲合唱隊和打擊樂,沒有再加其他東西,頂多底下加了一軌合成器的低音來襯底,手法非常單純,營造出一種西皮流水的感覺,用節奏的變化來渲染畫面和故事。一般情況下,四太太(鞏俐)的內心活動都是委婉的,但是一看到三太太被處死,面對冰天雪地的天地無情,西皮流水突然變得快速飛揚,緊張度勝過一個交響樂隊,它又是非常國粹的。

《霸王別姬》同樣是京劇的音樂,但卻是多種方位的處理。

首先,我用了一個大型的管弦樂隊,弦樂不斷地蠕動翻轉,扮演著一種時代的變遷角色。

其次,我另外還有一把京胡,這把京胡一直在拉一種板頭,不管底下如何變化,調性如何變化,板頭反不停地、執著地在拉,拉得很濁,這種感覺很像程蝶衣(張國榮),程蝶衣的角色是個戲癡,不管周圍發生什麼事情,京劇就是第一,他就是獻身京劇,因為他若不癡,整部電影的悲劇宿命就不成立了。同時影片中,還有一把簫,代表兄弟,代表程蝶衣和段小樓(張豐毅)之間的情誼。

最後,我又在弦樂隊的蠕動間,安排打擊樂的突然出現,打擊樂是急急風,風起樂昇,帶動的感覺是一種人性的回歸。交響樂隊和京胡之間多調性的碰撞,和逆向的蠕動,以及交響樂隊和京劇打擊樂的交錯,營造了一種《霸王別姬》特具的史詩性格,也就是音樂不但反應了時代背景、人物性格、又有兄弟情誼,又有一種人性的昇華,比《大紅》更豐富了。

問:台灣導演葉鴻偉的《五個女子和一根繩子》也是由你作曲,很多人推崇你所寫的陝北小曲,因為濃厚的中國地域風格,強烈的地方色彩,隨著音符就直接跳了出來,特別是男人獨唱,卻不要樂器伴奏,風格鮮明,卻又點出父權社會下,女人尋死反而才能解脫的主題。那次的合作經驗如何?

答:那是一次很讓人懷念的合作,葉鴻偉導演也是要求我要從一開始就參與製作,也帶我到外景地看當地的民情風俗,你講的那首主題歌就是在早晚溫差很大的陝北寧夏外景地寫的,曲式參考了寧夏青海高腔式的民謠曲風,歌詞是根據民歌的「想卿卿」改編的,用了一把尺八,再配上弦樂隊和男高音的清唱,高亢有力,非常成功。

音樂完成後,葉鴻偉聽了很受感動,他的音樂安排也很有力,我們的合作充滿了默契,不過,卻是糊裡糊塗地在就在法國南特影展得了音樂獎,那也是國際影展很少有的給獎安排。

聲影紀事作曲家:藍月曾思銘

曾思銘的名字,對影迷而言,相當陌生,因為他只替兩部電影譜寫過音樂,然而他創作的廣告音樂,你幾乎天天都聽得到,在廣告業界他是相當知名的配樂家。他堅持用生命來寫音樂,為了創作,不惜辭去工作。他在一九九七年和柯一正導演合作的電影《藍月》,將在本周六揭幕的《聲影紀事─台灣及華語電影音樂情旅》重新上映,本文介紹的就是一位台灣作曲家創作電影音樂的心路歷程。

問:《藍月》和《給逃亡者的恰恰》這兩部電影的導演柯一正和王財祥都是長期拍廣告片時和你合作的夥伴,但是不論是音樂的形式或是合作的方式各不相同,身為音樂家,你怎麼來調整自己的身段和心態?

答:可以簡單地這麼說,《藍月》的音樂,我是盡量用電子樂器,模擬人生,抒寫感情;《給逃亡者的恰恰》則是大量地採用真實樂器,但是表現的手法卻是很另類的。

我在創作《恰恰》的時候,王導都是先拿他大致初剪出來,但是還沒有全部完成的部分毛片,明確告訴我希望在那裡加音樂,加什麼樣感覺的音樂,可是,那個時候,還有很多的戲還沒有拍。

我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底片的時候,只看了十分鐘,我就幾乎坐不下去了。非常的痛苦。關鍵在於《恰恰》是用超現實的手法拍攝的電影,如果你是正常人,有正常思維的人,你立刻就會覺得自己和電影是格格不入的。

為了替這部電影作曲,我幾乎花了一整年的時間來專心創作,就在做到第五個月的時候,我開始發現自己也開始不正常起來了。因為整部電影講的就是怪,電影音樂的領域裡,我們幾乎放棄了一般音樂創作的旋律,也不管它什麼樂理,什麼樂器,然後呢,我整個人就好像隨著劇情變化,開始化身成為一個流浪漢,看什麼事,什麼東西都不順眼,平常越以為是正常的東西,我越覺得反感,整個人就好像進入了一種吸毒的狀態底下,有一種「幻覺」,好像自已在舞蹈。

問:替主題這麼抽象的電影配樂,你怎麼和導演的溝通呢?

答:我們的溝通方式也非常抽象,非常另類,我還記得王導曾經要先設想一個情境,假設我自己剃了個光頭,然後整個人只穿一條內褲就到西門町走路,他說,想清楚這種感覺,做出來的音樂就對了。現在想起來,那段日子還真是奇特得刻骨銘心,教人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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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藍月》是那麼唯美抒情的電影,創作起來,應該就比較正常了吧?

