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希爾.波爾杜立斯

美國加州州長阿諾.史瓦辛格前天順利連任,他戲稱自己最會也最愛拍續集電影,所以州長也要「續集(連任)」,然而,也就在他勝選之際,25年前用音樂把他塑造成英雄偶像的美國作曲家巴希爾.波爾杜立斯(Basil Poledouris)在十一月八日因為肺癌和腦癌病逝家中,享年六十一歲,不能再做續集音樂了。。

巴希爾.波爾杜立斯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一日在堪薩斯市出生,他是好萊塢的電影作曲家們少數,曾經接受全方位的電影教育的專業人才。

他在南加大的電影系裡接受過導演、攝影、剪接和音響等專業訓練,而且一路讀到了碩士學位,他的同學們後來不是做導演,就是做攝影師和剪接師,只有他在音樂世界中找到自己的天地。

他從小就生活在音樂的環境中,父親是小提琴家,母親也是名氣相當的鋼琴家,他七歲開始學琴的時候就立志想當鋼琴師,十二歲時頗有天份的他參加了爵士樂團吹薩克斯風賺生活費,那時候,好好做一位古典音樂樂師是他的人生最高理想,所以他選擇到南加大的音樂學院就讀,可是當時的音樂教育強調二十世紀現代音樂,強調理論課程,很快就讓他覺得索然乏味,他讀大學的年代正是知識青年反越戰,反傳統的激烈年代,他和年輕人同樣愛上了披頭四合唱團。

於是他很快就轉系,改讀南加大電影系,他轉系的三個動機是:1.好萊塢的知名作曲家米克勞斯.羅薩(Miklos Rosza)當時正在南加大教電影音樂,他正巧就是羅薩迷;2.鋼琴系的系主任是知名的約翰.克朗,3.他的女朋友也在南加大唸書。

可是他才進去念,羅薩就退休了,接任的電影作曲老師大衛很清楚地告訴他:「在寫下電影音樂之前,一定要有感性和知性的基礎。」意思就是說在創作音樂之前,一定要先徹底明白劇情重點,巴希爾一生都信奉這個理念。

每位作曲家的發跡難免都有些傳奇故事,巴希爾因為讀了南加大電影系才認識了在那裡任教的導演約翰.米遼士(John Milius),在他的賞識下才得以進軍影壇;認識了保羅.威赫文(Paul Verhoeven)更確定了他的配樂王國。

在約翰.米遼士的鼓勵和慫恿下,巴希爾先是替《偉大的星期三(Big Wednesday)》寫劇本,後來才又負責電影音樂工作,這部電影描寫的夏威夷衝浪好手的故事,巴希爾採用了大型的管絃音樂來表現衝浪高手的浪漫豪情,也要帶出美國勢力入侵夏威夷的文化碰撞影響,一鳴驚人,奠定了他在作曲界發展的基礎。

接下來,約翰.米遼士又請巴希爾替《王者之劍(Conan the Barbarian)》作曲,《王者之劍》是阿諾從歐洲進軍好萊塢的關鍵作品,那時候的阿諾空有一身肌肉,表演沒有深度也沒有趣味,電影也只能從古典傳奇上去著力,更重要的是這部電影描寫地球洪荒的人類蠻性,角色之間基本用不到對白,米遼士當時要求的就是雖然是個虛構的神話故事,但是要有歷史的質感,既然沒有對話,就要讓觀眾聽見音樂,就知道角色心情和遭遇情境,電影開場前三十分鐘的畫面只有三分鐘有旁白,其他的二十七分鐘全要靠音樂來強化畫面的劇情張力,他因此戲稱自己簡直就是替一部默片在做配樂了。

電影中雖然很少對話,但是電影音樂可以用人聲合唱來突顯戲劇感情,巴希爾把整個音樂的構想整整放在心裡營釀了快一年,電影拍攝的時候,他還跟著外景隊到西班牙外景地實地感受導演的美術戲劇質感,靈感和創意就這樣潛進了他的心靈意識之中,到了最後三個月才開始工作,從樂譜到樂團,從音樂到畫面,用法國號吹奏出的「Anvil of Crom」,果然氣勢磅礴,合唱的力量更讓人感覺到茹毛飲血的原始暴力,整體效果非常傑出,獲得樂評人和影評人的極高讚美。

