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滾吧男孩:生猛活力

九月七日下午走進辦公室,正要開始我每天十一個半小時的工作時,櫃檯的總機小姐遞給我一份包裹,打開一看,竟然是《翻滾吧男孩》,我笑了,我知道,今天晚上有這群孩子來陪我,漫長的時間一定很快就打發過去了。

夜深人散後,我打開電腦,戴上耳機,開始看起這部從2005年四月就在台灣各地造成轟動的紀錄片,唇角再度上揚。

說來慚愧,每年台灣上映的兩三百部電影,再怎麼用心用力,當然不可能都看過,就算我很努力去看去補,總是會有漏網,會有遺珠,林育賢的《翻滾吧男孩》、易 智言的《關於愛》和鄭文堂的《曾經》都是我一直很想看到,卻總是因為工作和距離關係擦肩而過,沒能趕上試映 或公映的作品。

《翻滾吧男孩》的魅力在於真。一方面在於導演林育賢能用真心對待電影中的每位小孩子,拍下了他們的眼淚和笑聲;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是亞運體操銀牌得主,如今做了體操教練林育信的弟弟,有了這層特殊關係,他得能近身接觸小朋友,得能長期廝混,拍出他們的真性情。

紀錄片的魅力在於累積。不論是時間、空間,累積是人生經驗的提煉,有了累積,才有對照;有了累積,才有能量。《翻滾吧男孩》就是懂得運用累積,來建構人物和故事魅力的作品。

電影的主體在於宜蘭羅東公正國小體操隊經過一年苦練後,獲得了台灣國小體操金牌的歷程,然而,電影卻是從前延伸,從亞運體操的紀錄片段開始;最後,再把鏡 頭往後發展,還包含了一開始還是六歲幼稚園孩子,鞍馬老是做不下來的牛奶糖,最後竟能老神在在做完了所有的動作。縱深的改變與拓展,讓《翻滾吧男孩》出現 了豐富的傳承意味。

孩童電影難拍,主要的原因就是孩子們的邏輯與經驗反應不同於成人,經常會突槌,會穿幫,很難照著既定的腳步前進,但也正因為強烈的不可預測性,所以鏡頭下 的真性情才讓觀眾動容,因為搬腿、搆腿、劈腿和壓腿的痛,直接寫在他們的眼淚和扭曲的表情中,因為每次比賽總是墊後的痛,直接寫在牛奶糖嘴上不說,卻會掛 在嘟嘴的神情上……這些都是硬做不來 硬演不出來的人生真相。

真,是人生最美,也最感人的力量。愛情的世界如此,工作的世界亦如此,商人的廣告詞努力歌頌著:「認真的女(男)人最美麗!」然而,除了真之外,《翻滾吧男孩》真正打造的是一個聽起來很容易,卻很少人真實實踐過的人生夢幻:「有夢就要去追!」。

觀眾清楚地捉下了他們的痛苦和淚水,然而孩子堅持「再苦也要練下去、哭完繼續練下去、生完氣繼續練下去、摔倒爬起來再繼續練下去、再痛也要練下去…」的精 神,其實就是電影的最大訴求,這也是到了最後的體操大賽時,你是多麼期望他們能在賽事上獲勝。能讓觀眾有所期待,巴望著結局,就是電影能夠成功的要素之 一。

這時候你才發覺,原來《翻滾吧男孩》並沒有以全國體操冠軍選手的宣傳語詞來做宣傳,冠軍是孩子們奮鬥歷程中很重要的一個安慰,但是從一開始,教練就不以冠 軍做號召,不拿冠軍給孩子壓力,電影需要冠軍做為戲劇性的高潮,然而國小的冠軍只是人生歷程中的一個小小關卡,創作者有這種洞見,就不會被小小的國小冠軍 綁住了視野和良心,十年後,或許還有續集,繼續追著這群孩子的夢想與成真,其實才是《翻滾吧男孩》隱藏在膠捲底下最寬闊的夢想與雄心。

17號乘客:無名屍

2005年和平影展的參展作品《誰是第十七號乘客(No. 17 Is Anonymous)》,排定在九月十一日映演,其實,本片應該提前十天,在九月一日記者節當天,獻給台灣記者的一部紀錄片。

這個說法是向以色列的紀錄片工作者致敬,是向台灣的新聞記者致哀。

《誰是第十七號乘客》的故事並不複雜,2002年,從以色列台拉維夫開出的一班巴士上發生了自殺炸彈事件,十七位死者中只有第十七號乘客無法辨識身分,為什麼沒有人知道他是誰?為什麼沒有人關心他?沒有人願意出面認屍,背後到底有什麼樣的故事?能不能找出他的真實身份?

