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大道:不負少年頭

蓋斯.范桑(Gus Van Sant)執導的《自由大道(Milk)》,是舊金山市同志議員哈維.米克(Harvey Milk的傳記電影,因為真有其人,確有其事,所以電影中出現了極多的歷史影像與紀錄片段,但是就像多數的傳記電影一樣,《自由大道》其實是一部勵志電影。

 

不凡人物,就有不凡一生,傳記電影都試圖來剪裁不凡人物的精彩章節,其中,智慧的語絲,最能傳達「勵志」效果。獲得奧斯卡獎最佳編劇的Dustin Lance Black深諳箇中三昧,把美國歷史第一位擔任公職的出櫃同志哈維.米克最知性也最浪漫的話語找到了最貼切的擺放位置。

 

《自由大道》的故事前後跨幅十年,從哈維.米克在四十歲生日前夕遇到男伴Scott Smith(由詹姆斯.法蘭科/James Franco飾演)開始,到他四十九歲在辦公室遇刺為止,我們先看到了他在紐約地下鐵一眼就看中了史考特,邀請他陪伴共度四十歲的邂逅挑逗,西恩.潘的演技精準地詮釋出了一位平常男性面對愛情時的激渴與悸動。

 

就在這個同志情人的場合,編劇說出了全片第一句浪漫對白:「Forty years old and I haven’t done a thing that I’m proud of./都已經四十歲了,卻沒有做過什麼讓自己驕傲的事。」是啊,這句話對於即將過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或五六十歲的人而言都足以構成沈重一擊,哈維只是夫子自道的心情表述,他想要追求不一樣的人生,找尋同志愛情是其一,到舊金市創業是其二,明明只是一句戀人絮語,卻像一顆照明彈,不但點燃了自己的人生方向,也讓坐在暗室看戲的觀眾開始思索:「我有沒有做過什麼讓自己驕傲的事?」

 

情緒感染力是政客最仰賴的武器,卻也是電影最擅長的情境營釀。這句話可以是四十歲生日的愛情囈語,也可以是生命轉折的見証宣言,帶出了哈維決心出櫃並從政的心路告白。然而,真正有趣的卻是片尾時的最後一筆,鏡頭再度回來哈維和史考特相遇的那一天,顯然才剛親熱過的哈維,裸著身體懊惱著自己年過四十,還沒有做過什麼令自己驕傲的事,史考特則是笑著打趣說:「你再這樣吃蛋糕,你活不過五十歲的!」

 

是的,哈維在人世只活了四十九年,他沒有活過五十歲,這句戀人情話不是咒語,卻剛好預告了他的短暫人生,只是,最後的黃金十年,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也為他在意的同志人權開出了一條大道。

 

十年前,十年後,同樣的一句話,卻因為時移境改,而有了不一樣的質量。再度回顧,不只是為了驗証青春心事,同時也有了差堪告慰的人生結論了,有始有終,兩相輝映,劇本的功力無非就是如此。

 

政治人物需要闡述自己的理念,精彩的言論本來就提供了影視創作的最佳素材,《自由大道》最精彩的政治宣言自然就是哈維在演講中引述了自由女神像上的銘文:「Give me your tired, your poor,給我這些疲累、窮苦的/Your huddled masses yearning to breathe free,渴望自由呼吸的人。」然後再強調美國的獨立宣言上也明明白白寫著:「所有的人生而平等(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政客可以因為不同的理念與目的來操縱或鼓動人心,但是已經寫進歷史的,卻不是政客可以任意修改或遮掩的,自由女神像如此,美國獨立宣言亦如此,哈維.米克清楚不過的理念論述,既簡單又精準地就透過電影大銀幕四射出來了,那是哈維的信念,做為他的傳記電影,自然也要傳佈同樣的福音。

 

當然,最重要的是,《自由大道》的故事主軸在於透過哈維.米克的生前錄音來串連他的生平,當他的對抗目標已經清楚揭示之後,他一字一句地唸出:「我們要給大家希望,沒有希望,生命就沒有意義了(Without hope, life’s not worth living.)」那是他生命告白的語言,亦是全片試圖傳達的福音主題,透過西恩.潘的嘴和聲音,哈維.米克的理念有了清楚的焦點,作為一部激勵同志,傳揚平權尊重理念的電影,《自由大道》委婉卻又大聲地讓一位死去的靈魂,得以慷慨高歌的形式重新活在世人心中。

 

紅鬍子:第六感追緝令

如果我說日本電影天皇黑澤明也是情色電影的老祖宗,你可能會眉頭一縐:「怎麼可能?」

黑澤明是沒拍過,也不屑拍情色電影,但是最近重看黑澤明1965年的經典作品《紅鬍子》,卻讓我想起了1992年由保羅.威赫文(Basic Instinct)執導的《第六感追緝令(Basic Instinct)》,我不敢確認該片的編劇Joe Eszterhas是否曾經鑽研過黑澤明的作品,但是看到似曾相識的場景,卻不由得不驚佩黑澤明才是大宗師,他點到為止的功力,甚至肉香四溢的露骨表演,更讓人看得冷汗直流。