巴希爾的另一部代表性作品是《機器戰警(Robocop)》,這是荷蘭暴力導演保羅.威赫文(Paul Verhoeven)的代表性電影,已經瀕臨死亡的警察,最後只剩一顆腦袋,肉身全成了機器,繼續來執法,絕對暴力,絕對殘忍,遊走於半人半機器的扭曲人生,面對這樣一個科幻又挑戰人性題材,如何找到最適合的音樂調性就充滿了挑戰性。

電影公司站在行銷的立場上,認為年輕一代的觀眾才會喜歡這部電影的暴力美學和科學奇想,因此,音樂的表現上就應該多用年輕人聽得進去,也容易聽得有感覺的龐克搖滾音樂;可是,巴希爾不同意,他認為半人半機器的《機器戰警》在安良除暴時,應該有大快人心的戰爭效果,電源被切掉,生物記憶和電腦記憶天人交戰的時刻,更應該有深入人心黑暗世界的音樂描寫,這些都是交響樂才能掌握表現的情感。

在現代和古典的拉鋸戰之後,出現妥協性的結果:就是除了管絃樂之外,也同樣夾混了電子合成器來表現搖滾龐克音樂。在著名的「艾比之路」錄音間錄音的時候,巴希爾還特別拿了錄音室裡的滅火器來敲大鑼,營造出機器戰警帶著鐵身去辦案的震撼效果。

1997年,他和保羅.威赫文在相交十二年之後,再次合作了《星艦戰將(Starship Troopers)》。

《星艦戰將》描寫二十三世紀,人類和外太空的蟲族爭奪宇宙生機,互相發動致命毀滅性攻擊的故事。這是一部採用電動玩具攻擊按鍵構想的作品,人類軍隊從頭到尾就是不停地對虫族怪獸扣扳機,用最強的火力去射殺體型龐大,殺傷力極強的虫族怪獸,巴希爾的詮釋就是透過九十六位樂師所營造出來的巨大音樂震撼,來詮釋這部未來世紀的大場面殺伐戲,在他的想像世界中,這麼鉅大的樂團編制目的就是想達成一種類似二次世界大戰電影,盟軍攻略德軍的作戰效果,音樂結構很簡單,撩動觀眾同仇敵愾的情緒成為全片唯一的訴求。

好萊塢的科幻電影都會面臨一個難題:如何超越約翰.威廉斯的《星際大戰》系列?因為所有的科幻電影都是未來式,未來的世界究竟該用什麼樣的氛圍與結構來表現呢?因為是未來式,所以沒有標準答案,可以任由創作者自己去構想發揮的,可是約翰.威廉斯豎立的標竿是那麼優異鮮明,多數後繼者不是掉入他的模式,就是想要創新卻變得四不像,而《星際大戰》那重由銅管主導,氣勢恢宏的史詩音樂,更是後繼創作者難以超越的威廉斯障礙。

巴希爾接下《星艦戰將》的作曲工作時,就和導演保羅威赫文研商如何另闢蹊徑,不要走《星際大戰》那種浪漫傳奇的史詩結構。巴希爾的作法是強化人和虫的對立現象,只要是人類談夢談理想談宇宙未來視野的浪漫戲分,他會大量使用器樂來表現人類在「適者生存」的外太空生存大賽中的情境,至於可怕的虫族,就留給專門製造低沈震撼的恐怖音效去加油添醋了。

巴希爾另外一部膾炙人口的作品要算《獵殺紅色十月(The Hunt For Red October)》了,那是一部生不逢辰的電影,小說家湯姆.克蘭西(Tom Clancy)的原著原本強調冷戰時期的美蘇緊張關係,描寫1984年時蘇聯核艦意圖攻擊美國,艾力克.鮑德溫飾演的傑克.雷恩(這個角色原本是湯姆.克蘭西的小說英雄,後來由哈里遜.福特接手,才成為票房偶像)出面斡旋才化解了危機,但是電影直到1990年才推出,那時蘇聯帝國已經全面敗退,即將瓦解,電影被迫大幅修改劇情,使得原本希望自己的音樂能有帝俄風情史詩的巴希爾,只能轉而去譜 寫帶有驚悚風味的音樂,不過一首「Hymn To Red October(紅色十月頌)」還是威武動人。

巴希爾其實也很善於動物電影的音樂表現,著名的人獸深情電影如《白牙(White Fang)》、《威鯨闖天關(Free Willy)》和《森林王子(The Jungle Book)》都出自他的手筆,這類電影同樣要表現人與自然相親相愛,則一片美好;互為仇敵,則必釀災害的基本理念,在音樂的結構上也是有大自然的寬厚樂聲和人獸對立的衝突矛盾,觀眾從音樂上就可以明顯聽出戲劇焦點和情感。

