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可福克斯:打擊魔鬼

人生難免老病,艱難的不是如何抗拒老病,而在面對老病。

 

多數人都不願自己的老病模樣顯現在別人眼前,因為老病意謂氣弱,氣色必定不佳,特別是一向給人光鮮感覺的名人明星,最怕引發世人由衷一歎的感受。

 

我可以理解一代紅伶葛麗泰.嘉寶(Greta Garbo)急流勇退的心情,她是從默片進入有聲片時,歐陸最紅的女星,但是1941年拍完《Two-Faced Woman》後,才37歲的她,受到二次世界大戰的衝擊,認定世局已變,過去的努力算是有一點價值,可以寫進歷史,於是毅然宣布息影,移居紐約,從此過著隱姓埋名,在住處種花養草的恬淡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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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旦息影,就真的息影了,紅塵萬端情緣再也牽動不了她的心,沒有人知道年邁的她究竟如何了,神秘的嘉寶成了媒體圈的神話,嘉寶在84歲那年辭世時,世人依舊只記得《茶花女(Camille)》和《安娜.卡列妮娜(Anna Karenina)》中的她,美麗就此停格,記憶永遠如此黃金,你不能不讚美,她其實是最聰明的女人。

 

老病上門前,嘉寶就選擇了離開,其他人卻未必有選擇權,一旦被老病選中突襲時,也只能黯然接受,主演《超人(Superman: The Movie)》系列電影,贏得影迷愛戴的影星克里斯多夫.李維(Christopher Reeve)是另一個例子。

 

我清楚記得1995528那天上午,我正擔任TVBS午間新聞的製作人,國際中心主管在報稿時通知有一則外電,《超人》影星克里斯多夫.李維墜馬,脊椎嚴重受傷,可能會全身癱瘓,我幾乎毫無猶豫,就把這則新聞排到最新即時新聞的第一區塊中了。「超人不再是超人,竟然也癱瘓了!」我心中想著,凡認識他,喜歡他的影迷應當也都會油生如許歎息。

 

此後的李維只能靠輪椅代步,但是他沒有因此灰心喪志,不但成立了基金會,推動幹細胞研究,盼能幫助脊髓損傷的人找回行動自由,他在2004年辭世前奮戰不懈的鬥志,其實讓更多影迷看到「超人」的底層意義。

 

最近在時代周刊上讀到了好萊塢影星麥可.福克斯(Michael Fox,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辦法接受台灣片商把Michael翻譯成米高,就允許我續用麥可吧)的訪問,他曾經因為主演《回到未來(Back to the Future)》系列電影,成為1985之後最紅最搶手的明星,但在1991年拍攝《好萊塢醫生(Doc Hollywood)》時才驚覺自己的身體有了毛病,可能罹患巴金森氏症(Parkinson’s),他曾經試圖隱瞞,也曾找到替身來演出自己可能會穿幫的一些動作,但是1998年時他終於坦然面對病情,接受電視訪問,坦承自己罹患了巴金森氏症,他也同樣以自己的姓名成立基金會,推動幹細胞研究,希望找出治療巴金氏症的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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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疾病找上了你,你別無選擇,只能接受。」麥可在訪問中如是說,他就像叫你起床的鬧鐘,提醒你,只要是人,都會死,你就得即早面對。」我相信他不是一開始就這麼豁達的,可是一旦他能說出:「上天賜給我演戲的才情,但要我去致力推動疾病研究,卻又是另一種特許的使命。」我更相信他已經走出生死迷宮,找到自己的道路。

 

主演《回到未來》之前,他只是美國電視影集《Family Ties》的主角,連拍三集的《回到未來》確實改變了他的演藝道路,那種駕著流線型跑車在時光隧道和電流與氣流的世界中穿梭來去的夢幻歲月,讓他享受到了飛翔於雲霧中的名利滋味,只可惜短短的七年內,病魔就找上了他,他未必明白「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學道理,卻也避開了生死玄關的哲理辯論,趁著有限青春,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也許「死後方知萬事空」,但是能為後人多盡一份心力,改善一點醫療環境,還是值得行舉手禮致敬的。

威廉戈曼:傳奇編劇家

「如果有人要拍歐巴馬(Obama)的勝選電影,第一場戲應該從歐巴馬的共和黨競爭對手馬侃(John McCain)的團隊辦公室開場。」現年七十八歲的好萊塢知名編劇威廉.戈曼(William Goldman)一出招就很驚人。

 

不從主角本身開場,卻選擇競爭對手,為什麼?當然是因為歐巴馬是史上第一位競逐總統的黑人,馬侃陣營想出的反制手段之一就是找來女性副手做搭檔,「所以,第一場戲就應該是馬侃在辦公室裡密會阿拉斯加州州長Sarah Palin。」民主黨選黑人競逐總統,共和黨就選擇女性做副手,兩個陣營的性別與種族盤算,形成了美國2008年總統大選時最精彩的選戰策略。

 

這個劇本還沒有人寫,也沒有這個電影企畫,一切都只是威廉.戈曼在接受英國衛報記者訪問時,隨口即興拋出的議題。只是,光就這麼一個小小的例子,我們就已經看到了這位知名作家的尖銳觀察,至少,他知道怎麼說好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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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戈曼曾經以《虎豹小霸王(Butch Cassidy and the Sundance Kid)》和《大陰謀(All the President’s Men)》兩片獲得過奧斯卡編劇獎,曾在1982年出版過一本名叫「銀幕交易探險記(Adventures in the Screen Trade)」的書,大爆好萊塢的內幕,其中最知名的一句名言就是:「沒有人知道啥(nobody knows anything)」意思指的是電影會不會賣不賣座?事先根本沒有人料得到,一切都是事後諸葛,贏家說了算,例如,他舉例說:「誰知道《即刻救援(Taken)》的票房會衝破上億美元?誰會相信都快花甲的連森.尼遜(Liam Neeson)竟然還能生龍活虎地演出動作片?當初不是有片商根本不看好《貧民百萬富翁(Slumdog Millionaire)》建議直接發行DVD就好了?我真的很想知道當年做這個決定的人究竟是誰?後來到底怎麼了?」

 

很多人都形容拍電影像豪賭,人人有信心,個個沒把握,最好的點子可能變成大爛片,不堪入目的小說卻可能變成經典大片,威廉.戈曼也曾經看走了眼,拒絕了《教父(Godfather)》與《超人(Superman)》的劇本邀約,至於他精心創作的《虎豹小霸王》也曾經被影評人批評為「慘不忍賭」,結果不但大賣,還創造了勞勃.瑞福(Robert Redford)的一世英名,最近還有人打算重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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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報記者Joe Queenan的這篇訪問主要是記述戈曼的傳奇人生,偶而聽他月旦銀幕傳奇,還算有趣,例如他就盛讚《霹靂鑽(Marathon Man)》的天王巨星勞倫斯.奧立佛(Laurence Olivier)的事必躬親與活力無限,拍片時他都已經六十九歲,可是要演起那位可以拿牙鑽來折磨拷問達斯汀.霍夫曼(Dustin Hoffman)時,他可沒有半點鬼混,即使膝蓋腫脹,行動不算方便,卻依舊挺直身子一再排演,他看到的就是一位大明星的敬業與專業,「因為他是勞倫斯.奧立佛!」聽到一位大師讚美另一位大師,真的就讓人油生「典型在宿昔」之歎!

