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城影展:重見牯嶺街

 

楊德昌導演離開人世兩年了,台灣影迷已經很難有機會看到他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但是今年的坎城影展卻有完整版的特別放映。

ey53 主導人是影迷熟知的美國大導演馬丁.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他在今年的坎城影展忙得很,不但要主持第六屆《坎城經典(Cannes Classics)》的特別放映主持人,以他為首的世界電影基金會(World Cinema Foundation),也將在影展中介紹三部電影專家推薦的影片,《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片長237分鐘的長版。

《坎城經典》選映的作品包括了高達(Jean-Luc Godard)的《狂人彼若埃(Pierrot le Fou)》,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的《情事(L’avventura)》,維斯康堤(Luchino Visconti)的《戰國妖姬 (Senso)》,傑克.大地(Jacques Tati)的《胡洛先生的假期(Mr. Hulot’s Holiday),其中,馬丁還將親自出席邁可.鮑威爾(Michael Powell)與普瑞斯伯格(Emeric Pressburger)執導的歌舞電影《紅菱豔(The Red Shoes)》的首映禮,主要是因他們情誼深厚,邁可.鮑威爾曾經多次替馬丁的電影負責剪輯工作。不過,看到這則消息我想到的卻是「雲門舞集」的創辦人林懷民。

當年,林懷民就是看了《紅菱豔》,決心從舞,也才有了名揚國際的「雲門舞集」,如果林懷民也能應邀出席今年的《紅菱豔》首映,電影的文化傳承意義就更不凡了。

世界電影基金會的目的在於幫助發展中國家保護電影遺産,除了《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之外,還有埃及導演沙蒂.薩浪(Shadi Salam)的作品《計算時光的夜晚(Al-Momia)》,以及1936年由埃米遼里歐-.戈梅茲.穆麗爾(Emilio Gomez Muriel)與弗烈.辛尼曼(Fred Zinnemann)合導的作品《《大浪(Redes)》。

另外,今年也時逢名導演約瑟夫.羅西(Joseph Rosey)的百年誕辰,他1967年和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哈洛.品特 (Harold Pinter) 合作的《 巫山夢/意馬心猿(Accident)》已獲選做特別放映,另一部作品《唐.喬凡尼(Don Giovanni)》,則會在坎城海灘做特別放映。

導演會死,但是作品不杇,看到坎城影展透過名導演來整理及追思名導演的傳世作品,影迷應能明白坎城影展何以能夠在眾多國際影展中獨居領先地位。

詭絲:自圓其說的科幻

台灣電影的工作者以前多半是文人,是傳播科系訓練出來的人,以致於電影的內容也都人文為重,經常浸泡在歷史素材中,很少宗教、環保、商戰和科幻的題材,就 連警匪或黑社會冒險題材,也都是在表面撿拾,很少深入探索,選擇性少,重複性高,就讓電影人口一直很難突破。

這就是為什麼陳國富的《雙瞳》出現時,電影界會那麼興奮,因為大家都在期待一種有宗教玄學和警察扮案技巧的新類型電影誕生。

《雙瞳》固然缺點不少,固然有畫蛇添足的盲點,但是利用科學辦案精神,結合宗教傳說,組合成一則有趣的靈異冒險傳奇,就符合了商業電影引人人勝的基本元素,只可惜,後繼無力,《雙瞳》向一潭寂靜的湖水投擲一枚石子,淡淡的一點波紋,然後就消散了。

《雙瞳》的編劇蘇照彬在寫完《詭絲》的劇本後,更上層樓做了該片導演,難免就更好奇,想要來看看他能提供的素材有那些?。

《詭絲》的宣傳詞上強調他們捉到了一隻「真正的鬼」,這個鬼是一個身份不明的十三歲孩童,憑藉的是長期研究「反重力」理論,甚至研發出可以捕捉任何形式能量的「孟傑海棉」,所以他們先困住這個小鬼,進而追查出小鬼何以會殺人?背後有多少故事呢?

這是一個漂亮的前提,至少,言之鑿鑿的物理概念,建構了電影的理論基礎,讓故事得以在這個空間中翻騰反覆。科幻電影都需要雄辯滔滔的理論,不管真實性有多 高,例如「時光隧道」的概念,讓《魔鬼終結者》有了可信的時光變換環境;例如「病毒演化」概念,讓《魔鬼終結者》或《駭客任務》機器人的叛變有了可信度極 高的故事趣味;例如「溫室效應」的理論,就讓《明天過後》的氣象遽變,有了「確有可能」的想像空間;例如「基因工程」的理論,就讓《侏儸紀公園》的恐龍再 生,不再是實驗室的傳說,而是讓三D動畫悠哉遊哉的遊戲空間了。

但是《詭絲》的反重力理論及孟傑海綿的實體對劇情有多大影響嗎?捉到了小鬼之後又如何轉換成橋本良睛這位科學家的生命能量呢?沒有。科學理論只是提供了說 故事的背景,除了橋本良睛最後終於能夠擺脫重力,站在牆上之外,蘇照彬沒有再多利用「反重力」理論,甚至於孟傑海綿的功用只像是「西遊記」中金角銀角可以 吸人關人的葫蘆之外,毫無實用功能,以致於不能帶動太多的戲劇高潮。