答:我常常覺得作曲家除了要懂音樂,更要會演戲,會入戲。

我在創作《藍月》的那段日子裡,自己不知道流過多少眼淚,因為我是抱著談戀愛的心情去創作,每天從起床開始,我就像是個剛墜入情網的小男孩,沈醉在所謂愛情的快樂、焦慮和嫉妒等情緒之中,就這樣一直寫一直寫,每天都寫到自己的眼淚流下來,流下來,流到不能控制為止,傻到的就像戀愛中的瘋傻子一樣。那段時間裡,我也好像電影中的人物一樣,經常走路回家或是到街頭漫步,或是到河邊去月亮,把自己弄得好像個遊蕩詩人一樣。

問:你真的覺得做音樂要做到像你這麼投入,這麼瘋狂才行嗎?

答:我自己的創作心理大致就是「感動;投入」這幾句話的情況。平常,世上有千千萬萬種人,很多人事,好像一點交集都沒有,但是一剎那之間,我好像也可以變成自己想要變做的那種人,那是音樂和影像結合的時候特別有的力量。

其實,做廣告音樂的我也是這個樣子的,只要我自己不喜歡這個產品,創作出來的音樂,聽起來就會覺得有點不順耳,好像少了什麼東西一樣。譬如,《藍月》裡面有男女主角吵架的戲,創作起那段音樂的時候 我就覺得自己的情緒全都進去了,人變得非常暴燥,出來的音樂就會有火氣,但是很貼切那種戲劇感情。

問:是不是可以這麼說,電影配樂工作帶給你重新經歷不同的人間情感?

答:坦白說,從事音樂創作的人,想像力比較差,特別是視覺方面的意境蘊釀,幾乎沒有辦法和電影工作者來相比,但是從事影像音樂的工作時,你就可以從影像之中汲取許多靈感,達到自己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意像世界。

問:不過,你並不反對音樂可以替影像產生相當的加分功能?

答:我想,「加分」是個很貼切的形容。沒有聲音的世界,肯定是枯燥無趣的。有了聲音,世界才會快樂,有了音樂,電影就可以充滿著各種情緒和火花。

不過,我覺得最好的電影音樂創作,應當是不露痕跡的,最好不要讓人覺得音樂的存在,一切要自然,不必突顯音樂的存在,不必炫耀你的音樂成分。就像我們平常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其實我們不會太注意生活的四周究竟有那些聲音充斥著生活,大自然的天籟或是生活中的噪音,都自然走進我們的生活裡,陪我們一起長大,一起老去,所以,我想我的音樂創作或許是去追尋一種「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的境界,真的做到這樣的地步,或許就又是「山是山,見水是水」的化境了。

生命是個奇蹟:愛情傳奇

很容易就愛上一個人,通常我們以「亂愛」來形容,不承認它是「戀愛」。

「亂愛」的電影,最好拍成喜劇,因為這樣的劇情通常只能博君一粲,不好太認真,就像「天龍八部」裡的段王爺,每一段情或許都是真的,每一位愛人就算心底真是刻骨銘心得輾轉反側,卻在舊情綿綿之餘,仍會有股恨得牙癢的悲憤,那是冤孽,還不清的債。

容易打動人心的愛情,通常是需要驚豔再加上邏輯的。驚豔,創造一個視覺上的說服力,邏輯,則是要讓人打心眼裡信服的催化劑。

有人以「現代版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來形容波士尼亞導演庫斯杜立卡的《生命是個奇蹟》,這樣的比擬或許有點不倫不類,卻有其道理,關鍵在於塞爾維亞裔的男主角Luka已經結婚了,陰錯陽差下,老婆跟著西班牙的流浪樂師跑了,他卻在波士尼亞內戰的緊要時刻,愛上了敵對陣營的克羅埃西亞裔的漂亮女護士 Sabaha。讓天下情人皆癡狂的羅茱情史就是一對世仇變戀人的傳奇嗎?而且,羅密歐在遇上茱麗葉之前,不是也才傷心欲絕地告別前任女友嗎?邱比特一箭射去,他立刻就忘掉了不久前的哀怨,立刻就又墜入情網了。

塞爾維亞裔男人愛上了克羅埃西亞裔女人,不用大腦思考,也立刻就知道那會是一個有趣又感人的故事,但是世仇間的愛情要不牽強,要有排山倒海的震撼力,才能說服觀眾,庫斯杜立卡在此展現了他驚人的敘事功力。他先把Luka刻畫成一位愛家顧妻的鐵道工程師,他一心要替故鄉建築鐵道發展經濟,而且兒子都大到可以去當兵了,這樣的中年人怎麼會再對其他女人動心?發狂墜入情網?可是,邱比特如果不調皮就不配叫做愛神,Luka在送太太就醫的情節中,巧遇了 Sabaha,還一起在病床上遊歷了整座醫院(這是庫斯杜立卡最愛玩的遊戲,他的電影中,男女主角都有神遊的奇遇,愛情會在電光石火中綻放一見鐘情的光芒,但是你絕對猜不透何時才會開花結果)。