 

他也對已經78歲的的克林.伊斯威特(Clint Eastwood, for)讚譽有加,「很多導演到了六十歲就不行了,」他說:「不是太有錢,不再有拍片衝動了,就是沒力氣再拍片了。」長命,而且活力充沛是老導演還能奮戰不懈的關鍵,他所點出的生命幽微,確實發人深省。

 

當然,他也不忘替年輕人打氣,例如他從小的寫作就不怎麼樣,後來參加創作班,得分更是慘不忍睹,「你想想看,日後想要靠寫作過日子的人,一旦寫作成績老是丙或丁,那是多殘忍的打擊。」他是怎麼走過來的呢?其實,他也說不出個道理來,一切就像他的名言:「沒有人知道啥。」

 

奇蹟的夏天:青春印痕

在什麼樣的心情下,你會拿起照相機拍照?意外?欣喜?感動?留念?

在什麼樣的心情下,你會開始拍起紀錄片?紀錄?感動?

從動機到結果,其實是一條漫長的路。

拍攝劇情片時,絕大多數都是先有藍圖,然後按圖施工,變化不大;紀錄片則不一樣了,一直在成長,一直在變化,紀錄片因而有了另類的生命力,一個超越規畫,也超越人力控制的生命。

公元2006年,全球有二十億觀眾都在風魔足球,願意徹夜守候,願意狂吼狂歡,擅長掌握球迷心理的Nike順勢在全世界各地都製拍了以踢球青年為主題的紀錄片,台灣的紀錄片工作者楊力州也應Nike之邀到達花蓮美崙國中,想要拍攝這隻國中足球隊的紀錄片《奇蹟的夏天》。

為什麼是美崙國中?

答案或許有一些小小的功利與算計:因為他們曾經是世界分齡足球賽的冠軍,曾經是台灣中等學校足球賽的冠軍。就算台灣的足球實力在全界排名屬於敬陪末座的一百多名,要討論台灣的足球,選擇美崙國中其實是拍攝紀錄片的捷徑:因為他們有體育班,因為他們的足球踢得還不錯。

如果《翻滾吧,男孩》的宜蘭公正國小體操隊不是實力堅強,不是隊員有從醜小鴨變鳳凰的實力,這部體操選手的故事會不會少了點魅力?紀錄片有時候是生命卑微角落的故事,有時候則是訴諸歷史名人或勝利贏家,選對了名牌,風險比較少,比較容易吸聚目光焦點,拍攝的人,除了一點感動的力量之外,難免會有投資風險的考量,從題材的選材,你幾乎就已經可以看到拍攝者的動機始意了。

然而,紀錄片最美麗的地方就是一切不會照著劇本走。

美麗,必定有陣痛,有煎熬與猶疑。

楊力州原本找了他在復興美工的學生張榮吉擔任攝影助理,到了學校後,才發現花蓮的孩子對導演都心有敬懼,動輒就是躹躬說聲:「導演好。」這種相敬如賓的心態是沒有辦法拍出有人味的電影的,剛好身材清瘦,又一副娃娃臉的張榮吉就成為足球員可以交心對談的大哥哥,也使得《奇蹟的夏天》出現了兩位導演,「阿吉負責拍球員的生活細節,」楊力州:「我則可以保持一定的距離來觀察及取鏡。」

「我們第一次進入美崙國中足球隊員的寢室時,幾乎只想要吐,」張榮吉想起初次和球員見面的場景時,臉上浮現了不可思議的表情,「那不只是青春的汗臭和腳氣,還有窩居在滲水地下室的潮濕氣味,就這樣猛然地撲鼻而來,你很難頂得住的。」然而,久而久之,阿吉習慣了那股氣味,他和球員的距離也悄悄消散了。

《翻滾吧,男孩》的高潮是他們在運動會上的勝利,那是傳統運動電影的美麗結局,充滿了光明和希望;《奇蹟的夏天》的始意也是如此的,楊力州和張榮吉要紀錄一群東部孩子的青春,拍攝他們從人生邊緣的無聊學子,透過體育班的淬練終能找回自我成就感的歷程,其中,一路過關斬將的勝利光榮,成為他們青春最重要的記憶。

可是,《奇蹟的夏天》開了球員和紀錄片的工作者一個玩笑,一旦發現冠軍在望的美夢即將擦肩而過的時候,有的人錯愕,有的人發呆,有的人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偏偏,紀錄片的真正生命力就在不按劇本演出的脫軌剎那開始的。

2006年的夏天,一群足球員試著要去分辨成功與失敗的雙重滋味;2006年的夏天,一群紀錄片工作者先是告訴出資的老闆說:「我們不拍短片,故事太精彩了,不拍長片,對不起這群孩子。」三個月後,他們再度向老闆報告:「故事完全不一樣了……結局完全不同了……」

生命能夠繼續,那就是奇蹟,電影結局的大逆轉,更需要奇蹟來關照,《奇蹟的夏天》其實是一部很有意義的生命啟示錄,它讓你先看到了所有人的期待,也讓你看到了如何在意外轉折後,轉向攀上另一個高峰,老天創作的劇本原比所有的人心智慧更高明有力,你必需慶幸自己見証了這次奇蹟。

駭人怪物:南韓幻想曲

拍電影,參考前輩公式,省力又省事,但是新意不多;不參考公式,你就得另起爐灶,挖空心思想點子,但是陽光底下沒有太多新鮮事;最聰明的方式就是明明有公式的影子,卻總是峰迴路轉,另闢蹊徑。

南韓導演奉俊昊的新作《駭人怪物(The Host)》,就是努力在公式範本中走出一條新路。

有人說《駭人怪物》的魚獸就是新版的噶幾拉(Godzilla),亦有人說是《侏儸紀公園》的變奏曲。前提是對的,因為他們都是人類污染而生的怪獸,噶幾拉是核爆產物,侏儸紀裡的暴龍是野心科學家的實驗噩夢,而魚獸則是美軍基地濫倒福馬林的結果。