巴希爾在樂壇上也有一些趣味佳績,例如在一九八七年替女星米蘭妮.葛里菲斯主演的科幻冒險電影《櫻桃兩千cherry 20000》所譜寫的音樂cd竟然在一場拍賣會上以二千五百美金的天價售出,成為唱片史上最貴的唱片。

巴希爾很重視家庭,也鼓勵女兒卓伊從事音樂創作,卓伊在七歲的時候老纏著工作中的爸爸,間接幫助老爸完成了《王者之劍》中一首「聖讚」的音樂,所以巴希爾內舉不避親,就把卓伊列為這首音樂的共同作曲家,《星艦戰將》中她也是老爸音樂的演奏家之一,繼承父業,為期不遠。

1998年,他和瑞典導演比利.歐葛斯特合作,改編法國文豪雨果的名作《悲慘世界(Les Miserables)》,雖然有人看好這是他最接近奧斯卡金像獎的一次機會,最後還是沒有金獎罩頂,如今撒手人寰,想必留下了無數遺憾。

吳清源:人生如殘局

古龍的小說「天涯明月刀」中,描寫男主角傅紅雪去挑戰對手公子羽時,要連闖書、畫、琴、棋、劍五關,這五關拍成電影就是莫大噱頭,楚原導演拍成《天涯明月刀》最讓我好奇的,也最失望的就是這棋陣。

象棋中的棋子無非就是車馬炮仕相卒,一切都以保帥奪將為爭勝目的,《天涯明月刀》的棋陣就是要將我殺手當成棋子,有人只能像步兵直攻,有人卻能像砲兵空擊,還有重裝甲的車與馬高速衝前來厮殺,讀小說時,這等場面何等壯觀,拍成電影是不是有一樣的震撼呢?

答案是沒有。楚原導演在他的回憶錄中特別提到當年他把棋陣的構想說給長官聽時,邵氏公司的製片主管卻嫌不是每個人都懂象棋,把車馬炮轉換成武打場面的設計太複雜了,最後只同意楚原在地上用石灰畫出一個大棋盤,狄龍飾演的傅紅雪必需走進棋陣打敗車馬炮,才能過關。因為場面寒酸,攻效就不彰,小說的想像世界全都毀在點到為止的影像設計上,只能以可惜來形容,如今,有了電腦動畫的能力,如果有人重拍棋陣,也許會是另外一種立體奇觀了。

同樣是象棋的電影,徐克的《棋王》把最後的大陸「棋王」王一生(梁家輝飾演)的一對多的棋王大賽拍成了武俠電影「華山論劍」的奇觀,屬於江湖奇俠決戰群雄的英雄傳奇,但是棋王的棋路到底有多厲害,鍾阿城的小說沒寫,電影自然也沒拍,只要擺出陣勢,再找一個老棋士趕赴棋賽現象來致意,就完成了王一生終於可以向母親交代的人生大願了。

棋難拍,同樣地,撲克牌和麻將也難拍。香港人拍了那麼多《睹神》、《賭聖》和《賭俠》的賭片,坦白說,都只是虛張聲勢,故布疑陣,少有難解棋局或牌局的神來一筆,也就是熱鬧有餘,但是精彩不足,大家都只會拿棋牌做包裝,很難從棋牌上切入議題,真正的做出一點文章。

中國大陸導演田壯壯的新作《吳清源》,其實也有同樣的問題。

《吳清源》其實是部傳記電影,人多過棋,但是吳清源一生的志業都在圍棋中,不談棋,就看不出吳清源的成就,然而圍棋不是人人能懂,只談勝負,格局就小,奢談棋藝,又太像人生哲理的教科書,對多數觀眾而言,恐怕又太過沈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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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寫文章的人都知道「悟透棋道,也可悟出人生之道」,問題就在於這句話到底要怎麼表現,才會有趣,才不像說教。

根據棋壇文獻敘述,吳清源的圍棋成就在於「1933年與與本因坊秀哉名人進行了著名的『三三、星、天元』對局」,以及「在1939年陸續與木谷實等高段者進行『升降十番棋』大戰,結果都將對方打至降級,稱雄日本棋壇數十年,日本棋壇稱之為『昭和棋聖』」,要拍吳清源的傳記電影,不能不談這兩件風光往事,問題在於怎麼談?