他們一直要到戰爭開打之後才又再見面,然而,Sabaha卻成了戰俘,寄放在Luka家,隨時要去交換Luka被克羅埃西亞人俘虜的戰俘兒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每天大眼瞪小眼,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何況Sabaha既豐滿又美麗,是男人都想多看她兩眼,不過,Luka看在眼裡,卻不敢多想,婚姻觀念和兒子姓命都是他必需顧慮的細節,然而,愛情的滋潤卻也使得他對Sabaha極其禮遇,只有Sabaha誤穿了他太太的衣服才會讓他暴跳如雷,然而,他的癡心與鍾情,卻也使得Sabaha另眼相看,烽火連天中,不可能的愛情,就慢慢融化了世仇冰山。

愛人能夠相愛,當然是戲劇高潮,就在大家歡聲雷動之際,庫斯杜立卡卻搖搖頭說,他的電影才不會這麼簡單,電影中真正的高潮卻是兩人明明相愛了,還是得被迫分手,他們的愛情起緣於戰爭,分手也是因為戰爭的和解,造化弄人,莫此為甚。

Luka與Sabaha的愛情其實是亂世中的小兒女戀情,時代的洪流捲走了他們的意志與福氣,他們不像羅密歐與茱麗葉愛得那麼容易,初次相逢就可以演出樓台會,登堂入室,所有的掙扎與煎熬,都在累積觀眾的同情與期待,而且,最後就算太太回家了,兒子也回來了,殘破的家園可以重來嗎?觀眾都知道,不行,一旦沒有了Sabaha,Luka的人生就失了光采。

只要戰爭還繼續,Sabaha就不可能回到他身邊,這是多沒道理的人生呢?是的,戰爭改變了人生的一切,就這是和平影展為什麼要選《生命是個奇蹟》做為開幕電影的原因。看完電影,你會好心疼Luka,殘破的愛情,比殘破的家園更讓人心碎,說故事的高手就知道如何從人心出發,一擊中的,讓你扼腕,讓你衷心期待Luka的人生還會有另一個奇蹟出現,那份關切,那份祝福,就是庫斯杜立卡希望轉嫁給所有波士尼亞人的由衷祝福。

而且,你就是毫無緣由地相信,善變魔法的庫斯杜立卡一定會變出另一個奇蹟給Luka,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姬蓮安德森:看圖說話

很多人都很喜歡看八卦報導,喜歡看名人的醜聞或糗事,八卦狗仔強調的是他們一切有圖為証,可是你看到的就是真相嗎?有照片就一定有可信的故事嗎?

照片可以偽造,看圖說話可以說出完全一套不一樣的故事,求真或做假?一切就看你的企圖和手法。

我很喜歡和年輕人分享一部紀錄片《登月秘辛(Dark Side of the Moon)》,電影訪問了美國前任國務卿辛季吉,美國國防部長倫斯斐和以故導演庫布利克的遺孀,他們連手「証實」了人們從來不曾登陸月球,人類登陸月球的「故事」都是透過電視傳播的,沒有人親眼目擊,而電視傳送的畫面就是庫布立克拍攝《2001太空漫遊》的現場搭景……

如果這部紀錄片揭露的事實為真,那真的要改寫二十世紀的歷史,偏偏到了最後一個鏡頭,《登月秘辛》的導演才告訴我們,這部紀錄片的一切都是巧手製造出來的假故事,只要有名人訪問,只要有雄辯滔滔的論述,再冠上一個「紀錄片」的名號,人們通常就會接受它,相信它。這個故事示範了紀錄片如何來做假,如何讓人目瞪口呆,改變自己原本的信念。

前幾天看到八卦報紙報導了一則章小蕙與台北與中年男子出入飯店的消息。詳細紀錄了章小蕙來台北參加《聲影紀事》影展開幕活動後的那一個晚上,與朋友聚會後,在一位年約五十歲,操著香港口音的中年男子回到下榻旅館,然後就一個晚上沒有再步出旅館的八卦消息。

乍看這則報導,而且有三張照片佐証,不知情的人們很容易就推論出章小蕙有神秘男友陪她共進共出旅館,曖昧之情,都在圖上。但是,這則報導卻與事實出入極大。看到圖片後,再對照八卦報導時,我不禁噗哧笑了起來:「真會瞎扯!」

真相是,那位中年男子就是《桃色》導演楊凡的好友Norman,他是華人電影走上國際舞台的重要推手之一,華人電影能在九0年代頻頻於柏林影展得獎,負責替柏林影展選介影片的他是很重要的連絡人,《桃色》得能在柏林影展露臉,Norman的推介也很關鍵。事實上,Norman當天全程出席了《桃色》的記者會等活動,現場的記者都知道他只是一位單純的電影人。

影展主辦單位這次替楊凡和章小蕙都各自在旅館裡準備了一間房間,楊凡因為台北另有好友邀約,所以就把房間讓給Norman,兩人於朋友聚會後回返旅館就寢,自然不過。拍到照片的狗仔不知是真的不知Norman為何人,還是找不到切入點,不能守候多時,又編不出故事,無法交代,只好故意裝做不知情,寫下一則既曖昧,又引人遐思的不負責任報導,反正真正知情的只有少數幾個內行人。