《第六感追緝令》捧紅了女星莎朗.史東(Sharon Stone),讓她從默默無聞的二線女星,一夕之間儼然成了九0年代的性感女神。關鍵在於她敢脫敢露敢演,而且導演充份掌握了她宰制肉體與欲望的表演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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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最聳動的三場戲包括不穿內褲,挑逗詢問警官的經典場面,以及她與色誘男主角邁可.道格拉斯(Michael Douglas)的雲雨床戲,以及一開場的男女豔情床戲,就在男人即將高潮,正值欲仙欲死之際,位處上風的女人拿起預先藏妥的冰鑽刺向雙手都被綁住的男人頸部,當場血流致死。那把冰鑽成為全片最駭人的神秘武器,沒有人知道當邁可警官自以為已經真相大白,再度與莎朗.史東歡好的結尾戲,最後一個特寫鏡頭就是床下的那只冰鑽,她會拔鑽刺殺男人嗎?成為全片最神秘,也最吊詭的開放性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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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第六感追緝令》,你絕對忘不了莎朗.史東和那只冰鑽,但也同樣就是這場開場戲讓我從《紅鬍子》上看見了保羅.威赫文的師承。

改編自山本周五郎小說的《紅鬍子》中,加山雄三飾演的年輕醫生保本登來到三船敏郎飾演的新出醫生主持的小石川診療所實習,聽聞醫院裡有一位富家千金由美小姐罹患了一種特別的「殺人淫樂」的症狀,凡是接觸過的男人都會遭由美小姐殺害,年輕氣盛,又自覺懷才不遇的保本登於是對這起個案充滿好奇,有一天晚上,他正在房裡喝悶酒,突然闖進來香川京子飾演的由美小姐,先是楚楚可憐地敘說自己所遇非人,一直受到家中親長性侵害的往事,就在保本登心生憐惜之際,由美已經悄悄用她的和服腰帶纏住他的雙手,讓他難以掙扎脫身然後由美繼續用最溫柔的話語訴說自己傷憾往事,同時拔出頭髻上的髮釵,就要往保本登的頸上插刺下去。

山本周五郎在書中這樣描寫著:「男人完全被迷戀得昏頭昏腦時,在無抵抗的狀態下,她就拿一根釵子使勁地刺進去。」黑澤明的高明之處就在用影像翻譯這種意境時,先用了房間裡的燭光,讓保本登出現了黑影與本人的「人格分裂」效應,面對美女哭訴,年輕醫生有專業的理解與同情,但是他的影子卻也適度暴露了他的蠢動心情,黑白電影中的光影變化最是精彩,同樣的小房間裡,你完全看不見由美的影子,卻有相當比例的保本登分裂圖像,為他的墜入陷阱,做出強有力的影像寓言。

rb06.jpg的縮略圖就在他們的肉體終於纏疊在一起時,保本登才發覺成了獵物,自己的雙手已被腰帶綑綁,但是他還有大男人的自信,不以為自己拚不過弱女子,由美小姐則像是精於狩獵的高手,一切早已手到擒來,當她黏在醫生的上方,嘴裡繼續叨念著讓人迷亂的語句時,你卻也從她的眼神中看到她對男人的恨意,以及拔下髮釵的那一線殺機。

從髮釵到冰鑽,從男性雙手同遭綑綁的無從抵抗,《紅鬍子》和《第六感追緝令》在在強調了女性的色誘力量,展現出讓人驚心動魄的緊張力量,黑澤明光是運用光影對比,就在黑白影像的世界中創造了讓人冒汗的意境,保羅.威赫文則是必需借重肉體感官來迷惑觀眾,《紅鬍子》的意境功力確實勝過《第六感追緝令》,也很難說《第六感追緝令》的編導不曾向《紅鬍子》取經,至於《第六感追緝令》的色欲處理,則是商業市場極其仰賴的媚俗演化,對照完《紅鬍子》和《第六感追緝令》,你可以清楚知道大師之所以為大師的魅力所在。

自由大道:節制的淚水

感情充沛,往往容易失控;懂得收斂,反而看得更多。收放之妙,就是藝術的趣味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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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情人:採訪路易馬盧

很多文章,寫過就寫過了,沒有想到隔了十六年之後,還有重見天日的機會,人生機緣真是奇妙,不是因為片商重新發行了《烈火情人》,我幾乎也忘了自己曾在十六年前採訪過路易.馬盧(Louis Malle)這位法國新浪潮電影的火苗點燃者。

1993年4月2日清晨,在《烈火情人》台灣發行商的安排下,路易.馬廬以電話聊天的方式接受我的採訪,進行的方式是他從洛杉磯的辦公室裡打電話到我家,接受電話採訪,我主要的問題無非就是他將出任1993年坎城影展評審團主席,以及他對評選影片的看法和取捨標準,對於積極進軍坎城影展的我國影人也提出了建議;至於他的《烈火情人》因為裸露鏡頭遭到新聞局噴霧處理才准上映,他則理性地說可以理解,但是還是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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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馬廬的太太就是主演電視影集《風雲女郎(Murphy Brown)》成為電視界首席紅牌的女星甘蒂絲.柏根(Candice Bergen),他們在1980年結婚,育有一女克蘿伊,原本是影壇人人豔羡的標準夫妻,但是過去一年來,卻有各種流言傳出,說他們情海生變,美景不再。

流言的起因主要是路易.馬廬十多年前確實是世界頂尖的導演,那時的甘蒂絲.柏根名氣遠不如他,但是從988年起,甘蒂絲.柏根的聲名鵲起,主演的電視影集不但主導流行風潮,還一度帶起政治話題,相對之下,路易的聲勢就被老婆給壓了下去,所以不少好事之徒就認定妻比夫貴,肯定婚姻不能長久,但都找不出介入其中的第三者。

「我們之間唯一的問題就是聚少離多。」路易.馬盧身處耳語風暴中心,很清楚流言起因,在越洋電話中以爽朗的笑聲暢談他的婚姻,「我不是在法國,就是到英國拍片,拍完片還要到世界各地去做宣傳!甘蒂絲則是一直在洛杉磯拍她的電視影集,我們因為工作的關係常常得分隔五千哩,而且經常見不到面,彼此都是以單身模樣亮相,難怪有人要說話!」

以下就是電話採訪的問答記要。

問:外電說你將出任1993年坎城影展的評審團主席,確實嗎?

