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刻救援:父親的暴力

雖然《即刻救援(Taken)》的劇情充滿著父權思想的陰影,男主角單槍匹馬,異地涉險救援的情節也順利得跡近一廂情願,但是節奏控制流暢,沒有拖泥帶水的枝蕪,堪稱是讓人目不轉睛,一路看完,充滿高度娛樂性的作品。

 

由皮耶.莫瑞爾(Pierre Morel) 執導的《即刻救援》劇情非常簡單:雖然男主角是個退休的情報特務人員布萊恩.威爾,但是他很行,光靠他一個人就可以闖進巴黎黑窟救出被歹徒綁票,即將賣作妓女的十七歲女兒Kim。男星連恩.尼遜(Liam Neeson)就飾演為了國家奉獻青春,卻犧牲家庭幸福的威爾,直到退休後,才希望能對已經隨著改嫁前妻投入新家的女兒Kim有所彌補,而Kim到巴黎度假遇綁,就是他奉獻所學,彌補虧欠,回報家人的最佳時機了。

 

《即刻救援》其實算得上是改良版的《神鬼認証》與007電影,原因是主角都是情報特工,身手和智慧都高人一等,加上有專業技能輔佐,所以即使面臨著謎樣對手與陌生環境,卻依然能夠憑著僅有的一點線索,縱橫自如,來去自如,更重要的是即使偶有閃失,亦有本事逢兇化吉,履險如夷。

 

這種充滿刺激動感的娛樂電影,講究神奇、華麗與流暢,《即刻救援》其實一應俱全,即使五十七歲的連恩.尼遜給人年紀大了些的感覺,但是身手不老,反應也依舊靈敏,比起其他年輕小夥子絲毫不遜色,宛如浪漫英雄再世,很有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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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貝松(Luc Besson)的劇本巧妙滲透進法國阿爾巴尼亞移民黑幫份子的社會犯罪背景,把一個地區性的人口販賣案件擴大成特工對黑幫的事件,用高科技對付小賊黨,自然就手到擒來了。劇情的主軸是Kim和女友阿曼達編了一個到巴黎觀賞的藝術的謊言,騙得父母同意想要追隨U2合唱團做歐洲巡迴之旅,但是兩人才到達巴黎,就被歹徒盯上,用美男記誘捕成功,幸好Kim即時與威爾通上電話,就靠著一分鐘不到的手機通話,讓這位能幹的特工老爸得能即刻救援。

 

有些美國影評人對《即刻救援》太過順暢如意的救援劇情有意見,認為如果美國特工個個都如威爾這麼神勇,神龍見首不見尾的911事件首謀賓.拉登早就落網了!其實,如果這種邏輯站得住腳,走紅影壇四十多年的007不是早就該下地獄了?拿一部以娛樂為目的電影用來批評當下政治事件的無力缺憾,確實是過度解讀與要求了。

 

《即刻救援》的真正問題在於隱藏在電影故事背後的父權至上思想:老爸先是不准未成年的女兒出遊(不聽話,果真就出事了);原本意見就不合的前妻還罵他老古板,太杞人憂天(不聽勸,果真就出意外);既而要求女兒一到巴黎就打電話,偏偏女兒樂不思蜀,渾然忘卻這件事,只有犯了職業焦慮症的老爸徹夜難眠,頻打手機,才在女兒遇劫前一刻聽到了意外現場的同步聯播,就靠著女兒的即時配合,才讓他得以靠著僅有的一點描述及一句「祝你好運」的歹徒口音,得能找出黑幫線索(聽話,才有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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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似這種不聽話就出事,乖乖聽話才得好報的敘事結構,目的無非就是突顯男主角所代表與象徵的美國英雄心境與思維。國家把他訓練成一身好本事,他也樂意為國獻身,卻沒有應得的回饋,私人生活是妻離女散,同時還要面對前妻新歡的財力炫耀,這種孤獨英雄的落寞際遇,當然讓人心生不忍。

 

至於,他的逆耳忠言原本被前妻視為保守老套,最後卻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苦苦哀求他救回女兒,這種形勢逆轉的優劣錯位,不但讓一位屈居人生角落,自怨自艾的孤獨英雄找回了救贖的動能,也肯定了英雄不寂寞的存在價值,完成美國英雄的傳奇神話。

 