但是相繼而來的差異性卻看得出奉俊昊另譜怪獸電影新曲的企圖心:噶幾拉漫無目的地毀滅文明,卻很少食人;魚獸攻擊力不強,對文明沒有興趣,它只想獵食飽餐。噶幾拉威力強力,卻動作緩慢;魚獸則是威力和衝力都平平,卻行動快速,不但懂得獵食,還會戲弄獵物。

但是硬要來做怪獸比較學,其實是搞錯重點,因為奉俊昊無意在魚獸身上大做文章,他要探討的其實是人的問題。

《駭人怪獸》做為一部南韓的怪獸科幻電影,著力的重點於南韓文化弊病的銳利批判,例如美軍上司下令污染漢江之前,還期勉南韓人的心胸要學漢江的廣闊;例如 美國醫生在檢查宋康昊的腦部之前,還不時罵他明明接到女兒的求救電話,為什麼不向媒體或人權組織求援;例如一家四口在靈堂前哭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媒體卻冷 酷地拚命攝影;例如,道貌岸然的美國軍醫明知根本沒有病毒,卻以最高機密為由,繼續開腦取漿…諸如此類的社會寫真,不但讓人有何不食肉靡之歎,更有殖民地 任人魚肉的無奈。

不過,奉俊昊最高明的技法則在於既悲又喜的自在手法。

魚獸肆虐,眾人急著逃命的時候,宋康昊拉著女兒的手拚命往前衝,待回頭,才發現拉錯了別家少女的手,導致女兒為魚龍所擄,驚險中冒出荒謬,讓觀眾哭笑不得,這就是在公式之外找尋自己出路的手法之一。

其他諸如老爺爺要和魚龍決戰,明明說好還有一顆子彈,臨扣扳機,才知根本已沒子彈了;射箭國手要箭射魚龍,瞄了半天,速度卻比不上直奔而來的魚龍;明明要 投擲汽油彈了,手卻鬆了,拋到腦後去了;身穿防毒衣罩的官員想要裝權威,還沒開口就先滑了一跤,《駭人怪物》明明是部要來駭人的電影,卻在在都有環扣,要 逗人開心,偏偏你卻又才剛冒出一身冷汗,對於自己克制不住的笑聲,卻又備覺尷尬,因為你更嫌棄自己的冷血。

《駭人怪物》的特技小組打造的怪物其實新意不多,正因為如此,人類面對異種怪物的身心反應才是電影重點,特別是一家四口,前仆後繼對抗角龍,想要救出小么 妹的決志,蛻變成劇情接力賽,一波接一波,人物的個性都可以在所持的武器(大學畢業的小叔研製汽油彈就是光州事件的餘波)上找到對應文章,也是精彩的編劇 手法。

驚慄經典:沒事找罪受

許多人常自嘲,看驚慄恐怖電影有如「花錢找罪受」,事實上,許多人卻真的是甘之如頤地花錢找罪受;事實上,電影事業再不景氣,恐怖電影依舊是最吸引觀眾的電影類型。

人,為什麼喜歡看「恐怖」或「驚慄」電影呢?

有的說法認為那是基於好奇:人類對自己所不瞭解的事物以及尚未深入的領域,總是會心懷一分疑懼與好奇,想要一探究竟。好奇中夾帶著疑懼,才會忐忑,才會不安。

有的說法則認為那是基於刺激:人一旦受到驚嚇,心跳就會加速、瞳孔放大、腦下垂體會分泌出一種類嗎啡生物化學合成激素「內啡呔 (endorphins)」,可以帶來極強烈的快感和刺激。

有的說法則主張恐怖片帶來的觀影經驗屬於日常生活不太可能碰觸的神秘新世界:觀眾面對不曾經歷過的恐怖刺激,釋放出長期壓抑在心中的疑慮和不安,抒發難以言宣的精神壓力,去思考始終不敢面對的生命議題。

所謂「恐怖片」(horror films)的指涉範圍相當寬廣,除了鬼怪題材,人間奇遇和心理夢魘都包涵在內,有時讓人驚聲尖叫,有時讓人渾身發毛,有時讓人如坐針氈。恐怖片的影像, 讓人震驚,讓人好奇,然而,所有的視覺效果,都要靠聲音和音樂的輔佐,才能營造出更豐富的震撼效果。

有「大眾音樂王子」之稱美國知名指揮家艾瑞克‧康澤爾(Erich Kunzel)曾經替「恐怖片」設計過只有48秒的音效設計,恐怖電影必備的聲音要素逐一展現出來:「雷聲(月黑風高)/狼嚎(空曠場域)/快速的腳步聲 (追尋或閃躲)/鐵柵門轉動聲(進入古宅或空屋)/踩上石板聲(登空入室)/雷聲(加強危機)/貓叫聲(驚動屋內生靈)/喘息聲(驚魂甫定)/門榫轉動的 吱呀聲(闖進幽閉空間)/喃喃自語聲(投訴?告解?)/野獸叫聲(遇上不明生物)/尖叫聲(受驚遇害)/關門聲(永遠無解的另類空間)」。

短短的48秒鐘音效,幾乎就已經解說了多數恐怖電影都曾經歷過的危機三部曲:孤單/驚嚇/遇襲。只要聽到聲音,無需畫面,觀眾已然想見了主角單身涉險的歷程。這就是聲音的魔法。

長期擔任辛辛那提交響樂團 (Cincinnati Symphony Orchestra)指揮的艾瑞克‧康澤爾,號稱是Billboard史上銷路最成功的古典跨界錄音藝術家,一向擅長以豐富音色娛樂觀眾,大編制的交響樂 團正適合突顯「恐怖/驚悚」電影所需要的表演元素,今年萬聖節前夕,他要到台北演出的「搞鬼秀」音樂會,就是一場值得電影音樂迷期待的搞鬼音樂會。

從康澤爾開列出的曲目單中,我們可以先從紙上就聽到電影音樂的傳承力量。

01墨瑞斯‧康斯坦(Marius Constant):《陰陽魔界》主題曲(THE TWILIGHT ZONE)

《陰陽魔界》原本是齣從1959年一路紅到1964年的電視影集,短短三十分鐘的電視影集中總是描寫凡夫俗子也會在不知不覺中進入異度空間,遇到前所未見 的鬼怪,有時候是真有其事,卻莫測高深,找不到合理解釋,有時候卻是歹徒搞鬼的結果,然而,受害者的冤曲最後卻都會在劇情大逆轉之下,有了出人意料的結 果。正因為影集拍得太精彩,1983年還推出了電影版,由史匹柏、約翰.蘭迪斯、喬.但丁和喬治.米勒合拍了四段式的鬼怪故事。

2004年離開人世的作曲家Marius Constant傳世作品不多,但是光靠《陰陽魔界》的主題樂章就已夠讓世人懷念了,不論六0年代的冷戰諜影,或是懷舊的歷史追述,《陰陽魔界》的音樂一旦浮上檯面,你就會油生騷動不安的心情,那是經典,也是永恆。