答:是的,我最近就要和影展主席商議可能的其他評審名單,原則上希望能網羅和電影有關的製片、演員和幕後工作人士,當然我可能會特別強調導演人選,因為導演要過問所有的電影細節,所以導演絕對比其他人更適合當電影評審。

問:什麼樣的電影比較容易獲得坎城影展的青睞呢?

答:世界上什麼樣的電影都有,本來也沒有什麼好電影或壞電影之分,我只能說坎城是比較嚴肅的影展,它要求的都是比較精緻有內含的作品,不想特別來取悅觀眾,所以各地有名、有文化企圖的導演也會樂意拿作品到坎城來參加評比。

問:既然是評審長,你會用什麼樣的標準來分影片高下?

答:最重要的就是看影片品質。

問:品質一詞太含糊也太抽象了,是否可以明確說明你對品質的定義?

答:像我所有拍過的電影都是高品質的作品(哈哈大笑!)。我想我個人最滿意的作品就是《童年再見》,它把我對電影、對人生、對世界的看法都有了完整的表達,當然《烈火情人》也是一部嘔心瀝血的作品,如果你能對照看這兩部作品,就可以明白我對品質的看法。

不過,我想你問的問題是到時候我會根據什麼樣的標準來投票,選擇最佳影片或其他獎項,我的答案是:導演風格、影片的電影感、演技的純度、劇情的張力都是不可或缺的因素,但是最重要的是看影片的原創性。

問:你看過華人電影嗎?聽過台灣的侯孝賢或大陸的陳凱歌的名字?

答:有,但是不多,也不太說得出華人導演的名字。我聽說今年會有一兩部中國電影入圍(註:1993年的坎城影展就有陳凱歌的《霸王別姬》和侯孝賢的《戲夢人生》兩片參賽),這是好現象,下周我和影展主席會面時,我會提醒他多邀優秀的中國導演作品參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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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很多人從大明星演出的大膽性愛場景,認為你的《烈火情人》很像貝托魯齊的《巴黎最後探戈》,你覺得呢?

答:我想這其間有些誤會。馬龍.白蘭度在《巴》片中一出場就是人生已破碎的虛無人物,我的傑瑞米.艾倫斯則是位前途無限的政壇人物,但是他們都同樣會為了一分無可名狀的激情付出一切,可能就因為結果的相近,產生了這種聯想,但我認為那是兩部完全不同的電影。

問:可是你在影壇的地位有如一代宗師,背負如此盛名來拍這麼引人爭議的電影,你到底想表現什麼呢?

答:我認為當代人可憐,都在嚴格的社會制度下掙扎過日子,但是我們心中潛伏的欲望本性到了一定的情況時,就會做出讓人意想不到的反射,譬如暴力殺人,或是像我的男主角一樣為了莫名其妙的激情,付出了一切代價,這種反抗社會的愛情,常被我們刻意壓抑,所以我提出來討論,由觀眾自己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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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片中男主角戀情敗洩,全裸下樓追探墜樓兒子的戲,因為看得到男主角的下體,所以被新聞局噴霧處理,你心疼嗎?

答:有一點,因為每一位導演都不願自己認可的底片被修改,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秒鐘。但是我也知道各地民情不同,不能要求各地政府完全通融,我想說的只是其實電影中的裸露很自然,要拿放大鏡一格一格看,才看得清怎麼回事,對於一閃而過的畫面,我是覺得沒有什麼好計較的。

那一年的坎城影展上,華人電影大放光芒,《霸王別姬》與《鋼琴師和她的情人》並列最佳影片獎,《戲夢人生》則獲得評審獎。

頒完獎之後,我混進了影展當局為評審與得獎者所辦的慶祝餐會,再度與路易.馬盧見到了面,完全沒想到他還記得不久之前才和我在電話中聊過天,談過電影(我只是天涯小島上的一位小記者而已啊!),因而有了第二度的採訪(順帶也採訪了另一位明星評審蓋瑞.歐曼(Gary Oldman)),話題則是以得獎結果為重點嘍。

問:怎麼會有兩片並列金棕櫚獎的結果呢?

路易答:那是我的建議和決定,因為多數評審雖然都很喜歡《鋼琴師與她的情人》,但是每說到一次該片的好,就有人又提到不可忽視另外一部同樣精彩的作品《霸王別姬》,幾乎每一次討論時,都有這樣的結果,就像手背手心都是肉,實在難以割捨,怎麼投票都沒過半數。

所以我想了一下,既然大家都不願割愛,只好做出並列金棕櫚獎的決定。現在我回想起來,還是覺得是最理想的安排。

蓋瑞歐曼:這兩部影片都是非常傑出的作品,但是風格根本不同,不可能分出誰比誰好,我想並列大獎,讓好片都出頭,是使我們不覺遺憾的完美決定。

問:《鋼琴師和她的情人》的荷莉.韓特(Holly Hunter)得了女演員獎,可是《霸王別姬》的張國榮卻未得獎,為什麼?