但是,《即刻救援》那種為救女兒可以橫衝直撞殺無赦的「人倫正義」,不正是美國最受世人詬病的家父長式英雄主義嗎?沒錯,他是無辜的受害者(女兒不過是出國遊玩,卻成了肉票),救女心切的他,有親情和正義做後盾,不但擋路者死,遇到不能也不願配合的朋友,也不惜傷人妻子(更別說事後的家庭破碎了)以取得必要資訊,靠著專斷與跋扈,他才能即時救回女兒,但是這種偉大父親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暴虐式正義(甚至指控法國司法當局,私下勾結黑幫,抽取保護費),卻也正是大美國主義備受世人質疑的父權邏輯。

 

《即刻救援》的動作戲拍得流暢華麗,確實提供了極多的娛樂刺激,只是動作糖衣包裝下的家父長式暴力思維,卻也透露著讓人憂心的洗腦意圖。

墨希斯賈赫:音樂人生

曾經以電影《阿拉伯的勞倫斯(Lawrenceof Arabia)》、《齊瓦哥醫生(Doctor Zhivago)》和《印度之旅(A Passage to India)》三度拿下奧斯卡配樂獎的法國作曲家墨希斯‧賈赫(Maurice Jarre)美國時間三月29日凌晨在洛杉磯逝世,享年84歲。

墨希斯‧賈赫曾與知名大導演約翰‧法蘭肯海默(John Frankenheimer)、希區考克(Alfred Hitchcock)、約翰‧休斯頓 (JohnHuston)、維斯康堤(Luchino Visconti)、彼得.維爾(Peter Weir)和沃克.雪朗朵夫(Volker Schlöndorff)等人合作,但是讓他一舉成品的卻是英國大導演大衛.連(David Lean),因為賈赫得到的三座奧斯卡獎,都是英國導演大衛.連的作品。(下圖即為他在今年柏林影展上,與雪朗朵夫共同亮相受獎的身影)。

jarre-berlin06 大衛連和墨希斯賈赫的合作關係其實有些坎坷,早期,大衛連的合作夥伴是寫過《桂河大橋》主題音樂的老牌作曲家莫康阿諾德,兩人默契深厚,可是莫康最初讀到《阿拉伯的勞倫斯》的劇本時,並沒有看出該片的戲劇和史詩潛力,他的解讀是:「這不過是一部英國人到沙漠旅遊的電影!」因而一口回絕了製片人史匹傑的邀請。

墨希斯其實是法國人,認識大衛連之前,曾經替四十多部法國片作曲,比較知名的作品包括《世界的回憶》和《病患旅館》等紀錄片,正因為名氣不大,所以製片人史匹傑最初邀請他來替《阿拉伯的勞倫斯》作曲時,只邀他負責人物性格的音樂描寫,主題曲則是另外請美國音樂家羅傑斯負責。

不過,大衛.連一聽到羅傑斯的主題音樂時,火冒三丈,大聲罵史匹傑說怎麼會給他這種垃圾音樂,也在現場的墨希斯.賈赫把握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悄悄坐上彈琴邊彈起他自己創作的《阿拉伯的勞倫斯》主題音樂,這時候,突然有一隻手按住他的肩膀說:「這傢伙寫得好,他完全捉住了要求音樂表達的感覺。」兩人的合作關係就此展開。

大衛.連是點子很多的導演,寫劇本的時候有一套想法,拍攝時看靈感加戲,到了後製剪接時,還會再想新點,不滿意還會再拉外景隊去補外景畫面。《阿拉伯的勞倫斯》最著名的剪接畫面就是勞倫斯終於爭取到前進阿拉伯的任務時,先燃起一根火柴,然後畫面溶進阿拉伯沙漠的黃沙滾滾,以象徵語言交代了歷史轉折。大衛.連算好兩個鏡頭相融的空檔時空,把「火柴點著,一,二,三,到 沙漠日出」的耗時秒數都算了出來,然後要求墨希斯的音樂一定要掌握住時空變化,墨希斯說音樂和時間賽跑的感覺真的很刺激。

大衛.連在西班牙拍攝《齊瓦哥醫生》時,幾乎聽爛了所有的俄羅斯音樂,好不容易聽到了一首好曲子,就帶著音樂到拍片現場播放,讓所有的工作人員都能從他精心挑選的音樂中體會他所要詮釋的音樂情感。甚至,墨希斯到達拍片現場時,大衛連也很不客氣地開門見山告訴他說:「我要的音樂就像這首曲子一樣,請你就照這首曲子的曲風來作曲吧!」