02白遼士(Hector Berlioz ):斷頭台進行曲,選自幻想交響曲(March to the Scaffold from Symphonie Fantastique)

「斷頭台進行曲」是法國作曲家白遼士在1830年的作品,當時才二十六歲的他寫下了五個樂章的《幻想交響曲》,「斷頭台進行曲」是第四樂章,整首交響曲都 是因為他愛上了愛爾蘭女演員Harriet Smithson,所以就把自己的心情轉而投射成一位失戀的藝術家,他吞食鴉片後,腦海中經歷了各種幻景,其中,他夢見自己殺死了心愛的女友,於是被判死 刑,就在走上斷頭台的路上,經歷了驚心、悔恨和痛苦的折磨,白遼士在樂曲中都會以固定樂想(idee fixe)來描寫偏執意念的手法,也建構出讓人難忘的效果。

03韋伯( A. L. WEBBER) Two Selections from、Music of the Night

:《歌劇魅影》序曲( Phantom of the OperaOverture)

古老的歌劇院會留下什麼珍貴器物,會有什麼怪人爭相恐後來搶購拍賣品?衰圮的大吊燈,為什麼會傾斜躺地,一旦重新吊起時,古老的大鍵琴會吹彈起多麼陰森的 往事呢?古怪,詭譎,又有黑幕鬼氣鋪天地蓋來的氣魄,就是安德魯.洛依韋柏(A. L. Webber)替《歌劇魅影》打造的第一種音樂符號。

04韋伯(A.L.WEBBER):夜之歌(Music of the Night) ,選自《歌劇魅影》

《歌劇魅影》的故事可以分成兩個重點,首先是身體和顏面的殘缺,攔不住自學有成的魅影,他的奮鬥史,淒美,卻又堅強;其次則是他的愛情,魅影一手打造出克 莉絲汀的歌唱才能,因而有了移情,有了愛情,但是克莉絲汀面對師恩與愛情,卻是另有體會,Music of the Night是她的定情之歌,卻也是魅影心碎的見証,甜蜜與心碎交融在一起,豐富了歌曲的多元內涵。

05穆索斯基(Mussorgsky):荒山之夜(Night on Bare Mountain)

樂評家曾以「不安定的情感,有如酒精中毒人的跌跌撞撞」來形容「荒山之夜」的音樂效果,事實上,穆索斯基早年是要以這款音樂來描寫女巫子夜集會的氣氛,他 在樂譜總譜上曾經這樣形容著自己的作品:「在隱密的騷鬧聲中,黑夜的幽靈顯形,黑神莊嚴而神秘幻覺的彌撒,及莎巴女巫的狂飲尋樂,而騷鬧正達顛峰時,傳來 遠處教堂的鐘聲,群妖一哄而散,相繼逃匿無蹤。」不管19世紀的樂評人如何嘲笑這部作品,一經迪士尼在經典卡通《幻想曲》中採用做為魔鬼徹夜狂歡,直到黎 明的主題背景音樂後,已經成為人類夜半幻想奇遇的代表作品了。

06柏納德‧赫曼(B. Hermann):謀殺,選自《驚魂記》(Murder from Psycho)

一位捲款私逃的女秘書,在雨夜中投宿一家汽車旅館,卻被斯文有禮的旅館老闆在浴室中殺害了,《驚魂記》是希區考克的代表作品,孤立無援的空間,充滿罪惡感 的人心掙扎,還有人格分裂的潛藏危機,然而最經典的畫面卻是女主角珍妮.李獨自沐浴時,卻遭一位婦裝扮的人持刀潛入殺害,水滴和血水交混一起,留下一對茫 然不解的眼神,電影先是只有單純的淋浴水聲,繼而就是掀簾刺人的動作,音樂準確用拔尖的音律來模彷尖刀殺人的聲音、動作與痛苦,成為史上最驚慄的電影配樂 之一。

07聖桑(Saint-Saens):交響詩《骷髏之舞(Dance Macabre)》

1874年,法國音樂家聖桑根據李斯特的音樂風格,以及一系列的李斯特風格的詩作完成了「骷髏之舞」的音樂,表現死神在教堂墓園上拉奏提琴,操縱帶動死亡 骷髗復生跳舞的場景,木琴的飛揚、豎琴的輕彈,黑管的翻騰都在管弦樂的配合中滲透出讓人心悸的群魔亂舞的氣氛,音樂不只讓人聽見世界,還可以讓人看見世 界,聽完聖桑的音樂,你眼前浮現的景觀,明白告訴了這則審美經驗。

08約翰‧威廉斯(J. Willaims):消失的密室、神秘的魔法石與霍格華茲主題,選自《哈利‧波特》(Selections from Harry Potter The Chamber of Secrets、The Sorcerer’s Stone、Hedwig’s Theme)

當代的電影配樂家誰最有名?誰獲得過最多次的奧斯卡獎提名?答案都是約翰.威廉斯。他的電影原聲帶作品也是銷售榜上的常勝軍,是好萊塢電影音樂的代表人物。

哈利波特的主題音樂是隨著貓頭鷹的起飛開始飄揚的,正因為在飛行中發生,魔法的飄浮,隨時可能起變化的曲線運動,正好就是主題樂章的基本精神,曲線飛揚之後,交織出魔法世界的詭奇壯麗。

09拉羅‧薛弗林(L. Schifrin):《不可能的任務》主題曲(Theme from Mission Impossible)

這齣1960年代炙手可熱的電視影集,在1990年代後,因為票房紅星湯姆.克魯斯的賣力詮演,而有了第二春。然而,電視影集時期的音樂效果就像點燃引信 的火藥,和時間賽跑,要在千鈞一髮的危險關頭,演出大功告成的大逆轉,焦慮形成主題旋律的最大魅力,節拍因此緊緊敲打著觀眾的心,也形成集體的觀影記憶, 只可惜,電影版太過強調個人主義,少了原本那種團隊作戰的集體張力,還好,再怎麼變,也必需要用最當代的音樂語言來詮釋這不杇的樂章。

10約翰‧艾迪森(J. Addison):《偵探》主題曲(Overture to Sleuth)

恐怖電影的角色從來不要多,人越少,其實越恐怖,大導演約瑟夫.孟基維茲(Joseph L. Mankiewicz)1972年執導的電影《偵探》,就只有勞倫斯.奧立佛和米高.肯恩兩人,一名偵探小說作家因為妻子有了外遇,於是就利用自己最拿手 的推理情節,布下的圈套,唆使情敵假打劫他家珠寶,以詐騙巨額保險金,藉此引誘情敵入局,偏偏對手也不是省油的燈,虛情假意又各懷鬼胎地相互鬥法,明來暗 去的緊張氣氛,在音樂的撩撥下,緊緊掌握住觀眾的情緒。

