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使:採訪殘缺恨

有些事情想到了卻沒做,就可能永遠不會做了,一旦沒做,可能就留下永遠的遺憾。

今天打開紐約時報的電影網站,才知道一位1990年代很讓我佩服的影星朗.西佛(Ron Silver)因為食道癌在十五日過世了,享年六十三歲。

經常留著一嘴大鬍子的朗.西佛,對21世紀的影迷可以說是相當陌生的一位配角影星,因為他似乎只有一部《威爾史密斯之叱吒風雲(Ali)》還算商業大片,其他的就只能在《醫門英傑(Chicago Hope)》與《白宮風雲(The West Wing)》等影集中看過他的身影,渾然不知他其實在1990年代初接連演過《敵人,一個愛的故事(Enemies, a Love Story)》、《藍天使 (Blue Steel)》和《週末夜先生(Mr. Saturday Night)》等片。

我認識他的淵源來自一部令我看得捨不得離席的驚慄電影:《藍天使(Blue Steel)》。這部《藍天使》讓我注意到三位重要的電影工作者,分別是女主角潔美李蔻蒂斯(Jamie Lee Curtis),男主角朗.西佛和導演凱薩琳.畢格露(Kathryn Bigelow),一方面是劇情緊湊,意外連連,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朗.西佛和台灣有些淵源,電影公司提供的影星生平資料中,特別強調他曾經在台灣的中國文化大學唸過書(但是紐約時報刊載的訃聞中,卻沒有了這一段)。

jamielee02 一位曾在台灣求學的美國學生後來竟然成了好萊塢明星,我想,這對任何一位影劇記者而言都是好題目,值得上陽明山去文化大學的教務處好好查下下資料,追蹤一下大明星的台灣成長史,或許還可以問出他有沒有中文名字呢?可不可以找到他的同班同學或師長談談他們認識的朗.西佛呢?

當時,我曾透過朋友間接打聽,卻始終沒有下聞,也沒有突破,後來,朗.西佛片約不多,轉向舞台演出,我也少了繼續追蹤下去的雄心,反正像我一樣有好奇心的人大概不多吧,就這樣,我錯過了一則可能可以與眾不同的電影新聞。如今,得悉朗.西佛已經過世了,我又想起了這段沒有完成的採訪,內心好是遺憾。

不過,只要看過《藍天使》,你就很難忘記朗.西佛的演技,因為他演活了一位捻不走,趕不跑,甚至也殺不死的大反派,可是初開場的時候,你對他卻是充滿同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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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的潔美李是第一天值勤的菜島警察,立刻就遇下了超市搶案,所有的顧客都嚇得趴倒在地上,但是歹徒很牛,很蠻橫,不聽警察威嚇,導致潔美李必需開槍致伏對方,槍聲響,血花濺,潔美李呆住了,趴在地上的朗西佛也聞聲喪膽,偏偏歹徒的持槍落在他眼前,悄悄被他撿拾進了自己的公事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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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西佛是命案現場的目擊者,親眼看到潔美李的堅強與脆弱,他先是致敬,送暖,繼而撫愛,就在潔美李自以為找到愛情的時刻,她才明白朗.西佛其實是一位精神偏執狂,愛情很快變色,噩夢隨之而來,一位平常總是西裝筆挺,文質彬彬的紳士,竟然成了恐怖惡魔,強烈的角色落差,意想不到的劇情轉折,使得我在1990年前後不時就向好友推荐《藍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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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西佛是戲精,卻不是帥哥,有型有戲,卻不一定討好,所以後來轉向舞台發展,還曾擔任過舞台演員工會的會長,積極地推廣民權運動,替演員爭取權益,最有名的一句生命態度就是:「做演員,我聽人召喚;推運動,我憑的是直覺專注。」

今天,聽見一位影星過世的消息,想起青春的喜愛,也想起青春未完的心願,人生真是錯過太多未了的事了。

最佳演員:凱特溫斯蕾

今年奧斯卡獎頒獎前夕,我收到了以凱特.溫斯蕾(Kate Winslet)做封面的最新一期Time雜誌,封面上除了凱特的照片外,只有兩個英文大字:「Best Actress(最佳女演員)」。

 

當時,我嚇了一大跳。天啊,Time雜誌真敢賭,奧斯卡獎馬上就要頒獎了,誰贏誰輸,可是一翻兩瞪眼的事,沒有模糊的空間,凱特真要獲獎,也就罷了,萬一不是她,Time雜誌不就丟臉丟大了嗎?