田壯壯和編劇鍾阿城的選擇是輕輕帶過。例如,「三三、星、天元」對局到底有多神奇?有多震撼?不是棋迷的人如何神往?棋迷又如何感受到破天荒的神奇佈局?向觀眾解說「三三、星、天元」的奧秘,或許有人會嫌太白,太瑣碎,但是庸俗如我,卻是深切渴望有人能三言兩語就直擊要害,帶領入門,從棋局歷史中窺見棋聖功力。這不就是《吳清源》在娛樂中教育觀眾的機會嗎?

棋史上盛讚吳清原的棋道要旨是「完美的和諧」,追求一種淡泊名利、純粹求道的圍棋精神,電影中也特別強調「真理」和「棋奕」是他一生追求的兩件事,然而,要做昭和棋聖不只是棋藝高明就夠了,他還必需打遍日本無敵手,才會贏得日本人敬重,才會使得日本棋士認為他缺席的本因坊就毫無光采了,但是生於動亂中國的吳清源,要在日本生存定居,贏是必要條件,因為,只有贏,日本人才敬重他,才禮遇他,才會誘他入籍日本,棋盤是另一種戰場,鬥志和人格同樣也在拚搏,有人因而盛讚吳清源「是用一個人的戰鬥在詮釋著一個民族的抗爭」!

然而,田壯壯卻不願陷在俗世的棋盤戰爭中,電影中,張震飾演的吳清源只是一盤棋接一盤地下著,對手流鼻血倒地了,他卻視而未見地繼續思索著他的下一步,這樣的癡,對照著追求自然與和諧的「平常心」,也許是事實的重現,卻模糊了主題,很難洞悉吳清源的棋藝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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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吳清源》中有更多的篇幅描寫著吳清源在亂世中追求宗教心靈的滿足,不但娶中原和子為妻的前提是對方也有濃厚的宗教信仰,夫婦倆才會在飢寒交迫的亂世中,那麼淡泊地安適度日,所以先後加入了如「红會」、「篁道大教」和「璽宇教」等新興宗教,也曾矢志追隨教長,做出一些如今看起來真是愚昧信徒的行徑……這些人生章節,都是吳清源生命中的一些過場,在電影的篩檢和剪裁下,卻成了想要從電影創作中了解吳清源人生精髓的凡夫俗子勉強搜集到的斷簡殘篇,怎麼樣也拼湊不出吳清源的面貌。

張震的表演非常認真,只可惜導演的觀點搖擺,完全看不到重點,也看不到趣味。看完《吳清源》,我對於吳清源的認識其實還是一團模糊,只能一面嚷著:「棋可棋,非常棋;人可人,非常人!」然後,找找吳清源的自傳來看吧,電影不能說完人的一生,不能點出人生精髓,觀眾只好自力救濟了。

臥虎:金馬獎的糊塗賬

民主,相信人人平等,人各一票,但是評選過程如果強調民主,很可能就會專業淪喪,結果可笑。

吳鎮宇如果知道自己以《臥虎》獲得金馬獎最佳男主角入圍,一定會搖頭失笑,怎麼可能呢?《臥虎》的男主角明明是曾志偉,怎麼可能是一會兒搞笑,一會兒怒報子仇的他獲得入圍呢? 閱讀全文 臥虎:金馬獎的糊塗賬

看上去很美:小紅花

獲得本屆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提名的《看上去很美:小紅花》,由於是以一群四歲的小朋友做主角,拍攝難度很高,總體氛圍卻能讓成年人有會心一笑,或者陷入生命沈思的電影。

《看上去很美:小紅花》是大陸導演張元自編自導(另一位編劇是寧岱)的作品,張元的電影走獨立製片路線,手法主要偏好寫實和紀錄,選材看似平常,其實都有文化審視與批判的意圖。《看上去很美:小紅花》就是透過幼稚園的故事,重新檢驗成人社會為求管理方便如何制定種種制度來驅策和改造純真的小朋友。

四十年前大陸教師想出來的方法就是「小紅花」制度,這是一個類似好兒童、大拇指等等的獎勵制度,小朋友只要照規定做出好表現,榮譽榜上每個人名字後面就會貼上—小紅花,一天之內湊齊五朵小紅花,就是同學之間的表率和模範,所以呢,毫無心機的小朋友一入了園,就得接受制度,為這大人虛擬的至高榮譽全力拚搏。以小觀大,我們在名利場上的爭戰,不也一樣是受著類似「小紅花」制度的誘引嗎?