這是個艱難的工程,因為這位死者剛好坐在遭自殺炸彈攻擊的爆破位置,屍骨不全,頭部僅剩一塊頸椎骨,除非家屬出面指認,不然,真的有如大海撈針。

好奇的導演,帶著四人小作小組,開始這項不可能的任務,他們先從警察下手,然而警方調查還在進行,資料不能公開,他們只好從倖存者問起。倖存者是災難的受害者,但是每人受驚嚇的程度不一,記憶拼圖的本事也不一樣,過濾、比對成了他們必要的作業程序。

就在逐一訪問炸彈事件的倖存者、巴士司機、急救人員、醫護人員和曾經上車做過民調的小姐後,觀眾心頭浮現的卻是以色列社會底層一些從來你不曾了解的社會層 面:他們也有很多的外勞、非法打工者;他們有許多因為以前的戰爭造成的肢體殘障者;他們有虔誠的教徒,卻也有無所是事的小混混,茫茫人海的訪查行動,讓以 色列社會的底層圖案若隱若現。

死了就死了,沒人認屍,就當作是孤魂野鬼葬在外勞區吧,這是以色列人慣常的處理程序,就在本片拍攝的六個月期間內,以色列又發生了多起自殺攻擊事件,血 腥,讓人們變得冷漠,血腥,讓生命變得輕賤,血腥讓人們變得麻痺,導演David Ofek率領的工作人員一度畫出了被害人的可能長相圖,就因為另一起的爆炸案而被擠到報紙的邊邊角角,沒有獲得應有的重視,也延長了尋覓的時間。

你會為非親非故的人付出多少心力?你會為一具無名骨骸付出多少心力?《誰是第十七號乘客》炫耀的不是紀錄片工作者有多大神通,竟然可以在六個月有四天的時 間裡查出人名,讓他的骨骸能夠葬到家族墓園,讓一心一意等著他回家的親人悲淒地收屍祭拜,《誰是第十七號乘客》最大的成就其實是昭示著一種尊重生命的基本 精神,基本態度。

以前讀孔孟文章,總愛標榜「民胞物與」,年歲越長,越來越覺得人心難測,理想的名詞成為遙遠的口號,冷漠成為大家最能保護自己,最不會受傷的面具了。

前兩天,等公車去愛樂電台錄音,公車進站時,車上一位小姐緩步下車時突然閃了腳,整個人就往下滑,連跌了兩層,正在車下等著上車的我,順手就捉住她的臂膀,一把捉住地,驚魂甫定的她,什麼也沒說,臉色略帶不豫地站起身來急忙就走了。

我有失態?失禮嗎?如果我沒有拉著她,她一定會跌落車外的,她是因為不好意思才急著閃人嗎?還是……坐上車後的我,一直很困惑於那位小姐陌然又不豫的神 情。我知道我不會再見到她,徜若再見到她我也不會認得她,一切都是那麼匆忙,前後不到三秒鐘的接觸而已,我不在意她連謝謝都不說一聲,我知道,她一定覺得 剛才的失態很糗,不想再回想那一剎那。

然而,你就是覺得人和人之間真的很冷。

還好,有些人不冷,所以才有《誰是第十七號乘客》這樣的紀錄片完成,提醒著記者,生命裡有很多值得報導的題材,不是只有gossip才是新聞,不是只有名流的八卦才值得報導,問題是想要做事,想要做好事,為社會公益做些事的記者,有沒有把握時機,寫出人間角落的真情故事。

還沒有找出第十七號乘客之前,他的家人都相信他可能只是得罪了黑道,所以暫時失蹤,所以才會拋下重病的母親不理不睬,所以家人一直對著攝影機呼喚著要出 面,家人會為他承擔一切。等到身份確認時,家人的虛妄期待終告幻滅了,淚水再也止不住了,但是看到他得能遷葬於家族墓園,終於能有一個名字,一個身份時, 你只有輕聲一歎,卻也有如釋重袱的解脫感。

和平影展有一句宣傳詞:「和平不是烏托邦的幻想,而是一種生活態度,是回歸對『人之所以為人』的關注尊重。」剛好點明了《誰是第十七號乘客》的微言大義。

2001太空漫遊:勝負天知曉

為了推廣電影音樂,我曾經在2004年和2005年走過多家校園和企業演講廳,每回都會用到李查.史特勞斯的「查拉圖斯拉特如是說序曲」音樂,來說明史丹利.庫布立克的經典電影《2001:太空漫遊》的開場畫面。

就在如雷貫耳的開天闢地聲響中,太陽系的九大行星在陽光乍現的剎那逐漸排比出來,尼采在他的「查拉圖斯拉特如是說」一書中的第一章就描寫著:「查拉圖斯特拉三十歲的時候,離開家到了山上,享受他的靈性與孤寂……十年後,他的心轉向了—-有一天早上他在黎明時分就起了床,他走到太陽之前,然後對太陽說出了如下的話:「偉大的星球啊!如果那些被你照耀的人們不在了,你還會有什麼快樂啊!」這首音樂呼應著尼采原著的精神,庫布立克的電影則在這樣的樂聲下,用九大行星的畫面實踐了《2001:太空漫遊》以人為本的存在主義理念。

K45 不管一部電影曾有多少知名演員擔綱,演過多少戲,一切以最後剪出來的映演版本為準,這就是多數人不知道香港影星關淑怡曾經演出《春光乍洩》,一直到多年後,《攝氏零度.春光再現》的DVD上市,後知後覺的觀眾才發覺原來導演和剪接師真的可以徹徹底底讓你留過的血汗全都蒸發不見了。

我其實在2000年之前,是一直不知道庫布立克曾經找過著名作曲家亞歷克斯.諾斯(Alex North)來替《2001:太空漫遊》配樂作曲,一度在Fnac的唱片架上看到Jerry Goldsmith指揮美國愛樂樂團錄製的這張亞歷克斯.諾斯作曲的《2001:太空漫遊》音樂時,一度還誤以為是同名的另一張作品,直到讀了庫布立克的傳記書,細說這段幕後故事時,才恍然大悟,一部電影的誕生,背後都有說不完的故事。