其次,就是張震飾演的台灣「聯合犯罪打擊小組」菁英探員葉起東,出場前,透過江口洋介的介紹,我們知道他擁有過人的動態視力,他能看到飛行中的鳥身上的每 一根羽毛,看清楚疾駛中的公車上每一個人的臉,並精通讀唇術。眼夠夠利,於是他才能看到那條詭異的「絲」(偏偏那條絲,既沒有宗教背景,也沒有科學基礎, 就是靈界的母子親情現象,成了為掰而掰的故事出口而已);能讀唇語,才使得他可以觀察到小鬼一直喃喃細語的真心話,進而查出真相。讓角色有特異功能,讓懸 案因此得破,當然就是商業電影的必要魅力,即使有點自話自話,卻是言之成理的。只可惜,這些能力,都只是讓劇情能夠抽絲剝繭一直滾下去的輔佐道具而已,卻 因為理論中心的不夠清楚,反而未能打中人心。

因為,《詭絲》的故事其實是愛與恨的雙線交織。同樣是母子關係,一個是母親不欲兒子渾身冒泡,痛苦過一生;一個是兒子不忍早早送走母親,只能讓母親一直癱 睡在床,全身都是褥瘡。苟且與猝死,成了兩種完全不同的生命態度,生是折磨,死卻也有恨,生死對立與生死糾纏,蘇照彬提供了平行空間的論述,但是卻模糊了 他真正要說的主題。

例如,小鬼最後對母親說的一句話是:「謝謝媽媽。」既然如此,他那裡還會有恨?如何又會想要報復?例如,母親對小鬼如果真是愛深痛切,又如何掐得下手?她 又如何有能量循「絲」而上,把自己的恨轉變成為撲殺科學調查員的力?太多找不到答案的劇情逆轉,都讓《詭絲》的科學論述,成為包裝,而非有機體的生命力。

蘇照彬曾在他自己的部落格上解釋他的《詭絲》創意,提到如果破解了「反重力」,「就可以站在牆壁上跟人說話,就可以從 台北101的頂樓跳下來也不會死,就可以站在颱風天的洶湧海浪上,隨著巨浪上下起伏」,坦白說,這是美麗的想像,《詭絲》是一部積極想要翻新台灣電影格局的作品,只是在圓夢的實務上,你會更期待,你把理論轉化成更有磁性的血肉,因為有血肉,才有靈氣,才會吸引人。

詭絲:八位演員來較勁

《詭絲》找了八位知名演員擔綱,希望各自擔當起不同的戲劇力量,然而,無可避免地,有人是綠葉,有人是紅花,有人則是浮雲,風吹過,就不見蹤影了。

《詭絲》的紅花要算型戲都算稱職的張震(葉起東)和型比戲佳的江口洋介(橋本良睛),魅力的來源在於他們的冷和低調。

警探要冷才能辨案,也才能把自己內心掛念母親,又不想拖累女友的幽結心情適度表現出來;心懷鬼胎的科學家不低調,不忍氣吞聲,如何完成心願?此舉固然符合 了電影的低調美學,但是過度的壓抑,卻也使得兩位本應合作又競爭的對手都不再讓人油生可親可近之心,連同情都有了距離,為什麼?因為他們太冷,太沒有人味 了。

冷眼看戲,你不一定要認同主角的心情和行徑,但是如果不能讓你擔心他們的生死,型與戲再好,也像欠了臨門一腳的球星,少了讓人歡呼的力量。關鍵就在於劇本 有沒有一些讓你感覺到他們人味的刻畫。例如,張震為什麼始終只靠電話問候林嘉欣?為什麼他連好好談個戀愛的心情都沒有?林嘉欣又何以對他一往情深呢?或許 是上映版本做了太多修剪,演員的內心戲少了脈絡,讓全片的人際關係陷入了迷霧之中,再難同情與關愛。

《詭絲》的綠葉則是兩位媽媽:萬芳和馬之秦。

萬芳的母親角色因為心中有怨有恨,她的力量成為全片張力的來源,但是她為兒子所吃的苦,不是電影焦點,觀眾看到的是她為了不讓兒子再受苦,決心要把孩子帶 離人世,然而,她自己成鬼後的所有報復行動,少了即使陰陽兩隔,懸念如絲不墜的說服力,甚至你很難相信這樣一個女子如何有追殺所有人的力量,至於爬行的動 作,也因為太像「貞子」而少了原創趣味了。

至於馬之秦對兒子張震到底有多少愛與恨呢?溝通困難或許是最主要的困境,已經褥瘡滿身,卻意識迷惘的母親如何再讓兒子感受到她的生不如死意念呢?只能等待 奇蹟出現,卻不能好好照顧母親愧咎與自責才是張震的內心罪惡淵藪吧。萬芳母子是「欲其死」的解脫,馬之秦母子則是「求其生」的煎熬,固然收了對比之效,然 而是生或死,都是痛苦,生命那裡有出口?破解了反重力之謎的江口洋介就找到了解脫的快樂嗎?不能從刻意經營的母子關係對比圖中找到答案,這樣的劇本,真的 是欠缺說服力的。

至於徐熙媛、張鈞寗和陳柏霖三位新生代影星的表演,我不想用「花瓶」來形容,然而除了「浮雲」,卻沒有其他更妥適的形容詞了。

先說徐熙媛吧,她有什麼專長呢?她和橋本是什麼關係呢?為什麼對葉啟東有那麼深的敵意呢?為什麼急著要進去房間單獨面對小鬼呢?朗朗睛空中,有浮雲飄過, 會讓天空多一點變化,但是你很難定義白雲的意義,如果不是她的靈魂和肉體一拉成為兩半的那場特技,恐怕沒有人會記得徐熙媛的存在。

