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悄悄告訴她》中的那位鬥牛出了意外的女主角嗎?看護性侵讓她懷孕,卻也讓她甦醒;你還記得《追殺比爾》中的烏瑪舒曼嗎?在看護出賣她的肉體之前即時甦醒了。 閱讀全文 點燃生命之海:生死關
日期: 2009 年 8 月 7 日
摩托車日記:悠悠天意
小朋友寫書法,通常從「描紅」開始,在既定的藝術框架裡臨摹揣摩,開發日後個人性格特質。
年輕人對於拍電影都充滿浪漫憧憬,追求無中生有的夢幻再現,殊不知,在集體創作的藝術世界裡,藍圖和範本都很重要,有了藍圖,框架才清楚,有了範本,大家才知所依循,「沒有規矩不能成方圓!」這是大家都知道的道理,然而規矩是工匠不可或缺的道具,方圓卻是藝術家腦海裡無法用規矩丈量的世界。
《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的巴西導演華特.沙勒斯(Walter Salles)很喜歡引用一位素人雕刻家的傳奇來解說拍電影的奧秘,這位雕刻家不識字,最神奇的是他經常可以雕刻出非巴西本土的大象和長頸鹿等動物雕像,問他如何無中生有?他的答案是:「我只是去挑木頭,管他是什麼長相,總之我就是從它身上把這隻大象或長頸鹿取出來而已。」能在朽木中看出天意,再用巧手雕出天意,這就是藝術家的本能和才情。
沙勒斯認為拍電影的工程就和這位雕刻家的歷程相似,導演憑著直覺就要決定電影中要有啥,不要什麼,只要先有個始意概念,因材適性,順勢而為,藝術成品才會在完全自由的優裕空間裡伸展手腳。
好萊塢一直要求導演要根據定稿劇本拍攝,不可更動,也不可增刪,一切按圖施工,成品才有保障,時間金錢才能經濟有效,但是沙勒斯完全不能接受這樣種概念,相反地,他認為電影是需要即早籌備,作品概念也是越早成型越好,但是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沒可不可增刪的事,不盡完美的工作條件或許更是拍好電影的必要條件,因為越不盡完美,才越有即興創作的可能。
侯孝賢的《咖啡時光》拍出了多數日本人都不曾見過的東京鐵道風采,一方面是靠侯孝賢的慧眼,一方面則是他和攝影師李屏賓長期守候及一再嘗試後才捕捉到悠閒神采。他聽不懂日本話,不能清楚掌握日本演員的身心反應,於是除了劇本之外,他給了演員更大的空間,把演員丟進一個情境中,讓他們自然油生劇本之外的人生對話。
《點燃生命之海》的西班牙導演亞歷山卓.阿曼納巴〈ALEJANDRO AMENABAR〉認為電影的寫實感很重要,場景和環境的真實感不可少,手持攝影機的臨場感更不可少,然而演員從內心自然流瀉的真實感情才最可貴,他拍戲的時候,很少排練,也不要求演員熟記台詞,他偏好讓演員即興演出,只要覺得對白或動作生硬不自然,他都同意變動修改,他認為開放各種創作的可能性是導演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導演不是要演員將導演腦海中原本浮現或構思的影像如數搬演出來,而是要看演員能夠自然流洩出什麼東西。
阿曼納巴邀請男主角哈維.巴登(Javier Bardem)演出時,開宗明義把自己的要求說得非常清楚,主人翁勒蒙.桑貝多是全身癱瘓二十七年的男人,除了頭臉眼口,其他的肢體不但不能動彈,而且沒有任何反應,這樣的角色對任何一位演員都是艱難的挑戰,然而阿曼納巴的要求更驚人,他說:「我不求演員像張複寫紙一樣來臨摹主角人物,但是要看到一個具體可信,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已經全身癱瘓的五十歲男人!」
這話說來容易,演來卻有點困難。巴登每天要花上五個小時化妝,先求形似,然後再要放空自己,忘記四肢健全的人理所當的手足生理反應,要讓人撞見他的形體就像一攤死肉,只靠桀傲不馴的靈魂撐持著殘廢的肉身,問題是凡夫俗子的交感神經和副交感神經其實都是非理性的自然反射,你很少去分析自己悲喜交集時的肢體反應,肉身早就悄悄運作了,然而,巴登如今不但要用極大的意志下令肉身:「不許動!」還要下令自己的頸部以上器官能夠自然反射七情六欲,多重矛盾的生理指令就在他的腦部和肉身中奔波來去,最是為難。
寫文章也是一樣,常常只有一個念頭,就信手寫去,左彎右拐後,始意依舊在,面目卻已全非,最後再根據文章全貌下一個題吧。這算不算天意?