故事要從1967年講起,那年的十二月初,諾斯應邀從紐約飛到倫敦去和庫布立克商談電影概念,因為他是庫布立克最尊重的配樂家,一見面,庫布立克就告訴他有二十五分鐘的對白,但是沒有音效,不過,因為電影需要的特效太多,沒有辦法在忙著後製的此刻,先讓他看到電影畫面,只能根據聊天的內容來作曲。

K44 諾斯認為能替一部幾乎不加音效的科幻電影配樂實在太有挑戰性,於是他欣然接受挑戰,庫布立克當時要求諾斯創作一首太空船在空中飛行的華爾滋音樂,為了讓諾斯更清楚他期待的音樂方向,庫布立克當場就放了幾段他在拍攝電影時,就在攝影棚裡播放的音樂,他用的就是李察.史特勞斯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和孟德爾頌的音樂。

那一年的耶誕節,諾斯沒有辦法回老家和親人同過耶誕,要和庫布立克合作就得放下兒女私情,全意全意投入,別人忙著過節,諾斯卻是閉居倫敦,在庫布立克提供的大公寓裡開始創作,出手一向大方的庫布立克另外提供了錄音機、唱盤和唱片供他使用,因為他只剩下一個星期的時間就得交出電影配樂,庫布立克已經排定在一月一日進棚錄音。

由於壓力過大,元旦當天,諾斯的背痛舊疾又發作了,根本無法動彈,製片人只得靠救護車把他送進錄音間去,但是他上不了指揮席,只能待在控制室裡用耳朵嘴吧遙控,樂團指揮改由Henry Brandt代理指揮,庫布立克則是靜靜坐在旁邊,聆聽著諾斯寫下的每一段音樂,每到錄音告一段落時,他就會開口做出指示。K43

李察.史特勞斯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氣勢磅礡,諾斯希望取代它的新音樂,並不能讓庫布立克滿意,關鍵在於史特勞斯的作品以氣勢取勝,諾斯卻希望用音符強調的是戲劇本質。兩個人的意見顯然並不相類,庫布立克的臉色一向陰沈,諾斯並沒有察覺導演的內心起了強烈的排斥與不滿。

強認著病痛,諾斯總共花了兩個星期的時間錄下了四十分鐘長的電影音樂,在等待影片與聲軌合成的過程裡,諾斯試著依照庫布立克的期待,修改了部份章節,他一直期待庫布立克能夠通知他二月初再進棚錄音,但是等了十一天之後,他再接到的電話卻是《2001:太空漫遊》不要其他音樂了,其他的部份要靠音效來補強。諾斯雖然覺得這個決定很奇怪,但是他還是告訴庫布立克如果日後要再做任何修改,等他回到洛杉磯之後會再進棚錄音。

不過,庫布立克再也沒有打電話給諾斯,因為他在聽完諾斯的音樂之後,就已經決定採用他在拍片期間一聽再聽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後來電影上映後,這種直接取材自現成音樂(不論是古典樂和流行音樂)的作法影響了不少後來的電影配樂,如《現代啟示錄》、《逍遙騎士》等都深受影響。

資深作曲家高史密斯卻不能同意庫布立克的決定,他在第一次看過《2001:太空漫遊》後就認為是濫用音樂的結果,批評庫布立克根本就是白癡,只會譁眾取寵,根本不懂音樂的奧妙,因為他聽過諾斯的原作,深深體會到只有諾斯的音樂才能帶給這部電影更有內涵,更有質感。

K42 他指出,除了「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之外,庫布立克還大量使用了「藍色多瑙河」的音樂,乍聽之下,太空之旅配上這段音樂是滿有趣的,但是很快就因為曲調太熟了,而且音樂和太空船行進的畫面沒有關係,只有讓人分神,反而不能讓人從中感受音樂與畫面相輔相成的力量,他說:「你只要聽過反諾斯的華爾滋音樂,就一定會承認這段音樂才是真的配合劇情,能夠帶給人們很多啟示的傑作。」

1993年,高史密斯徵得諾斯遺孀和唱片公司的同意下,特地進棚錄製了諾斯的《2001:太空漫遊》音樂,為這椿電影音樂史上的憾事,有了一個尚稱圓滿,但是也不無遺憾的結局。

有機會,我們不妨拿同一段畫面來對照配樂的正版與遺珠,優勝劣敗是一回事,正史與野史永遠不能有享有同樣的地位,只不過,正史岸然,野史來勁,能夠私下比對,公道與趣味就會浮現的。

李安:理性與感性

李安在威尼斯影展得獎前曾經簡單講了一句:「外國人能請一位中國人來把他們的故事搬上銀幕,而且還能感動外國人,真的很不容易的。」

你要是聽過李安在《斷背山》用英語回答世界媒體的問題,再想到他能用美國演員充滿理解的字句來溝通,拍出了老外都能接受的牛仔電影時,你或許就會想用「世界公民」來形容李安了。