蓋瑞.歐曼:你千萬不能以輸贏論英雄!張國榮並沒有輸,事實上我是投他為最佳男主角,因為他的乾旦表演,我只能以《PHENOMENON》(特殊奇觀)來形容,因為實在是太特殊,太搶眼了。他與英國影帝大衛朱利士是不同的表演風格,只能說有一些評審將票投給了大衛,而沒有給張國榮。不過,最珍貴的是在選女主角時,一票一票開出來時,都是荷莉韓特的票,可是最後竟然有一張票是給張國榮的,是義大利豔星克勞黛卡汀娜投的,因為她認為張國榮比女人更能演活女性角色。

路易.馬盧:張國榮是讓人難忘的好演員,可是投票是眾人的事,不是一二個人的意見可以扭轉的。

問:你們怎麼看待侯孝賢的《戲夢人生》呢?

路易.馬盧:很美麗的作品,是值得肯定與得獎的。

閃亮光芒:澳洲行銷學

多年前在元智教過的學生俊亦寄給我一本名為「閃亮光芒Shining Lights)」的小書,裡頭是澳洲郵政總局發行的四位巨星郵票,以及四篇介紹明星生平的趣味文字。

 

澳洲郵政總局從1997年開始推動「澳洲傳奇」的名人郵票活動,2009年的焦點就是四位透過好萊塢作品名揚全球的明星,分別是:妮可.基嫚(Nicole Kidman)、凱特.布蘭琪(Cate Blanchett)、傑佛瑞.洛許(Geoffrey Rush)和羅素.克洛(Russell Crowe)。

 

澳洲總理Kevin Rudd還特別為郵政小書寫序,盛讚他們是世界舞台上最為世人熟知的澳洲人,理所當然夠稱之為澳洲傳奇。至於澳洲郵政總局則把這些「澳洲傳奇」視為文化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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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子郵件當道的今日,出版郵票其實算是相當古典,還帶一些浪漫的行為,即使面對的只是小眾市場和少數民眾,但是持續做一些想做或者該做的事,那種堅持就是一種古典的浪漫。

 

不管是澳洲大使或者澳洲傳奇,我看到的是澳洲用國家之力來行銷他們的文化傳統,他們或許生在澳洲或成長在澳洲(有些紐西蘭人就不太滿意澳洲把羅素.克洛當成澳洲人,強調他生在紐西蘭的威靈頓,也在奧克蘭唸過書,後來只是因為父母親移居澳洲雪黎開酒吧,才轉往澳洲發展,並且在2006年成為澳洲公民,儘管如此,也不能改變他生為紐西蘭人的事實。但是這樣的爭吵,其實很無聊,羅素.克洛選擇歸化澳洲,做澳洲公民,與他是否飲水思源,根本是兩回事,無需夾纏的),他們廣為世人所知,主要還是參與了好萊塢生產體系,演活了行銷全球的賣座電影角色,與澳洲電影產業的關連並不多,但是借力使力本來就是當代文化行銷的一種策略概念,魚幫水,水幫魚,明星國家兩相得利,有何不可?

 

小時候,集過郵,也喜歡從父親旅居世界地的朋友來信中剪下各種珍奇郵票,認識世界,認識不同文化傳奇,後來年歲漸長,疏於寫信,對郵票的感情也就淡了,除非郵票與電影有關,似乎都懶得多看兩眼了,直到2006年,中國替李行導演出了紀念郵票,才明白電影文化可以透過這樣的方式被人們珍藏與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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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閃亮光芒」的小冊子除了替四位澳洲巨星的生平做了介紹(有關他們的一些生命小故事,我還是第一次得見,讀來趣味橫生)外,還悄悄滲透了兩項訊息,一是過去十二年來的一些澳洲傳奇人物的郵票檔案,那是澳洲文化的種籽,感興趣的人或許就會再往下挖掘鑽研;二是順便介紹一些澳洲電影的發展簡史,有的人看明星傳奇,有的人看影史傳奇,文化是可以如此相互參考的。

 

闔上「閃亮光芒」,我心裡想著,那一天,如果台灣的郵政總局也能刊行「台灣之光」紀念郵票,會有那幾位明星入選呢?或者,會有那幾位導演入選呢?選了某人,不選某人,或許會有點小爭議,但是只有先做了,才算邁開腳步,才有後續可能,不是嗎?不做,永遠只是癡人囈語。

李行傳奇:不吵不相識

第一次見到李行導演,是在採訪《玉卿嫂》的拍片現場,當時他出任該片的監製,導演張毅算是他的徒弟之一了,對戲的要求,對品質的追求,兩個人都很堅持。

那一天,大家都很尊敬李行,不太敢上前去搭訕,畢竟他是台灣電影的前輩巨人,對於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他沒有多搭理,對於經常言不及義的電影記者,他也懶得多聊八卦,只聽他有若洪鐘的大嗓門,迴盪在華國片廠相當考究的《玉卿嫂》場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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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李導演獲得國民黨文工會的贊助,在台灣電影製片廠的協助下,開拍了《唐山過台灣》,大家都到了霧峰片廠去採訪開鏡典禮,李導演的企圖心很強,台影那時候也很想大幹一票,要和台北的中影文化城打對台,不但蓋起了清代民房宅院的街道實景,也引進了三百六十度的環形劇場,李導演不但要重現吳沙開台時的史詩場景,也要利用棚內特效,拍出先民跨越黑水溝來到台灣的颱風特效。對於年輕記者,導演沒空多做理睬。

《唐山過台灣》殺青映演後,票房不如預期,評論亦不肯定,讓李導演有些灰心,那時,英國知名影評人艾德禮(Derek Alley)每年年底都會來台灣看片,順便為英國的電影年鑑撰寫台灣電影發展章節,對於白景瑞導演拍出了《日內瓦的黃昏》、丁善壐的《八二三砲戰》和李行的《唐山過台灣》都有些批評意見,看到艾德禮的文章後,我摘議了部份內容在當時服務的聯合報上,當天晚上,我頭一回接到了李行導演的電話,但是他一開口就破口大罵,罵說電影沒拍好就算了,事情都過了一年了,何必再雪上加霜,加進外國人的批評文字。而且不等我辯解,他氣得就把電話給掛了。