霍普金斯:人魔會作曲
他很愛聽古典樂,拉威爾和艾爾加爵士的音樂作品都是他偏愛聆聽的作品。
但是,他不會讀豆芽菜。卻可以摸著琴鍵,就彈出一手好鋼琴。
而且,他沒有學過作曲。卻憑著直覺,替電影寫出了主題音樂。
他原本只是演技高手,在「沈默的羔羊」中的吃人魔角色,曾讓很多人半夜驚醒,也因為這部電影,他成為奧斯卡影帝,成為英國女王策封的爵士。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安東尼.霍普金斯。一九九六年,他嘗試去當導演,卻陰錯陽差也嘗到了作曲家的滋味。很多演員都實現演而優則導的夢想,但進一步做作曲家,卻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因為音樂很專業,因為隔行如隔山。
安東尼執導的「八月」改編自俄國文豪契訶夫的「凡雅叔叔」,他想要在電影裡營建鄉村牧野風情,卻不知道該怎麼轉化成音符,於是,他請寫過「甘地傳」、「永遠愛你」和「幻影大地」等知名電影主題音樂的喬治.芬頓譜曲,可是芬頓排不出時間,知道他會彈琴,所以鼓勵他自己來。安東尼心虛,不肯,理由是看不懂五線譜的人,怎麼可能替電影作曲?
喬治安慰他說:沒關係,大作曲家艾文柏林和大名鼎鼎的披頭四,也都不會讀五線譜,還不是一首接一首世界名曲從腦子,從手上彈射出來?
打鴨子上架的安東尼第一次當導演,非常仔細,也非常用心,每個場景都先畫好了分鏡表,一步步照計畫來拍,至於音樂呢,早就在他腦子裡一點一滴累積,隨著畫面的完成,音樂也渾然成章,然後,就在鋼琴上彈出他構想了好久的主題音樂,喬治芬頓靜靜坐在一旁聽完,佩服地豎起大拇指說:「導演最清楚自己要什麼音樂,你這位導演,當之無愧。」
電影上映後,沒有人挑剔電影,更沒有人挑剔音樂,安心的安東尼霍普金斯開始去學讀五線譜,同時還買了一台電子合成器勤練,因為音樂正在向他招手。
一九三七年出生的安東尼,演技已達巔峰,音樂人生也許只是有如曇花一現,卻是最甜美的回憶。
他是不是天才?不重要,他是不是大器晚成?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認為人生的路無限寬廣,攀過一座山峰,還有更高峰,只要肯試,就有機會,只要嘗試,就有可能。
24小時:時代的病毒
去年暑假,全家大小在四天之內,看完了「24-反恐任務」第二季;今年寒假適值春節,我們同樣花了四天時間,看完「24-反恐任務」第三季。最深的感慨不是傑克鮑爾又多神勇地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務,而是佩服人家從新聞事件上取材的快速反應。
2003年台港社會面臨SARS的慘痛教訓,台灣人很難忘記,不少人因此犧牲了寶貴生命,台灣的藝人曾經因此創作了《手牽手》這首歌,算是流行音樂反應時代脈博的代表作品,但是,除此之外,我們幾乎看不到其他以SARS作背景的影視創作。
為什麼?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或許是大家不想碰SARS這個敏感話題,或許是因為SARS沒有在後來的冬春之交繼續肆虐,很可能坐實了SARS的發生其實是場意外,其實是實驗室裡不慎外流的生化戰病毒疫苗的謠傳……但是,編導的創意視角有限,才學亦有限,可能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
「24-反恐任務」影集已經拍了三季,劇情都在描寫美國的反恐小組(CTU)對抗暴力恐怖份子的故事,第一季的焦點是暗殺美國總統參選人,第二季則是恐怖份子要在洛杉磯引爆核彈,第三季的焦點則是情報員叛變,要用病毒要脅美國政府,病毒就成了第三集最可怕的武器,然而更可怕的是影集劇情乾脆把SARS期間讓台灣人印像深刻的和平醫院封院危機情節都搬上了螢光幕,速度之快,處理之精細,讓人錯以為該影集的編劇小組當年是不是正在台灣?否則怎麼可能把病毒外洩後的人心恐慌,以及現場指揮官的舉措因變,以及周遭相關人士風聲鶴唳的張氣息,刻畫得那麼逼真,掌握得那麼緊湊?