世界公民寫起來不過是四個字,唸起來一口氣就唸完了,但是真要身體力行還真是不容易。

黑澤明的《蜘蛛巢城》改編自莎士比亞的《馬克白》,從影像、構圖到唸白和氣氛,自由出入於英國古典和日本傳統之間,人們只有驚佩,別無挑剔,那就是世界公 民的典範;就像他在《羅生門》中,從容運用拉威爾的「波麗露」來詮釋芥川龍之芥的「竹籔中」,輪迴的節奏和命運的交響,是多麼強而有力的對話;就像他在 《八月狂想曲》中光靠一首「野玫瑰」就把核爆恩仇一筆鈎消的功力……大師辭世的那一天,我替兩家報紙都寫了紀念悼文,其中一篇文章就以「世界公民」為題, 那是我想得出對大師最高的敬禮文詞。

2001年初春,李安獲得了美國導演協會最佳導演獎,我在文章上寫著他如今已能和大衛.連和庫布立克齊名(因為他們都得過這座獎),然而,李安卻在紐澤西 BMW汽車短片「選民」,的拍片現場告訴我:「你把寫得太大了。不好意思的。」他不是客氣,沒有矯情,他的語言中有著真誠的惶恐。

李安在歐美影壇打的戰役中,最難的就是用他們的語言,說他們的文化,而且還要說得比他們都還要好。根據珍.奧斯汀小說改編的《理性與感性》就是最艱難的一步,李安交出的成績單是柏林影展的最佳影片金熊獎和奧斯卡最佳影片提名。

那一年,我寫過一篇非常簡單的評論文字,重新整理如下:

受過壓迫的人,有的人會把痛苦昇華,擷取結晶,幻化成紓解人心的良藥;有的人則是把痛苦深入魂髓,換個形式,繼續折騰其他不幸的人。李安和艾瑪.湯普遜都是第一種人。

艾瑪編寫的《理性與感性》劇本很鮮活地捕捉到禮教社會下,拘謹不安的人性,也很有力地鞭笞著表面謹守禮法,成天卻忙著嚼舌根的「貴族」歲月。不是洞察人 性,不是深諳世故人心,艾瑪不會把禮教吃人的分寸掌握得如此生動有趣,在她的筆下,人生境遇誠然可笑,但是真情可動天的樂觀期待,卻深刻符合了好萊塢的 「娛樂」本質。

電影中的人生問題是繞著「錢」與「情」字上轉,因為錢,所以兄妹之情立即變質質,因為錢,所以雷雨天的荒野戀情也,也會物化變心;但是所謂的情,不但有少 年時的莽撞,也有中年的枯燥無奈,不但有青春的奔放,也有摸索的尷尬,更有穩重的等待,三姐妹的情感世界反映出人生的情愛本質,這類悲喜劇電影的好看就在 於可以由小觀大,而且面面俱到,可以讓不同的觀眾分別對號入座。

英國演員多數都有深厚的戲劇訓練,換張面具演戲是一點不讓人意外的事,艾瑪湯普遜,休葛蘭和艾倫雷克曼,先都是在造型上,讓人眼睛一亮,對於戲劇詮釋的肢體控制,更是不同以往,相當精彩,老面孔卻能演出新意,這得歸功於李安的品管要求。

李安最擅長的技法就是在人間事上寫人心細膩,電影的微妙意趣在於兒女情懷,所以李安幾乎不玩任何鏡位遊戲,場面調度上,只要能適度捉住人群彼此的情緒互 動,就夠趣味盎然了。不玩鏡位,是人文創意上的平實;不求花炫,是寫實風格上的自制,但也可能使人感覺不到導演默默調度的貢獻,《理性與感性》入圍奧斯卡 最佳影片,李安卻與最佳導演的提名擦肩而過,是老美的岐視?還是老美的閃神呢?我們不是投票委員,猜不出他們想些什麼,但我知道他早已把自己全然溶入電影 神髓中,全看感性的你是不是有慧眼來感知他的理性創意了。

這篇舊文章,紀錄的是我對李安創作生涯的一點觀察心得,在《斷背山》威尼斯得獎後,我彷彿又想起了他站在紐澤西的寒風中,手舞足蹈地向我解說拍攝《選民》 的充裕資金與拍攝條件,明明拍的是汽車廣告,客戶卻肯出大錢讓他出動直昇機,得以從各種角度拍攝三輛汽車狂追小活佛座車的追逐戲,「沒想到,終於有機會來 拍像007一般的電影了。」機會之神來敲門時,李安總是努力以赴,鏡頭動不動不是問題,鏡頭下都看得到真性情,才是關鍵。

經過:故宮拍電影

「故宮需要新活力,需要新觀眾!」故宮博物院長石守謙今天在新啟用的文會堂介紹故宮第一部投資拍攝的電影《經過》時,用了最簡明的字句說明了故宮想與電影發生「一點關係」的用心。

十八歲那年,老爸從萬華康定路的舊家遷到了外雙溪,整整在那個美麗的河谷山坡上住了二十年,故宮一直是我約會、玩耍,還有做功課的場所,有機會到故宮博物院看電影,我的雀躍與期待心情,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

1999年的除夕夜,以前總是五點鐘就要關門的故宮,首度開放了夜間觀賞的機會,我沒有錯過這難得的經驗。在夜色裡走進故宮,走過暈暗的燈影,就像走進幽黯的時間隧道,心情的驚豔,遠勝早已觀賞多次,也寫過無數文物報告的古物重溫。

