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絲:自圓其說的科幻

台灣電影的工作者以前多半是文人,是傳播科系訓練出來的人,以致於電影的內容也都人文為重,經常浸泡在歷史素材中,很少宗教、環保、商戰和科幻的題材,就 連警匪或黑社會冒險題材,也都是在表面撿拾,很少深入探索,選擇性少,重複性高,就讓電影人口一直很難突破。

這就是為什麼陳國富的《雙瞳》出現時,電影界會那麼興奮,因為大家都在期待一種有宗教玄學和警察扮案技巧的新類型電影誕生。

《雙瞳》固然缺點不少,固然有畫蛇添足的盲點,但是利用科學辦案精神,結合宗教傳說,組合成一則有趣的靈異冒險傳奇,就符合了商業電影引人人勝的基本元素,只可惜,後繼無力,《雙瞳》向一潭寂靜的湖水投擲一枚石子,淡淡的一點波紋,然後就消散了。

《雙瞳》的編劇蘇照彬在寫完《詭絲》的劇本後,更上層樓做了該片導演,難免就更好奇,想要來看看他能提供的素材有那些?。

《詭絲》的宣傳詞上強調他們捉到了一隻「真正的鬼」,這個鬼是一個身份不明的十三歲孩童,憑藉的是長期研究「反重力」理論,甚至研發出可以捕捉任何形式能量的「孟傑海棉」,所以他們先困住這個小鬼,進而追查出小鬼何以會殺人?背後有多少故事呢?

這是一個漂亮的前提,至少,言之鑿鑿的物理概念,建構了電影的理論基礎,讓故事得以在這個空間中翻騰反覆。科幻電影都需要雄辯滔滔的理論,不管真實性有多 高,例如「時光隧道」的概念,讓《魔鬼終結者》有了可信的時光變換環境;例如「病毒演化」概念,讓《魔鬼終結者》或《駭客任務》機器人的叛變有了可信度極 高的故事趣味;例如「溫室效應」的理論,就讓《明天過後》的氣象遽變,有了「確有可能」的想像空間;例如「基因工程」的理論,就讓《侏儸紀公園》的恐龍再 生,不再是實驗室的傳說,而是讓三D動畫悠哉遊哉的遊戲空間了。

但是《詭絲》的反重力理論及孟傑海綿的實體對劇情有多大影響嗎?捉到了小鬼之後又如何轉換成橋本良睛這位科學家的生命能量呢?沒有。科學理論只是提供了說 故事的背景,除了橋本良睛最後終於能夠擺脫重力,站在牆上之外,蘇照彬沒有再多利用「反重力」理論,甚至於孟傑海綿的功用只像是「西遊記」中金角銀角可以 吸人關人的葫蘆之外,毫無實用功能,以致於不能帶動太多的戲劇高潮。

其次,就是張震飾演的台灣「聯合犯罪打擊小組」菁英探員葉起東,出場前,透過江口洋介的介紹,我們知道他擁有過人的動態視力,他能看到飛行中的鳥身上的每 一根羽毛,看清楚疾駛中的公車上每一個人的臉,並精通讀唇術。眼夠夠利,於是他才能看到那條詭異的「絲」(偏偏那條絲,既沒有宗教背景,也沒有科學基礎, 就是靈界的母子親情現象,成了為掰而掰的故事出口而已);能讀唇語,才使得他可以觀察到小鬼一直喃喃細語的真心話,進而查出真相。讓角色有特異功能,讓懸 案因此得破,當然就是商業電影的必要魅力,即使有點自話自話,卻是言之成理的。只可惜,這些能力,都只是讓劇情能夠抽絲剝繭一直滾下去的輔佐道具而已,卻 因為理論中心的不夠清楚,反而未能打中人心。

因為,《詭絲》的故事其實是愛與恨的雙線交織。同樣是母子關係,一個是母親不欲兒子渾身冒泡,痛苦過一生;一個是兒子不忍早早送走母親,只能讓母親一直癱 睡在床,全身都是褥瘡。苟且與猝死,成了兩種完全不同的生命態度,生是折磨,死卻也有恨,生死對立與生死糾纏,蘇照彬提供了平行空間的論述,但是卻模糊了 他真正要說的主題。