張元曾經在柏林影展受訪時表示:「片中方槍槍在幼兒園要爭小紅花,導演要爭奧斯卡、金熊銀熊,性質都是一樣的!」這種解讀法,其實就已經透露出他的創作目的了,再加上他一方面用寫實的鏡位,拍下幼兒園的生活點滴,另一方面則用流言幻像,拍出幼小心靈的失控迷航。

red4 方槍槍就是電影的男主角,他是只有四歲大的小男孩,他的第一句台詞就是大聲哭,哭代表他不情願被老爸送進幼稚園,一切都因為爸爸是駐紮外地的軍人,媽媽也不在城裡工作,只能把方槍槍送進管吃管住的幼兒園中,以前家裡有奶奶疼著的方槍槍,不想離家,不想進入陌生的環境,哭鬧成為他的第一個姿態。

小嬰兒呱呱落地時也是哭,人類都用哭聲迎接他初來乍到的陌生環境,問題在於一般人出生在單一小家庭內,方槍槍卻是立刻要進入一個嚴格管理的環境,吃飯、洗澡、尿尿屙屎都要照規矩來,小生命迅速要進入世俗化的情境中,個性被消抹,同質合群才是被師長高度肯定的行徑,張元很快地就讓觀眾看到了成人管理幼兒園的奇觀給逗笑了。

然而,觀眾的笑聲主要來自於方槍槍的不適應性,他會尿床,他不合群,不會脫衣穿衣,半夜還會夢遊,裸著身子到雪地尿一泡尿,他與環境的扞格不入,是率真天性的自然流露。但是,在大環境中,他也同樣在做調整,別人在爭取小紅花,他也努力配合(但是他的第一朵小紅花,卻是因為一部同學的部長爸爸來園裡視察,發現他一個小紅花也沒有,老師順手就摘了朵小紅花放在他的名字後,師長迎合特權的便宜措施,看在觀眾和方槍槍眼裡,就因此產生了完全不同的解讀趣味了)。

《看上去很美:小紅花》的拍攝難在於很難教四歲的小朋友配合鏡頭和燈光來做戲做反應,能夠自然天成扮自己就已經極其不易了,張元能夠將全片的氛圍控制到有模有樣,戲雖未盡如人意,但是主題論述大致都能在小朋友的眼睛和童言童語的對白中完成,就已經很難人刮目相看了。例如方槍槍和他要好的女同學先玩吃藥的遊戲,解下鈕扣當假藥,接下來則是玩打針遊戲,他就要脫下女孩的褲子給小屁屁打針,無邪的童趣,看在老師眼裡,卻已經是不得了的騷擾遊戲,連忘罵著小女孩:「不能再讓男生脫你褲子了!」

red3 正因為大人世界完全與兒童世界脫軌,兩個平行世界的各行其是,正是文化代溝與教育制度的水火不容矛盾,老師好笑地扮起狒狒的五官扭曲,卻形成了老師是妖怪的流言,導致小朋友集體要來午夜時捆綁老師的「叛變」行為;也因此,口出髒話的方槍槍不但要去關禁閉,還被老師施以分化手段,要求小朋友集體疏遠方槍槍,要孤立他,懲罰他,成人世界視為理所當然的鬥爭手法,只有施用到一臉無辜表情的小男生身上,才更顯荒謬。

《看上去很美:小紅花》受限於天真童星,在戲劇表現上有點零碎,但是一點一滴串起的文化批判,卻是強而有力的,也替創作形式日陷僵化的中國電影成功開發出一條蹊徑!

皇家夜總會:新龐德

重新打造新世代的007,是《皇家夜總會Casino Royale》的目標;還原詹姆斯.龐德的凡人性格,另外打造詹姆斯.龐德的超凡肉身,則是《皇家夜總會》的手段。

007 的製片人芭芭拉.布洛柯里(Barbara Broccoli)挑上丹尼爾.克雷格(Daniel Craig)飾演007時,就已經擺明態勢,他不要再像羅傑.摩爾(Roger Moore)和皮爾斯.布洛斯南(Pierce Brosnan)那樣風度翩翩的英國紳士,新世代的007是執行國家任務的殺手,機伶、獸性和爆發力才是最重要的條件。