約翰‧艾迪森(J. ADDISON)創作的原著音樂,獲得1973年奧斯卡最佳劇情片配樂獎提名。

11.葛利格(Grieg):在山魔王宮中,選自《皮爾.金特》(In the Hall of the Mountain King from Peer Gynt)

顛覆和誤用,一直是電影世界最有趣的創意之一,特別是音樂元素變化最多,歌舞電影《萬花嬉春》的主題曲「雨中歡唱」,是快樂的愛情之歌,但到了庫布立克的 《發條桔子》中卻成了暴力狂徒的快意狂歌;同樣地,德國表現主義大師佛列茲.朗就在虐童殺人案的代表作品《M》中,安排喪心病狂的兇手每回蠢蠢欲動的時 候,就由他哼唱出「在山魔王宮中」的主題音樂,每回一聽到樂聲,就等於預告了悲劇迫近,暗示性極強,葛利格當年應邀替戲劇大師易卜生的《皮爾.金特》寫下 主題樂章時,就隱含了複雜的挪威文化的批判色彩,蘊釀了讓人幾乎要發狂的迫人節奏,改用在恐怖電影中,同樣讓人窒息。

12.約翰‧威廉斯(J. Willaims):《大白鯊》主題曲(Theme from Jaws)

聽到音樂,就想起怪獸,其實是經典恐怖電影最漂亮的音樂陷井,伊福部昭替電影《噶幾拉》設計的沈重腳步聲和低吟,配合進行曲的曲式,總是讓觀眾感染到大恐 龍的無邊破壞力;然而更精彩的則屬《大白鯊》則是靠弓弦跳動的大提琴聲預告深海巨鯊步步逼近的危機四伏,再用法國號的低吟來暗示深海翻騰的無邊法力。大提 琴讓人想跑,法國號讓人驚歎,約翰.威廉斯的音樂魔法具現了「樂經」上所說的「大樂必易」的至高準則。

13.溫蒂‧卡羅(W. Carols):《鬼店》開場樂(Opening from The Shining)

空間遊戲同樣也是驚悚片的要素之一。無所遁逃的禁閉空間讓人捉狂,太過遼闊,四顧無人的孤絕空間,同樣也讓人全身發毛,史丹利.庫布立克執導的《鬼店》描 寫的就是雪封冬季中,一家龐大的度假旅館只剩一位急著創作的作家帶著妻小去看管,空曠卻又呼天叫地都不靈的雪封空間,只要有一點聲音就會啟人疑竇,就會讓 人的心智起了變化,以至於你再也分辨不出他是前世的陰靈,還是失控瘋狂的受難者,

14丹尼‧葉夫曼(Danny Elfman):《陰間大法師(Beetlejuice)》、《魔界奇譚(Tales of the Crypt)》、《蝙蝠俠(Batman)》主題曲

「我的血管裡流著吸血鬼的血液,」外號叫做「黑暗王子」的作曲家丹尼.葉夫曼曾經這樣形容過自己:「碰到陽光就會讓我惡心和頭暈目眩。

《蝙蝠俠》原本是家財萬貫的富豪,經常少年目睹父母親遭歹徒殺害,長大後矢志戴著面具行俠仗義,丹尼的作曲心得是:「電影越卡通,音樂就要越簡單。」蝙蝠 俠雖然行俠仗義,但是內心有親眼目睹雙親遇害的暗影心結,主題旋律就在凡人和英雄的對話形式中進行,低沈悠緩的開場音樂就像他從黑暗谷底浮現的序曲,然後 節奏猛然加快,開始他的英雄行動,丹尼葉夫曼採用了類似華格納曲風的交響曲結構,在英勇堂堂威風凜凜的金鐵交鳴中,主題再滑回蝙蝠俠的幽暗心內,完成性格 統一的音樂描寫。

15古諾(Gounod) :傀儡之葬禮進行曲(Funeral March of a Marionette)

人生只要有恨,就會尋找不同的出口,有人會要尋仇報復,有人則是把怨恨隱藏在作品中,法國作曲家查爾斯.古諾原本在1859年就以歌劇「浮世德」聞名於 世,他因為討厭一位樂評家,所以就在1872年寫成了「傀儡之葬禮進行曲」,用音樂來模彷「動作像紅毛猩猩玩具,聲音像尖酸女高音」的這位樂評家,正因為 古諾的尖酸刻薄,才使得音樂內涵格外精彩豐富,不但後來成為最受歡迎的鋼琴家最愛彈奏的音樂,也成為希區考克在他製拍的電視影集「希區考克劇場」電影中愛 用的背景音樂。

16.約翰‧威廉斯(J. Willaims):帝國進行曲(黑武士達斯‧維達主題),選自《星際大戰第五部曲─帝國大反擊》Imperial March (Darth Vader’s Theme) fromStar Wars V: The Empire Strikes Back

約翰.威廉斯最擅於掌握電影音樂的動感節奏,也最會用銅管的華麗莊嚴來裝點電影主人翁冒險犯難的行動,《星際大戰》系列電影的主題樂章,很有華格納霸氣, 有如聖主下凡的銅管樂章往往讓人聽了血脈賁張,他意圖重建古老的星際神話,所以採取了雄偉的進行曲曲式來歌頌英雄豪情;但是黑暗帝國卻是全片最可怕的反動 勢力,它可以毀滅星球,誘使天行者墮落,它的威權與霸道,需要更可怕的音符讓人打心底起寒意。

約翰的配樂技巧就很像歌劇,正反角色都有對應主題,各自吟詠,黑武士在手足被火焰融毀後,遭西斯大帝救活,從此甘為鷹犬的悲情命運,就像電影主題音樂一樣,悲壯又無奈。

桂河大橋:口哨軍歌謎

看過《桂河大橋(The Bridge on the River Kwai)》,一定不會忘記電影中的口哨之歌,就算你沒看過《桂河大橋》,只要有人哼起口哨之歌的旋律,通常也會回應說:「這是《桂河大橋》的主題曲。」

這首《桂河大橋》的主題曲到底叫什麼名字?