年輕氣盛的我,當時亦時有滿腹委屈的,外國影人批評了台灣電影,記者可以報導,可以不報導,報導出來就供大家參考好了,不報導,並不代表事情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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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李行導演的好友張雨田先生打電話給我,他也是《玉卿嫂》的投資人之一,知道李行光火的事,他居間做調人,代我約了李行,三人就見了面。李導演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對於我的報導他是有意見的,但是脾氣發完了,也就算了,反而是很少遇到雷公的我,面對轟隆隆的雷鳴,很不適應,還好,見面三分情,大家喝喝茶,說說談談,開罵掛電話的事情就這樣拋到腦後去了。 

吵過一架後,李導演卻和我結成了忘年交。

李導演看得出我對電影的熱情,也知道我的筆還算管用,所以他也就不客氣,先是要我在全國電影會議中,在兩個小時內幫著他寫出了電影人的結論心聲,雖然大家都知道那只是聊表心意,不可能有效變更台灣政府的電影政策;後來,李行導演出掌金馬獎執委會擔任主席,我更是默默地扮演獻策出力的工作,包括悄悄替他募到了百萬元的捐款,包括替他寫出了一篇又一篇的主席心情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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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合作是愉快的,而且我由衷敬佩他對電影獻身的熱情,所以多數時候都是來做義工的。他雖然對我知無不言,但在新聞分寸的拿捏上,也很堅持原則,該發通稿的,他絕不會發獨家給我,至於我是怎麼從他滴水不漏的天羅地網中跑出獨家新聞的?他也從不追究,還會替我打圓場說:「人家就是勤快嘍!」

認識李導演二十多來,蒙他一路提攜,去年的《華語電影一百年紀念音樂會》上,李導演熱心又熱情地提供了他所拍攝的電影片段,又親自聆賞,在謝幕時分,又堅拒上台,不願搶去音樂家的榮光,這些生活和工作上的細節,我都是點滴在心頭的,今天看著他送給我的這兩套紀念郵票,前塵往事全都上了心頭,謹以短文做註解。

黑暗金控:華麗的騙術

好導演都懂得催眠,都懂得用最高明的騙術來騙人,觀眾雖然被騙,只要騙得合情入理,就算天花亂墜,也是心甘情願,還誇人:「騙得好!」

 

最近被騙的一次經驗就是德國導演湯姆.提克威(Tom Tykwer)的《黑暗金控(The International)》。

 

巧取豪奪,又不負責任的大型金控公司是造成2008-2009世界金融危機的罪魁元兇,只是世人熟知的是他們惡搞金融遊戲,但是《黑暗金控》卻乾脆指控這些大銀行不但積極參與武器交易,甚至還會買通殺手,勾結警察和情治人員,暗殺異己,排除發財路上的障礙,儼然已經是十惡不赦,比黑手黨更囂張的犯罪集團了。

 

不過,把金控公司比擬成殺人不眨眼的集團,確實超乎世人和編劇的認知,以致於平素神通廣大的金控公司只因為一椿武器交易不成,就可能破產的劇情安排,似乎虛幻得不切實際,難以產生小蝦米對大鯨魚的劇情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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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湯姆並不想陷溺在一點自說自話的金控風雲之中,他真正觸碰的是透過《黑暗金控》的當代性格,去碰觸建築奇觀的趣味,這也是攝製組跑遍了柏林、紐約、米蘭、里昂和伊斯坦堡等地,捉下一棟又一棟的摩登建築的始意,從摩登的線條,新穎的結構,大企業唯大是尚的外貌追求,與早就被貪婪餵大了胃口,不得不繼續掠食犯罪的性格有了明白的對話。

 

從建築、線條到光影變化中找尋電影的當代性格,開創寓言空間,一直就是德國表現主義的傳統,湯姆.提克威不過是廿一世紀的傳人之一,他也不諱言自己試圖從巨大的空間建築所造成的壓力或不安全感,來襯顯個人的渺小,這與金控公司的投資冒險往往主宰著第三世界人民的幸福或災難,形成精準的對比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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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特別的戲份其實是落在愛爾蘭男星布萊恩.歐拜恩(Brian F. O’Byrne)飾演的殺手身上,因為他對金控的殺人內幕最清楚,捉到他就能讓金控定罪,於是從他殺人、逃亡、拒捕、槍戰的每一個環節都牽動著劇情的關鍵樞鈕。

 

但是這樣的殺手,卻讓導演故意加上了一件藝術外衣。每一回他接受任務時,都故意約在博物館見面,一般人只以為他是熱中藝術的年輕人,看著Arnold Böcklin的畫作《十字架上的哭泣(The Crying at the Cross)還能講出一點受難與犧牲的人生哲理,孰不知,藝術只是幌子,畫作上的角色哭泣受難,他也在真實人生中讓人哭泣受難。

 

