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有人以生產狀況來形容電影家族的互動關係:「如果電影是個小寶寶,導演就是母親,編劇就是父親,攝影師則是接生婆。」寶寶和父母親的關係一直備受重視,相對之下,接生婆的角色就常受忽略,偏偏,接生婆才是寶寶順利來到人世的關鍵推手。
罹患老年癡呆症及失語症多年的瑞典知名攝影師史汶.尼克維斯特(Sven Nykvist)20日病逝於安養院中,享年八十三歲。善用光線來創造氣氛的史汶常被同業譽為「光的大師(the master of light)」,他不講究繁複的攝影技術,就靠著最簡便的打光術,就可以在銀幕上捕捉到演員的內心狀態。
一般影迷對於史汶的名字或許覺得陌生,但是他和瑞典電影大師英格瑪.柏格曼(Ingmar Bergman)長達三十年,拍過二十二部電影的合作經歷,不但締造了影史藝術奇蹟,同時也把他的攝影師生涯推上了巔峰,他曾經分別於1973年以《哭泣與耳語(Cries and Whispers)》,以及1982年的《芬妮與亞歷山大(Fanny and Alexander)》獲得奧斯卡的最佳攝影獎,沒聽過他的名字,其實很難算得上是資深影迷的。
他和柏格曼的出生環境有些許相似,首先,他們都是瑞典人;其次,都出生於篤信宗教的清修家庭;第三,親子關係都不太好,童年一點都不快樂;第四,父母親都反對他們接觸電影,因為電影是罪惡代言人;第五,北歐的冬天黑又冷,夏天明又亮,養成了他們對於光線的敏感與喜愛;第六,他們都同意些微的光線變化,就可以改變角色行為的意義。柏格曼後來接受史汶的兒子卡爾─葛斯特夫.尼克維斯特(Carl-Gustav Nykvist)拍攝的紀錄片《光線伴我(Light Keeps Me Company)》時就曾經追述他們之間的合作關係非常密切,因為「我們看事情的方式是一樣的,想像的角度也一樣,對光的感色完全一致,連感受都是一樣的,甚至連攝影機該擺在那裡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史汶的父母親長年在非洲剛果傳教,十三歲之前,他很少見過父母親,都靠姑媽撫養長大,然而透過雙親寄回來的照片,他看到了非洲人和父親共同建造教堂過程,開始被影像世界給迷惑住了。後來,姑媽也送給他一部照相機,讓他開始影像創作,十六歲那年,他為了拍下運動員跳高的慢動作,於是靠著打工送報,掙錢買下了性能優越Keystone 8mm照相機,後來就靠著中學時期所拍的照片,進入了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的攝影學校。
史汶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助理攝影,但是真正的啟蒙歲月則是在羅馬電影城(Cinecitta)的一年實習經驗,他一方面擔任擔任口譯員,一方面兼任助手,累積了不少經驗,然而實習歸實習,真要挑大梁,他還是出了不少岔,例如第一次因為攝影師突然病倒而臨時上陣,就因為底片全部曝光不足,差點被開除;另外,他與柏格曼合作第二部戲《處女之泉(The Virgin Spring)》時,因為嫌一場夜戲的自然光看來太悶,於是就自動加了些人工燈光,要突顯演員映照在牆壁上的晃動身影。沒想到,第二天看毛片時,他的得意創舉卻被柏格曼罵到臭頭,理由很簡單,太陽都下山了,又沒有路燈,牆上的影子是那兒來的?每位藝術家都有從失敗中汲取經驗的慘痛往事,只有成熟的藝術家,才會不以為忤地與大家一起分享他走過的道路。
一般人看到光線,幾乎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來形容光的層次,但在攝影師的眼中,光影就像一個百寶箱,只要敢用,而且會用光,電影的風貌就會完全不同,柏格曼曾經形容說:「光有多種:柔和、危險、夢幻、鮮活、死氣沉沉、清澈、朦朧、火熱、暴啟、荒涼、突然、險暗、早春、墜落、筆直、傾斜、感性、衰減、 受控、劇毒、平和、蒼白等。」要拍一位美麗溫柔的女子,就可以用柔和的燈光,但是,史汶與眾最大不同的地方在於他喜歡用自然光來表現這種感覺,而不是借助其他的光源與機器,他的名言就是:「要創造接近自然的光,就必須少用燈具,甚至根本不用燈。」他很多時候只用煤油燈或蠟燭來表現自然光源下的角色心情。
例如在拍攝《冬之光(Winter Light)》時,就因為瑞典的冬天日光極短,只有中午十一點到二點之間的三個小時夠亮,他們先到拍攝的教堂內去觀察光影變化,柏格曼眼睛看著三個小時內的光影變化,就知道如何透過腳本來突顯角色的心情,然而他再要求布景設計師幫他開個天窗,讓光線從頭頂罩下,不必再借用其他的光源,每天就利用那三個小時的有限時間去捕捉教堂內的光影變化,創造了強而有力的頂光效果。
史汶曾經說過:「和柏格曼工作的過程中,我學會了如何用光線來表達劇本中的文字,從而反映劇情的細微變化。對光的熱愛,支配了我的生活。」這是他對長期合作夥伴的禮讚,也讓我看到了藝術家惺惺相惜的謙沖襟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