這樣的工作態度有點專制跋扈,但因大衛.連是知名導演,工作夥伴即使不開心,也只能默默承受,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後來,因為米高梅公司擔心這首俄羅斯民謠曲的版權可能會出問題,大衛連才勉強同意放手讓墨希斯賈赫去作曲,沒想到一首《何處是我的愛(Somewhere My Love)》紅遍半邊天,替賈赫賺進了無數版稅。

1991年大衛.連過世,墨希斯不但籌畫了一場追思音樂會,還親自指揮大樂團演奏大衛連作品的主題音樂,搭配大師生前和作品影像,留給現場賓客一個最難忘的影音回憶,也算是對他和大衛連長達三十年的合作情誼,留下最美麗的回憶。如今墨希斯也撒手人寰,他的追思音樂會以何等情貌呈現?相信也是我這個世代的樂迷們關切的另一個議題了。

jarre-berlin03墨希斯先後曾經替一百五十多部電影譜寫音樂,其中,《春風化雨》和《証人》得到了英國影藝學院獎;《齊瓦哥醫生》、《印度之旅》、《迷霧森林十八年》和《漫步在雲端》得到金球獎;《雷恩的女兒》和《第六感生死戀》得到日本影藝學院獎;《致命的吸引力》得到ascap獎。這些電影的風貌各不相同,從史詩到小品,從情詩到情變,從第三世界到原始森林,他無所不能,無所不精,也因此,法國前總統密特朗曾經頒發騎士勳章給他,表揚他對電影音樂的貢獻,德國柏林影展2009年二月亦才頒發終身成就獎給他(上圖即為他在今年柏林影展最後亮相的身影)。

為愛朗讀:高溫水蒸氣

相愛容易相處難,其實不是一句老掉牙的生命囈語,它忠實反應著情愛之旅的路面顛簸。

 

愛情,理應是衷心喜悅的自然流露,卻因為附帶著需索、佔有和嫉妒,出現了許多無法控制的岐路,由Boudleaux Bryant Felice Bryant創作詞曲的「愛傷害/Love Hurts」中,有一句:「愛情像個爐子,高熱時會燙人/love is like a stoveit burns you when it’s hot」就很精準地詮釋出愛情讓人燃燒,但是高溫不但傷人,還會傷己的事實。

 

《為愛朗讀(The Reader)》是一部深入解剖「愛傷害」的電影,差別在於編導沒有拿著手術刀,大剌剌地開膛剖腹一刀畫下去,反而拿起繡花針,在生命的每個角落彎轉中,繡出一朵朵的傷情小花。

 

第一朵花叫做名字。看對眼的情人很容易肉體交纏,卻未必熟悉對方大小事,多次雲雨之後,麥可才發現自己從來不知道讓他著迷的這具胴體的主人,到底叫啥名字,「我叫麥可,你呢?」精赤著上身的麥可終於開口問起了情人,「名字?」漢娜愣了片刻,是啊,我連這孩子叫啥都不知道,明明心靈還是這麼陌生,肉體卻已再無距離,這時她才蠕蠕地回答說:「漢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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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從自我介紹開始相識,麥可與漢娜卻跳過了許多俗世禮儀,直到已經熟悉了肉體,才回過頭來尋思對方的靈魂,愛情的高溫蒸氣模糊了他們的雙眼,蒸氣的高溫卻也燙傷了她們的心靈。

 

第二朵花叫做生日。初識漢娜,麥可每天急著蹺課,急著要跑到漢娜的小窩享受雲雨情,可是班上很快有了新同學,青春的臉龐輕易就捉準了麥可的眼睛,課堂上有了新鮮的誘惑,甚至還會主動要幫他辦個生日派對。麥可有點心動,可是心裡依舊惦掛著和漢娜有約,心有不甘的麥可見到漢娜時,其實有了小小的委屈,找個藉口就發作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你知道嗎?我的生日!」表面上他是在責怪漢娜不夠體貼,不夠關心,連他的生日是那一天都搞不清楚,同學把他當成寶,有派對相迎,但是最親密的愛人卻連他的生日是那一天都不知道,嘟著嘴的麥可像個受傷的小情人。

 