這就是我們現在閱讀的影劇新聞的品質嗎?昨晚,有朋友在msn上這樣問我?我只能黯然地回答說:「是的,而且會越來越糟!」

做記者,我沒有跑過別的路線,從一九八四年開始,我就一直負責跑電影。我很珍惜這個人生機緣,雖然一開始也突槌多次,每一次的冷汗直冒對我而言都是再出發的動力,我不願意寫出來的文字或情節被內行人譏訕,不願意報導的內容被讀者挑剔嫌棄,就得努力做好專業功課(雖然還是一直覺得不夠,一直還是會有閃失),避免斷章取義,避免視而不見都是最基本的要求。然而,在傳統報社裡,影視記者出身,就很難獲得真正的重視,輕巧的文字風格,瑣碎的採訪方式,都是影視記者先天被人輕視的原因,不信邪,不願被人定型的影視記者只有多努力開發專業空間,才能走出自己的路;否則,就心甘情願地為八卦緋聞效犬馬之力吧。

我可以理解八卦記者以圖文故事換取高薪酬勞的壓力,然而面對含沙射影的不負責報導,還是會輕聲歎息的。

《x檔案》的女主角姬蓮.安德森平常最恨八卦記者,被迫要替新作品做宣傳的時候,最恨記者問一些五四三的緋聞瑣事,可是她的枕邊人歐桑尼(Ozanne),卻是一位記者,「他不一樣,」姬蓮說:「他負責替倫敦金融時報跑戰爭新聞。」

有的記者採訪世界大事,道德使命感超強,報社看重,政要禮遇,走在路上自覺都有風;有的記者只顧雞毛蒜皮,專挖見不得人的暗瘡,恨得人牙癢,卻可以換得相當不錯的金錢回報,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採訪心態及回報,建構了我們每天閱讀的媒體世界。

每回看到家門口又有狗仔守候,姬蓮都會暴跳如雷,覺得隱私被侵犯了,那種心情,就像梁朝偉到台北宣傳《2046》,一心想要去捧張震的場,想去走訪他所開的夜店,卻被埋伏在外的狗仔嚇得卻步。然而,姬蓮的老公歐桑尼畢竟是記者出身,理解記者的無奈,「他們也只是要混口飯吃,不要氣壞了自己!」歐桑尼一面安慰她,一面就會親自出面去和狗仔溝通,心平氣和好商量,一言不合暴跳如雷,也許反而中計,容易被人醜化的。

活著,很不容易,每個人的吃飯本領各不相同,有的人清風明月,簡樸地過著悠閒自在的日子,有的人就是要養家餬口,只能出賣靈肉……人間沒有一體適用的生存標準,才有踩在別人屍體上發財卻還繼續理直氣壯的人種。

有機會做你真正想做的人,想做的事,才是我真正羨慕的人。

至於我,每天寫一篇自己想寫的文章,就是這款人生的起碼步數吧!

庫斯杜立卡:貓狗驢熊鳥

從《流浪者之歌》到《地下社會》,鵝和火雞都是庫斯杜立卡鏡頭下非常重要的動物傳奇,不但男女主角戀戀難捨,甚至還能抱著一起飛天,既魔幻又浪漫。

「鵝是吉普賽神話裡面非常重要的動物,」庫斯杜立卡曾經如是說:「幾百年前的吉普賽老祖宗就是靠著鵝的能力飄洋過海來到了歐洲。」吉普賽人樂天知命的性格一直都是他的作品裡非常重要的主軸,鵝和火雞的頻頻現身就有寫實和想像相互拔河的張力。

今年和平影展的開幕片就選了庫斯杜立卡的2004年最新作品《生命是個奇蹟》天馬行空的想像力,縱橫自如的敘事邏輯,依舊貫穿全片,悲天憫天的情懷,無力迴天的政治控訴,都讓人看了興味盎然。

電影的背景在1992年的波士尼亞內戰前夕,人類的愚蠢罄竹難書,但是,庫斯杜立卡面對人間悲情,他很少哀號,他消遣人生荒謬的手法非常多,其中,最讓我笑開懷的就是電影中的各式動物。

首先,是郵差先生要去送信的時候,半天沒人應門,只見屋外的狗兒急得胡亂叫,他都還來不及斥罵狗兒,大門就被一隻大熊從屋裡給撞翻了出來,屋主人早就死在樹梢上了,原來,連年動亂,動物生態也亂了,「一定是斯洛伐尼亞的熊跑了過來。」郵差急著到處求援,就怕大熊肆虐,大家都要滅種了。

斯洛伐尼亞的熊,可以是一句客觀的論述,也可以是非我族類的揶揄,就像北極熊在美蘇冷戰時期,被「擬人化」成為蘇聯邪惡帝國的代表形象一般。簡單的一場開幕戲,簡單的大熊露臉戲,庫斯杜立卡毫不費力地就把波士尼亞人的心情,透過簡單的動物符號給傳達了出來。

接下來的則是一頭驢子,它喜歡站在鐵道上,八風吹不動,怎麼吵怎麼吆喝都不肯挪移半步,郵差代步的那輛手搖車,也不得不止步,郵差近身一看,發覺驢子盡然在哭。為什麼?驢子主人靠在山腳旁,無可奈何說:「牠失戀了,正在情傷,只想站在鐵軌中央,讓火車給撞死算了。」

驢子會失戀?驢子會情傷?看到這裡你就一定捧腹大笑了起來,驢子在依索寓言中都是超級愚蠢的動物,到了庫斯杜立卡手中竟然發揚光大成了情聖?