一個柏林國家畫廊限量觀賞的《十字架上的哭泣》顯然還不能讓提克威覺得滿意,他還安排了紐約古根漢(Guggenheim)美術館的槍戰暗殺戲,而古根漢美術館正是我寫本文的動機,因為古根漢乍入眼簾時,我都正襟危坐了起來,「天啊,提克威竟然可以借到古根漢來拍戲,這樣開闊坦然的行銷態度都讓人驚佩了!」順著劇情發展,古根漢裡不但發生了命案,還有連發機關鎗的對戰掃射,著名的斜坡白牆上彈痕累累,最後乾脆還把掛在天井上的裝置藝術全都給擊落下來,反制狙擊殺手,「天啊!」不可思議的震撼感受,這就樣排山倒海滾滾而來,「台灣的美術館肯這樣外借拍戲嗎?故宮肯嗎?」不相干的思潮一直翻滾在我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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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電影,查看導演訪談錄,我才知道自己受騙了,古根漢是假的,不是真的,攝製組從來沒有進入古根漢去拍片,提克威只是取得了古根漢的授權,可以依樣畫葫蘆在片場裡搭起古根漢彷景,也才可以讓槍彈與血水齊飛,把一間藝術殿堂變成了人間屠宰場。

 

在摩登線條中添加現代氛圍,當然是提克威念茲在茲的創意,所以即使走火入魔了也不自知,他前後花了十六個星期才搭建出古根漢彷景,拍出了前後約十五分鐘的槍戰戲,手筆之大,讓人咋舌,但是真正的問題不在手筆,也不在企圖心,而在於結果,重建古根漢究竟能夠達成什麼強力的美學論述呢?有輔佐劇情的強力功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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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其實是否定的,《黑暗金控》的美術風格很鮮明,很搶眼,但是只有風格,少了性格,就算外表華麗眩目,骨子裡卻是空的,一切依舊只像是幌子,因為你很難從這些當代線條中找到踏實的論述,因為劇情本身有如隔靴搔癢,再多的美術,反而就像是多餘的包裝,急著想要知道物品為啥的觀眾只會急著拆開一層接一層的包裝紙,根本無暇細品包裝紙的紙質與華彩。

 

但是,我真的被古根漢騙了,真的相信製片說服了古根漢出借場地,創造了影史奇觀,光就這短暫的迷航,《黑暗金控》的美術彷真本事,就已不俗,只是當你要再進一步問導演:「不論是古根漢,或者其他現代建築,你勞師動眾,耗資不貲的美術工程真的捉住了你追求的美學連結嗎?」 也許他也只能聳聳肩,笑罵由人了,美術就是讓人看見,美術還要解釋,嗯,那就算了。

班傑明;胴體嗓音孰重

《班傑明的奇幻旅程(The Curious Case of Benjamin Button)》中的布萊德.彼特(Brad Pitt),到底演得好不好呢?

 

這件事可以從聲音和肉身兩方面來檢視。

 

出錢拍攝《班傑明的奇幻旅程》的美國片商相當肯定電影的魔幻色彩,但是他們更在乎的是布萊德究竟什麼時候才出場,以什麼樣子出場?他們相信,布萊德返老還童的歷程固然迷人,但是他的青春魔力才是電影的魅光所在。

 

「布萊德.彼特從頭到尾到在啊!」導演大衛.芬奇曾經這般急切地為電影辯護,因為故事就是從他的往事追憶錄中慢慢展開的,換句話說,他的聲音表演,成為操縱觀眾心靈的發電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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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布萊德迷人的卻是他的青春和眼神,片商和觀眾都有這樣的期待與認知。《班傑明的奇幻旅程》的前半段裡,班傑明的形影基本上是動畫特效的合成,肉身有童星來詮釋,五官則是透過「影像捕捉」的數位特效來綜合,布萊德.彼特最重要的貢獻則是透過他的嗓音來訴說一則世所罕見的生命倒流傳奇,他的「說書人」功力,對我而言,直追《遠離非洲》中的梅莉.史翠普(Meryl Streep)在《遠離非洲(Out Of Africa)》中,以蒼老的語音開始訴說:「曾經,我在非洲有過一座農莊…」

 

如果演員的聲音與肉身表演各佔一半成績,布萊德魅力十足的聲音表演,至少可拿四十五分,但是他的本尊現身時,班傑明的個性卻依舊淹沒在化妝與特效的陰影之中,布萊德的七情六欲,其實是被傳奇的人生給搶走了所有的光彩,謎一樣的眼神,無可無不可的空茫表情,就像他的軀體總是悖離著他的真實年紀一般,你看不到他最真實的吶喊,他的肉身矇騙了眾人的眼神,也讓他的角色性格缺少了聚焦的功能。

 

聲音迷人,肉體乏力,成了布萊德.彼特攻堅影帝山頭的致命傷。

 

當然,肉體的脆弱其實是《班傑明的奇幻旅程》刻意去挑戰的生命迷思,尤其,老人的情欲世界,這才是布萊德用肉身打造出來的最神奇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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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老班傑明和小黛西點著燭光徹夜談心的畫面,大家都知道那是「兩小無猜」的真情流露,卻被小黛西的祖母斥為老不羞:老頭子不配享有愛情,尤其不能「一樹棃花壓海棠」,其實是人們習以為常的主流偏見。

 

中年的班傑明與黛西重逢,理所當然有了魚水歡,凱特.布蘭琪一句:「以前,我太年輕,不懂得…」的告白,成了全片最煽情的情話,黛西的省悟與珍惜是全片最美的章節,可是班傑明有任何感受嗎?沒有,黛西的一句:「今夜和我睡。」他只用一句:「Absolutely!」來回應,是的,這句話夠率真坦白,情欲正濃時,所有的話語都屬多餘了,但是編劇賦予他的蒼白,則是角色個性的又一敗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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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六十八歲的黛西與二十二歲的班傑明再度相逢,黛西再度奔赴旅館要與老情人共赴巫山,本質上,那是老情人舊情復燃的肉身見証,世俗上,卻也是老牛吃嫩草的道德禁忌。雲雨過後,老黛西起身著裝,從背影中,我們看見了黛西的腰間贅肉,她背對班傑明,是不想面對自己的老邁與臃腫,但是容光煥發的班傑明卻也只是坐在床上,裸著光鮮剔透的上身看著老情人起身離去,沒有擁抱,也沒有告別,這個木然的身影,當然也使得班傑明成為既無情又不體貼的自私情人。