問題是:漢娜不知道那一天是麥可的生日,那麼,麥可又知道漢娜的生日是那一天呢?麥可靠著生日話題發作情緒,不只是在挑剔或嫌棄漢娜,也是因為與同輩情人擦肩而過的不滿足,敏感的漢娜卻從中聞嗅到情人內心的化學變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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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小花包括漢娜不看菜單;公車主管要拔擢她,不要她再做車掌負責剪票,而是升官做主管了;既然所有的集中營警衛,都指証事件報告是她撰寫的,漢娜就拒絕再去比對筆跡了…這些都是纖細到跡近微末的生命細節,單獨來看,似乎瑣碎到跡近無趣,但是把一朵朵小花全都接串在一起時,你才完成了原來漢娜是不識字的文盲,在文明的世界中,她是最卑微的文盲,遮蔽自己最覺羞恥汗顏的缺憾,就是她苟全性命於人世的唯一自保之道,即使因此坐牢,她也不願瘡疤見人。

 

就像所有的任性情人一樣,麥可只會挑剔漢娜,卻忘了自己不但不知道漢娜的名姓、出身與文化教養,愛情的蒸氣不但讓他們目盲,也讓他們心盲,這也是為什麼當漢娜不告而別時,毫不知情的麥可有著一種被出賣、背叛與拋棄的憤怒,因為他真的不明白何以情人要出走,何以不告而別,曾經親如家人的漢娜在他眼前依舊像是一尊巨大的謎樣神像,參不透,悟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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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體近若咫尺,心靈卻遠若天涯,誰不渴盼燃燒的愛情?偏偏愛情最傷人,你最堅持的一點,可能正是你最脆弱的一點,《為愛朗讀》的愛情手術刀,剖析了愛的多重岐義性,這一點,我相信,癡情人都看見了,也看懂了。

練.戀.舞:消費情與欲

關切老人情欲,是《練.戀.舞》的深情用心;但是不經意消費起老人情欲,則是《練.戀.舞》的閃失了。

《練‧戀‧舞》中的要角是一群老人院生活的老人們,為了讓老人的生活有些不一樣的滋味,看護張孝全於是安排大家到遊樂場嬉戲,再到小鎮遊覽,而且來到了一家女性內衣店。

男人來到女性內衣店的心理動機大致有三:一,為家人/情人添購用品;二,好奇嘗鮮;三,醉翁之意不在酒,意淫成份居多。單身的老男人們來到女性內衣店,第一項動機幾乎不可能,二三選項則看角色而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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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這群老人以及年輕的看護張孝全卻是在這裡遇見了美麗的蔡淑臻。

用內衣和美女做連結,通常會油生風情萬種的力量,但是曖昧的影射騷動,卻也很容易誤偏閃失了。

內衣可以包裝或烘托女性的婀娜身段,也因為內衣有貼身特質,內衣的曲線往往就能帶動人的遐思,《為愛朗讀》的少男初次來到少婦家中,就看到她正拿著熨斗在熨內衣,手指、熨斗和內衣的對話,激起了少男的春情想像;《練.戀.舞》的老人們獨居久已,乍見鮮豔多姿的時髦內衣,除了眼睛和嘴巴的驚歎外,心頭也自然會起了些桃紅綺思。

電影女主角蔡淑臻在此情此景中首度亮相,自然是想要透過男人的想像與現實的驚豔,完成電光石火的震撼效應,但是眼見店裡有這麼多的無聊男子,即使蔡淑臻一直低調,冷酷沒有開口,但是她同樣也沒有閃躲那些釘著她直看的好奇目光,她是故意放電?還是不懂人情世故,只自顧自地找尋自己的衣著配件?不巧的是,她只有穿梭,沒有挑揀,她的出場,成了一次太過巧合的奇遇,卻模糊了她的人格特質,觀眾很難理解這位不愛說話的沈默美人,如果只想獨善其身,又何以眼見前頭有一群迷路狂蜂,卻沒有避開,而是直接飛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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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讓人看了開心,美女也同樣讓人起了想望情思,《練.戀.舞》安排張孝全和蔡淑臻在這樣一個強調女性內在美的空間中相遇相識,坦白說,未必合乎浪漫的憧憬,反而誤踏了消費情欲的地雷。如果,少掉這一場內衣店的戲,讓老人們在拜訪小鎮時,聞見舞曲,再從窗景中窺見蔡淑臻的曼妙舞姿,不是同樣可以產生驚豔的效果嗎?