癡情的驢子其實不是逗你開心的道具,更不是象徵,庫斯杜立卡在電影的前半個小時中大玩特玩各種想像不到的人物與情節,看似無厘頭,最後卻能夠一一串連而成,組成了非常奇特的生命體,不但是癡情的驢子會想尋死,電影中的男主角更在烽火離亂時,愛上了不該愛的女人,最絕望的時刻,最傷心的時刻,他卻有了最短又最快樂的愛情,癡情的驢子原來就是一個具體的符號,代表著邱比特的神箭無堅不摧,箭鋒所及之處,男男女女盡折腰,何況是驢子。

當然,《生命是個奇蹟》中還有一隻會演戲的狗和貓,動不動就要嚙咬打架,那種世仇天性全部在它們的眼神和姿態中流露無遺,看到它們的演出,你一定會問拍戲真是個奇蹟,庫斯杜立卡怎麼可能這麼犀利地捕捉到所有貓狗(更別說引發英國電檢爭議的那隻從屋頂上掉下來的鴿子,到底是死鴿子還是硬被場務給做掉的鴿子演員?)的天性,又在鏡頭前活靈活現地演出來呢?

《生命是個奇蹟》,看到這部電影,你會讚歎,電影能夠拍成這樣,就是一個奇蹟,這位魔法師的名字叫做庫斯杜立卡,一個你不應該錯過,以及忘記的名字。

狗狗心事:寵物人間情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莊子和惠施早在二千多年前就已經在濠上觀魚時,說過這兩句辯証名言。

立場不同,看待事物的方式就不同,永遠站在同一個山頭看風景,人生的影像就不會有太新鮮的視野;偶爾換個立場,換個山頭,換個心情,人生的色彩和溫度就都不一樣了。

兵法上強調「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電影創作其實也差不多,越豐富越多元的敘事觀點,就會創造更可信的立體和心理空間;從頭到尾只有一種觀點,一套論述的電影,很容易讓人疲累,不想再看下去。

愛情電影總是描寫男女相知,心意相通,所以才能情投意合,一旦起了爭執,常常就是:「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是的,不知道,才是誤會的起源;真要知道,就不會愛人變仇人,冤家當摰愛了。

動物電影最大的盲點就在於觀點。永遠是站在人的立場拍故事,不論是美化或醜化動物,電影中的價值和美學,其實都只想滿足人類的欲求。

很多人都愛看動物和水族館馬戲,不論是猴戲、大象、海象、企鵝或獅子,每每做出高難度的動作時,大家競相歡呼,掌聲不斷,很少去想,動物和人一樣也能享受掌聲嗎?還是他們只貪戀著每一回表演過後,立刻可以就可以從馴獸師手中得到的食物獎勵。各取所需,成為動物表演的基本公式和生存法則,就像許多勞動人口靠勞力換取生活酬勞一樣。

聽不見動物的心聲,主要是因為我們語言不通。看不見動物的視野,通常則是因為我們只站在自己的山頭看人生。文學家從伊索寓言開始就試圖以擬人化的手法來替動物天性定調,狐狸的狡滑,大野狼的貪婪,豬的懶惰,都是從人的觀點出發來替動物貼標籤,人類是萬物之靈,所以才知道怎麼用動物來醜化或羞辱你所敵視或輕賤的對手。

《再見了,可魯》雖然淒切感人,然而全片歌頌的卻是人類如何將一隻拉不拉多犬改造成聽話,懂事,能夠導盲的專業狗的「馴化」過程,能夠馴化,能夠為人服務的動物,至少就可以衣食無慮,在人的庇蔭下過著公式般的生活。你不知道可魯在想什麼,不明白可魯為什麼要叼著那隻玩具熊……坦白說,你很少關心,也不知道如何關心可魯的情緒與欲望,因為可魯從小就被訓練成不受周遭事物影響,更不能被其他的狗狗所吸引而分心,安全帶著主人上路才是他存在的最大價值。迪士尼的《101忠狗》強調的也就無非是他們對於主人的「忠心」。

七位日本導演聯手拍攝的《狗狗心事》,基本上還是承繼著從人的眼光來看心情的態度,不過,也有三段戲試圖跳脫傳統觀點,帶給大家趣味的另類思考。

永井聰所執導的「狗狗快譯通の天機不可洩漏!」探討的只有一個議題:狗的叫聲可以反應他的警覺與情緒,可是你知道狗狗的叫聲代表什麼意思嗎?他的主角就發明了一個「狗狗快譯通」的翻譯機,只要狗狗一叫,就可以翻譯出正確的意義。不過,每次翻出來的文字,基本上都是非我族類,超越尋常邏輯的無厘頭文法,搞笑的層次勝過真理的探索,卻可以提醒世人,你真的不懂狗狗在想什麼。

佐藤信介執導的「可羅,墜入情網」則是試圖調侃人與狗的愛情世界,可羅的主人克彥有空就會帶他外出溜達,但是主要目標卻是追求鄰家美女,而且一搭訕起來就忘了可羅的存在,可羅被狗鍊栓著,無所是事,張目四望,卻彷彿看見了風情萬種一隻名叫莉莉的博美犬的尾巴,於是主人談主人的戀愛,可羅也有了自己的狂想曲,主人的愛情開始上壘時,狗鍊就鬆了,可羅也才終於可以去向莉莉示愛,這才發現莉莉的真面目……

佐藤信介透過人和狗的平行敘事方法來對比討論愛情,也許會被人挑剔說什麼狗不好挑,一定要挑其貌不揚的拳獅狗嗎?一定要用醜男配美女,必定坎坷多舛的人間思維來定義狗兒的愛情追求嗎?然而,幽默一點看,狗主人對狗的心靈世界有多少的理解與關懷?不也才是意在言外的重點嗎?