例如,小鬼最後對母親說的一句話是:「謝謝媽媽。」既然如此,他那裡還會有恨?如何又會想要報復?例如,母親對小鬼如果真是愛深痛切,又如何掐得下手?她 又如何有能量循「絲」而上,把自己的恨轉變成為撲殺科學調查員的力?太多找不到答案的劇情逆轉,都讓《詭絲》的科學論述,成為包裝,而非有機體的生命力。

蘇照彬曾在他自己的部落格上解釋他的《詭絲》創意,提到如果破解了「反重力」,「就可以站在牆壁上跟人說話,就可以從 台北101的頂樓跳下來也不會死,就可以站在颱風天的洶湧海浪上,隨著巨浪上下起伏」,坦白說,這是美麗的想像,《詭絲》是一部積極想要翻新台灣電影格局的作品,只是在圓夢的實務上,你會更期待,你把理論轉化成更有磁性的血肉,因為有血肉,才有靈氣,才會吸引人。

詭絲:八位演員來較勁

《詭絲》找了八位知名演員擔綱,希望各自擔當起不同的戲劇力量,然而,無可避免地,有人是綠葉,有人是紅花,有人則是浮雲,風吹過,就不見蹤影了。

《詭絲》的紅花要算型戲都算稱職的張震(葉起東)和型比戲佳的江口洋介(橋本良睛),魅力的來源在於他們的冷和低調。

警探要冷才能辨案,也才能把自己內心掛念母親,又不想拖累女友的幽結心情適度表現出來;心懷鬼胎的科學家不低調,不忍氣吞聲,如何完成心願?此舉固然符合 了電影的低調美學,但是過度的壓抑,卻也使得兩位本應合作又競爭的對手都不再讓人油生可親可近之心,連同情都有了距離,為什麼?因為他們太冷,太沒有人味 了。

冷眼看戲,你不一定要認同主角的心情和行徑,但是如果不能讓你擔心他們的生死,型與戲再好,也像欠了臨門一腳的球星,少了讓人歡呼的力量。關鍵就在於劇本 有沒有一些讓你感覺到他們人味的刻畫。例如,張震為什麼始終只靠電話問候林嘉欣?為什麼他連好好談個戀愛的心情都沒有?林嘉欣又何以對他一往情深呢?或許 是上映版本做了太多修剪,演員的內心戲少了脈絡,讓全片的人際關係陷入了迷霧之中,再難同情與關愛。

《詭絲》的綠葉則是兩位媽媽:萬芳和馬之秦。

萬芳的母親角色因為心中有怨有恨,她的力量成為全片張力的來源,但是她為兒子所吃的苦,不是電影焦點,觀眾看到的是她為了不讓兒子再受苦,決心要把孩子帶 離人世,然而,她自己成鬼後的所有報復行動,少了即使陰陽兩隔,懸念如絲不墜的說服力,甚至你很難相信這樣一個女子如何有追殺所有人的力量,至於爬行的動 作,也因為太像「貞子」而少了原創趣味了。

至於馬之秦對兒子張震到底有多少愛與恨呢?溝通困難或許是最主要的困境,已經褥瘡滿身,卻意識迷惘的母親如何再讓兒子感受到她的生不如死意念呢?只能等待 奇蹟出現,卻不能好好照顧母親愧咎與自責才是張震的內心罪惡淵藪吧。萬芳母子是「欲其死」的解脫,馬之秦母子則是「求其生」的煎熬,固然收了對比之效,然 而是生或死,都是痛苦,生命那裡有出口?破解了反重力之謎的江口洋介就找到了解脫的快樂嗎?不能從刻意經營的母子關係對比圖中找到答案,這樣的劇本,真的 是欠缺說服力的。

至於徐熙媛、張鈞寗和陳柏霖三位新生代影星的表演,我不想用「花瓶」來形容,然而除了「浮雲」,卻沒有其他更妥適的形容詞了。

先說徐熙媛吧,她有什麼專長呢?她和橋本是什麼關係呢?為什麼對葉啟東有那麼深的敵意呢?為什麼急著要進去房間單獨面對小鬼呢?朗朗睛空中,有浮雲飄過, 會讓天空多一點變化,但是你很難定義白雲的意義,如果不是她的靈魂和肉體一拉成為兩半的那場特技,恐怕沒有人會記得徐熙媛的存在。