看似尊重老人情欲,要以最幽默風趣的手法表達黃昏老者對青春胴體的懷念,卻意外盪漾出更肉欲的連結,就是《練.戀.舞》陷入的第一種情欲迷思了。

第二層迷思則是在片尾才豁然開朗的同志情懷,老演員田明飾演的軍人老唐,一直篤守軍中規矩,卻也把自己的同志情懷藏得密密麻麻的,不讓外人窺見,直到片尾,觀眾才看見還是海軍小兵的少年小唐,也曾穿著水手服,踩著舞曲旋律,與另一位海軍同事快意暢然地在舞池間模擬起舞,原本各自獨舞的人影,最後變成手握手,臉對臉的雙人舞,你可以說那是同為天涯愛舞人的臭味相投,也可以理解那是同志情人最曖昧的肉體呼喚。

只不過,這對同志情人的戀情並不合符軍中禮教,不可能,也沒有膽識曝光,只能期待出現,這也是老唐終於接到老情人的遲到情書時,淚水才會決堤,才會願意更換禮服,重返舞池的心情,愛情復甦了,枯萎的生命也有了重生契機,這樣的情人邏輯並不出人意料,偏偏《練.戀.舞》卻在片尾時成為由總統福証的第一對同志伴侶。

我從不岐視同志,但是《練.戀.舞》在最後五分鐘才連續拋出的兩記同志戀情變化球,卻讓我有如鯁在喉,不吐不快的驚訝,關鍵不在同志結婚不對,也不在軍中戀人是同志,而是編導把同志當成化學藥品,帶出一個接一個的意外,前面的鋪排不夠,後面的意外效果就不強,說不好一個同志情愛故事,同志情的轉折因而就成了只能製造觀眾錯愕的未爆彈。這樣子來消費人生情欲,不管是老人或同志,都讓我的眉頭縐得緊繃繃的。

練.戀.舞:永遠的微笑

囉嗦又喳呼,是很多初學乍練的學生情不自禁流露出來的習性,不是不知道要入境隨俗,也不是不知道既然要玩就得照著遊戲規則來進行,不習慣,不適應,難免就會喳呼了起來。

 

不過,導演郭珍弟的新片《練‧戀‧舞》卻試圖透過喳呼訴說生命的另一種可能。

 

《練‧戀‧舞》描寫一群老人院的老人到小鎮遊覽時,巧遇了舞蹈教室的習舞場景,撞見了婆娑起舞的曼妙身影,青春的記憶與肉體的衝動同時在體內復甦,於是就吵著老人院的看護張孝全找來舞蹈老師蔡淑臻來教舞。

 

老人院的老人行動遲緩,就算有心,也很難有模有樣地跳起國際標準舞,但是老師教舞不能馬虎,音樂要備,舞步要教,所有的基本動作都不能省略,至於老徒弟們到底能夠學會多少,那就真的得看造化了。

 

問題在於老師選的跳舞音樂,對老學生而言都是很陌生的旋律音樂,曲調不明,旋律不分,真的很難踩準節拍,不是亂了步伐,就是相撞一起,讓美麗的女老師氣得七孔生煙,不想再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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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資深女演員洪明麗(她是第一屆台語電影金馬獎的最佳女主角獎得主)對著蔡淑臻說:「音樂不對啦。」老學生亂撞一團,不是肢體僵便,技不如人,而是音樂陌生?聽起來有些強詞奪理,卻也不無道理,因為洪明麗固然捉不準探戈或倫巴音樂的節拍,但是她推荐的周璇的名曲「永遠的微笑」卻是可以讓她琅琅上口,樂音響,身體也就能跟著旋律舞動了起來。

 

更重要的是歌詞,「永遠的微笑」原本只是首思念愛人的情歌,歌詞如下:

心上的人兒,有笑的臉龐。

她曾在深秋,給我春光。

 

心上的人兒,有多少寶藏?

她能在黑夜,給我太陽。

 

我不能夠給誰奪走僅有的春光,

我不能夠讓誰吹熄胸中的太陽。

 

心上的人兒,你不要悲傷。

願你的笑容,永遠那樣。

 

用平凡的情歌來對照老人的心情,其實是一語雙關的神來一筆,一句:「我不能夠給誰奪走僅有的春光。」像不像老人家頑強的生命宣言?一句:「我不能夠讓誰吹熄胸中的太陽。」像不像老人家不服老也不服輸的生命豪情,正因為珍惜太陽和春光,也才讓他們臨老入舞池,自在又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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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聽老歌,確實合乎他們的成長環境,但是小小的變奏卻也是讓老歌現代化的必要條件,電影中出現的「永遠的微笑」不再是周璇演唱的那首斑駁古調,而是用現代舞曲方式編製,也重新斷句改譜的新嘗試,老歌不老,新韻飄揚,其實也又呼應起老人不老的劇情主軸。

 

這一首「永遠的微笑」其實帶動了「積極」和「被動」的兩種人生思考。

 

被動指的人們習慣自己熟悉的生活方式,所以不願也也不敢創新,所以面對新老師介紹的新音樂就是渾身不自在,接觸新文明,新事物,原本的目的就是要開啟眼界,開拓生命的新可能,只想原地踏步,就只能重覆度日,但也就牴觸了學習新事物的始意,敢於拋棄舊框架舊思維,人生風景才會不同;可是如果從「被動」的思維來看,尊重老人的習慣,從他們熟悉的樂音中開發出新舞步,找回他們最自如的動作模式,不也是很銳猛的開創力嗎?