不少朋友看完《狗狗心事》的最後一段「毛毛請聽我說」時眼眶都泛紅了。

導演真田敦其實只是用了極其溫柔甜美的音樂,從兩個觀點來訴兌小女孩美香與牧羊犬毛毛的成長故事,第一段是透過美香的回憶,追述毛毛的生老病死;第二段則是從毛毛的觀點,回頭看著美香和他曾經共同走過的地球歲月。人生和狗齡是不同計算單位的生命指數度量衡,毛毛和美香的起跑點或許相近,然而毛毛走完一生,美香才剛婷婷玉立,同樣的時空座標下,兩個不同的生命有了短暫卻甜美的交集,不同的視野看待同一則的生命歷程與回憶,換來的只是雙方對於對方無盡的感激。

嚴格來說,「毛毛請聽我說」的雙重敘事觀點,基本上還是從人的觀點發想出來的狗狗心情,目的只是想要催人熱淚,毛毛的告別心情到底真不真實?其實不是焦點,建議你多朝狗狗的觀點想事情看事情,才是最有趣的敘事。人生多一點替對方想的空間和心情,日子就會不一樣的。

真愛旅程:逐夢與幻滅

由山姆.曼德斯(Sam Mendes)執導的《真愛旅程(Revolutionary Road)》是一部夢幻覺醒的作品。

 

故事其實與《鐵達尼號(titnic)》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是卻可以接著《鐵達尼號》說下去,只因為男女主角就是《鐵達尼號》的傑克與蘿絲─ 李奧納多.狄卡皮歐(Leonardo DiCaprio)與凱特.溫斯蕾(Kate Winslet)。

 

如果不是遇上了船撞冰山的悲劇事件,傑克與蘿絲的愛情能夠維持多久?能夠不吵架,恩恩愛愛到白頭嗎?貧富懸殊的人生落差,會讓他們的日後人生產生多少磨擦齟齬?冰山事件讓他們的四天戀情就此凍結在大西洋的冰洋中,不會變質,永遠那麼純美,永遠讓人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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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讓肉體與心靈飛揚狂飆,但是只有停格在最美麗的人生高潮時,才不會變質。偏偏世事不盡如人意,愛情只是人生的一個章節,翻過愛情這一頁,生活會磨損人生志氣,也會耗損愛情的蜜甜,讓人生變得粗糙與殘破,《真愛旅程》的明星組合不禁讓人想起了《鐵達尼號》不曾回答的愛情迷思,而且精準剖開了世人的夢想與幻滅本質。

 

乾淨俐落是山姆.曼德斯讓人動容的開場白。男主角法蘭克與女主角愛波在宴會上相遇,先是眼角偷瞄,再而笑談,繼而共舞,最後是凝視注視,一首名叫「吉普賽人(The Gypsy)」的情歌還沒有唱完,已經將相識、相戀到結婚的人生歷程走完了。相愛是一首小曲,相處才是人生的長歌,山姆用戲劇結構來對應他的電影主題,是何等精練的人生再造!

 

In a quaint caravan  在古怪的篷車隊裡,

There’s a lady they call The Gypsy   有位吉普賽女人

She can look in the future 她能洞見未來

And drive away all your fears  驅趕所有的恐懼

Everything will come right  讓一切平安無事

If you only believe The Gypsy 只要你相信吉普賽人

She could tell at a glance   她一眼就能看穿

That my heart was so full of tears  我的心滿是淚水

She looked at my hand and told me  她看著我的手掌說

My lover was always true      我的愛人是真心愛我

And yet in my heart I knew, dear  但是,親愛的,我的心裡明白

Somebody else was kissing you   有人正在親吻你

But I’ll go there again    我還是會去找她

‘Cause I want to believe The Gypsy   因為我要相信吉普賽人

That my lover is true     我的愛人是真心愛我

And will come back to me some day  終有一天會回到我身邊

 

平凡,其實是多數人的生活節奏,法蘭克與愛波亦不例外,他們像平凡人一樣進住了革命大道的精緻住家,育有一子一女,過著平淡安靜的歲月,法蘭克每天和其他男人一樣,穿西裝打領帶,戴著小呢帽,手拿公事包,搭著火車進城上班…工作一如生產線上的作業一般,日復一日,始終不變,人生也就在單調與重複中消磨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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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足的人,認為這種安穩就是幸福,不知足的人,卻期待著另一種可能,實際的,或者不實際的夢想,就此在心頭悄悄發酵滋長,愛波的選擇就是說服丈夫放下工作,舉家搬遷到巴黎過著全新人生,因為戀愛時,法蘭克曾經說巴黎是他唯一還想要再重遊的地方,做不成劇場演員的愛波則期待自己的人生能夠從那個陌生的城市再出發,她可以去大使館上班,可以認識有趣的朋友,法蘭克沒有拒絕,穩固的工作有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人生如果能夠重來,未嘗不好。問題在於他們都已經向朋友宣示了人生新方向時,法蘭克隨口胡謅的創意卻意外獲得老闆青睞,要給他 升官加薪,「當然,工作時間也會加長!」老闆的臉上流露著慧黠的笑容,錯愕的法蘭克因而動了心,不去巴黎了。

 