答案是:「布基上校進行曲(The Colonel Bogey March)」。

2006年9月23日的外電說,曾以《桂河大橋》電影配樂榮獲奧斯卡獎的英國作曲家冒康.阿諾德爵士(Sir Malcolm Henry Arnold),因為胸部感染,病逝於英格蘭東部的諾福克,享壽八十四歲。一位作曲家膺封爵士,可見功力非凡。他的一生充滿傳奇,少年時期就因為聽過路易阿姆斯壯的演奏會,深受感動,於是拿起小喇叭,也要朝音樂發展,人生的道路因而起了大變化。可是多數人不知道電影中讓人印像深刻的這首「布基上校進行曲」,其實與阿諾德爵士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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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電在阿諾德爵士的訃告上,特別提到當初大衛連還沒有揚名國際,製片人一直熬到最後才請出阿諾德爵士跨刀幫忙,他必需在十天之內,完成這齣兩個多小時的電影配樂,阿諾德如期交卷,也順利得到了奧斯卡獎,但是他主要的興趣在於交響曲、芭蕾舞曲和歌劇的創作,後來大衛.連想要再與他合作《阿拉伯的勞倫斯》,阿諾德婉謝了,以致於影壇新生代作曲家墨希斯.賈赫逮住機會,成為享譽全球的大配樂家。

《桂河大橋》主題歌曲最迷人的魅力在於「布基上校進行曲」從頭到尾都是用口哨吹奏的,沒有歌詞,行軍唱軍歌,怎麼可能只吹口哨?不唱歌詞?當過兵的都知道,行軍唱軍歌不會累,行軍吹口哨可是會把人累垮的。然而,正因為吹口哨不合情理,所以口哨之歌效果奇佳,看過電影的人肯定印象深刻,沒看過電影,光聽,也很有共鳴。

「布基上校進行曲」是1914年駐紮在普里茅斯的英國皇家海軍軍樂團的指揮雷克茲(F. J. Ricketts)中尉創作的,當時軍規甚嚴,職業軍人不得有其他兼職,所以雷克茲只好用肯尼斯.艾佛德(Kenneth Alford)的藝名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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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布基上校進行曲」的英文原文Bogey,原本是高爾夫球的術語「柏忌」,指的是高於標準桿一桿的成績,起因是雷克茲在1914年時,隨部隊駐紮在蘇格蘭喬治堡附近,閒暇時最大的消遣就是打高爾夫球,那時的部隊中有位怪中校,每回行軍遇到急轉彎時,他不喊「向前看!」而是寧願吹起兩個單音音節的口哨代替口令,於是雷克茲就把這個口令傳奇轉化成「布基上校進行曲」的主要結構,一般人不知道這個典故,直譯為布基上校,其實譯成柏忌上校可能更貼切了。

「The Colonel Bogey March」從第一次世界大戰唱到了二次大戰,當時不少英國軍官還改動了歌詞,強調「希特勒只有一顆卵蛋(Hitler Has Only Got One Ball)」,邊唱軍歌,邊逞口舌之快消遣對手魔王,還真的很阿Q。

 

至於電影中的「The Colonel Bogey March」有曲無詞,只哼口哨不唱歌詞,在大衛.連的回憶錄中的說法是填詞人的遺孀不賣版權,所以只能哼歌不能唱,哼到沒力時,再換成阿諾德爵士改編的軍樂版本,串連得還算緊密,構成了非常有力的英軍入駐日軍戰俘營的移防景觀。

一般人都只熟悉「The Colonel Bogey March」,以為阿諾德爵士所寫的「桂河大橋進行曲」就是同一首,其實,那是張冠李戴。《桂河大橋》的音樂相當多元,從俘虜逃亡、傘兵空降、跋山涉水、蓋橋、埋炸藥到炸橋,各個情境都有不同的旋律來襯托劇情,符合史詩電影的音樂風情,,在他過世的今天,用一篇文章還原《桂河大橋》的音樂傳奇面貌,或許爵士在天之靈也會含笑揮手的。

史汶:光影的魔術師

常常有人以生產狀況來形容電影家族的互動關係:「如果電影是個小寶寶,導演就是母親,編劇就是父親,攝影師則是接生婆。」寶寶和父母親的關係一直備受重視,相對之下,接生婆的角色就常受忽略,偏偏,接生婆才是寶寶順利來到人世的關鍵推手。

罹患老年癡呆症及失語症多年的瑞典知名攝影師史汶.尼克維斯特(Sven Nykvist)20日病逝於安養院中,享年八十三歲。善用光線來創造氣氛的史汶常被同業譽為「光的大師(the master of light)」,他不講究繁複的攝影技術,就靠著最簡便的打光術,就可以在銀幕上捕捉到演員的內心狀態。

一般影迷對於史汶的名字或許覺得陌生,但是他和瑞典電影大師英格瑪.柏格曼(Ingmar Bergman)長達三十年,拍過二十二部電影的合作經歷,不但締造了影史藝術奇蹟,同時也把他的攝影師生涯推上了巔峰,他曾經分別於1973年以《哭泣與耳語(Cries and Whispers)》,以及1982年的《芬妮與亞歷山大(Fanny and Alexander)》獲得奧斯卡的最佳攝影獎,沒聽過他的名字,其實很難算得上是資深影迷的。

他和柏格曼的出生環境有些許相似,首先,他們都是瑞典人;其次,都出生於篤信宗教的清修家庭;第三,親子關係都不太好,童年一點都不快樂;第四,父母親都反對他們接觸電影,因為電影是罪惡代言人;第五,北歐的冬天黑又冷,夏天明又亮,養成了他們對於光線的敏感與喜愛;第六,他們都同意些微的光線變化,就可以改變角色行為的意義。柏格曼後來接受史汶的兒子卡爾─葛斯特夫.尼克維斯特(Carl-Gustav Nykvist)拍攝的紀錄片《光線伴我(Light Keeps Me Company)》時就曾經追述他們之間的合作關係非常密切,因為「我們看事情的方式是一樣的,想像的角度也一樣,對光的感色完全一致,連感受都是一樣的,甚至連攝影機該擺在那裡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史汶的父母親長年在非洲剛果傳教,十三歲之前,他很少見過父母親,都靠姑媽撫養長大,然而透過雙親寄回來的照片,他看到了非洲人和父親共同建造教堂過程,開始被影像世界給迷惑住了。後來,姑媽也送給他一部照相機,讓他開始影像創作,十六歲那年,他為了拍下運動員跳高的慢動作,於是靠著打工送報,掙錢買下了性能優越Keystone 8mm照相機,後來就靠著中學時期所拍的照片,進入了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的攝影學校。

史汶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助理攝影,但是真正的啟蒙歲月則是在羅馬電影城(Cinecitta)的一年實習經驗,他一方面擔任擔任口譯員,一方面兼任助手,累積了不少經驗,然而實習歸實習,真要挑大梁,他還是出了不少岔,例如第一次因為攝影師突然病倒而臨時上陣,就因為底片全部曝光不足,差點被開除;另外,他與柏格曼合作第二部戲《處女之泉(The Virgin Spring)》時,因為嫌一場夜戲的自然光看來太悶,於是就自動加了些人工燈光,要突顯演員映照在牆壁上的晃動身影。沒想到,第二天看毛片時,他的得意創舉卻被柏格曼罵到臭頭,理由很簡單,太陽都下山了,又沒有路燈,牆上的影子是那兒來的?每位藝術家都有從失敗中汲取經驗的慘痛往事,只有成熟的藝術家,才會不以為忤地與大家一起分享他走過的道路。

