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觀賞《花落花開》時,心裡一直有個問號,作曲家究竟是誰呢?音樂風格何以有似曾相識之感呢?
電影的片尾字幕告訴了我答案,作曲家就叫做麥可.葛拉索(Michael Galasso),他也曾經替王家衛名片《花樣年華》創作過音樂。這就是似曾相識的原因所在。
看過《花樣年華》,你不會忘記劇終前梁朝偉去了吳哥窟,對著那棵有洞的樹,先伸了手指碰碰,再把嘴附了上去,把所有的心事盡皆吐說入洞,那時,沈穩的大提琴音樂,在往復拉奏的低限樂中創造了無盡的想像。當年,王家衛來到台北,我的音樂訪談中,有一段提到王家衛與麥可的合作因緣,先是《重慶森林》,繼而《花樣年華》,王家衛像個敏感的觸媒,讓觀眾得識麥可.葛拉索的音樂風情。
只可惜,麥可很少出專輯,電影原聲帶更是罕見,很難單獨聆賞,他做得比較多的反而是劇場音樂,沒有CD,就很難見識到麥可的風采,直到昨天2009年凱撒獎頒獎典禮的外電照片,才讓我得見麥可的風華。有了影像,因而也從舊文中重新尋訪這位老朋友的一點人生歷程的文字記錄,以下文字就是王家衛接受我訪問時提到的麥可部份。
問:你和麥可.葛拉索是怎麼合作的?
答:我先給他聽梅林茂的《夢二》主題音樂,我告訴他電影裡面會出現很多次這樣音樂,我希望他給我的音樂可以是類似這個主題的一個變奏,也可以有另外的想法,回去之後兩個星期他就把音樂母帶作好了,因為我們那個時候要去坎城,很趕的,他做了很多段,都很好,雖然我只用了一段,其它的我就全都放在原聲帶裡面了。
(麥可葛拉索在花樣年華的唱片扉頁上這樣寫著:我和王家衛是在一九九五的紐約亞洲電影節上認識的,他以前已經先聽過我的一張《美洲烏托邦》(UTOPIA AMERICANA)CD,然後呢他就在電影《重慶森林》中用了其中的一首《巴洛克》(BAROUQUE),看到他在電影中配合音樂與畫面動作所做的剪輯手法,讓我想起了大導演庫布立克的音樂處理手法。
1997年十月我們又在紐約影展《春光乍洩》的首映會上相聚,當時我應邀替義大利電影FABRICA做音樂指導,四處尋找世界各地的年輕音樂家,我就請王家衛幫我找一些中國傳統音樂的帶子。
1999年十二月王家衛聯絡上我,要我替還沒定名為《花樣年華》的新片譜曲,第二年三月,我拿到電影初剪版本的影帶,我發覺那和王家衛過去的作品很不一樣,一九六0年代的香港,懷舊中有點淡淡哀愁,步調很悠閒,片中男女不是在吃飯就是在打麻將,沒有暴力,而是一種嚮往,一種懷思。
在作曲之前,我到曼谷和導演相會,也看了新修正的電影版本,認識了演員,看到他們實際拍攝的過程,也更貼近地看到拍片場景,王家衛很清楚地告訴了我他對音樂的音響、節奏與情感的要求,於是我就建議他用最適合表達強烈情感的大提琴。
回家我定居的威尼斯之後,我試錄了幾個不同版本的吳哥窟主題音樂,也寫了一些不同感情的其他主題作品給他,主要的特色是以大提琴的撥弦手法,搭配小提琴、電吉他組成,每種樂器先是單獨演奏一段主題,然後小提琴和大提琴的音樂再融合進來。
王家衛聽完我的音樂帶之後,只略微調整了一小段旋律,同時要求加進一點鼓聲,我照他的要求做了調整,同時加進了類似心跳聲的低音鼓聲,就這樣完成了《花樣年華》的電影音樂)。
麥可是美國人,但是他的音樂才華,美國影人好像不懂得運用,2001年麥可替伊朗導演巴雅密(Babak Payami)的作品《秘密選票(Raye makhfi)》配樂時,也廣獲好評,
巴雅密後來到美國宣傳電影時,特別感謝麥可的貢獻,《秘密選票》描寫一位士兵護送一位女士穿越沙漠去收集大選選票,陰錯陽差發展出的一點秘密情思。伊朗幅員廣大,地形崎嶇,投票不易,這是伊朗的特殊國情;同生共死的患難之情,卻可能是得以創造宇宙共鳴的普世真情,所以他一直希望《秘密選票》不要太像以前的伊朗電影一樣,大量使用伊朗民族音樂,一聽就有伊朗味,反而局限了電影的格局。
但是世上懂得伊朗音樂的西方人太少,麥可雖然是美國人,但是曾到伊朗學習音樂,精通伊朗樂器與樂風,他用小提琴替《秘密選票》打造了一個兼具了伊朗風與歐美化的聽覺效應,巴雅密特別強調說:「伊朗人早在百年前就懂得使用小提琴,小提琴早已成為伊朗音樂的一個元素,麥可就是因為了解,才懂得用小提琴來替一部伊朗電影打造出可以有世界共鳴的音樂。」
音樂雖然號稱是世界共通語言,但是民族音樂有文化特色,卻也可能成為文化鴻溝,只有懂得,才能善用音樂成為溝通橋梁,巴雅密的感激之情,說明了動人的音樂能夠替電影加分的無限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