同樣的問題,其實也適用在張鈞寗和陳柏霖身上,他們的戲份幾乎貫穿了全片,電影上掛上他們的名號真的可以多賣幾張票嗎?還是觀眾更期待他們專業本色的發揮 呢?如果他們的重要性只在於讓偶像變成鬼的駭人造型做為最大賣點,《詭絲》是成功的,但是換成任何兩位影星來演出他們的戲份,結果會有任何不同嗎?如果沒 有,對不起,真的就是白忙了一場,天上浮雲等閒過,雪泥鴻爪不留痕。

silk02  至於林嘉欣呢?我想是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該怎麼界定她的戲份的,就像一位開花店的女孩,要替男朋友臥病在床的母親選花送花,是不是要想到如何讓花在病房中多一點顏色與生氣呢?沒有,花從來不是重點,只是背景,就像她的花店一樣,就像詭絲纏上她的劇情一樣,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我一點都不懷疑《詭絲》想要打造台灣商業電影的努力,在敘事情節、電影節奏和科幻特效上,《詭絲》確有新人耳目的成績,但是《詭絲》面對的挑戰不是在台灣 關起門來稱王就夠了,要走出台灣,要走上國際,劇本與人物的刻畫是還要再加油的。要做為新世紀台灣商業電影的領航員,蘇照彬的團隊還有很多努力的空間。

世貿中心:911英雄

生命裡充滿了選擇,工作,求學都要選擇,站在電影看板前,利用有限的空檔選看一部作品,同樣是選擇。在創作的世界中,選擇決定了美學,決定了品味。

看到奧利佛.史東的名字,是我選擇《世貿中心(World Trade Center)》的唯一理由,看他選擇用什麼樣的角度和手法來拍攝這樣一部世人皆知的故事題材,也同樣是我的好奇。

史東的選擇是:廢墟中的英雄主義。

2001年的911事件後,從世貿中心的廢墟遺址中一共只救出了二十人,《世貿中心》的故事重點集中在第十八位和十九位救出的紐約市港務警局警員威爾.荷 曼諾(麥可.貝納Michael Peña飾演)及約翰.麥克拉克林巡佐(尼可拉斯.凱吉Nicolas Cage飾演)身上。

事實上,911事件當天,巡佐一共帶領了四位隊員進入世貿中心,還沒上樓,就已經榻樓了,等到巡佐清醒過來時,瓦礫中只剩兩位隊員了,其中唯一可以移動身 體的卻在救援荷曼諾時被二度落石擊中殞命。《世貿中心》的劇情線索分成三線進行,分別是荷曼諾和巡佐兩人困居地層下的掙扎、求生和對話的過程;以及他們家 人共同等待佳音的煎熬及折磨;以及發現他們蹤跡的海軍陸戰隊員身上。

史東的第一個選擇是:只集中探討獲救者的家屬反應。

史東在接受記者訪問時曾經表示:「《世貿中心》沒打算成為一部政治影片,我所要做的就是盡可能地接近真實、接近歷史。」為什麼一部試圖接近歷史的作品,卻 只將焦點集中在兩家人身上?911事件死難了兩千多人,消防隊員和警察的死傷何等慘重,在淚水和哭嚎聲中,為什麼只介紹這兩家人?

答案是戲劇需求,答案是唯有如此,才能突顯廢墟中的英雄主義。

911事件有太多的故事可以訴說,差別就在於選擇。同樣探索困境中的勇氣,《聯航93》選擇的是以對比手法呈現所有罹難者和家屬在最後通話時刻的心情,把 集體的悲哀昇華成為殞命前的決志拚鬥;《世貿中心》避開了千萬顆破碎的心,只選擇荷曼諾和巡佐兩家,其實是因為別人除了淚水與悲傷,很難有其他焦點;他們 歷經錐心折磨,終於得見陽光,他們的苦難,其實就是百折不撓,充滿希望的英雄主義。

