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陸續有許多的朋友和我提起了電影部落格的未來發展事宜,有人想要串連,有人想要做文摘,每回聽完了大家的夢想,我都有小小的感動:真的是好多人愛電影,願意為電影做一些事。
我持續在網路上寫作,其實,有個小小的心願,不希望在這個新興的媒體上看不到台灣的觀點。我絕對不代表台灣,我只是站在台灣的土地上,呼吸著台灣的自由空氣,用最大的熱情擁抱我能看到的台灣電影。如果有更多的人願意來做這樣的事,台灣的電影紀錄和評論或許會有另外一番情貌的。
最近,海外傳來劉維斌導演過世的消息,台灣報導的文章中提到他曾經主演過《菟絲花》和《幾度夕陽紅》,但是卻漏了他曾經演出的《破曉時分》。如果你上網查查《破曉時分》的文字資料,你會發現幾乎很難看到什麼評論文字,一部曾經是1968年台灣影評人協會選出的年度最佳影片,竟然後難找到什麼評論文字,你一定會感慨台灣影壇不但國際化的角度緩慢,連自己的影評資料庫卻懶得去累積。
《菟絲花》和《幾度夕陽紅》都是1960年代,台灣最重要的獨立製片公司國聯公司的作品,但是《菟絲花》讓人記憶的恐怕只剩「君為女蘿草,妾作菟絲花,百丈託遠松,纏綿成一家」的古詩歌詞了,至於分成上下集推出的楊甦導演作品《幾度夕陽紅》只曾經一度在電影台演出兩場後,色彩已經斑駁的影像,就和戰亂帶來的情海誤會與糾葛事件一樣顯得過時而老套,不再有當年吸引人關切的光采了。
但是《破曉時分》不一樣的,1980年代之後,只要討論台灣經典電影,只要討論華人百年電影精華,《破曉時分》都是必然入選的作品。這麼重要的作品,後代影迷卻不能利用最便捷上手的網路工具查到相關資訊,這種歷史的空白,資訊的斷層,其實是該怪罪文人寫手的疏懶的。
記憶中,《破曉時分》最讓人印像深刻的戲有三場,楊群飾演的陸老三第一天要到衙門做皂隸,全家大小在三更時分就被韓甦飾演的老爸給叫醒了,忙著添媒加薪,煮食去寒,雖然只是小衙門的小差吏,卻是窮苦時期的公家鐵飯碗,整個陸家的未來生計所託,一個小家庭的喳呼相對應於李翰祥《傾國傾城》的開場戲,滿朝文武等著上早朝前的熱湯吃菸盛況,其實只是規模大小之別而已,一家老少的叮嚀與期待,正是尋常百姓的典型心情。
其次,則是劉維斌與伍秀芳的對手戲了,片中,伍秀芳飾演的徐周氏是年方十七的姨太太,劉維斌飾演的相公則因生意失敗,到了天寒地凍的臘八還要四處去借貸,直到他把徐周氏用五百兩銀子給賣了,才酒酣耳熱地回到家,賞給已經挨餓受凍的伍秀芳兩塊窩窩頭(朱西甯的原著上寫的是雪花糕)吃,然後就趴在伍秀芳的身上磨蹭著,要享受做丈夫的最後一夜權利,早已餓昏頭的伍秀芳才不管男人的性欲,她急著要填餓自己的肚子,滿嘴的糕片,白花花的胸膛上,有吃碎的小碎絮,同樣有著男人的手和頭在蠕動著,食欲與性欲的交錯對話,把貧賤人生的醜陋德性做了最鮮明的對比。
這一幕,堪稱是1960年代保守台灣影壇最讓人瞠目結舌的床戲了,劉維斌與伍秀芳的欲望對話,不但震驚了看戲的觀眾,也讓他們假戲真做,滋生了一段姻緣。時隔多年之後,每回提及《破曉時分》,總會想起這一幕。
至於《破曉時分》的另外一場難忘戲則是初入公門的楊群,在習慣爭功諉過,又已接受賄賂的捕快頭頭唆使下,搖身一變成了做偽証的假証人,縣太爺要用刑逼供,皂隸同伴就會來拉放楊群的「小弟弟」,免得傷了他的寶貝,然後遍地棍響,卻始終沒打到楊群的屁股上,大家卻又使眼神,要他裝疼高喊,官場上欺上瞞正,一手遮天的醜態,在這場上下其手,長官與部屬共同串連演出的樣版戲中,罵盡了官官相護,有錢能使官推磨的官場百態。
宋存壽導演已經老病多時,如今很少有人會再來認真討論他在《破曉時分》中掌握人性的琢磨功力了。劉維斌的過世,應該只是一頁國聯電影史的翻動而已,那本書,也許沒有太多的人會來關心了,但是一位影星,只要曾經在銀幕上曾經以演技留下令人難忘的一幕,其實也就夠了。我的文字,如果能讓年輕影迷記得日後到電影資料館找出《破曉時分》,看看楊群和劉維斌的表演,還能有一聲認同的驚歎,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