同樣的問題,其實也適用在張鈞寗和陳柏霖身上,他們的戲份幾乎貫穿了全片,電影上掛上他們的名號真的可以多賣幾張票嗎?還是觀眾更期待他們專業本色的發揮 呢?如果他們的重要性只在於讓偶像變成鬼的駭人造型做為最大賣點,《詭絲》是成功的,但是換成任何兩位影星來演出他們的戲份,結果會有任何不同嗎?如果沒 有,對不起,真的就是白忙了一場,天上浮雲等閒過,雪泥鴻爪不留痕。

silk02  至於林嘉欣呢?我想是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該怎麼界定她的戲份的,就像一位開花店的女孩,要替男朋友臥病在床的母親選花送花,是不是要想到如何讓花在病房中多一點顏色與生氣呢?沒有,花從來不是重點,只是背景,就像她的花店一樣,就像詭絲纏上她的劇情一樣,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我一點都不懷疑《詭絲》想要打造台灣商業電影的努力,在敘事情節、電影節奏和科幻特效上,《詭絲》確有新人耳目的成績,但是《詭絲》面對的挑戰不是在台灣 關起門來稱王就夠了,要走出台灣,要走上國際,劇本與人物的刻畫是還要再加油的。要做為新世紀台灣商業電影的領航員,蘇照彬的團隊還有很多努力的空間。

世貿中心:911英雄

生命裡充滿了選擇,工作,求學都要選擇,站在電影看板前,利用有限的空檔選看一部作品,同樣是選擇。在創作的世界中,選擇決定了美學,決定了品味。

看到奧利佛.史東的名字,是我選擇《世貿中心(World Trade Center)》的唯一理由,看他選擇用什麼樣的角度和手法來拍攝這樣一部世人皆知的故事題材,也同樣是我的好奇。

史東的選擇是:廢墟中的英雄主義。

2001年的911事件後,從世貿中心的廢墟遺址中一共只救出了二十人,《世貿中心》的故事重點集中在第十八位和十九位救出的紐約市港務警局警員威爾.荷 曼諾(麥可.貝納Michael Peña飾演)及約翰.麥克拉克林巡佐(尼可拉斯.凱吉Nicolas Cage飾演)身上。

事實上,911事件當天,巡佐一共帶領了四位隊員進入世貿中心,還沒上樓,就已經榻樓了,等到巡佐清醒過來時,瓦礫中只剩兩位隊員了,其中唯一可以移動身 體的卻在救援荷曼諾時被二度落石擊中殞命。《世貿中心》的劇情線索分成三線進行,分別是荷曼諾和巡佐兩人困居地層下的掙扎、求生和對話的過程;以及他們家 人共同等待佳音的煎熬及折磨;以及發現他們蹤跡的海軍陸戰隊員身上。

史東的第一個選擇是:只集中探討獲救者的家屬反應。

史東在接受記者訪問時曾經表示:「《世貿中心》沒打算成為一部政治影片,我所要做的就是盡可能地接近真實、接近歷史。」為什麼一部試圖接近歷史的作品,卻 只將焦點集中在兩家人身上?911事件死難了兩千多人,消防隊員和警察的死傷何等慘重,在淚水和哭嚎聲中,為什麼只介紹這兩家人?

答案是戲劇需求,答案是唯有如此,才能突顯廢墟中的英雄主義。

911事件有太多的故事可以訴說,差別就在於選擇。同樣探索困境中的勇氣,《聯航93》選擇的是以對比手法呈現所有罹難者和家屬在最後通話時刻的心情,把 集體的悲哀昇華成為殞命前的決志拚鬥;《世貿中心》避開了千萬顆破碎的心,只選擇荷曼諾和巡佐兩家,其實是因為別人除了淚水與悲傷,很難有其他焦點;他們 歷經錐心折磨,終於得見陽光,他們的苦難,其實就是百折不撓,充滿希望的英雄主義。

電影片長129分鐘,其中至少有90分鐘,尼可拉斯.凱吉和麥可.貝納都是「躺」著演戲,他們只能靠對話相互激勵求生意志,特別是引述《魔鬼女大兵(G.I. Jane)

》中黛咪.摩兒的那句名言:「痛苦是你的朋友…當你受重傷時,痛苦會讓你清醒和憤怒(Pain is your friend… when you are seriously injured, it will keep you awake and angry)。」不但讓人看到了電影可以做為人生素材的藍本(一部電影引述另一部電影的對話來建構自己的神話),也在平凡的對話中見証了人生最堅強的生存 意志。

但也正因為奧利佛.史東選擇了極長的時間和空間篇幅來描寫他們在廢墟中的煎熬,這樣的美學手法,使得觀眾必需要熬過同樣是90分鐘的煎熬與等待,才能看到 陽光,這樣的煎熬等待有其必要性,因為唯有如此,最後的雲破月來,才能讓人有「不經一般寒徹骨,那有梅花撲鼻香」的感同身受;但也正因為漫長,讓觀眾不是 覺得不耐,就是會因而沈沈睡而去。

以前很愛灑狗血的奧利佛.史東這回的美學態度是很冷靜、低調的,家屬的煎熬與口不擇言,都是壓力下的自然反應,很少過量的扭曲處理。比較露骨的煽情戲是在 急診室中,那位黑人婦女懊惱痛哭的戲,一切只因為她日前燒了晚餐,擔任電梯管理員的孩子卻不知珍惜,害她只能把菜倒掉,因此把孩子痛罵了一頓,如果時光能 夠重來,她一定不罵,因為她只想好好把孩子摟進懷中,這是動人的真情告白,是面對失去的親情時分,最真誠的懺悔告解,也是全片中唯一觸碰到的罹難者家屬的 戲,一滴淚水,在全片終了前慢慢暈染開來,節制,讓重點突破的淚水,有了更強猛的力道。