電影片長129分鐘,其中至少有90分鐘,尼可拉斯.凱吉和麥可.貝納都是「躺」著演戲,他們只能靠對話相互激勵求生意志,特別是引述《魔鬼女大兵(G.I. Jane)

》中黛咪.摩兒的那句名言:「痛苦是你的朋友…當你受重傷時,痛苦會讓你清醒和憤怒(Pain is your friend… when you are seriously injured, it will keep you awake and angry)。」不但讓人看到了電影可以做為人生素材的藍本(一部電影引述另一部電影的對話來建構自己的神話),也在平凡的對話中見証了人生最堅強的生存 意志。

但也正因為奧利佛.史東選擇了極長的時間和空間篇幅來描寫他們在廢墟中的煎熬,這樣的美學手法,使得觀眾必需要熬過同樣是90分鐘的煎熬與等待,才能看到 陽光,這樣的煎熬等待有其必要性,因為唯有如此,最後的雲破月來,才能讓人有「不經一般寒徹骨,那有梅花撲鼻香」的感同身受;但也正因為漫長,讓觀眾不是 覺得不耐,就是會因而沈沈睡而去。

以前很愛灑狗血的奧利佛.史東這回的美學態度是很冷靜、低調的,家屬的煎熬與口不擇言,都是壓力下的自然反應,很少過量的扭曲處理。比較露骨的煽情戲是在 急診室中,那位黑人婦女懊惱痛哭的戲,一切只因為她日前燒了晚餐,擔任電梯管理員的孩子卻不知珍惜,害她只能把菜倒掉,因此把孩子痛罵了一頓,如果時光能 夠重來,她一定不罵,因為她只想好好把孩子摟進懷中,這是動人的真情告白,是面對失去的親情時分,最真誠的懺悔告解,也是全片中唯一觸碰到的罹難者家屬的 戲,一滴淚水,在全片終了前慢慢暈染開來,節制,讓重點突破的淚水,有了更強猛的力道。

至於向上帝祈禱後,就換回海軍陸戰隊軍裝,進入災區搜救的士兵Dave Karnes則是另一種美國極右派精神的表現,他相信美國已經進入戰爭狀態,所以救人之後,又立刻從軍,參加了對伊拉克的作戰,史東用這樣一個角色的決志 心情,說明了美國右派的復仇信念,也是極其鮮明的政治主張了。

但是,對於期待戲劇高潮的觀眾而言,面對史東90多分鐘的煎熬折磨後,看到每救出一人,現場的人們鼓掌歡呼的神情,你就是會動容,那時候,政治立場的是非 對錯一點都不重要了,回到人的立場,回到人性本位,一個生命的獲救是何等讓人歡呼的喜悅,因為堅持而獲救,是挫敗中的英雄,憑藉大勇來救人,則是汗水中的 英雄(每人下廢墟前都要交代遺言的情操),廢墟中的英雄主義避開了政治是非的論戰,回到人性層次,用英雄來包裝來溫潤受創的人心。

坦白說,奧利佛.史東選擇的不過是另類的煽情手法,冷靜壓抑讓他的美學變得鮮明,但是他的選擇也讓我們看到了一位電影工匠包裝美國英雄主義的計算方程式。

愛在大雪紛飛時:無聲

有的作曲家一輩子可以和很多導演創造出不同風味的作品,有的作曲家則是失去了知音,就失去了光彩,久石讓至少曾經和宮崎駿及北野武共同締創過許多讓人難忘 的音樂,普瑞斯納自從奇士勞斯基辭世後,十年來,他的心幾乎都隨著奇士勞斯基遠行去了,不再有讓人神往的音符出現了。

當初,基於普瑞斯納的名氣,所以特地去看了《愛在大雪紛飛時(It’s All About Love)》,但是從頭到尾,你幾乎聽不見音樂旋律,感受不到音樂對話的效果,音樂不見了,普瑞斯納也不見了,只能讓人收拾起DVD的片盒,長聲一歎。

《愛在大雪紛飛時》其實陣容堅強,網羅了賈昆.菲尼克斯(Joaquin Phoenix)和克萊兒.丹絲(Claire Danes)擔綱,還有西恩潘的跨刀(Sean Penn),以及一大群歐美知名影星客串,主題又包括了十七年後未來世界的「複製人」爭議,明星被企業操控的流行議題,沒有理由交不出一張好成績。