 

黛西走進幽會房間時說:「我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是她的身體告訴大家,老人也有情欲主張的,不問對方是老情人或小情人,老人情欲的多重可能,頓時成為大玩時間遊戲的《班傑明的奇幻旅程》最神奇的章節,但是班傑明從來不是好情人,也使得他最青春的胴體在銀幕上亮相時,反而成為最薄情的角色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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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表演,屬於布萊德.彼特本人;肉身表演,則是被劇本的定位限制住了布萊德.彼特的伸展空間,他是《班傑明的奇幻旅程》的主角,卻只演了一半好戲,其他則淹沒在奇幻的洪流中,這也是全片最大的遺憾了。

班傑明:布蘭琪的舞姿

只要是凱特.布蘭琪(Cate Blanchett)主演的電影,我都想看,因為在我心目中,她是當代最會表演的女明星。從外形到韻味,每一回她都有讓人耳目一新的力量。

 

不過,《班傑明的奇幻旅程(The Curious Case of Benjamin Button)》中的凱特.布蘭琪,卻讓我想起了張艾嘉,而且是《紅色小提琴(Le Violon rouge)》中的張艾嘉。

 

《紅色小提琴》中的那把名琴是沾有琴師愛妻鮮血的奇特名琴,歷經三百年的飄泊流浪,輾轉到了上海女性的項蓓手上,面對著文化大革命對資本主義的批判浪潮,她必需在切割自保與捍衛珍寶的矛盾中做出抉擇,張艾嘉愛琴,在分離前夕,理所當然她會再撫琴彈奏,偏偏,整齣戲就在張艾嘉拉琴的那一剎那,露了餡。

 

提琴名家,有琴在手,何等熟練自在,張艾嘉是敬業的好演員,即使她在《紅色小提琴》的戲份只有七分之一,但是她可是苦練了三個月。

 

不練,就是生手,肯定不像;但是,就算苦練經年,也不保証一定就像。拜師學唱歌,不一定就會唱歌;讀了二三十年國文,未必就能寫出一手好文章,一方面是天份,一方面則是熟悉,張艾嘉提琴上肩的肢體動作,立刻就讓人感覺到她與琴的距離,她真的不是提琴高手,也許有了初步入門,人琴卻還未合一,看到她的架勢,你立刻就明白她還是新手,因此,非常無情地就削弱了全片的戲劇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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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戲,有時是努力「強扮」,但是屬於氣質的層次,卻往往不是後天辛勤就能迎頭趕上的。

 

凱特.布蘭琪在《班傑明的奇幻旅程》飾演醉心舞蹈的黛西,而且一帆風順,在紐約是頂尖舞者,進軍歐洲更是無往不利,儼然已有舞蹈女王的架勢,聲譽如日中天,凱特就得在攝影機前展示最自在熟練的舞蹈動作。看得出來,凱特確實有過芭蕾訓練,諸如彎曲、延伸、上升、下沈、大踢或短切舞步,她都有若合符節的精準練習,絕對不是臨時惡補的菜鳥新手,但是要做為頂尖舞者,觀眾卻也明顯可以看到她在手部和彈腿肢體上還是有些僵硬,不是那麼自在,不是那麼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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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在凱特身上,合情入理,她畢竟只是戲劇演員,不是舞者;發生在黛西身上,就不合情理了,舞蹈是她的生命,舞蹈是她的技藝高峰。凱特飾演黛西,卻不能臻致黛西的高度,可信度就弱了。

 

表演的世界就是這麼殘酷,在是與不是,像與不像之間,沒有緩衝的模糊地帶,演員的身心狀態吐露著最真實的聲音,你無法想像一位拳法僵硬,腳步踉蹌的洛基,也無法想像永遠得靠替身來詮釋彈琴畫面的鋼琴師,表演是揣摩,盡心盡力之外,還要有天份和一種輕鬆自在的熟悉度,就算表演與真實不能等高,但是落差不能太大,周杰倫努力在《不能說的秘密》中鬥琴,或者在《功夫灌籃》中玩球,都是因為那是他最熟悉的本事之一;到了《滿城盡帶黃金甲》中,舞起大關刀,不就生份了許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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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絕對相信凱特.布蘭琪為了要詮釋這位頂尖舞者,花過無數氣汗水,偏偏,差之毫釐,就失之千里,她在《班傑明的奇幻旅程》最精彩的表演其實不在舞蹈,而在每回班傑明出現,她就得面臨要與男友(或丈夫)做一了斷(或抉擇)的左右為難,命運之神一直在開她玩笑,她的煎熬其實更勝班傑明,但是精準度不夠百分百的菁英舞姿,卻削弱了角色的可信度,連帶也使得應有的說服力褪色不少。

 

每一回,當畫面上出現凱特跳舞的場面上,我都會捏把冷汗,心跳加速,畢竟,她是我那麼喜歡的女星,看著她在鋼索上疾行,就是會替她擔心。


不過,她沒有失誤,只是沒有百分百的精粹,我的跌歎與懊惱,當然是吹毛求疵的挑剔,但是我也相信,要求完美的她,心頭承受的壓力肯定勝過其他人,只是她不能解釋,也無需爭辯,顯示在銀幕上的就是她能衝刺的生命高度了,褒貶笑罵,只能任人了,那也是演員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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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花開:麥可葛拉索

去年,觀賞《花落花開》時,心裡一直有個問號,作曲家究竟是誰呢?音樂風格何以有似曾相識之感呢?