至於向上帝祈禱後,就換回海軍陸戰隊軍裝,進入災區搜救的士兵Dave Karnes則是另一種美國極右派精神的表現,他相信美國已經進入戰爭狀態,所以救人之後,又立刻從軍,參加了對伊拉克的作戰,史東用這樣一個角色的決志 心情,說明了美國右派的復仇信念,也是極其鮮明的政治主張了。

但是,對於期待戲劇高潮的觀眾而言,面對史東90多分鐘的煎熬折磨後,看到每救出一人,現場的人們鼓掌歡呼的神情,你就是會動容,那時候,政治立場的是非 對錯一點都不重要了,回到人的立場,回到人性本位,一個生命的獲救是何等讓人歡呼的喜悅,因為堅持而獲救,是挫敗中的英雄,憑藉大勇來救人,則是汗水中的 英雄(每人下廢墟前都要交代遺言的情操),廢墟中的英雄主義避開了政治是非的論戰,回到人性層次,用英雄來包裝來溫潤受創的人心。

坦白說,奧利佛.史東選擇的不過是另類的煽情手法,冷靜壓抑讓他的美學變得鮮明,但是他的選擇也讓我們看到了一位電影工匠包裝美國英雄主義的計算方程式。

愛在大雪紛飛時:無聲

有的作曲家一輩子可以和很多導演創造出不同風味的作品,有的作曲家則是失去了知音,就失去了光彩,久石讓至少曾經和宮崎駿及北野武共同締創過許多讓人難忘 的音樂,普瑞斯納自從奇士勞斯基辭世後,十年來,他的心幾乎都隨著奇士勞斯基遠行去了,不再有讓人神往的音符出現了。

當初,基於普瑞斯納的名氣,所以特地去看了《愛在大雪紛飛時(It’s All About Love)》,但是從頭到尾,你幾乎聽不見音樂旋律,感受不到音樂對話的效果,音樂不見了,普瑞斯納也不見了,只能讓人收拾起DVD的片盒,長聲一歎。

《愛在大雪紛飛時》其實陣容堅強,網羅了賈昆.菲尼克斯(Joaquin Phoenix)和克萊兒.丹絲(Claire Danes)擔綱,還有西恩潘的跨刀(Sean Penn),以及一大群歐美知名影星客串,主題又包括了十七年後未來世界的「複製人」爭議,明星被企業操控的流行議題,沒有理由交不出一張好成績。

偏偏,事與願違,一張張大牌相加起來的結果,未必就代表百戰百勝的黃金陣容,就像黃金打造的洋基棒球隊也經常會吃敗仗一樣。

矯揉造做應該是《愛在大雪紛飛時》最讓人詬病的議題。如果你在機場大廳的手扶梯上看到有人急病倒斃,你會不會伸出援手?不會,而且直接就跨過屍體,不聞不 問,這種心態和動作就意謂著人心不古,那是一個冰冷時代,無情人生的直接病癥,但是男主角隨後進入的溜冰皇后世界,卻是個個熱情,相對之下,公眾場合的無 情卻又顯得頭重腳輕,對不上路。

如果,導演Thomas Vinterberg真的想要描寫一則未來時空的冷漠世界,這個電梯上的屍體應該還有更多類似現象陸續發生,可是,沒有,就像一則怪異的時空雕塑,你無法 理解它真正的意涵,雖然,Thomas Vinterberg隨後又在男女主角開始逃亡,又在地下鐵撞見病死鬼,而且依舊無人聞問時,雖然呼應了機場的死屍,卻依舊不能讓人產生「朱門酒肉臭,路 有餓死骨」的文明醜態感受,也就是擺足了姿態,卻空洞到讓人難測高深,因為根本沒有深度。

主演過《羅密歐┼茱麗葉》和《魔鬼終結者第三集(Terminator 3: Rise of the Machines)》的女星克萊兒.丹絲在本片中飾演一位明亮的溜冰皇后,有一大群經紀團隊綜理著她所有的表演,也分享著 她所創造的財富,她和先生賈昆.菲尼克斯情緣已盡,只差在離婚同意書上簽字,偏偏賈昆過境紐約時,硬被克萊兒的經紀人攔了下來,一定要他探視訪舊,故弄玄 虛了半天,沒有人知道經紀團隊硬留他下來的動機何在,因為他的存在只會干擾、破壞、揭發他們的陰謀。類似這種前言不對後語的劇情缺憾,不勝枚舉,坐實了大 牌明星一籮筐,如果違反基本遊戲規則,就註定要失敗的。

《愛在大雪紛飛時》最大的噱頭就是克萊兒的經紀團隊為了要常保令名不衰,獲利不減,於是照著克萊兒的外型和技藝,從世界各地找來了分身女郎,施以嚴格的改 造,一旦失敗淘汰就得遣送回國,這款「複製人」的變體論述,處理得固然有些聳動,特別是幾位形貌相似的克萊兒一字排開,要向本尊請教私密時的灼灼逼人神 采,的確創造了一些緊張壓力;但是這款論述,這款邏輯卻又禁不起現實考驗的,以全球國際化的速度,及媒體扒糞的本事,還有多少的美國淘金夢可以和來自歐洲 大陸的移民人口綁架案產生合理關連(第三世界的窮苦人民或許還會有移民美國的夢想)?

主題邏輯不合理,電影再怎麼經營,也是徒勞無功的。看著大牌如林的黃金陣容悉皆褪色,看著我心愛的作曲家彈唱不出動人音樂,我的心情,其實才真是「恨在大雪紛飛時」呢!