 

「被動」未必不好,「積極」也未必就是只顧創新,回顧也能理出新頭緒,前瞻亦能翹望新視野,「積極」和「被動」只是兩個名詞,一切全看當事人用什麼心情卻解讀,以及是否能從中找到讓自己悠哉遊哉的力量了。

 

練.戀.舞:傷心華爾滋

歌舞電影的成敗,演員和攝影師各自扮演著關鍵角色。

 

演員的魅力來自肉體和氣質,你很難想像一部跳舞電影,演員卻是笨手笨腳兼礙手礙角,從《熱舞17Dirty Dancing)》、《周末夜狂熱(Saturday Night Fever)》、《來跳舞吧?(Shall We Dance?)》到《髮膠明星夢(Hairspray)》,所有的當家主角不都是跳得有模有樣,神采飛揚?也許開始拙笨,最後卻是龍飛鳳舞,自在又自得,在他們油亮煥發的容顏中,觀眾也能油生悠然神往之心。

 

曾經拍過紀錄片《跳舞時代》的導演郭珍弟完成的最新作品《練‧戀‧舞》,其實很細心地遵循著好萊塢片的基本信念,找來確實會跳兩下的俊男美女張孝全與蔡淑臻來擔綱,從眉目挑情到終於觸手起舞,蠢動的情欲透露著小小的媚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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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關鍵並不在張孝全是否真的有跳舞細胞?是否真的能與蔡淑臻擦撞出火花?《練‧戀‧舞》的轉折點在於他們是不是能夠帶領一群愛跳舞的養老院老人們真的學會國際標準舞,而且能在大賽中得獎?

 

醜小鴨也能變天鵝,其實是從《來跳舞吧?》到《扶桑花女孩》都相信的創作邏輯與商業賣點,李察.基爾與役所廣司都從毫無跳舞細胞的粗漢變成了得能婆娑起舞的翩翩君子,他們的轉變符合觀眾的期待,自然就會展露笑顏,滿足地走出戲院。

 

偏偏,《練‧戀‧舞》只在主角身上強調了「老師級」的舞姿身影,卻忘了讓飾演老人的洪明麗、張復健、小戽斗和田明等人也都能恰如其份地在舞池上完成逐夢身影。是的,論戲份,他們絕對只是配角,但是從舞技論英雄,他們卻是不折不扣的主角,因為只有他們從只會瞎起鬨的一群老頭蛻變成有模有樣的舞者,《練‧戀‧舞》的劇情轉折才夠說服力,也才能讓觀眾也想起舞弄清影,偏偏,《練‧戀‧舞》無意創造太多的肉體奇觀,觀眾可以看到他們開始習舞,鬧出老是碰擠在一團的些許笑話,但在決賽場上卻很難看到他們的光采,在戲劇渲染力上,《練‧戀‧舞》似乎錯失了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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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失誤,其實相當可惜,關鍵可能在舞蹈指導的場面調度上,未能就配角演員的個人特質與能力,做出適切的舞蹈設計,拙有拙樣,巧有巧工,拙巧的對應才是演員特質的展示場,繁複多元的橋段才是最後「變形有成」的趣味奧妙所在。

 

先要有了舞蹈設計,接下來就是攝影師的流動捕捉。雙人舞要跳得好,在於默契,在於肢體的進退互動有如一體,攝影師不但要懂舞,更要懂人,才能準確捉準舞者的互動氣息,不論是距離、汗滴或觸摸,太多的人物細節可以顯示出彼此的心情轉變,偏偏,《練‧戀‧舞》用在舞蹈場景上的投資,明顯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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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導演不想把《練‧戀‧舞》拍成奇蹟神功似的舞蹈片,畢竟電影中的老人們只是心火未熄的一群退休老人,經過幾天惡補苦練,也未必就能脫胎換骨,跳得過癮,跳得開心,或許才是更重要的主題,問題在於老人們面臨的挑戰對手卻是舞林高手,要想拿冠軍,沒有一些奇觀場景,又如何讓其他的高手們輸得心服口服呢?這是劇本創作時沒有想通的盲點,以致於在奇觀和人性上雙雙失落了。

 

如果再加上最後才下場伏兵舞王田明,這種失落的情緒就更明顯了,以前,他從來不和大家一起練舞,憑什麼放心把重責大任交給他?如果只因為他穿上了大禮服,就等同於舞王,而不是讓他在花式舞步上盡情炫耀,又如何讓人瞠目結舌,接受老人院裡臥虎藏龍的神話論述?