同樣地,到故宮看電影,對我而言,也是不願意錯過的經驗。於是,我再度請了假,就為了赴故宮的約。

鄭文堂執導的《經過》是故宮出資拍攝的劇情片(另外還有兩部作品,分別是王小棣的紀錄片《歷史典藏的新生命》和侯孝賢的《盛世裡的工匠記憶》),故宮提供 了場地,也提供了蘇東坡的「寒食帖」做主要道具,也開啟了故宮最重要的文物山洞,讓電影工作者得能進入這個神秘殿堂去取鏡。

故宮拍電影是個重要的概念,但是文化內涵卻還有待更多的作品來界定,拍的是一部故宮的電影?還是只是一部以故宮為背景、為主角的電影?還是只是一部電影?今年要慶祝八十歲生日的故宮,到底要用什麼樣的心態迎接新媒體,開啟文化新視野?

答案其實已經寫在《經過》的底片之中了。

拍一部劇情片,拍一個愛情故事,是鄭文堂一開始就定下的劇情走向,《經過》的劇情採三線交錯的方式進行,第一條線繞著女主角桂綸鎂轉,她從小就聽著故宮老 人講述的傳奇,長大後乾脆進故宮做研究員,巴望著能夠進入那神秘的山洞穴道中,她暗戀戴立忍,然而戴立忍卻難忘被前任女友拋棄的錐心之痛,那份只能悶燒, 卻不能成焰的愛情,其實正可以用「寒食帖」的那句「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來形容。

第二條線則是以蔭山征彥飾演的日本遊客「島」為中心。一位為了觀賞「寒食帖」專程來到故宮的日本青年,在藝術珍品面前,語言不是距離,種族不是距離,美的 感動是大家的共同經驗,而且這張曾經飄流日本的「寒食帖」,帶給島氏家族的是歷經三代的共同記憶,甚至還客串起情敵角色,替台北情人打不開的心結添加了一 些催化素。

第三條線則是從田豐的故宮老人到戴立忍的新秀作家為脈絡,一位老愛絮絮唸著當年在烽火離亂中護送國之重寶輾轉來到台北的往事,一位則是找尋不到新的語言和方式來替古老的傳奇換穿新衣的瀟灑作家。

這三條線的共同交集就在故宮,世代或許不同,面對美麗的悸動也各有詮釋角度,但是最重要的概念卻在於時間。時間可以是計算單位,也可以是感受單位,時間是 名詞,是動詞,也可以是形容詞,可以是副詞,但是鄭文堂在面對故宮的骨董器物和字畫時,試圖把時間改套進不同的抽象概念,有的人一生獻給了國寶,有的人把 一生獻給了山林,天地一瞬,就時光荏苒;天地無聲,則時光悠悠。所有的人其實都只是過客,所有的人都只能是歷史剎那的見証。就像這批器物,原本只想經過台 灣,沒想到最後卻留了下來,以前的飄泊滄桑,寫在老人的口述歷史中,以後,動是不動?以後,會不會再飄洋過海?當下的人無以回答,一切只能交給時間。

鄭文堂用抽象的哲學的意念來詮釋故宮文物,那是詩人的筆觸,可是《經過》畢竟是劇情電影,如果不必用動畫來說故宮傳奇,如果桂綸鎂和戴立忍不必用他們已經 努力去背誦,卻仍覺陌生而不自然的台詞,如果所有對故宮文物的形容詞都能夠脫離樣本導覽手冊的文字,經過再消化之後成為更能真實顯現文物魅力的心肺言詞, 這部《經過》也許會提煉出更精銳的另一種風味。

戴立忍在片中第一次亮相時,就是在車站外頭聽著盲眼琴師拉著台灣小曲,他掏出零錢,丟到碗裡,碗上寫著「生命殘缺,一碗承受」幾個字,那份淒涼與認命,就 是鄭文堂最詩意的浪漫,只可惜點題點得太明。戴立忍的家中也同樣有一張破碗,他的感情世界也同樣是背叛下的殘缺。問題是這樣的小兒女滄桑,要來對比蘇東坡 流放黃州,只能感歎「君門深九重,墳墓在萬里」的悲憤與無奈,未免太過渺小與不成比例?故宮的山洞終於能為桂綸鎂與觀眾開啟的時候,你是不是期待有更多的 光華,而不是好像走不完的時空長廊,一直要走到海邊去的時空悠悠而已。

《經過》是故宮開門行動的第一部公映作品,穩健地選擇了有些文宣意味,也有人文趣味,還有酸澀的愛情惆悵,一切就像石守謙所說的:「故宮想要扮演新的文化角色。」石守謙的選擇了電影媒介,就讓電影的元素和條件更充份的發揮,讓故宮的形影悄悄成為背景,自然就會滲透出濃郁的文化氣勢,不必背負太多的文宣重 責,沒有了包袱和使命,才能像石守謙所期許的:「透過互動,能夠激發大家再創造的動能。」