電影的片尾字幕告訴了我答案,作曲家就叫做麥可.葛拉索(Michael Galasso),他也曾經替王家衛名片《花樣年華》創作過音樂。這就是似曾相識的原因所在。

看過《花樣年華》,你不會忘記劇終前梁朝偉去了吳哥窟,對著那棵有洞的樹,先伸了手指碰碰,再把嘴附了上去,把所有的心事盡皆吐說入洞,那時,沈穩的大提琴音樂,在往復拉奏的低限樂中創造了無盡的想像。當年,王家衛來到台北,我的音樂訪談中,有一段提到王家衛與麥可的合作因緣,先是《重慶森林》,繼而《花樣年華》,王家衛像個敏感的觸媒,讓觀眾得識麥可.葛拉索的音樂風情。

只可惜,麥可很少出專輯,電影原聲帶更是罕見,很難單獨聆賞,他做得比較多的反而是劇場音樂,沒有CD,就很難見識到麥可的風采,直到昨天2009年凱撒獎頒獎典禮的外電照片,才讓我得見麥可的風華。有了影像,因而也從舊文中重新尋訪這位老朋友的一點人生歷程的文字記錄,以下文字就是王家衛接受我訪問時提到的麥可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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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你和麥可.葛拉索是怎麼合作的?

答:我先給他聽梅林茂的《夢二》主題音樂,我告訴他電影裡面會出現很多次這樣音樂,我希望他給我的音樂可以是類似這個主題的一個變奏,也可以有另外的想法,回去之後兩個星期他就把音樂母帶作好了,因為我們那個時候要去坎城,很趕的,他做了很多段,都很好,雖然我只用了一段,其它的我就全都放在原聲帶裡面了。

麥可葛拉索在花樣年華的唱片扉頁上這樣寫著我和王家衛是在一九九五的紐約亞洲電影節上認識的,他以前已經先聽過我的一張《美洲烏托邦》(UTOPIA AMERICANA)CD,然後呢他就在電影《重慶森林》中用了其中的一首《巴洛克》(BAROUQUE),看到他在電影中配合音樂與畫面動作所做的剪輯手法,讓我想起了大導演庫布立克的音樂處理手法。

1997年十月我們又在紐約影展《春光乍洩》的首映會上相聚,當時我應邀替義大利電影FABRICA做音樂指導,四處尋找世界各地的年輕音樂家,我就請王家衛幫我找一些中國傳統音樂的帶子。

1999年十二月王家衛聯絡上我,要我替還沒定名為《花樣年華》的新片譜曲,第二年三月,我拿到電影初剪版本的影帶,我發覺那和王家衛過去的作品很不一樣,一九六0年代的香港,懷舊中有點淡淡哀愁,步調很悠閒,片中男女不是在吃飯就是在打麻將,沒有暴力,而是一種嚮往,一種懷思。

在作曲之前,我到曼谷和導演相會,也看了新修正的電影版本,認識了演員,看到他們實際拍攝的過程,也更貼近地看到拍片場景,王家衛很清楚地告訴了我他對音樂的音響、節奏與情感的要求,於是我就建議他用最適合表達強烈情感的大提琴。

回家我定居的威尼斯之後,我試錄了幾個不同版本的吳哥窟主題音樂,也寫了一些不同感情的其他主題作品給他,主要的特色是以大提琴的撥弦手法,搭配小提琴、電吉他組成,每種樂器先是單獨演奏一段主題,然後小提琴和大提琴的音樂再融合進來。

王家衛聽完我的音樂帶之後,只略微調整了一小段旋律,同時要求加進一點鼓聲,我照他的要求做了調整,同時加進了類似心跳聲的低音鼓聲,就這樣完成了《花樣年華》的電影音樂)。

麥可是美國人,但是他的音樂才華,美國影人好像不懂得運用,2001年麥可替伊朗導演巴雅密(Babak Payami)的作品《秘密選票(Raye makhfi)》配樂時,也廣獲好評,

巴雅密後來到美國宣傳電影時,特別感謝麥可的貢獻,《秘密選票》描寫一位士兵護送一位女士穿越沙漠去收集大選選票,陰錯陽差發展出的一點秘密情思。伊朗幅員廣大,地形崎嶇,投票不易,這是伊朗的特殊國情;同生共死的患難之情,卻可能是得以創造宇宙共鳴的普世真情,所以他一直希望《秘密選票》不要太像以前的伊朗電影一樣,大量使用伊朗民族音樂,一聽就有伊朗味,反而局限了電影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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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世上懂得伊朗音樂的西方人太少,麥可雖然是美國人,但是曾到伊朗學習音樂,精通伊朗樂器與樂風,他用小提琴替《秘密選票》打造了一個兼具了伊朗風與歐美化的聽覺效應,巴雅密特別強調說:「伊朗人早在百年前就懂得使用小提琴,小提琴早已成為伊朗音樂的一個元素,麥可就是因為了解,才懂得用小提琴來替一部伊朗電影打造出可以有世界共鳴的音樂。」

音樂雖然號稱是世界共通語言,但是民族音樂有文化特色,卻也可能成為文化鴻溝,只有懂得,才能善用音樂成為溝通橋梁,巴雅密的感激之情,說明了動人的音樂能夠替電影加分的無限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