偏偏,事與願違,一張張大牌相加起來的結果,未必就代表百戰百勝的黃金陣容,就像黃金打造的洋基棒球隊也經常會吃敗仗一樣。

矯揉造做應該是《愛在大雪紛飛時》最讓人詬病的議題。如果你在機場大廳的手扶梯上看到有人急病倒斃,你會不會伸出援手?不會,而且直接就跨過屍體,不聞不 問,這種心態和動作就意謂著人心不古,那是一個冰冷時代,無情人生的直接病癥,但是男主角隨後進入的溜冰皇后世界,卻是個個熱情,相對之下,公眾場合的無 情卻又顯得頭重腳輕,對不上路。

如果,導演Thomas Vinterberg真的想要描寫一則未來時空的冷漠世界,這個電梯上的屍體應該還有更多類似現象陸續發生,可是,沒有,就像一則怪異的時空雕塑,你無法 理解它真正的意涵,雖然,Thomas Vinterberg隨後又在男女主角開始逃亡,又在地下鐵撞見病死鬼,而且依舊無人聞問時,雖然呼應了機場的死屍,卻依舊不能讓人產生「朱門酒肉臭,路 有餓死骨」的文明醜態感受,也就是擺足了姿態,卻空洞到讓人難測高深,因為根本沒有深度。

主演過《羅密歐┼茱麗葉》和《魔鬼終結者第三集(Terminator 3: Rise of the Machines)》的女星克萊兒.丹絲在本片中飾演一位明亮的溜冰皇后,有一大群經紀團隊綜理著她所有的表演,也分享著 她所創造的財富,她和先生賈昆.菲尼克斯情緣已盡,只差在離婚同意書上簽字,偏偏賈昆過境紐約時,硬被克萊兒的經紀人攔了下來,一定要他探視訪舊,故弄玄 虛了半天,沒有人知道經紀團隊硬留他下來的動機何在,因為他的存在只會干擾、破壞、揭發他們的陰謀。類似這種前言不對後語的劇情缺憾,不勝枚舉,坐實了大 牌明星一籮筐,如果違反基本遊戲規則,就註定要失敗的。

《愛在大雪紛飛時》最大的噱頭就是克萊兒的經紀團隊為了要常保令名不衰,獲利不減,於是照著克萊兒的外型和技藝,從世界各地找來了分身女郎,施以嚴格的改 造,一旦失敗淘汰就得遣送回國,這款「複製人」的變體論述,處理得固然有些聳動,特別是幾位形貌相似的克萊兒一字排開,要向本尊請教私密時的灼灼逼人神 采,的確創造了一些緊張壓力;但是這款論述,這款邏輯卻又禁不起現實考驗的,以全球國際化的速度,及媒體扒糞的本事,還有多少的美國淘金夢可以和來自歐洲 大陸的移民人口綁架案產生合理關連(第三世界的窮苦人民或許還會有移民美國的夢想)?

主題邏輯不合理,電影再怎麼經營,也是徒勞無功的。看著大牌如林的黃金陣容悉皆褪色,看著我心愛的作曲家彈唱不出動人音樂,我的心情,其實才真是「恨在大雪紛飛時」呢!

破曉時分:長夜等天明

最近,陸續有許多的朋友和我提起了電影部落格的未來發展事宜,有人想要串連,有人想要做文摘,每回聽完了大家的夢想,我都有小小的感動:真的是好多人愛電影,願意為電影做一些事。

我持續在網路上寫作,其實,有個小小的心願,不希望在這個新興的媒體上看不到台灣的觀點。我絕對不代表台灣,我只是站在台灣的土地上,呼吸著台灣的自由空氣,用最大的熱情擁抱我能看到的台灣電影。如果有更多的人願意來做這樣的事,台灣的電影紀錄和評論或許會有另外一番情貌的。