一開始,丹尼爾.克雷格是備受挑剔的,主要原因是他是六代007中最矮的一位,身高不到180公分,其次是他的文藝戲演得比動作戲好(他在《慕尼黑》中的表現就遠不如《瓶中美人》),還有,網路一度謠傳他只會開自排汽車,一遇到手排檔就沒救了,這樣的條件,不適合陽剛慓悍的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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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皇家夜總會》後,你至少還可以對新世代的007挑出兩項大毛病,第一,他的眉毛太淡,太稀薄了。不管中醫是不是認為眉毛淡疏意味著氣血衰弱,就外型上來看,太淡的眉毛,就讓眼神失了魂(但是無毛,不也讓他的殺人不眨眼性格有了合理基因嗎?);第二,他的動作非常俐落,但是跑起步來的雙手擺動頻率,看起來卻像個跑不快的運動員。簡而言之,他的五官和體態,距離傳統的007,是有若干缺憾的。

挑剔歸挑剔,不可諱言的是,丹尼爾.克雷格另外也替007打造了新性格。第一代的007史恩.康納萊(Sean Connery)在1960年代竄紅時,就以穿上泳裝的胸毛野性和穿起西裝的文質彬彬打響名號,毛髮不多的丹尼爾卻讓觀眾看到更多的肌肉,對照一開始他在建築工地上彈來跳去緝拿恐怖份子時,渾身上下有如銅筋鐵骨的表演,一定要配上他的壯碩身材,才足以構成影像上的說服力。

《皇家夜總會》的開場戲,確實壯觀而驚險,你所看到的丹尼爾.克雷格卻只像是個動作一級棒,腦袋也靈光的殺人機器,這完全符合了新世代的007的性格雕塑,也還原到了伊恩.佛萊明(Ian Fleming)打造的詹姆斯.龐德本色,只是四十年前的007電影刻意突顯他的紳士模樣,要他在談笑間就能破匪黨征服美女,要他在新武器的加持下,成為頂尖流行的時尚客,看到丹尼爾.克雷格穿著花襯衫,像隻猴子跳來彈去的肢體時,乍看肯定不適應,然而,隨著劇情層層轉進後,聽到他面對長官M夫人的指責,不是那樣微笑接納,反而以低沈的嗓音指出代號00的情報員都會早死的談吐時,卻更像一位出生入死的特種情報員的真心告白了。

bon03 是的,新世代的007是一位和機率作戰的殺手,也是一位渾身上下都會留下傷口,面對酷刑也會哀號,也會呻吟的情報員;編導也首先告訴我們007是位孤兒(所以他才會毫無家人,也無後顧之憂,不管有沒有明天地去拚死),他會中計賭輸錢,他也會識人不明,他也會流血,也會中毒,也會心臟麻痺到休克,開車要閃人時,也會失控翻車…他的平凡弱點多到超越前五代007的總合,這樣的角色塑造讓007不再是無所不能的超凡英雄,而是一位動心有情,在泥土和血泊中打滾的凡人,這款充實寫實風情的平民英雄新造型,就是新世代的007新方向,而且正因為寫實,丹尼爾.克雷格身上的傷疤,就格外顯得鮮血淋漓,讓人印像深刻,原來,007也只是位平常百姓。

《皇家夜總會》是原著小說家伊恩.佛萊明以龐德為主角的第一本007情報員小說,1967年就曾拍成了電影,但是大衛.尼文和彼得.謝勒的合作模式,搞笑勝過動作,不被世人列入正式007電影的行列中,如今,007的製作班底和電影版權人選擇《皇家夜總會》做為新世紀再出發的作品,重新定義007性格的企圖心是非常鮮明的。

這也是為什麼144分鐘的電影一直演到最後,大家才又聽到浴血重生的丹尼爾.克雷格拿著長槍說出那句招牌台詞:「My name is Bond. James Bond!」然後,才又讓大家再度聽到約翰.貝律四十年前就已經風靡全球的007主題樂章時,你頓時就明白了,《皇家夜總會》只是007前傳,一個殺手才要誕生,一個新的銀幕傳奇才正要開始。

微笑馬戲團:夢幻泡影

童星戲可以真摰感人,催人熱淚;童星戲也可能矯揉造作,讓人不耐,關鍵在於童星能不能演出自己的真性情。

 

法國導演菲利浦.慕勒(Philippe Muyl)的劇情長片中都少不了童星,算是很懂得教童星演出自己的創作者,他的新作《微笑馬戲團(Magique!)》中同樣啟用了童星Louis Dussol飾演單親家庭長大的十歲男孩Tommy,但是有時真情流露,有時則嫌過份配合戲劇需求來做戲了。