這就是時事劇最重要的本事之一:你不一定要到現場,不一定要親臨其境,根據新聞報導,配合銳利的人性批判,再添加天馬行空的想像,一樣可以造就精彩的戲劇情節,一樣可以讓人四天四夜不想睡覺,捶心糾胸地盤問著:What’s next?
台灣的影視創作主力,基本上都是文人背景,大家的養成教育和視野相差無幾,關心的議題也大致相近,不同的地方在於感性纖細的層級而已,近親繁殖的現象不時發生,而且都是一窩蜂玩相互跟隨、模彷或抄襲的把戲,好不容易出現一部類好萊塢的「雙瞳」,摻雜了不少東西宗教中的神秘主義內涵,但是在關鍵的塵蟎殺人或修煉升天的犯案理論上,就是還欠臨門一腳,不能夠引經據典,煞有其事地蔚為討論風潮。
正因為欠缺理工背景的編劇人才,所以我們看不到網路科技的情節戲(例如《無間道》的密碼戰),連《電子情書》的浪漫趣味也掌握不了,就連最著名的網路小說《第一次親密接觸》,也因為編導完全無法掌握網路世界的癡迷真情,使得全片成為不倫不類的網路瓊瑤奇情戲。
至於病毒殺人的連環套,也因為生物科學的趣味太過陌生,再好的概想也難以為繼,小說家張大春的小說《病毒》就是虎頭蛇尾不所終的典型代表;好不容易激爆出一個遺傳科技的構想,也只能像《袋鼠男人》那樣,表面上讓男明星邱心志演出荷爾蒙激素改變,腹腔植入人造子宮,就能懷孕生子的生理奇觀,骨子裡卻還是古裝黃梅調電影最愛玩的男扮女裝的「性別變裝」倒錯趣味而已,沒有辦法刺激更多「男人到底能不能生孩子」的嚴肅討論。至於《天地英雄》那種靠佛骨舍利來殺敵降魔的一廂情願型古典科幻,簡直就是不值一提的笑話了。
SARS風暴曾經讓多少人暗夜哭泣?如今SARS風暴早已船過水無痕,我們看的電視劇還都是只能颳颳嘴皮子的龍捲風;今天京都議定書就要正式生效了,台灣有大學生全裸抗議政府做得太少,但是保守的輿論卻還在討論他們的全裸是不是違反了善良風俗,報章上甚至還出現了要八輕,要經濟發展,不必在意環保的保守理論,完全不知道《明天過後》的好萊塢電影早就利用了環保議題拍出了科幻商業鉅作……
看完「24-反恐任務」第三季,對照台灣人的保守創意,你不能不承認,我們在影視創作的敏感度上,還是屬於「未開發國家」。
約翰貝律:英國電影獎
二月十二日英國電影獎舉行了頒獎獎典禮,台灣媒體都報導了《神鬼玩家》大勝,《十面埋伏》全面摃龜的消息,但也都漏了一個終身成就獎的得獎消息。
英國電影獎每年都會頒發一位終身成就獎,去年得主是名導演約翰.褒曼,今年的得主是作曲家約翰.貝律(John Barry),他也是英國影史上第一位獲得這項殊榮的作曲家,會場上唸到他的名字時,現場觀眾全都起立致敬,他的得獎謝詞很有意思,他說:《我非常榮幸能夠世界頂尖的導演與製片人一起合作最精彩的電影,有這種機會,怎麼可能有閃失?》