破曉時分:長夜等天明

最近,陸續有許多的朋友和我提起了電影部落格的未來發展事宜,有人想要串連,有人想要做文摘,每回聽完了大家的夢想,我都有小小的感動:真的是好多人愛電影,願意為電影做一些事。

我持續在網路上寫作,其實,有個小小的心願,不希望在這個新興的媒體上看不到台灣的觀點。我絕對不代表台灣,我只是站在台灣的土地上,呼吸著台灣的自由空氣,用最大的熱情擁抱我能看到的台灣電影。如果有更多的人願意來做這樣的事,台灣的電影紀錄和評論或許會有另外一番情貌的。

最近,海外傳來劉維斌導演過世的消息,台灣報導的文章中提到他曾經主演過《菟絲花》和《幾度夕陽紅》,但是卻漏了他曾經演出的《破曉時分》。如果你上網查查《破曉時分》的文字資料,你會發現幾乎很難看到什麼評論文字,一部曾經是1968年台灣影評人協會選出的年度最佳影片,竟然後難找到什麼評論文字,你一定會感慨台灣影壇不但國際化的角度緩慢,連自己的影評資料庫卻懶得去累積。

《菟絲花》和《幾度夕陽紅》都是1960年代,台灣最重要的獨立製片公司國聯公司的作品,但是《菟絲花》讓人記憶的恐怕只剩「君為女蘿草,妾作菟絲花,百丈託遠松,纏綿成一家」的古詩歌詞了,至於分成上下集推出的楊甦導演作品《幾度夕陽紅》只曾經一度在電影台演出兩場後,色彩已經斑駁的影像,就和戰亂帶來的情海誤會與糾葛事件一樣顯得過時而老套,不再有當年吸引人關切的光采了。

但是《破曉時分》不一樣的,1980年代之後,只要討論台灣經典電影,只要討論華人百年電影精華,《破曉時分》都是必然入選的作品。這麼重要的作品,後代影迷卻不能利用最便捷上手的網路工具查到相關資訊,這種歷史的空白,資訊的斷層,其實是該怪罪文人寫手的疏懶的。

記憶中,《破曉時分》最讓人印像深刻的戲有三場,楊群飾演的陸老三第一天要到衙門做皂隸,全家大小在三更時分就被韓甦飾演的老爸給叫醒了,忙著添媒加薪,煮食去寒,雖然只是小衙門的小差吏,卻是窮苦時期的公家鐵飯碗,整個陸家的未來生計所託,一個小家庭的喳呼相對應於李翰祥《傾國傾城》的開場戲,滿朝文武等著上早朝前的熱湯吃菸盛況,其實只是規模大小之別而已,一家老少的叮嚀與期待,正是尋常百姓的典型心情。

其次,則是劉維斌與伍秀芳的對手戲了,片中,伍秀芳飾演的徐周氏是年方十七的姨太太,劉維斌飾演的相公則因生意失敗,到了天寒地凍的臘八還要四處去借貸,直到他把徐周氏用五百兩銀子給賣了,才酒酣耳熱地回到家,賞給已經挨餓受凍的伍秀芳兩塊窩窩頭(朱西甯的原著上寫的是雪花糕)吃,然後就趴在伍秀芳的身上磨蹭著,要享受做丈夫的最後一夜權利,早已餓昏頭的伍秀芳才不管男人的性欲,她急著要填餓自己的肚子,滿嘴的糕片,白花花的胸膛上,有吃碎的小碎絮,同樣有著男人的手和頭在蠕動著,食欲與性欲的交錯對話,把貧賤人生的醜陋德性做了最鮮明的對比。

這一幕,堪稱是1960年代保守台灣影壇最讓人瞠目結舌的床戲了,劉維斌與伍秀芳的欲望對話,不但震驚了看戲的觀眾,也讓他們假戲真做,滋生了一段姻緣。時隔多年之後,每回提及《破曉時分》,總會想起這一幕。

至於《破曉時分》的另外一場難忘戲則是初入公門的楊群,在習慣爭功諉過,又已接受賄賂的捕快頭頭唆使下,搖身一變成了做偽証的假証人,縣太爺要用刑逼供,皂隸同伴就會來拉放楊群的「小弟弟」,免得傷了他的寶貝,然後遍地棍響,卻始終沒打到楊群的屁股上,大家卻又使眼神,要他裝疼高喊,官場上欺上瞞正,一手遮天的醜態,在這場上下其手,長官與部屬共同串連演出的樣版戲中,罵盡了官官相護,有錢能使官推磨的官場百態。

宋存壽導演已經老病多時,如今很少有人會再來認真討論他在《破曉時分》中掌握人性的琢磨功力了。劉維斌的過世,應該只是一頁國聯電影史的翻動而已,那本書,也許沒有太多的人會來關心了,但是一位影星,只要曾經在銀幕上曾經以演技留下令人難忘的一幕,其實也就夠了。我的文字,如果能讓年輕影迷記得日後到電影資料館找出《破曉時分》,看看楊群和劉維斌的表演,還能有一聲認同的驚歎,也就夠了。

情色經典:深喉嚨風雲

一般的電影協會或電影獎評選委員,只要評選十大或百大電影,通常是不會考慮色情電影的,這正是英國國家廣播公司的電影節目製作人安德魯.柯林斯(Andrew Collins)出版的新書《收音機時代的2007年電影指南(Radio Times Guide to Films 2007)》一鳴驚人的原因所在。

安德魯.柯林斯在這本電影指南中做的重大決定是選擇知名色情電影《深喉嚨(Deep Throat)》為百大里程碑電影(100 landmark films of all time)中的其中一部。