 

Tommy與母親貝蒂(由瑪麗.吉蘭/Marie Gillain飾演)在一家養蜂農莊中相依為命,家計沈重,少了男主人的分擔,貝蒂只能一肩承擔,也因而一直心事重重,來家探視診療的家庭醫生也只能好言安慰,開出份量不重的解憂劑。

 

醫生在返家的途中遇見了Tommy,於是交代Tommy要乖乖聽話,因為貝蒂有了「藍色的憂鬱」,醫生用了委婉的形容詞來形容貝蒂身心焦慮的景況,但是聽在Tommy耳朵中,卻是太過空洞的形容,於是他直接問醫生:「你有騙我嗎?」講得不清不楚,算不算欺騙呢?避重就輕,算不算欺騙呢?孩童的率真,不但挑戰了成人世界的世故與矯情,也更能直指問題核心,此時的Louis Dussol有了非常稱職的童星表演,看著老醫生必需口沫橫飛地解釋什麼叫做「藍色的憂鬱」,觀眾自然就會唇角上揚,因為純真破世故,原本就是童真世界最珍貴的資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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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mmy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父親,因為他一直活在自己想像的世界中,認為父親是太空人,終有一天會從高高的天空中回到人間,回到他身旁,導演菲利浦.慕勒安排他站立窗邊,對著星空唱歌的童稚真情,很像Don Bluth執導的卡通片《美國鼠譚(An American Tail)》中的那隻俄羅斯移民老鼠Fievel,對著一輪滿月唱出「Somewhere Out There」時的深情款款。

 

但是,夢想與真實存在著相當殘酷的對立矛盾。美麗的貝蒂在感情世界中,一直重覆著「所遇非人」或「視人不明」的尷尬情境,她是賢淑的母親,也是能幹的養蜂人,但也同時是寂寞女人,深居鄉野,只能嘗試網路會客交友,每一回的電子郵件或者網路約會,都意謂著再一次的情夢幻滅,一直到馬戲團奇蹟般來到她的農莊,開始成為兒子Tommy的私人馬戲團時,她的愛情也才有了開花的契機。

 

Tommy和馬戲團中的小丑Baptiste (Cali飾演)最投契,小丑也因此得能和貝蒂有了更親近的接觸,從「藍色的憂鬱」中發現寂寞的靈魂,進而有了肉體與愛情的滋潤。如果愛情能夠化解母親的藍色憂鬱,Tommy或許也會給予由衷的祝福,畢竟那是做兒子的他永遠做不到的事,但是《微笑馬戲團》最尷尬的戲也就在於Tommy如何面對母親的入幕之賓?即使那是他的好友Baptis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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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mmy在母親的房門外聽見了她和Baptiste的私語,也才第一次「聽見」了自己的身世之謎:原來父親是一位多情的搖滾歌手,不曾陪伴也不願負責,貝蒂當然只有一肩挑下所有的責任,卻也苦惱著Tommy不願面對生父為誰的真相,活在自己編織的太空人幻夢中。

 

是的,真相總是刺痛人心的,原本倒了杯牛奶要喝的Tommy,偷聽到真相後,乓然一聲,玻璃杯墜地,他快步跑向自己在森林中打造的避難小木屋,可是,他究竟是不能接受那一個真相呢?是自己的身世?是母親的愛情?還是另一位男人的介入呢?

 

《微笑馬戲團》的最大問題就在於把人生與夢想都過度簡化了,Baptiste是因為願意聆聽,就讓貝蒂徹底交心?還是只是萍水相逢的一場遊戲呢?馬戲團員居無定所,都在江湖流浪,Baptiste真的就願停下腳步,甘心來做一位養蜂人嗎?靠著Tommy的熱情牽線,就讓一夜情轉化成為生死相許的愛情盟約嗎?

 

菲利浦.慕勒或許真是一位不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微笑馬戲團》強調的也是人生處處有神秘魔法,愛情與幸福也總會在不經意時悄悄來到;但是太過容易的巧合,就欠缺了足夠的說服力,就像Tommy聽見真相後就躲進了小木屋,碎裂的不應該只是玻璃杯,還有更多童稚的夢幻,但是過度簡化的結果,讓他的淚水變成了簡單的祈願,你或許明白了貝蒂媽媽一直情場迷航的原因,但也不禁擔憂起這一回的愛情冒險,是否再一次的迷航呢?單靠魔法,就真的能創造奇蹟嗎?