 

可是,進一步細想,這一招可是Time雜誌很高明的一招,在編輯學上玩了一語雙關的遊戲。一如這篇在奧斯卡獎前十一天所做的專訪中所強調的,所謂的「最佳女演員」一詞,可以形容凱特在當特女演員中獨樹一幟的成就,更適用於押注,稍後才要揭曉的奧斯卡獎如果真是凱特獲獎,Time雜誌就等同於預言先知了。從結果論來看,顯然Time雜誌賭贏了。

 

賭注,其實不過是編輯的眼光精準,訪談深入核心,才是這一期Time吸引我反覆細讀,再三咀嚼的原因所在。

 

精彩的專訪文字都有開啟讀者眼界,寫出受訪者人生真性情的功力,這篇由Mark Harris所撰寫的文章中至少讓我看見了這位女明星的人生堅持。例如他筆下的凱特就有如「入太廟,每事問」的孔子,拿孔子比擬凱特?也許有人覺得我形容得太誇張了,太捧這位女演員了,不過,我強調的是「每事問」的工作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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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每回對於新片題材的第一手接觸就是劇本,拿到劇本後開始分析台詞、動作與性格,做功課的紮實與精細程度關鍵著演員的詮釋能量,凱特的習慣則是在劇本上細細麻麻地註記上她的剖析與理解,她隨身還會攜帶一個文具小包,有鉛筆,有相機和錄音機,所有可以用來幫助她理解劇情與人物的工具,隨時都可能派得上用場。

 

不過,這種每事問的好奇態度還是有不同程度的,首先,她強調每接演一個新角色,她不會刻意去設計一些動作以討好觀眾,也不必故意去美化這個角色,但是一定要了解這個角色,只有了解,才能做出最貼切的詮釋,而她的問題就精細到包含演員的裝扮道具,諸如要不要戴眼鏡?平常,會不會把眼鏡挪到頭頂上去?這種跡近瑣碎的小動作,都是她必做的功課之一,銀幕上也許只是一閃即過的鏡頭,卻可能讓這個角色透露出自己不一樣的生活習慣,創造更有說服力的效果。

 

第二個層次則是對導演選角考量的追問,她最愛問導演:「你為什麼會選中我來演這個角色?是因為臉蛋?是身材?或是其他?」明白了導演在選角時的考量,她才能更精準地迎合這種期待。

 

表演往往考驗也解剖著演員的內心層次,演員淺薄,層次就少,這是先天的局限,但是聰明的演員都知道透過後天環境創造自己的利多,與對手演員激發火花是其一,明白導演選角時的主要考量,藉勢使力,也是一條捷徑。可想而知,與凱特合作的導演壓力有多大:你會遇上一位凡事問個不停的女演員,但在她的嘮叨糾纏中,原本模糊的會變清晰,原本說不出口的意念,就會找到更妥適的表達方式,她的要求,其實是讓更多潛藏隱形的底層事物,逐步浮出水面,得能全方位伸展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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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這樣的訪談內容,再回頭檢視凱特在《為愛朗讀》中的角色詮釋,不論是住家前廊初會時,看見罹患猩紅熱的少男發燒嘔吐就拿水潑洗的動作,然後又以肉身擁抱給予溫暖,舉手之勞的平常小動作,就是能給落難少年體心難忘的回憶;至於她每一回碰觸文字時的瑟縮畏難(特別是要驗她簽名筆蹟的那一刻),隱藏得極其小心,卻又不時會顫動外露的細緻心情,一直要到真相大白之際,才讓人恍然大悟,不禁拍案叫絕。當然,她在法庭反問法官:「難道我不該加入西門子嗎?」理很直,氣不壯,卻也不卑,眉宇中盡是平凡小人物只能隨著時代洪流載浮載沈的生存無奈,卻也讓人對時代悲劇的多元面向有了更多的同情與了解(雖然,因此也使得部份人士指責電影對納粹惡行太過寬容)。

 

這篇專訪文字中,最精彩的一段話是他的導演先生山姆.曼德斯(Sam Mendes)說的「她讓生活簡單化,讓演技迷宮化(這是我簡略的意譯)。」育有一兒一女的凱特,平時努力做個平凡的好媽媽,工作時,則要幻化成人間精靈,演出人間千萬風情,在簡單與迷宮中自由來去的人生,這位外貌絕對稱不上豔星,甚至只能以小胖妹形容的女演員,比起他人,顯然很清楚自己的生命方向,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只是凡人,她卻是能夠深人凡人靈魂的最佳女演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