離鄉背井,遠赴巴黎,本質上是大膽的冒險,負責養家的法蘭克會甘心成天無所是事的閒居男嗎?熟悉的工作有了一展長才的機會,他的選擇可以理解;但是,到巴黎展開新生活,卻也是愛波擺脫單調人生的機會出口,先生的拒絕參與,以及意外的懷孕,讓她的夢想胎死腹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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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有夢,感覺上似乎很美,然而多數的夢卻是在不經意之間變色剝落,而且不足與外人道的,《真愛旅程》的主題透過法蘭克的嘴,強調人生是「無望的虛空(Hopeless Emptiness)」,凡夫俗子無能改變命運腳步,只能隨波逐流,夢幻與現實不僅對立,而且矛盾,人生就在無力的掙扎中沈淪消逝,透過法蘭克與愛波難以名狀的追求,與無可無不可的失落,人生的表相與實質,也因而有了更精準的對話。

 

李奧納多.狄卡皮歐與凱特.溫斯蕾在《真愛旅程》中的精彩詮釋,其實是真的可以承接《鐵達尼號》來銜接品味的,一方面既讓我們看見了愛情神話的傳承,一方面則可以讓我們見証到他們歷經滄桑之後的成熟蛻變,十三年之前,他們只是青春偶像,十三年之後,他們則是汲取了人生滋味後的硬裡子演員,山姆.曼德斯夢與人生的二元論述透過他們的演技對抗,創造了藝術與人生的相互觀照效應,耐人回味。

07月11日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第一小時 第一部份   新的原聲帶介紹:《The Long Riders

美國西部開拓史上最著名的江洋大盜名字叫做Jesse James ,去年我們曾經介紹過布萊德彼特主演的《刺殺傑西》,本周則是介紹1980年由名導演Walter Hill執導的西部動作電影《長征騎士》或稱《鏖戰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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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原聲帶吸引我的三個原因是:

一,        什麼樣的樂器,才能表現那個時代的江洋大盗感覺?

二,        一看到原聲帶封面是由Ry Cooder作曲,問都不問,我就買了下來

三,        那一部電影真的可以讓自家三兄弟一起參加演出,不但各有戲份,而且演的就是三兄弟?這三兄弟就是不久前過世的大衛.卡拉定(David Carradine)和他的兄弟凱西與羅勃。

背景如此,剩下的,就讓音樂來說話吧,人聲吟唱的蒼老與滄桑魅力也是本張原聲帶的另外一個特色。

 

本段音樂:   《The Long Riders》原聲帶

 

第一小時第二部份    巨流河:齊邦媛老師新作

01.《巨流河》的動盪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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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紀的中國曾經有兩次巨大的民族大遷徙,

一次是1937年,因為中日戰爭,無數北部青年往西南中國大前進

一次是1949年,因為國共內戰,無數家庭和個人從中國跨海來到了台灣

齊邦媛老師剛巧見証了這兩次大遷徙,她在台灣光復後從東北到台灣大學外文系

出任助教,清點了日本人遺留下來的兩大房間的經典名著,

後來,她不但在國立編譯館替學子編教科書,

也在筆會把台灣文學作品譯成英文推介給世人,

日前,她花了四年時間整理完成了《巨流河》,

一本讓我們見証到缺頁史書夾縫的精彩作品,在此介紹給所有聽友。

 

本段音樂:   《黃自百年音樂會》「軍歌」、「抗敵歌」

本段音樂:   《悲情城市》弦樂版

 

第二小時第一部份

最新電影:《變形金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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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看《變形金剛:復仇之戰》,無非就是看場面、氣勢和特效。

本片的原聲帶搖滾樂團聯合公園打造出極為雄渾的主題音樂,本集節目中一方面重新聆聽第一集的主題曲「What Ive Done」,同時也要欣賞聯合公園的全新單曲「New Divide」,一首在電影中出現10多次的主題歌。

《變形金剛:復仇之戰》是熱鬧的娛樂電影,但是回到電影創作的本質上,卻亦有其盲點,

例如:對女性胴體的剝削。

例如:對美國帝國主義的隱形歌頌。

 

本段音樂:《變形金剛:復仇之戰Transformers: Revenge Of The Fallen 》原聲帶

 

第二小時   2部份

《變形金剛》鼓動的是電影的熱情火焰,喧鬧,但是轟然,看過之後,你很難沈澱反芻。

我寧願回到古典的世界中,回味一些曾經在電影中出現的古典音樂。

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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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德爾的sarabande

普契尼的Nessun Dorma

還有改名叫做Senza Catene的《第六感生死戀》名曲Unchained Melody

本段音樂:《Amici,forever》原聲帶

變形金剛2:美軍洗腦

 

 《變形金剛:復仇之戰(Transformers: Revenge of the Fallen)》製作成本號稱兩億美金,相當嚇人,但是兩億美金只是賬面數字,全片還有很多看不見的隱性資本。

 

美國國防部的全力支援就是其中的主力關鍵,包括航空母艦、F18戰機、C-17戰略運輸機「全球霸主Globemaster)」、坦克、直昇機、運兵登陸艇…等,如果真要計算油料、人員和裝備租金,一定貴得嚇人,然而如果少了這些軍事支援,全片的軍事場面說服力一定大為遜色。把話挑明了來說就是:有了美國國防部的奧援,《變形金剛:復仇之戰》才能如虎添翼,傲視全球票房。

 