 

《練‧戀‧舞》開拓台灣電影創作路線與人生選材的企圖值得肯定,但做為一部舞蹈電影,未能在舞蹈場景上新人耳目,那就真的是遺憾了。

保持通話:牽強難說戲

《保持通話》應該是香港陳木勝導演低於他平常水準的作品(我指的是《新警察故事》和《三岔口》),雖然他因此再度入圍香港電影金像獎,雖然逆向行駛的飛車場景依舊可觀,但是破綻百出的劇情,牽強的時間連結,以及錯誤的選角和完全不帶感情的啼哭戲,你真的很難期待這部電影會在四月十九日的香港金像獎頒獎典禮上有大獎的可能。

就以大S徐熙媛飾演的單親媽媽Grace來說,她是公司及同伴都倚重的設計高手,懂得電路運用,一開場的電腦設計圖無非就是要帶出她後來受困貨櫃小屋中,把一具已經被打碎的電話,奇蹟式地修復通電,讓她打出求救手機,搭上了陌生男子阿邦(古天樂飾演),這是《保持通話》讓劇情得能運轉的最根本關鍵,但是這一身好本領,卻只用了一次,就再使不上力了(嚴格說是兩次,先是接通,後來手機受創,一度中斷,卻能再度接通),意謂著那只是用過即拋的技術工具,或只是過河即拆的一座橋,Grace不應該是花瓶,卻終究還是成為了花瓶,那不但顯現了編劇受困僵局的軟弱無能,也讓大S成為無法感動觀眾的淚水花瓶,除了pose,再無武之地,就算獲得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的提名,也無法改變演技呆板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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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和笑容,應該是大S徐熙媛獲選出飾《保持通話》的主要原因,但是智慧與勇氣,才是這個角色最重要的潛能,偏偏,我們卻只看到了眼淚與哀求,她既不能像茱蒂.福斯特( Jodie Foster)在《空中危機(Flightplan)》那樣在歇斯底理中撿回理性,同樣也不能像劉若英在《綁架》中那樣沈著細膩地應付危機,甚至在她試圖用聲音來說服陌生人插手生死大事時,除了哭成梨花帶淚外,聲音表情完全無法呈現出那種絕望中等待最後援手的渴盼。

就像做為單親媽媽的那一場送女兒上學戲,就要讓人看見母心連心,生死與共的心情,坦白說,《保持通話》的劇本還真是一廂情願,又偷懶得可以,彷彿只要界定為母女,一旦遇上劫難,就必定捨身相挺,過度簡化的母女關係。只有表相,沒有內在,只有哀吟,未能撼動人心,因而讓古天樂有如二愣子,莫名其妙就一頭栽了進去,其中,國語與粵語的「雞同鴨講」錯覺,應該有著致命的殺傷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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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簡化其實也適用甚在古天樂飾演阿邦的父子關係上,劇本同樣簡化古天樂如果不能即時趕來機場送行,就是不負責任,不守信諾的父親,渾然忘了,也無法交代父子分離的前一晚,何以這對父子就不能相聚相守?硬要到機場演出十八相送呢?當然,這個諾言其實只是為了讓最後的決戰高潮要有千頭萬緒終能收歸一線的聚焦效應,只是一旦合理邏輯不見了,只是為了硬要湊在一起,刻意求工的編劇手法就太過拙劣了。

過度簡略的目的其實是要刪除蕪雜枝節,創造一氣呵成的緊張氣勢,畢竟手機講不了太久,危機更要在落日前就能收場,歹徒手段才算兇狠俐落,無辜男女聯手創造的生命奇蹟,亦才有庸一生,終能做出一回事的成就感。