《深喉嚨》大概是影史上最知名的色情電影,因為這部只花了二萬二千五百美元拍攝,總長也不過六十一分鐘的電影,最後竟然賺進了六億美金,堪稱是投資報酬率最高的電影作品了。

1970年代的美國色情電影和戲院幾乎都是黑道控制的,當年,製片人Lou Perry拿了他的黑道老爸給他的二萬二千五百美元拍攝《深喉嚨》時,還連哄帶騙地對導演Gerard Damiano說,將來只要賺錢,就要給他三分之一的分紅,誰知電影叫好又叫座之後,馬上掏出了二萬五千美元,就要Gerard Damiano退出分紅陣容,Gerard Damiano不敢得罪黑道,只好乖乖拿錢走人。不過,美國聯邦調查局認為該片最多只有一億美元的票房收入,最後會衝上六億美元大關,原因在於黑道集團要靠這部電影來「洗錢」。

《深喉嚨》的劇情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女星琳達.拉芙雷絲(Linda Lovelace)飾演一位始終無法達到性高潮的女性,向醫生求診後,才發現自己的性感高潮帶不在陰蒂,而在她的喉嚨底部,於是她改以口交方式追尋自己的性高潮。有人認為這部電影的意義在於雖然和一般色情電影一樣,用盡心機來包裝男女交歡場景,但是女主角追求自己性幸福的積極態度,在1970年代還是帶動了情欲自主的性解放風潮,而且因為媒體的大肆炒做,讓許多原本中產階級的婦女觀眾也願意走進只有大男人流連的色情電影院中,一窺《深喉嚨》真面目。

類似這種社會風潮的感染影響力,的確可以說明為什麼今年才四十一歲的安德魯.柯林斯為什麼會選擇《深喉嚨》做為影史里程碑的百大作品之一,柯林斯就說:「就品質而言,《深喉嚨》很粗糙,但是它的影響力超越了一般的色情片。」

當然,「深喉嚨」一詞後來也成為美國聯邦調查局副局長向華盛頓時報記者揭露「水門案」真相時的代名詞,更成為政治史和媒體發展史上非常關鍵的字句。

其實,所有的電影評選活動都反應著評選人的美學素養,有的人一本正經,非要從主題意識或場面調度等導演手法來選百大佳片;有的人則是刻意標榜私人品味,以清高博名聲;當然,也有會有人故意走偏峰,以譁眾取寵……每一次面對這種選擇,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看評選人的品味美學究竟為何?

「里程碑」基本上是一句良性名詞,用來肯定有正面影響的人事物,然而,「里程碑」也可能含有負面意義(一切就看你怎麼來詮釋它了),十大佳片或百大爛片都可能有思想啟迪的功能,至少《深喉嚨》的入選,就可以讓人省思,為什麼就算電影市場再不景氣,色情電影依舊繁榮?但在滿足了人心欲求後,色情片還能有什麼鼓動風潮的意義嗎?

神鬼無間:港美人比人

電影這東西,剛開始是歐美人發明的洋玩意,最會玩的玩家就是歐美人,東方人只能效顰,只能學步;然而,百年之後,東方人也開始嫻熟地操縱起電影,玩出自己的章法,反而吸引了歐美人跟進。

這段論述,適用於李安的《臥虎藏龍》,也適用於劉偉強和麥兆輝的《無間道》(如果更廣義一點來看,不也適用於洋基隊的王建民?),這是我看完馬丁.史柯西斯的新作《神鬼無間(The Departed)》時的感受。

香港人拍出了劇情曲折的《無間道》,好萊塢因而買下重製版權,使得我們得以在銀幕上看到了寰亞公司聯合出品的字樣,名義上是合作,然而,真正的影迷都會想要來比較兩個版本的異同,或者是優劣。

最明顯的三個比較標竿是「馬丁.辛(Martin Sheen)/黃秋生」、「麥特.戴蒙/劉德華」和「曾志偉/傑克.尼柯遜」。今天先談馬丁.辛/黃秋生。

同樣是派出臥底警探的警官,黃秋生的犀利在於他的那張臉有看透世俗的滄桑,精神狀況經常處於警戒狀態下的他,人因而疲累倦怠,但也有隨時都可以爆發的對抗能量,動與靜之間,你看到的是一隻莫測高深,不可小覷的睡虎。

不過,《神鬼無間》中的馬丁.辛卻像是個風塵僕僕的老芋仔,沒有精明,沒有幹練,只看到蒼老,簡單講,這麼一個糟老頭子是很難讓人信靠誠服,願意冒著一切危險去做臥底的。比較「馬丁.辛/黃秋生」的型與戲,你就可以知道「老練」的定義是什麼了。

重拍,往往是基於讚歎別人作品的好,想要致敬或超越,但是卻也可能反而暴露自己的無能。黃秋生所立下的標竿,馬丁.辛未能超越,如果馬丁.辛尚且可以算是 好萊塢的頂尖B級演員,黃秋生早就可以成為A級演員,只是他生活在東方,而非西方,除非他有機會像王建民那樣上大聯盟,美國人才會知道不是只有好萊塢明星 會演戲。

馬丁.辛比不上黃秋生的關鍵原因在於《無間道》的秘密結構:情義。

「臥底」是《無間道》的主要論述,明明都已經混跡白道,做了高官的小子何以甘願做黑道臥底?明明都做了警察,何以又會願意轉身回到黑道做臥底?《神鬼無 間》試圖找出更合理的人性解答,編寫過《王者天下(Kingdom of Heaven)》的編劇威廉.莫納漢(William Monahan)選擇的兩個答案是「利誘」和「威脅」。