一般人看到光線,幾乎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來形容光的層次,但在攝影師的眼中,光影就像一個百寶箱,只要敢用,而且會用光,電影的風貌就會完全不同,柏格曼曾經形容說:「光有多種:柔和、危險、夢幻、鮮活、死氣沉沉、清澈、朦朧、火熱、暴啟、荒涼、突然、險暗、早春、墜落、筆直、傾斜、感性、衰減、 受控、劇毒、平和、蒼白等。」要拍一位美麗溫柔的女子,就可以用柔和的燈光,但是,史汶與眾最大不同的地方在於他喜歡用自然光來表現這種感覺,而不是借助其他的光源與機器,他的名言就是:「要創造接近自然的光,就必須少用燈具,甚至根本不用燈。」他很多時候只用煤油燈或蠟燭來表現自然光源下的角色心情。

例如在拍攝《冬之光(Winter Light)》時,就因為瑞典的冬天日光極短,只有中午十一點到二點之間的三個小時夠亮,他們先到拍攝的教堂內去觀察光影變化,柏格曼眼睛看著三個小時內的光影變化,就知道如何透過腳本來突顯角色的心情,然而他再要求布景設計師幫他開個天窗,讓光線從頭頂罩下,不必再借用其他的光源,每天就利用那三個小時的有限時間去捕捉教堂內的光影變化,創造了強而有力的頂光效果。

史汶曾經說過:「和柏格曼工作的過程中,我學會了如何用光線來表達劇本中的文字,從而反映劇情的細微變化。對光的熱愛,支配了我的生活。」這是他對長期合作夥伴的禮讚,也讓我看到了藝術家惺惺相惜的謙沖襟懷。

史汶:狂戀光影大師

台灣翻譯的有關電影技術與製作的書並不多,和攝影師有關的翻譯書更是屈指可數,從譚智華翻譯的‘攝影師手記(A Man with A Camera)」、郭珍弟和邱顯忠等人翻譯的「光影大師─與當代傑出攝影師對話(Masters of Light:Conversations with Contemporary Cinematographers)」,到王瑋和黃慧鳳策畫翻譯的「攝影‧電影‧電影‧攝影:狂戀光影大師對話錄(Cinematography)」,都很努力譯介一些電影攝影名家的獨到美學觀點,做為電影美學賞析的輔佐教材,而且所有的文字都在討論某些電影的拍攝手法「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這比「要怎麼做」更為重要。

不過,只有「狂戀光影大師」這本書中特別收錄了史汶.尼克維斯特(Sven Nykvist)的專訪和分析,有興趣的朋友不妨找來讀,因為每一段的論述,其實不只是反應了攝影師的美學品味,同時,也可以從其他的作品中找到共鳴。

例如,史汶曾經說過:「我喜歡拍出演員的雙眼中所反映出的景物,有些導演或許會因此生氣,但卻是忠實於生活的一種做法。拍出雙眼反映的景物,會讓人覺得演員正在沉思默想。因此,我在打燈時,就力求讓觀眾看到演員究竟看到了什麼,因為眼睛是心靈的鏡子。演員的每一個眼神和表情的細微變化所傳達的資訊,往往勝過千方萬語。」這幾句話用來詮釋奇士勞斯基的《藍色情挑》或《雙面維若妮卡》是不是就有異曲同功之妙呢?

例如,史汶曾經說過:「我花了卅年時間,才體悟到簡潔之美,早年,我愛用背光等手法來打造美麗的影像,太刻意,太雕琢了,都不是受到電影素材所勾動的表現手法,就好像一旦牆上有幅畫,就要想辦法讓畫上也有光,如今想起來真是可怕,我很怕再在電視上看到自己過去拍的舊片,還好,上帝還發明了『簡潔』這個詞。」刻意求工,其實是很多攝影師都會遇上的創作瓶頸,最讓我感慨的就是鮑德熹在《臥虎藏龍》靠留白拍出了氣韻之美,但是到了《天脈傳奇》就幾乎想要靠特效和道具把畫面填得飽飽滿滿,簡潔的美學,一定要到了某種境界才能心領神會的。

例如,史汶曾經說過:「事實上,沒有任何的元素比過量的燈光更輕易地就毀掉了對整部電影的氣氛。有時候,我認為較少的預算反而能成就出更偉大的藝術。」用這句話來檢驗張藝謀的《紅高粱》、《大紅燈籠高高掛》和《英雄》與《十面埋伏》,簡直準確得有如人間預言。

當然,史汶說過的:「一旦你是親自來操控攝影機,你就會忘掉所有週遭的人,你會全神異貫注著取景窗的小方格內的世界,生活在其中,呼吸感應著其中的一切…我偏好到外景拍攝,因為棚內攝影的可能變數太多,硬加進去太多的光線,反而會害了影片。」對任何一位電影愛好者而言,也都是很實用的拍攝指南。

最重要的一點是,史汶強調:「攝影師必須是劇本的絕對奴隸。」也就是要會根據每部戲的劇本改變拍攝風格。每回接拍一部戲前,史汶都會問怎樣才能把這部電影準確地呈現在觀眾面前,是要突顯演員呢?還是氣氛?抑或對白?他不太喜歡太多對白的劇本,過分強調對白,就會限制攝影師的創意潛能,變成是拍人講話。同樣地,如果劇本巨細靡遺地描述了畫面的模樣和感覺,甚至天氣,對攝影師而言都是折磨。

最後,做為一位電影攝影師,史汶透露他信奉四個原則:

第一是忠於劇本;

第二是忠於導演;

第三是要善於適應及改變風格;

第四是學會簡潔。

而且,每位攝影師至少要親自下海執導一部電影,才不致於把自己變成技術呆子。一旦攝影師參與編寫及修改劇本,又親自幹過導演後,就有助於後來的電影創作了。

今天,整理了史汶的一些訪談紀錄,我擷取的每一段都是讓我打開眼界與心靈的談話,謹以此紀念一代攝影大師,並與年輕朋友一起共享前輩的智慧語絲。

王的男人:人算與天算

人們都說政治不應干預藝術,但是藝術卻常常從政治中汲取養份,甚至名利。

最近,美聯社從漢城發出了一則外電,南韓的電影局日前從《王的男人》、《駭人怪物》和《時間》三部電影中選出了《王的男人》代表南韓參加明年的奧斯卡獎外語片角逐。

奧斯卡獎預定十月二日截止報名,二十日開始向投票會員試片,明年一月二十三日宣布入圍名單,二月二十五日頒獎,南韓電影實力如今號稱亞洲第一,但是南韓電影從來不曾入圍過奧斯卡獎。

勝選,是南韓影人的當務之急,《王的男人》的入選則是勝選前提前的優先考慮作品。

論票房與人氣,《王的男人》創下了每四個南韓人就有一人看過的高票房,是南韓去年賣座第二名的作品,僅次於《駭人怪物》。如果光靠人氣就能得獎,理應是《駭人怪物》代表南韓出賽,但是,參賽不能只靠人氣,也和藝術成就的實力高下無關,而是誰才有勝選機會?