經過:口條的魅力

演員的魅力一方面來自形體,一方面來自語言,形體容貌,是最直接的形象交流,言語則為心聲,由衷而發,情意就真切,就一定會感人。

口條好,不是指你一定要說得一口標準國語,關鍵在於你會不會說話,能不能把台詞唸得真切感人。

《七劍》裡的七把劍,就算武功再高強,七劍聯璧的功力就是抵不上飾演大反派的風火連城孫紅雷。不是孫紅雷的武功多麼高強,而是他是全片唯一懂得用聲音和口白來演戲的演員,只要他開口,戲味就四溢,只要他講話,就讓人驚懾。用時下流行的白話文來說,就是他的口條好。

《愛神─手》中,老牌演員田豐飾演的老金師傅,只要一開口,就讓人聽到他的世故和圓熟,再看到那副誠惶誠恐,就怕得罪衣食父母的小商人模樣,你就彷彿眼前又出現了一位躹躬哈腰的六0年代老裁縫模樣。田豐的口條,田豐的聲音,不只是時代的記憶,更是人間清籟。

口條原本指的是舌頭,醬牛舌是清真館裡的名菜,後來,人們把口條引伸成為口才,能夠駕馭口條,能夠舌粲蓮花的演員,就有外人難以企及的魅力。

十四日在故宮文會堂觀看《經過》時,收獲最多,也最讓我困擾的就是演員的口條。

首映版的《經過》是東京影展的參賽拷貝,上面有日文字幕,也有英文字幕,講國語時,一直一橫,兩種字幕同時出現,講日語時,直排的日文字幕不見了,只剩橫 排的英文字幕,沒有任何的中文字幕。基本上,你到海外戲院或國際影展上看台灣電影時,銀幕上的字幕通常也都是這樣處理的。演員口條好,咬字清晰,沒有中文 字幕,你照樣聽得懂;一旦演員把聲音全都悶在嘴吧裡時,明明講的是中文,是華語,你卻是一句也聽不懂,只好拚命找英文字幕來理解銀幕上的華人故事。

最悲慘的經歷就是到西班牙的聖.莎巴斯提恩影展上看張藝謀的《秋菊打官司》,那是張藝謀拿下威尼斯影展金獅獎的片子,台灣一時還不會演,於是得能在西班牙 看到,我當然不會錯過。可是鞏俐和其他的演員全都講得一嘴陝北土話,一張嘴,我就傻了,怎麼也聽不懂,要不是有英文字幕輔佐,我大概就看不下去了。

《秋菊打官司》的演員表現沒有問題,故事背景是那裡就該叫那裡的話,梅莉.史翠普每拍一部新片就會學新口音,原因即在此,《秋菊打官司》的演員說方言,我 聽不懂,那是合情合理的,那與口條的關係不大,聽方言看字幕,理所當然;說國語,還要仰靠字幕才聽得懂,若那不是問題,那會是什麼?

看《經過》時則是遇上了第二類的說聽挑戰。焦點在於女主角:桂綸鎂。

我非常喜歡《藍色大門》裡的桂綸鎂,她飾演的孟克柔率性認真,對朋友忠心,對愛情迷茫,對生命有一股熱情的朝氣,桂綸鎂真切自然演出極具說服力,她說話的 方式就是時下青年的模樣,嘟嘟嚷嚷地全都含在嘴裡,不是很清晰,卻自有一套吐氣和運氣方式,可以完成語言溝通,還能讓人感受情感起伏。

《經過》裡的桂綸鎂還是《藍色大門》裡的那位桂綸鎂,所有的聲音還是都含在嘴吧裡,可是角色變了,是別有心事的就業女郎,是情有獨鐘,又卻得不到愛情的女 孩,是鍾情古文物,試圖要用專業語言解說藝術奧秘的專業人員,層次多元,口條的操控複雜性就更勝以往,如果還是一仍故我的高中生詮演方式,還是那麼青澀稚 嫩的說話談吐,整個人就彷彿被綁在聲音的迷宮裡,很難賦予角色真實的生命力道。

從頭到尾,我一直努力想要在英日文字幕的文字障中掙脫出來,希望能夠只靠聽力就能夠明白桂綸鎂到底在說些什麼,結果呢,最清楚,最不吃力的一場戲就屬她帶 著日本旅客到餐廳去點菜時的自在得意,點菜就點菜吧,那是最最生活化的一場戲,桂綸鎂吐氣流暢,眉宇帶情,多麼希望她能夠從頭到尾都這麼自然自在,能夠讓 大家清楚聽見所有的字句,台詞和情緒,那不是做演員最基本的條件嗎?

《經過》在台灣公映時,一定會加打中文字幕,大家一定都可以比看首映場時輕鬆如意得多,甚至可能覺得我是不是太吹毛求疵了?可是,我真的很珍惜這場沒有中 文字幕的首映會,一方面考驗著我的耳朵,一方面考驗著演員的說白功力,沒有這樣的對照,我就不會有這次的口條和唸白議題的省思,也就不會想起以前我認識過 許多需要靠別人的配音才能成就表演事業的一些知名影星,那是個不曾同步收音的年代中,靠著別人的聲音來成就自己的特殊年代,一旦真要讓他們靠著自己嗓音來 唸白,很快就得退出江湖了。