利誘是傑克.尼柯遜從收保護費的角頭老大開始,就懂得收買人心,所以讓麥特.戴蒙甘心為他驅使,然而,小恩小惠就能夠買下青年警察的一生,甘做黑道派往警方的臥底嗎?太過簡單的描寫,反而損低了這個角色的可信度。

同樣地,警方質疑李奧納多.狄卡皮歐飾演的比利因為出生背景差,為何要來當警察的情節,其實應該放在他考進警校的身家調查之時,要用威脅似的質疑逼他到黑道當臥底,同樣也欠缺說服力。

真正的關鍵是香港《無間道》三言兩語就交代清楚的「情義」兩字。電影中不曾交代曾志偉飾演的黑道老大如何收買人心,但是拉著大夥到關帝廟前撚香許願,正是 幫派份子篤信的「忠義」情懷,一旦背叛,人神共憤,反而會像枷鎖般緊緊套死著劉德華,少了這一層愚忠情懷,《神鬼無間》的邏輯就顯得太一廂情願了。

同樣地,「有黑底才容易打進黑幫」是很淺顯易懂的邏輯,只要說清楚,何必連哄帶罵,羞辱到不行之後,才要交付生死盟約?馬丁.辛該大聲的時候,不能展示長 官的說服力,丰采全被一張賤嘴的馬克.華柏格(Mark Wahlberg)給搶走了;執行任務時,又欠決斷力;面對臥底的比利時,沒有警覺,又不能應變,就算身體從高樓墜下,也完全喪失了震撼力。

或許是因為編劇把重點全放在傑克.尼柯遜身上,以致於馬丁.辛的戲份比不上黃秋生,然而,就算只有少數幾場戲,馬丁.辛的眼神和肢體卻也是完全比不上黃秋生的。看到這裡,你或許會和我一樣感歎說:「如果黃秋生去打大聯盟,是不是就會三振馬丁.辛了呢?」

生在香港,或許讓黃秋生少賺了不少錢,但是幸虧有《無間道》和《神鬼無間》做對比,你才會更清楚明白香港演員的水平比起好萊塢毫不遜色。雖說好萊塢主宰了全球市場,但是將戲比戲,顯然香港演員只要站在同一個基準點上來競技,精彩度是遠勝好萊塢的。

神鬼無間:美港戲比戲

很多時候,寧拙毋巧,人生才會圓融;刻意求工求銳,就算機關算盡,反而一事無成。

《神鬼無間》遇上《無間道》,比人比戲比場面,是每位觀眾都會做的事。其中,臥底的人要如何送信,才不會暴露身份?考驗著不同的編導組合。

《無間道》的機關是最簡單的摩斯密碼,警匪鬥智通常都會用上最先進的技術,如果大家鬥法的基準點都一樣,竅門也就是罩門,隨時都會被嫻熟同樣科技的對手窺 破的,所以呢,梁朝偉靠著彈指神功傳送古典的摩斯密碼,以拙制巧,就超越了電子科技的死角;至於劉德華則靠著自己的電腦,即時送出了訊息,則是千鈞一髮, 差點就破了功。

但是《神鬼無間》選擇的卻是手機簡訊。

只要到過國家音樂院的人都知道,為免手機干擾演出,音樂院裝有遮罩設備,讓手機電波無法進出,不然,就算裝上手機干擾器,也同樣可以讓某些特殊場合的手機完全使不上力。也就是說,如果要查內賊,只要下令沒收手機,或者是在現場裝遮罩等設備,同樣也就可以阻絕了臥底洩密。

可是,美國警察或許真的比較笨,比較沒有經驗,所以一旦宣布捉臥底行動時,麥特.戴蒙竟然可以立刻拿起手機打電話給「老爹」,而且面對馬丁.辛這位警官就 站在他面前時,還能臉不紅氣不喘地把電話說完,把情報送完,觀眾以為會穿幫的戲,竟然沒有穿幫,只顯示出美國警方紀律真差,只顯示出馬丁.辛是一位完全沒 有警覺意識的笨頭。

接下來,麥特.戴蒙更神奇地展示了他可以在口袋裡打手機簡訊的本事,一方面若無其事地觀看匪徒取貨,一方面則是手指頻動,送出了「不要用手機」的警訊。你 在一個忙著偵測手機訊號的單位中,竟然可以公然用手機來洩密,除了神奇,你似乎找不出更棒更傳神的形容詞了,然而,其間的矛盾性,再度顯示了這批美國警察 有夠笨。

至於,傑克.尼柯遜既然都靠手機聯絡,警方不能監聽他的手機嗎?如果連這點都想不到,如果連這種本事都沒有,這種警察還不夠笨嗎?

更慘的是,不但警察笨,黑道也很笨。坐在老大的車子裡,你要怎樣才能通風報訊呢?坐在後座的李奧納多.狄卡皮歐的方式依然是打手機,而且是左手拿手機就直接按撥了出去,你不怕老大聽見?不怕後座的同夥看見嗎?

就在狄卡皮歐約好在344號頂樓和馬丁.辛見面時,行蹤敗露了,黑道出動捉人,狄卡皮歐的手機再度響起,要他趕到314號見面。電影中,這段情節是非常詭 異的,首先,這則簡訊是同夥故意傳送錯誤訊息給他的,當天,誰到不了捉鬼現場,誰就是警方的臥底,故意傳錯地址,不就是故意讓他到不了嗎?不就是意味著他 已經行蹤敗露了嗎?身份曝光了嗎?