約翰.貝律是誰?如果你不能立刻回答這個問題,你的電影史學分肯定要重修的。他曾經以《獅子與我》、《冬之獅》、《午夜牛郎》、《遠離非洲》和《與狼共舞》五部電影的配樂獲得五座奧斯卡金像獎。他最通俗也最有名的作品則是大家耳熟能詳的音樂作品則是《007》系列的電影旋律。
約翰.貝律獲頒終身成就獎是實在名歸的,但是他趁得獎之便對於當前電影配樂的諸多批判,才是我想寫這篇文章的動機所在。
「現代的電影配樂根本不知所云,只是急得把電影的空白部分因音符來填滿而已。」貝律在接受英國「衛報」記者訪問時如是說:「作曲家根本沒有話要說,我走出電影院的時候經常一頭霧水,搞不懂為什麼現在的導演和製片人會讓大家聽到毫無意義也毫無內容的沒營養音樂!」
貝律的父親是開電影院的,在英格蘭的北部開了八家戲院,他的童年時光就是在戲院裡看著米老鼠的卡通片長大的,他最喜歡的電影是埃洛.弗林主演的「俠盜羅賓漢」,多數人都以為他一定是個愛動男孩,所以愛看俠義動作片,多年來,他重看「俠盗羅賓漢」時才發覺原來是音樂太迷人,他早就被音樂催眠了。
《第七號情報員(007)》的電影旋律讓他一舉成名,他和《007》的情感格外深濃,他認為要不是當年找到了史恩.康納萊創造了電影英雄,不可能有後來的《007》風潮,更重要的是早期的《007》電影不但劇情濃密,還有基本公式,只是如今早已黃鐘毀棄,不知所云了,撫今追昔,他和一般老先生一樣,都有不堪回首的感慨!
貝律崇拜的作曲家包括了Miklos Rozsa, Franz Waxman and Bernard Herrmann等人,早期看他們的電影,都像是上音樂課,收獲一籮筐,如今呢,他說自己走出電影院總覺得腦袋空空,學不到任何東西,「現在的電影大量使用了流行歌曲,這是行銷考量的結果,無可厚非,但是電影音樂只成了填空白的工具就太可悲了!」
貝律對電影現狀的批判基本上都是正確的,他成長發跡的年代裡,電影音樂的創作空間極大,作曲家因而都能在創新的理念下伸展手腳,即使只是採用什麼樣的古典音樂,都能夠發揮巧思,例如他在「遠離非洲」中用了莫札特音樂,在《似曾相識》用了拉赫曼尼諾夫的音樂,在《真愛一生》用了巴勃的「弦樂慢板」都是膾炙人口的精彩選擇…更厲害的則是自己也配合古典大師的樂章,寫出了相對應的精彩樂章,相映成趣。
只是,那樣的年代已經遠颺,貝律也許久不曾再有精彩樂章問世了,新時代新歲月撲面而來,一代新人換得了舊人嗎?我想問的還是大師老矣,尚能作曲乎?