張震,一開始也有嚴重的唸白毛病,可是苦練有成,《愛神─手》他已脫胎換骨,《最好的時光》又更上層樓了。好好練練口條,桂綸鎂會有另一番境界的。

陳正道:宅變聲影情

一座巨大到可以列入文化古蹟的老房子。

一場沒人探尋緣由的滅門血淚史。

一段等待結晶的愛情故事。

一個憤怒的復仇靈魂。

這四個面向串連出台灣電影《宅變》的架構。

《宅變》堪稱是2005年最用心做行銷的台灣電影,從開拍就話題不斷,凝聚了超強人氣與期待,看完電影後,你必需承認:美術成績是《宅變》最耀眼的突破。

首先,古怪又斑駁的大宅,符合了傳統鬼怪電影中斑駁必有靈異的傳統。找到這樣一幢外型奇特,外在又有空間可以用仰角帶來水光倒影的房子,建構了視覺上可信的第一步。

其次,推門而入,長排的樓梯,兩側迴旋的走勢,森嚴氣勢直接撞入眼簾,廊壁上帶點潮濕又發霉感的壁紙,記載了時間和記憶,同時也滲射出的豪門貴氣。

轉身,你走進了一道暗黑長廊,兩旁的門房似乎都隨時可能跑出人來,暈黃的燈光成了黯黑中最無助的點綴。

長,卻好似看不到盡頭;燈,卻好似照不亮眼前的路,利用美術場景來說故事,是驚悚電影的第一道考試,攝影機在這款時空下的移動視效與氣氛經營,就是驚悚電 影最不可缺的視覺衝擊,《宅變》已然具備了驚悚論述的基礎功力。可惜導演陳正道只用了一半,未能再利用美術特色創造更有力的對話效果。

表現主義是電影視覺上最適合以線條和結構來創造氣氛的美術概念,前輩先賢早就從八十年前《卡里加利博士的小屋》到《大都會》中創造了參考範本,即使到了二 十一世紀,從《重裝任務》到《萬惡城市》都在同一個思考框架中去創造新世紀的影像,陳正道顯然深諳此中奧妙,所以在影像構圖上,不論是仰角或俯角鏡頭,背 景美術都在呼喚著觀眾的注意與震撼。

希區考克的《驚魂記》中,女主角珍妮李一走進旅館的客廳中時,赫然發覺牆上都是各式各樣的動物標本,那是主人掠奪殺害鳥獸的具體事証,單放一具,那是裝 飾,擺滿整座牆,那就是美術上的示威與人格展示了。《宅變》的美術則是讓楊家祠堂上擺滿了列祖列宗的肖像,一長排的人像,不再是慎終追遠的祠堂,卻成了陰 魂群聚的部落,優異的美術,讓電影不需要用多言語,就可以達到目的。

同樣的效果也出現在那個神秘的童嬰陶甕上。

《雙瞳》用正面的童屍標本替電影定了調;《宅變》則是以童嬰側頭抱甕的造型,以及外滲的幾絲血痕來替電影穿上了驚懼外衣。童屍標本有多少秘密?《雙瞳》提 供的是解謎關鍵;《宅變》則成了養小鬼的具體事証,然而,接下來,還有嗎?風乾的童屍和小鬼之間會有什麼關連與碰撞嗎?運用好萊塢的運算邏輯,最後必定還 會有一些連結火花,但是,《宅變》卻嘎然而止。關鍵不在於導演不懂得利用美術場景來說故事,關鍵在於後續焦點如果要在這個陶甕上做文章,那就是另外一筆驚 人的特效開支了。

美術,只是打造氣氛的第一步,談鬼片,聲音工程絕不能少。杜篤之的聲音設計,一直讓整幢古宅有提心吊膽的氣氛,關鍵時刻更是讓善用了聲音向位,讓空氣中浮 動出各式人聲,讓觀眾彷若置身於眾聲喧譁的鬼屋中,非常突出。可惜,音效和音樂使用的比例太過飽滿,又欠缺真正擊中人心的關鍵時刻,如果能再節制一點,讓 少許音效得能在重要時刻發揮驚天一擊,《宅變》會更嚇人的。

但是,真正的關鍵還是在人,在戲。《宅變》除了齊備驚悚元素,不也忘加入黑色電影的幽默與反諷(例如鄭國正飾演的警探)。然而張大鏞與關穎的愛情欠缺迷人 的化學效應(靠談判就要留住愛情,又無法合理解釋張大鏞到英國一待就是二十年,何以會在台灣還會有一位紅粉知已關穎),張毓晨的主動辦案,和黃騰德的頹廢 酩酊都是意思到了,卻少了必要的人格論述,他們為什麼會半夜回到古宅?為何又在劫難逃?小鬼的糾纏所為何來?閣樓姐妹花的傳奇是解開電影迷團的關鍵,卻只 靠陸奕靜的話白來解謎,編劇如果能多做點圖像與故事的串連,清楚交代她們身旁的男人何以完全沒有聲音或臉孔,再鋪陳對照母子連心的線索,她們的無奈與宿 命,以及張大鏞決心解開冤孽死結的突兀行動,或許就更具有說服力了。

《宅變》是年輕導演陳正道的驚悚習作,在台灣跡近崩盤的工業環境下,能夠拍出這麼一部初具氣勢規模的作品,算是穩健的第一步,徜若人物雕琢能夠多加把勁,演員揀選與訓練能更精準到位,《宅變》積聚的人氣與期待,會是另一個節氣的蛻生。

勞勃懷斯:風雲導演經

台灣媒體已經徹底八卦化,已經讓讀者很難從報章上讀到應該知道的資訊,每天充斥報章上的都是一些看過即忘的風花雪月,這也是為什麼勞勃.懷斯(Robert Wise)的死訊,在多數台灣報紙上都看不到超過五百字的內容。

九十一歲的懷斯老先生,就算你拍過《真善美》與《西城故事》,甚至還來台灣拍過《聖保羅砲艇》,然而這些電影你只要99元就還可以買到公版(盜版)的DVD,而且多數年輕人都已經不感興趣,也懶得再看的時候,你還期待台灣的媒體花多少的篇幅來介紹一位糟老頭子?