首先,奧斯卡是美國人的電影賽會,結構完整,起承轉合順暢的電影原本就比較容易出線,走偏鋒的作品,風格也許優異,卻不一定能夠吸引人,代表台灣出賽的 《臥虎藏龍》的劇本在男性主宰的傳統世界中浮現出濃烈的女性主義,讓電影在炫麗的武打奇觀之外,有了讓老外可以隨手撿拾,容易認同的鮮明符號。

其次,《駭人怪物》相當程度以暗示和明諷的雙重手法批判了美國人污染南韓的史實,悲喜劇的電影風格固然優異,但是插科打諢的諧謔技巧,未必會讓美國人開心。

至於金基德執導的《時間》,依舊是他清冷與暴力的風格路線,從女人的美容來探討感情的變化,雖然列入最後評選結果,卻也因為清冷風格,註定只有陪榜的份。

《王的男人》能夠入選,其實,就是時也命也的結果。

首先,就是同志題材的解放。

美國人向來標榜自由精神,雖然同性戀運動不是在各州都獲得尊重,今年初強大的「反《斷背山》」風潮,就是大家印像深刻的浪潮,但是爭取性自由,性自主理念的作品,卻一直合乎樂意當時代先驅的美國影人的口味。

《王的男人》捧紅了比一般女人更豔麗的男星李準基,也讓南韓民眾得以在大銀幕上思考面對同志感情的議題,但是更重要的社會意義卻在於南韓在2004年之前 還不認可同志戀情,認定同性戀是不能接受的行為。《王的男人》做為挑戰傳統「父權」概念的作品,透過燕山君的王朝軼事夾帶進男性情誼,以劇場的諧彷動作呈 現俗俚性愛,進而展現生死以共,相濡以沫的男人深情,確實是以一個簡單平順的故事,讓觀眾見証了傳統價值的翻新。

欣賞《王的男人》,一定就得遇見李準基的反串神采。髮長及腰,又偏愛低眉的李準基,讓東方男女我見猶憐,他的陰柔魅勁,那種講話不細嗲氣,身段也不刻意妖 嬈的表演方式,其實就是人格特質的自然展現而已,沒有惡形惡狀,沒有忸怩作態,也不讓人噁心突兀,更是陰柔生命的美學展示,對西方觀眾而言,其實有了另一 種見証東方反串美學的機會。

打著反美旗幟的作品去參加美國人的電影競賽,不一定會落敗,也有可能激發美國人的良知,但是畢竟「踢館」的味道濃了些,《駭人怪物》的落選無關藝術成就,反而是在急著勝選的考量下落榜了。

《王的男人》有深厚的歷史解放意味,加上李準基的風采,再加上南韓人全力一搏的豪氣,他們角逐奧斯卡的所有考量及動作,其實給世人上了一課:角逐電影獎不是單純的運動競賽,只看誰跑得快,跳得高,而是各種算計之後的結果。

當然,人算不如天算,可是天意難測,人只能憑著自己的認知全力衝刺嘍。

詭絲:搞不懂的人名

網路上的資料到底可不可信呢?新聞局代表官方所公布的資料,到底可不可信呢?

為了要書寫新片《詭絲》的論述文字,我上網查了資料,卻得到非常困惑的答案。

首先是新聞局的臺灣電影網(Taiwan Cinema),這是新聞局推介台灣電影和影人的主力網站,上面對劇情的描述是這樣的:

「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嗎?」一組由殘障科學家黃三太所領導的科學小組,利用可以捉鬼魂能量的發明「孟結海綿」,捕捉到世界上第一隻鬼。

可是,只要看過電影,你就知道最後的劇情是由日本科學家橋本良晴(江口洋介飾)主持的科學小組請到了一位專門拍靈異照片的賞金獵人,進駐一幢能量異常的屋子內去拍攝鬼的照片,結果他真的看到了一位小鬼,卻也因而心臟麻痺死亡。

這是《詭絲》開場戲的簡單內容,但是男主角的名字從黃三太到橋本良睛,讓你看到了一部影片的成長與盲點。

我沒有讀過《詭絲》的原始劇本,不知道這部曾經獲得2004年新聞局優良劇本專業組競賽首獎的劇本中,最初的科學家的名字是不是叫做黃三太?但是新聞局官員基本上是不會杜撰電影故事的,都是根據業者提供的資料做移植轉貼的,合理判斷,原本就是只有以台灣為背景的捉鬼故事。

《詭絲》劇本完成後,得到了一千三百萬的輔導金,製片小組找到了更多的資金,更多的關注,於是案子越發展越大,從純台產製片因而有了國際市場的考量,因此有了尋找江口洋介的可能。

確定要找日本影星了,劇本就得修改,要讓日本人進入台灣捉鬼,科學研究是合理的安排,所以才有橋本良睛取代了黃三太,也因此才有了日本交流協會主管官員的角色,讓科學家在面對政客的羞辱下,不停按下碼錶,積累他所有的恨,以及能夠轉化的能量。

這是一部電影從發想到成長,最後再定型的合理發展管道,但是「更新」的無能及怠惰,卻也是台灣電影行銷的盲點。

熟悉網路操作的人都知道,「更新」舊資料,舊網頁並不難,只要找到新資料,只要在舊材料上按兩三個按鍵,新網頁就完成了,舉手之勞就能夠做好的事,卻沒有「更新」,其實是欠缺主動關切的動機,也就是少了熱情。

沒有熱情,怎麼做電影呢?

如果《詭絲》的官網犯了這個錯,讓江口洋介的角色名稱繼續叫做黃三太,你一定會砸了這個網站,因為太不專業,太不用心了。可是,為什麼沒有人去砸新聞局的台灣電影網站呢?是看的人太少?還是大家都已經心灰意冷了?

不過是個人名錯誤,需要大驚小怪,大呼小叫的嗎?新聞局官員或許就是因為有這種心態,所以即使是他們大老闆可能下台的治安成績廣告,也照樣出現了數字誤植的錯,所以,小小的一部台灣電影出了點岔,不過是個角色名字出了錯,有什麼了不起呢?

是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更正一下就好了。連更正都不做,那就是根本不當回事了。

當網路的資料成了歷史,後代的人不察,繼續引用錯誤的資料,真相如煙,信史成灰,一切成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