點燃生命之海:愛多深
點燃生命之海:海多深
觀賞西班牙電影《點燃生命之海》,你很難逃避人生誰能當家做主的命題。 閱讀全文 點燃生命之海:海多深
石頭夢:石頭中的天意
藝術是永恆的,很多藝術家都這麼說,但是什麼是永恆?每個人的定義都不相同。
英國小說家兼戲劇家威廉•薩默賽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在「世界十大小說家及其他代表作」一書中,提到「傲慢與偏見」的珍.奧斯汀時,有如下一段話:「有人說,她生活在世界歷史上最動盪的一段 ─法國革命,恐怖時代,拿破崙的崛起和失敗─而在她的小說裡,卻並未提及這些。為此大家責她太過遺世獨立。但我們應該記得在她那一個時代,女人談政治是不 禮貌的,政治是男人的事,她們甚至連報也不看,可是我們也沒有理由說因為她沒有寫這些事,就表示這些事對她毫無影響……她的避免寫時事,也是再聰明不過, 因為從文學觀點來說,時局千變萬化,不容吸注永恆的注意。前幾年所寫的有關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小說,已是明日黃花。它們像報告我們時事的報紙一樣的失去了時 效。」
我在今天的文章裡特別抄錄下
寫作難免會留下時代的印痕,反應當下的情感。然而刻意就會顯得做作,粗忽卻可能是致命的缺失。
很多正統文學家看不起武俠小說,其中一個理由是武俠小說的人物幾乎都不用吃飯,每天只顧研發新式武功,快意恩仇,不像「水滸傳」就花了很多時間寫英雄俠客 的飲食習慣,例如到景陽崗打老虎的武松一出場時就:「先喝了二十四碗水和麵,又扒了兩碗燕窩湯,半斤一個的薄單餅,一口氣吃了六十張;雞子鴨子一百二,帶 著皮就往肚子裡;吃了五斤燒牛肉,又撐了十斤牛盤腸;一斤大米撈乾飯……」光是這段文字就讓你看見了宋代(或明代)的漢人飲食文化風貌,同時也讓我們想見 了武松做為大肚英雄的本色,這麼會吃的人,想必力大無窮,才能打得景陽崗上的老虎沒處可躲。
張愛玲的「傾城之戀」裡有很多小兒女的心情描寫,款款動人,二次世界大戰的烽火炮聲很淡很淡地襯托在背景,但是最後卻成了白流蘇和范柳原終於地老天荒的關鍵所在。
不刻意寫一個時代,卻在不知不覺中,讓動亂成為故事的重要環境,絕對是精彩巔峰的藝術成就。藝術是時髦的話題?還是永恆的關注?答案其實是很明顯的,公元 2000年或之前問世的電影,多數已被時光淘汰進記憶的夾層裡,不會再被翻出來篩檢討論,留存的一些作品,即使是那些曾在公元2004年讓你短暫動容的作 品,有一些不過是到了2005年的二月,你就已經不復記憶了,能夠記憶、存放,再隨時取用的作品,通常我們都稱之為經典,然而,這類作品有如鳳毛麟角,很 多時候,你需要的是一位KEYMAN(通常我們翻譯成關鍵人物,但在《駭客任務2:重裝上陣》中卻直接就成了鎖匠),KEYMAN最主要的功能就是要來節 省大家的時間和精力,直接帶你跨過記憶的斷層,進入人生精華。
一九六0年代的台灣,軍事困頓,外交受挫,政治肅殺,經濟還沒有起飛,那個年代的台灣文藝青年突然之間看到了陳耀圻導演拍攝出台灣紀錄片史上第一部真實電影《劉必稼》,當時的反應是有如大旱之望雲霓,欣喜若狂。
《劉必稼》是禁忌年代的異色作品,赴美學習電影的陳耀圻導演帶回了美式電影的攝製手法和觀念,最重要的當然是選材的突破,劉必稼是1940年代在大陸農村 被抽壯丁而隨著蔣介石軍隊來台灣的軍人,他們多數知識不高,識字不多,除了報國殺敵,只能從事體力工作,他們如何在台灣安身立命?他們對故鄉的思念又該如 何解決?老兵的故事原本就是一個很嚴肅、很有時代意義的紀錄片題材,文藝界的熱情反應也反映出那個年代對於新形式藝術的渴望和期待。
那一年,時間座標是1964年。整整四十年後,那一位導演胡台麗拍出了劉必稼故事的後傳─《石頭夢》。
這樣的一部電影首先要面對的問題是:劉必稼是誰?
年輕朋友不認識他,不認識這個名字,其實不必苛責。畢竟,《劉必稼》只是台灣電影史上有名的一部紀錄片,但是那個年代,電影就是電影,沒有錄影帶,更沒有 VCD和DVD,多數人根本沒有機會看過這樣一部電影,更因為它只是部紀錄片,除了電影資料館偶而演個
第二個問題是:《劉必稼》是陳耀圻成名的紀錄片,四十年後再以同樣的這個人物做主題,你能拍出什麼樣的觀點?