 

蘋果:欲望迷航人間情

一輛賓士車上坐著兩男兩女,請問他們會有幾種性關係?中國導演李玉在《蘋果》中非常冷靜地以一格畫面點出了全片的荒謬及趣味。

 

賓士車前座坐的是腳底按摩店老闆林東(梁家輝飾)和他的妻子王梅(金燕玲),後座坐的是洗窗工人安坤(佟大為飾)和他的媳婦劉蘋果(范冰冰飾)。理論上,應該是前座和後座各一種性關係,事實上,卻是比兩種多了兩種,電影就在那個狹小的車子內達到極荒謬的矛盾調和。

 

林東和妻子王梅結婚多年,林東花心,不時會在外頭買春,心頭最大的遺憾是王梅不能生育,林家無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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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坤和劉蘋果原本是幸福的小夫妻,居家簡陋,兩人全靠勞力維生,為了保住飯碗,劉蘋果必需對腳底按摩店老闆謊稱自己單身。

 

那一天,劉蘋果喝醉了酒,誘惑了林東,就在色欲高張之際,正在戶外洗窗的安坤目擊強暴事實,先是綠雲罩頂的憤怒,既而油生有利可圖的勒索歹念。

 

但是林東闖盪江湖多時,怎會理睬安坤的要脅?騷擾不成的安坤於是轉向林東的妻子王梅勒索,最後卻成了王梅洩欲兼洩憤的對象。

 

兩男兩女之間卻有四種性關係,原本是伍迪.艾倫專擅的浮世繪男女混亂關係縮影寫真,但是李玉卻透過蘋果的懷孕,轉化成為貧富交征利的混血寫真。

 

《蘋果》的中文片名有雙重意義,一是女主角范冰冰的戲中名字,一是梁家輝誤吃蘋果之後,惹出的悲喜風波,但也同樣可以解釋成佟大為出賣自己骨肉後所造成的良心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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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蘋果》的英文片名「Lost in Beijing(北京迷失)」卻更能點出電影人物一直被「利」與「欲」糾纏,終至本性迷失,沈淪不得求贖的困境。

 

妻子被辱,安坤原可理直氣壯地抗爭權益,但是需錢孔急的他卻是只要求兩萬元的「精神賠償」;劉蘋果更怕丟了工作,難以在北京度日,不願聲張,原本只是小人物的悲情故事,卻因為劉蘋果懷了孕,雖然還處於「父不詳」的曖昧期,但是生子有望的意外禮物卻讓林東有了後繼有人的香火美夢,因此簽下了付錢留種的買賣合約。

 

生命中所有的意外,都是一種檢驗,因為人生面對意外的各種因應算計,都可以看出當事人的品格高下,佟大為飾演的安坤因而成為最受考驗的角色:他只要有錢,即使綠雲罩頂,也甘願息事寧人,那是辜負愛情;為圖厚利,明明是自己的血源,也寧可更改証明,那是作賤親情;勒索不成,卻轉而找人妻洩憤,甘為欲望臣虜,更是混淆了報復與欲望的界線與內涵了。

 

安坤不是悲劇英雄,而是迷失本性的小人物。不是英雄,所以不會有淚水洗滌後的人性昇華;因為是小人物,所以给予他些許的悲憫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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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李玉安排佟大為目睹梁家輝把耳朵靠在大肚便便的范冰冰身上聆聽寶寶胎音的那一場戲最是經典。首先,你得容許別的男人在你的妻子上磨磳;其次,你得任由別的男人宣稱親爹的主權;第三,別人聆聽,胎兒就動,你去聆聽,胎兒就不動,頓時就將單純的生理現象轉化成為你強我弱的面子競賽。既委屈又嫉妒的複雜情緒,集中在佟大為身上,益發襯顯這位卑微男人在迷失了靈魂之後,尊嚴也為之沈淪的屈辱。

 

李玉其實給過佟大為一次扭轉乾坤的機會,孩子誕生後,血型檢測確了血源關係後,李玉卻給了佟大為長達五六秒鐘,一動也不動的背影特寫,那是他天人交戰的關鍵時刻,他的勝利,是血緣人倫的安心,卻意謂著十二萬元的合約泡湯了;他的算計,則意謂著只要有利可圖,愛情與親情都是可以出賣的,他的轉身決定同時也確定了他今後究竟是人財兩得或兩失的命運,這個停駐的男人背影,不但徹底顛覆了朱自清的父親「背影」,也成為人性迷航的最佳註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