美國國防部編制下有一個娛樂媒體司(entertaiment media),專門協調好萊塢製片商的相關拍片事宜,導演麥可.貝(Michael Bay)從《世界末日(Armageddon)》開始就與這個部門建立了良好默契,再加上後來的《珍珠港(Pearl Harbor)》合作愉快,《變形金剛:復仇之戰》成為廿一世紀美軍軍力的展示秀也就一點都不讓人意外了,而且曾與麥可聯合製作《世界末日》與《珍珠港》等片的製片人傑瑞.布洛克海默(Jerry Bruckheimer)更是美國軍事合作片的老祖宗(知名的《悍衛戰士(Top Guns)》就是最著名的實例),往日與軍方密切合作的良好紀錄,都為新片提供了可靠的信用。

 

軍方介入拍片,除了與民方便之外,最重要的考量就是弘揚軍威。《捍衛戰士》中美軍空官的帥氣模樣,以及擊敗米格戰機的英武情節帶動了一波青年從軍潮,台灣國防部在1970年代開始支援拍攝的《英烈千秋》、《筧橋英烈傳》、《大摩天嶺》到1980年代後的《八二三砲戰》與《傲空神鷹》等片也同樣肩負著展現軍容,激勵民心士氣的使命。場面不可小,是電影人的期待;軍威不可弱,則是軍人的榮光,合則兩利,否則軍方也不必勞師動眾協助拍片了。

 

軍方肯協助拍片,對電影人而言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有一個娛樂媒體司做為專業對話窗口,更是省力;但是軍方不會白忙一場,軍方的期待對很多創作者而言卻也同樣有著一種隱形的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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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形金剛:復仇之戰》中的美軍因為獲得了變形金剛的加盟得以變成維持世界秩序的世界警察,片尾時柯博文站立在美軍航空母艦的甲板上有如守護神的英姿,正是電影人與軍方相互加持護衛的最鮮明註解。

 

但是即使做為一位世界警察,美軍卻也同樣是無所不在的暴力強權,一開場的上海工業區毒氣外洩事件,其實是博派變形金剛掃蕩潛伏狂派變形金剛的大戰場合(斗大的「警察」字樣顯示了導演和製片完全不了解中國大陸不叫「警察」而是「公安」,不過,沒關係,多數的歐美民眾分不清楚啦,不必吹毛求疵),更慘的是美軍刻意隱瞞了行動真相,只能有待民眾偷偷拍下變形金剛的決鬥場景貼上網,真相才得以大白於世。

 

維持世界和平,為什麼要偷偷摸摸的呢?是因為捲入了變形金剛的內戰,刻意要來掩護盟友消除異己的排他私心嗎?

 

其次,《變形金剛:復仇之戰》因為墮落金剛(這個翻譯實在不太高明,Fallen意譯成「墮落」就有了品性針眨之意,雖然它的復仇目的真的是要毀滅地球,是人類之敵,音譯成佛倫,也許失去了其天神謫落凡塵,成為邪魔的雙關語意,卻不致在額頭上貼著「墮落」字樣,成為旗幟鮮明的反派角色)四處急著找尋前輩埋藏在地球底層下的太陽能毀滅武器,使得美軍也聞風而來,先一步趕赴可能地點,這種為求勝利,不擇手段的便宜行事,確實容易創造「制敵機先,大快人心」的效果,但也同時暴露了美軍縱橫世界,任意伸張霸權的為所欲為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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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美軍先趕到金字塔旁的村落集結時,既未事先照會,也沒有任何疏散引導,只求勝利的美軍硬是拔搶紮營,逕自據地為王,無辜又無奈的村民只能嚇得四處逃竄,美軍指揮官雖然不忘提醒同僚:「他們是好人。」但是家毀是事實,逃命亦是事實,沒有一點協商,也沒有一聲抱歉,世界警察急著要救世界,這個崇高的「使命」讓其他的小情小義或者小是小非都變得微不足道,都變成全都可以犧牲的小事,這種精神是不是很像「美國帝國主義」的娛樂糖衣,觀眾在這種概念洗腦下,是不是就會接受美軍可以任意進入人家國度的事實?只要有神聖口號或崇高使命,就可以毀人家園,逼人流竄逃命呢?

 

至於決戰金字塔的場景,更是好萊塢愛玩的文明摧毀戰,從《浩劫餘生(The Planet of Apes)》到《明天過後(Day After Tomorrow》,人們只要看到熟悉的文明建築毀於一旦,都會痛惜扼腕,很能感受世界毀滅的災劫,進入電影人預設的心理情境之中,《變形金剛:復仇之戰》玩得則是更過火了,金字塔成了狂派金剛的軍事基地,拆掉金字塔,就能露出隱藏其中的毀滅武器,為了挽救危機,美軍和博派金剛也集中火力來轟襲金字塔上的狂派金剛。戰火過處,文明千瘡百孔,確實是人間浩劫,但是,《變形金剛:復仇之戰》在滿足觀眾視聽之娛的同時,是否也在暗示「文物誠可貴,自由價高更,若為存亡故,兩者皆可拋」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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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美國軍方的強力支援,《變形金剛:復仇之戰》的場面未必會如此盛大壯觀,但是美軍透過影像包裝滲透而出的霸權意識形態,卻也成了如影隨形的附加物,直接在年輕觀眾的腦海中唸著「為求勝利,可以不擇手段」的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