報紙不做的事,我們在網路上來做。期待有興趣的朋友也來貢獻你們的看法與意見。

勞勃.懷斯在美國一座名叫Connersville的小鎮出生成長,鎮上有三家電影院,只要換映新片,他都會跑去看,有一年暑假他在一個比賽中獲勝,獎品 就是可以在那個暑假中隨便他想看任何一場電影,「那個暑假,我覺得自己好像人在天堂。」那時候,他純粹只是看電影,從沒想到自已會一輩子和電影結下不解之 緣,不但摘下了六座奧斯卡獎,還在1998年獲得美國電影協會頒發的終身成就獎,而且就在過世的第二天,西班牙的聖莎巴斯提恩影展還正要舉辦他的專題回顧 展,沒想到死訊傳來,他的夫人才剛在九月十日替他慶祝了九十一歲生日,才轉往西班牙要主持這個回顧展的開幕儀式,噩耗傳來,她立刻就把影展活動全都拋下, 兼程趕回美國奔喪去了。

愛電影的人都可以說出一籮筐的瘋狂往事,勞勃從小就崇拜默片時期的巨星范朋克(Doug Fairbanks Sr),那時候的演員講究真槍實彈,所有的動作戲都自己來,不願意找替身瓜代,不到十歲年紀的勞勃就已經有了偶像崇拜的追星狂熱,只要是范朋克的新片上 映,他一定率先捧場,有一回看到范朋克的新作品看得他目瞪口呆,根本不想回家,只想徹夜守候在戲院裡,一場接著一場地看著偶像飆戲,直到夜半時分,大哥殺 進戲院把他硬拖回家,才結束他的少年狂夢。

「電影讓我開心,」勞勃曾經如此招認,「好電影總是能夠帶我到好遠好遠的地方去,」幼年的美好經驗,讓他後來在拍電影時也一直強調「娛樂」的基本功能。 「很多影評人都批評我是個沒有風格的導演。」面對這些指責,任何一位導演都不會開心,但是勞勃卻很坦然,「我拍過各種類型的電影,每一次拍攝不同類型的作 品時,我都會找尋再妥適的方式來拍,要拍歌舞片《真善美》時,自然就不可能用科幻片《變體人》的方式來拍攝,運鏡和敘事的手法更不會與《我要活下去(I Want to Live! )》太相似,你可以挑剔我沒有固定的風格,但是我對每一種類型電影的處理手法都是最貼切不過的,這才是最妥當的拍片方式。」不堅持個人色彩,一切以影片需 求為優先考量,也使得他的作品票房總是咶咶叫,也讓他成為好萊塢大片廠裡最倚重的主流導演。

「故事,是電影最重要的核心。」勞勃如是說,「如果你看不出劇本裡的缺失與盲點,遭殃的就是你了。選對了故事、小說或劇本,你才有機會攀上最高峰。」

至於該怎麼挑揀劇本呢?「把自己當成一位最平凡不過的讀者吧,每看到一個故事,就別忘了問自己,好不好看?吸不吸引人?會不會讓自己捨不得把本子放下?會 不會讓自己廢寢忘食一定要讀到最後,找出真相,找到答案和結果?」企畫、小說或劇本一定得先具備這樣的內涵,才值得你投入創作。

其次呢,勞勃的建議是:「你別忘了問自己這則故事到底在說些什麼?我不是要你口若懸河,大發議論,至少你要能夠有所感觸,會有一股不吐不快的感想與衝動,拍電影少了這種情懷,就拍不出言之有物的作品了。」

「但是言之有物和說教完全是兩碼子事,」勞勃語重心長地說:「導演如果站在肥皂盒子大發讜論,那種電影肯定難看,電影的訊息必需是悄悄蘊藏在場景、角色和 劇情之中的,不必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劇情主旨像口號那樣嚷嚷出來!」電影的訊息如果要透過旁白或對白敘說出來,觀眾才會懂,才能懂,那就太遜了!

一度,勞勃想要當個能做調查報告,寫出有益社會人心好新聞的新聞記者,這個夢想好來卻在當了電影導演之後「變形」完成了。「我每拍新片總要花很多時間和力 氣去蒐集和查考資料,導演的最大工程就是要深入體材,挖掘出題材最真實的面貌和內涵。」因為,對題材的認知不真,就不感人,不真,就沒力量,對題材鑽研得 越深,你就像記者在做調查報告那樣,完整、齊備,有信心也有觀點了。

九十一歲的好萊塢傳奇導演其實有說不完的故事,改天,我們再來細看他是怎麼拍出那部叫好又叫座的《真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