在胡台麗的《石頭夢》中,我們看到了劉必稼娶了具有阿美族和平埔族原住民血統的寡婦,也接納了妻子和前夫所生的孩子,他曾經回過大陸老家,也在老伴過世 後,不算極親但也朝夕相處過的養子養女有意克盡孝道,但他依舊盤算著要不要回到老家定居,四十年前在《劉必稼》中提出的問題,多數都在時間的累積和木瓜溪 的沖刷下有了一些其實有些辛酸,不夠甜美的答案:劉必稼還是繼續在和石頭家園奮戰,他的養子也愛上了石頭,追求在外形毫不起眼的石頭中,能夠剖挖出瑰麗高 雅的玫瑰石風景。
《劉必稼》曾經是台灣影史上的一個響亮名字,然而劉必稼本人卻只是台灣歲月中的一位平凡人物。四十年前,陳耀圻紀錄下一個耕耘台灣的外省老兵身影;四十年後,胡台麗接棒,替一個未完的故事,繼續補上另一頁生命章節。
《劉必稼》的故事是不是還會有第三章節?我不知道:《石頭夢》的紀錄手法,會不會太過刻意?我卻清楚知道:這一點即將會在開春的台灣影壇帶動一連串的討論 風潮,胡台麗拿起攝影機拍攝這樣一個故事的自覺和能力限制,肯定會激發正反不同的觀點論述,但是這樣的接棒方式,為一則即將被時間的浪濤捲進遺忘洪流裡的 人物和故事開啟了另外一種敘事的可能,卻有些茫茫天意。
因為,如果胡台麗不知道劉必稼是何許人也?肯定不會有《石頭夢》這樣一部紀錄片。這就是天意。
登峰造擊:物我要相溶
我們生活在數字的年代,只要數字夠響亮,就可以吸引大家的目光,成為大家討論的話題。即使數字成了魔障,也沒有太多人注意或關切數字底層的意義。
美國女星希拉蕊.史汪克(Hilary Swank)今年又很有希望以《登峰造擊》一片,問鼎奧斯卡獎的最佳女主角,在報導她的相關訊息中,最常出現的就是數字上的奇觀。
例如,為了演出《登峰造擊》中的女拳擊手角色,她先後花了「四」個月時間去學打拳,每天做重量訓練,讓自己的體重增加了「十八」磅,也練出一身肌肉,這樣,她的外形才真的像極了女拳擊師。
不論是四個月或
不服氣的人,你試試每天猛吃披薩和起士,看要吃多久才能增胖
當年楊惠姍拍了「我這樣過了一生」,也是因為年紀跨幅多達四十年,必需演出「中年富態、老年福態」的體格奇觀,她因此金馬獎封后,媒體也只關心她增加了二
藝術到底是什麼?該怎麼來關心表演藝術?這其實是個大課題。
《登峰造擊》的導演克林.伊斯威特有個很精彩的比方,他說:「我找希拉蕊當女主角的原因,不是她她肯花了『四』個月時間去學打拳,讓自己增加『十八』磅, 而是因為她自己一直是電影圈的邊緣人,一直很努力去奮鬥,希望自己爬上枝頭當鳳凰,做一個別人不相信她也可以做到的明星,這樣的心態就是女拳師的真實心 態。」
是的,希拉蕊完全能夠明白這個人物的心情,知道她從「一無所有」到「一鳴驚人」的心路歷程,所以她才能演得活靈活現,真誠感人。
但是,我更相信的事是,史汪克做什麼像什麼,打拳也打得虎虎生威,才是演技最有說服力的根本關鍵。
多數女明星打拳不像打拳,武打不像武打,一點說服力都沒有,楊紫瓊隨便就能前抬腳抬過頭,她演俠女自然感人,章子怡雖然略遜一籌,至少抬腳劈腿都還能有模 有樣,比起張曼玉、林青霞和張柏芝等全靠替身撐場面的演員而言,不僅不會太丟人,甚至還更有看頭,所以才能一部接一部地演下去。
《登峰造擊》的演技魅力不在數字奇觀,在於精神和肉體上都有「人物一體」的具體體認,物我相溶,才能脫胎換骨,才是論斷演技的關鍵所在。
長日將盡:人間有情天
電影喜歡描寫英雄,因為電影是放大的藝術,人物的形象在大銀幕上高度膨脹,人格精神更是無限放大,英雄傳奇最適合這樣的料理方式;然而最難處理的人物角色,不是英雄,而是卑微的小人物。