最近,海外傳來劉維斌導演過世的消息,台灣報導的文章中提到他曾經主演過《菟絲花》和《幾度夕陽紅》,但是卻漏了他曾經演出的《破曉時分》。如果你上網查查《破曉時分》的文字資料,你會發現幾乎很難看到什麼評論文字,一部曾經是1968年台灣影評人協會選出的年度最佳影片,竟然後難找到什麼評論文字,你一定會感慨台灣影壇不但國際化的角度緩慢,連自己的影評資料庫卻懶得去累積。

《菟絲花》和《幾度夕陽紅》都是1960年代,台灣最重要的獨立製片公司國聯公司的作品,但是《菟絲花》讓人記憶的恐怕只剩「君為女蘿草,妾作菟絲花,百丈託遠松,纏綿成一家」的古詩歌詞了,至於分成上下集推出的楊甦導演作品《幾度夕陽紅》只曾經一度在電影台演出兩場後,色彩已經斑駁的影像,就和戰亂帶來的情海誤會與糾葛事件一樣顯得過時而老套,不再有當年吸引人關切的光采了。

但是《破曉時分》不一樣的,1980年代之後,只要討論台灣經典電影,只要討論華人百年電影精華,《破曉時分》都是必然入選的作品。這麼重要的作品,後代影迷卻不能利用最便捷上手的網路工具查到相關資訊,這種歷史的空白,資訊的斷層,其實是該怪罪文人寫手的疏懶的。

記憶中,《破曉時分》最讓人印像深刻的戲有三場,楊群飾演的陸老三第一天要到衙門做皂隸,全家大小在三更時分就被韓甦飾演的老爸給叫醒了,忙著添媒加薪,煮食去寒,雖然只是小衙門的小差吏,卻是窮苦時期的公家鐵飯碗,整個陸家的未來生計所託,一個小家庭的喳呼相對應於李翰祥《傾國傾城》的開場戲,滿朝文武等著上早朝前的熱湯吃菸盛況,其實只是規模大小之別而已,一家老少的叮嚀與期待,正是尋常百姓的典型心情。

其次,則是劉維斌與伍秀芳的對手戲了,片中,伍秀芳飾演的徐周氏是年方十七的姨太太,劉維斌飾演的相公則因生意失敗,到了天寒地凍的臘八還要四處去借貸,直到他把徐周氏用五百兩銀子給賣了,才酒酣耳熱地回到家,賞給已經挨餓受凍的伍秀芳兩塊窩窩頭(朱西甯的原著上寫的是雪花糕)吃,然後就趴在伍秀芳的身上磨蹭著,要享受做丈夫的最後一夜權利,早已餓昏頭的伍秀芳才不管男人的性欲,她急著要填餓自己的肚子,滿嘴的糕片,白花花的胸膛上,有吃碎的小碎絮,同樣有著男人的手和頭在蠕動著,食欲與性欲的交錯對話,把貧賤人生的醜陋德性做了最鮮明的對比。

這一幕,堪稱是1960年代保守台灣影壇最讓人瞠目結舌的床戲了,劉維斌與伍秀芳的欲望對話,不但震驚了看戲的觀眾,也讓他們假戲真做,滋生了一段姻緣。時隔多年之後,每回提及《破曉時分》,總會想起這一幕。

至於《破曉時分》的另外一場難忘戲則是初入公門的楊群,在習慣爭功諉過,又已接受賄賂的捕快頭頭唆使下,搖身一變成了做偽証的假証人,縣太爺要用刑逼供,皂隸同伴就會來拉放楊群的「小弟弟」,免得傷了他的寶貝,然後遍地棍響,卻始終沒打到楊群的屁股上,大家卻又使眼神,要他裝疼高喊,官場上欺上瞞正,一手遮天的醜態,在這場上下其手,長官與部屬共同串連演出的樣版戲中,罵盡了官官相護,有錢能使官推磨的官場百態。

宋存壽導演已經老病多時,如今很少有人會再來認真討論他在《破曉時分》中掌握人性的琢磨功力了。劉維斌的過世,應該只是一頁國聯電影史的翻動而已,那本書,也許沒有太多的人會來關心了,但是一位影星,只要曾經在銀幕上曾經以演技留下令人難忘的一幕,其實也就夠了。我的文字,如果能讓年輕影迷記得日後到電影資料館找出《破曉時分》,看看楊群和劉維斌的表演,還能有一聲認同的驚歎,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