其次,傳錯簡訊的黑道同夥重傷將死之際,揭露真相給狄卡皮歐聽,讓他急得差點就拔槍殺人,「為什麼我不說出來?」這位黑道人士的最後一句話留下個大問號, 接下來,電視新聞報導秀出這位黑道人士的照片說,一場警匪槍戰中,警方臥底的幹員死了。可是,傑克不信,他認為那是警方欲蓋彌彰的謊言,同樣地,我也不 信。

因為這場戲的邏輯應該是:臥底的人正在頂樓,大家一起去捉鬼,不管誰到沒到,只要捉到了人,鬼的身份就曝光了。何需發簡訊呼朋引伴呢?他們之間有「兄弟相照應」這麼深的交情嗎?

而且,傳錯地址,人卻能趕到現場,如果不是當場人鬼俱獲,如何能夠証明他就是鬼(畢竟地址只差了30號,十五間房子的距離)?傳錯地址的動作,基本上就是 傳訊人不安好心,不管他是白道或黑道,他都在做測試,狄卡皮歐明明就沒有通過檢驗,偏偏傳訊人都中彈將死了,卻還不向同夥揭發真相,雙重的矛盾,或許能夠 証明他真的是警方的臥底,他只是想要藉此知道誰跟他一樣也是臥底的人。然而如果同為警方臥底人,這不是多此一舉呢?畢竟,傳送正確地址,才是讓對方趕快撤 退的有用警訊;如果不是同一陣線之人,拿到底牌又不聲張,不也是另類矛盾嗎?

故布疑陣,是電影欣賞的趣味,然而,相較之下,《無間道》的環扣雖複雜,機關和人性都有樸拙之美,《神鬼無間》刻意求變化,反而陷進了科技的深淵,暴露了更多的缺憾。寧拙毋巧,這是大師和工匠之間的最大區別了。

神鬼無間:惡魔功力論

凡惡魔必有讓人可敬可畏之處,電影只要能夠捕捉到惡魔的形象,就是成功的作品。

從馬丁.史柯西斯宣布要拍攝《神鬼無間(The Departed)》開始,疑惑與期待,同時在心頭盪漾著。主要的疑惑在於李奧納多.狄卡皮歐比得上梁朝偉嗎?麥特.戴蒙比得上劉德華嗎?我並沒有特別去思考傑克.尼柯遜與曾志偉的競爭態勢。

結果呢,李奧納多.狄卡皮歐飾演的臥底警察,創下了他在大銀幕上最精彩的一次表演,並不比梁朝偉遜色;至於麥特.戴蒙的表演,其實少了層次,不但比不上他自己在《天才雷普利》中的天人交戰掙扎,也沒有劉德華在《無間道》中想要做好人的矛盾,可惜了。但是更大的困惑在於傑克.尼柯遜的表演。

原本,傑克.尼柯遜早就是公認的教父級惡魔,從《鬼店》到《狼人生死戀》,他的倒三角眼總是能夠準確讓觀眾看見他邪氣上身的蠢蠢欲動,這回在《神鬼無間》中他要挑戰曾志偉飾演的香港大哥韓琛,說難不難,說容易卻也不容易,關鍵在於這位波士頓黑道大哥的角色到底怎麼拿捏。

一位早期只會向商家勒索保護費(而且還是自己出馬強索)的角頭,就算後來羽翼已豐,開始經營色情與販毒,甚至還會盜取高科技的晶片,威脅中共黨羽要把飛彈打向台灣,就非得向他買晶片不可。我們明顯看到編劇刻畫了他的成長與發達,但是你看不到的卻是他的陰狠與難測,反而看到了許多他自己開槍殺人的場景,有時候還會在酒館中滿身沾血地從小房間內走出來,事必躬親的大哥會讓人害怕嗎?還是讓人覺得他始終是長不大的大哥呢?

電影宣傳上很強調傑克自己在色情電影院中拿出情色道具來嚇人的噱頭,坦白說,那也只是噱頭而已,沒有太大的震撼力,就像他和女友的關係除了性欲之外,看不出信賴與交付,少了劉嘉玲力挺曾志偉的那種患難與共的情義,《無間道》的厲害在於每一個角色都有戲,《神鬼無間》的花瓶就是花瓶,怎能不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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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那間狹窄的色情戲院中,傑克回身一走,不會察覺後排那位鬼鬼祟祟的戴帽男人可疑嗎?不會覺得那人的模樣似曾相識嗎?不會想要看看那人是誰嗎?他的粗心和草率,只會讓人覺得大哥未必太自以為是了吧,那有蓋世梟雄是這麼粗糙的呢?

曾志偉在《無間道》中的韓琛演技其實是深得「賤」中三味的,在警察面前要鎮靜裝狠(吃便當),在爪牙面前要耀武揚威扮老大,陰柔、剛猛與詭異的性格搭配他沙啞的嗓音,就是給人陰睛難定的梟雄感受。

當然,更大的問題就在出《神鬼無間》的故事脫胎自《無間道》,沒有太多的新內容,所有的結構都能夠讓你一看就知道結局如何了,不新鮮,不刺激了,一切就顯得老套了。電影市場是非常殘酷的,招式用老,就會怨聲四起,不管你是多大牌的導演,或是多大牌的明星。

《神鬼無間》中,你看到的傑克.尼柯遜這位黑道老大,不論他再怎麼誇張表演也不覺得他到底有多精明或兇狠了,傑克沒有超越自己,也遠不如《沈默的羔羊》中的安東尼.霍普金斯,影評的無奈就是看到一位巨星的不稱職表演,不得不說真話,不得不指出電影宣傳上故意營造的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