因為卑微,放大時就容易瑣碎;因為渺小,放大時就容易無趣。然而,越是如此,越是將平凡處理得細膩有神,越是看得出創作者的慧心和巧思,還有功力。
春節期間,電視節目乏善可陳,以前總愛看沒有廣告的公共電視,然而今年的公視節目也欠缺新意,太陽馬戲團新意不多,民歌卅更是黃昏時光的餘暉再現,許多小學生必需看的《千年女優》和《佳麗村三姐妹》和《古典魔力客》等節目,其實也太過成熟,完全不合時宜。坊間的電影又多數都已在年前就先看過了,珠玉不少,卻沒有再看的衝動,也不想再去戲院人擠人,反而是偶而在電影台上看到的一些長片,即使只是片段地看,一樣是感觸滿懷,收獲不少。
我說的電影是詹姆斯.艾佛利的《長日將盡(The Remains of the Day》。
第一次看這部電影是在1994年的春節,地點在柏林,我陪
在2005年春節重新再看這部電影,赫然發覺電影情節大致都已淡忘,然而,好電影就是能禁得起時間的淬煉,隨時再撿拾,都還能讓人口齒生津,回味難忘。
《長日將盡》從管家觀點側寫豪門家族的世態炎涼,安東尼.霍普金斯和艾瑪.湯普遜就飾演於二次世界大戰前夕,在Lord Darlington爵士家中服務的男女總管,博學多聞,熱心國際事務的Lord Darlington德文很流利,對納粹德國的種族淨化理論有相當的同情,一旦發現家中的兩位難民家僕是德國出亡的猶太人時,他就要求總管開除她們,理由不是她們做得不好,而是猶太人的身份背景,可能對家中德國賓客的帶來安全疑慮。
安東尼.霍普金斯短暫抗爭後,就接受了Lord Darlington的指示,可是憤怒的艾瑪.湯普遜卻不甘不願,威脅說如果開除了這兩位猶太少女,她也不幹了。理由是這兩位難民少女一旦被解聘,失去了工作,就會被遣送回德國,她們就死定了。表面上這只是老闆解聘員工的權益,卻會有「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此而死」的悲劇底蘊。
電影沒有拍出安東尼如何開除這兩位猶太少女,也沒有拍她們哭哭啼啼離開公爵華宅的悲情戲。下一場戲就直接跳到安東尼.霍普金斯和艾瑪.湯普遜在招考新人(意思就是人手出缺,要補新人了),安東尼順口問了艾瑪一句說:「妳不是要辭職嗎?」多心的人會認為這話可能是安東尼在暗示艾瑪去職,然而艾瑪卻接了一句:「我是懦夫。」
基於良知,基於血性,她是想離職抗議的。她也差一點做了這個決定,然而懸崖勒馬,她留了下來。
沒有請辭的原因,她說得很坦率,辭職不幹的話,她會覺得自己很寂寞孤單,沒有地方可去。她撫首低眉說出這幾句心底話的時候,對於多數人而言,都是坦率驚人的告白。
很多人都會歌頌憑著血氣之勇做出英雄行徑的人物,揮揮衣袖,不留下一點雲彩,何是何等瀟灑的行徑,開除老闆,而不是被老闆開除,更是少年們自以為清高帥氣的漂亮行徑……許多人生悲劇都是血衝腦門的一時魯莽結果,臨陣退卻,是另外一種人性,然而在退縮之餘,很多人都還是嘴硬,不敢坦承自己打退堂鼓的真實原因,相對之下,「我是懦夫!」的這句告白,讓人何等心驚又心疼。
驕傲的女人放下了尊嚴,說出了自己內心的恐懼,外表一直冷峻的安東尼此時及時補了一句話:「這個家如果不能沒有你!」就匆匆起身走了,留下艾瑪默默享用著這句話。這是多窩心的及時雨?
只有練達的人生和將心比心的細膩,才知道如何在寒天中給人溫暖。只有洞見人生智慧的編劇才能以這麼精練的方式表達人心的深層盪漾。我更相信,只有走過世情風浪的,才能咀嚼出這麼幽微細緻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