但是故布疑陣的過場戲亦讓人有治絲益棼之感,真要逼問Grace弟弟下落,需要闖進她家殺人?需要把她丟進舊貨櫃裡嗎?張家輝飾演的交通警察同樣也不需要陪太太去買菜,才又突然發現Grace的口條不對,又返頭追真相;早上才被拍到的錄影帶,才一兩個小時不到,怎麼可能會再藏進完全不知情的Grace家中?太多的贅戲,讓這齣強調氣氛與節奏的動作戲,反而拖泥帶水,揮灑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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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木勝一向擅長動作戲,人物描寫原本就非他所長,以致於全片的攝影、剪接和武術設計依舊有著水準以上的成績,除了古天樂和張家輝之外,其他演員則全像是擺錯位子的棋子,胡亂走位,一場戲就這樣草草落幕了。

藍天使:採訪殘缺恨

有些事情想到了卻沒做,就可能永遠不會做了,一旦沒做,可能就留下永遠的遺憾。

今天打開紐約時報的電影網站,才知道一位1990年代很讓我佩服的影星朗.西佛(Ron Silver)因為食道癌在十五日過世了,享年六十三歲。

經常留著一嘴大鬍子的朗.西佛,對21世紀的影迷可以說是相當陌生的一位配角影星,因為他似乎只有一部《威爾史密斯之叱吒風雲(Ali)》還算商業大片,其他的就只能在《醫門英傑(Chicago Hope)》與《白宮風雲(The West Wing)》等影集中看過他的身影,渾然不知他其實在1990年代初接連演過《敵人,一個愛的故事(Enemies, a Love Story)》、《藍天使 (Blue Steel)》和《週末夜先生(Mr. Saturday Night)》等片。

我認識他的淵源來自一部令我看得捨不得離席的驚慄電影:《藍天使(Blue Steel)》。這部《藍天使》讓我注意到三位重要的電影工作者,分別是女主角潔美李蔻蒂斯(Jamie Lee Curtis),男主角朗.西佛和導演凱薩琳.畢格露(Kathryn Bigelow),一方面是劇情緊湊,意外連連,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朗.西佛和台灣有些淵源,電影公司提供的影星生平資料中,特別強調他曾經在台灣的中國文化大學唸過書(但是紐約時報刊載的訃聞中,卻沒有了這一段)。

jamielee02 一位曾在台灣求學的美國學生後來竟然成了好萊塢明星,我想,這對任何一位影劇記者而言都是好題目,值得上陽明山去文化大學的教務處好好查下下資料,追蹤一下大明星的台灣成長史,或許還可以問出他有沒有中文名字呢?可不可以找到他的同班同學或師長談談他們認識的朗.西佛呢?

當時,我曾透過朋友間接打聽,卻始終沒有下聞,也沒有突破,後來,朗.西佛片約不多,轉向舞台演出,我也少了繼續追蹤下去的雄心,反正像我一樣有好奇心的人大概不多吧,就這樣,我錯過了一則可能可以與眾不同的電影新聞。如今,得悉朗.西佛已經過世了,我又想起了這段沒有完成的採訪,內心好是遺憾。

不過,只要看過《藍天使》,你就很難忘記朗.西佛的演技,因為他演活了一位捻不走,趕不跑,甚至也殺不死的大反派,可是初開場的時候,你對他卻是充滿同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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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的潔美李是第一天值勤的菜島警察,立刻就遇下了超市搶案,所有的顧客都嚇得趴倒在地上,但是歹徒很牛,很蠻橫,不聽警察威嚇,導致潔美李必需開槍致伏對方,槍聲響,血花濺,潔美李呆住了,趴在地上的朗西佛也聞聲喪膽,偏偏歹徒的持槍落在他眼前,悄悄被他撿拾進了自己的公事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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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西佛是命案現場的目擊者,親眼看到潔美李的堅強與脆弱,他先是致敬,送暖,繼而撫愛,就在潔美李自以為找到愛情的時刻,她才明白朗.西佛其實是一位精神偏執狂,愛情很快變色,噩夢隨之而來,一位平常總是西裝筆挺,文質彬彬的紳士,竟然成了恐怖惡魔,強烈的角色落差,意想不到的劇情轉折,使得我在1990年前後不時就向好友推荐《藍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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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西佛是戲精,卻不是帥哥,有型有戲,卻不一定討好,所以後來轉向舞台發展,還曾擔任過舞台演員工會的會長,積極地推廣民權運動,替演員爭取權益,最有名的一句生命態度就是:「做演員,我聽人召喚;推運動,我憑的是直覺專注。」

今天,聽見一位影星過世的消息,想起青春的喜愛,也想起青春未完的心願,人生真是錯過太多未了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