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狐狸先生:衣冠獸

想看不一樣的卡通片嗎?魏斯.安德森(Wes Anderson)執導的《超級狐狸先生(Fantastic Mr. Fox)》可以提供全新的視聽享受。

 

趣味之一在於風格齊一的視覺。

 

《超級狐狸先生》採用傳統的停格手法(stop-motion)拍攝,攝製組要一格一格去製作完成,幾乎是又回到最原初的「手工業」了,表情和動作的流暢度雖然不盡自如,卻另有動畫的「脫離(現實)」美感;也因為擺脫了寫實的追求,反而可以誇張及趣味化地呈現出動物的手足韻律(例如狐狸家族的狼吞虎嚥或著辛勤扒土挖洞)。

 

至於暈黃的底色基調,不但成功標記出田野(呼應狐狸生活場域的地理特質)和古典夢幻的特色,更和有如童話繪本般的每一格畫面構圖,形成了童話與傳奇的互動效應。

the-fantastic-mr-fox-489090l-imagine.jpg 趣味之二在於充滿撩撥性格的聽覺。

 

聽覺的特色,在《超級狐狸先生》中包含了配音人聲和樂器人聲兩類。動畫片都仰賴演員的聲音演出,本片找到了喬治.庫隆尼(George Clooney)和梅莉.史翠普(Meryl Streep)來替男女主角尼克與擔綱,聽見喬治.庫隆尼的嗓音,再配合電影的「行竊」主題時,視覺上似乎重現了「俠盜羅賓漢」的風采(雖然他偷的只是幾隻雞),但是聽覺上卻已悄悄與《瞞天過海(Oceam’s Eleven)》系列的神偷電影精準地搭上了線,低調沈穩,總是能夠風雨不驚地度過生命中的所有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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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則是戴斯培(Alexandre Desplat)的配樂了。就像宮崎駿如果少了久石讓,就味道全失一般,戴斯培的配樂一向有強烈的節奏感,帶動輝煌的浪漫氣勢,即使每段音樂都只有一分多鐘長,卻已適時替電影的冒險性格完成了「增色」和「生香」的配樂功能,添增了極多觀賞的愉悅樂趣。

 

趣味之三在於既保守又顛覆道德的劇情論述。《超級狐狸先生》中的男主角尼克一如狐狸給人的感覺,狡滑又精明,開場的行竊失風,讓他向妻子立誓若能生還,從此洗心革面,事實上他也果然金盆洗手,成了報社專欄作家,只是即使已然安居立業,依舊本性難移,以採訪為由,就與負鼠搭檔,繼續到農莊偷雞和果汁,那種外表衣冠楚楚,內心依舊獸性不改的矛盾特質,就在他每天早上用餐時,會頓時從君子變成窮兇惡極的虎狼模樣,他一方面是顧家的「男人」,另一方面卻也是會去侵門踏戶的大盜。慈父與大盜的矛盾詭異,就此畢現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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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狐狸先生》更強力,更挑戰道德教條的主力論述之一則是歌頌「偷竊好過癮」的基本人性,就像facebook上的「開心農場」遊戲一樣,好好種菜不如偷菜來的有趣;就像偷情就是比規矩談戀愛更惹人蠢動一樣…所有的社會與道德制約,在電影世界中暫時獲得了鬆綁與寬恕,那種無傷大雅的逸逃樂趣,只是暫時的出格,卻滿足了逾越禮教的私心憧憬。

 

導演魏斯.安德森當然懂得如何在踩上道德紅線之前,先買保險。《超級狐狸先生》的正方就是狐狸家族,明明被偷的,受害的是人類,但是名為「Boggis, Bunce and Bean」的三位人類大老闆,卻從亮相之初就被定位為最「刻薄、討厭和醜陋(the meanest, nastiest, ugliest)」的農夫(企業家?),不但外表醜,而且心狠手辣,一旦受到狐狸挑戰,就是要把狐狸老窩給連根挖除,相對之下,掠奪者就可愛得多,而且輕易就從可恨之人變成了可憐之人,那是戲劇世界最愛玩的顛覆遊戲,未必合乎正義公理,卻合乎私心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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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所謂的三位壞人「Boggis, Bunce and Bean」,原著作者Roald Dahl和導演魏德.安德森都深諳說唱文學的口語魅力,先用「B」字來押頭韻,再用「the meanest, nastiest, ugliest」的「est」來押尾韻,頭尾韻交疊的音響作用,更添全片的傳奇趣味,則是另外一種觀影的聽覺樂趣了。

尖峰時刻:明星的困局

龐德女郎有兩種:一種是既美豔又性感,身手更是矯健,《明日帝國》裡的楊紫瓊就是箇中翹楚; 另一種則是少了她,劇情也依然連貫的純粹花瓶。

 

成龍女郎有兩種:一種是總是需要他保護的可憐反派女郎,如《警察故事》裡的林青霞和《特務迷城》裡的徐若瑄。另一種則是絮絮叨叨的跟班,往往即也是扭轉劇情的關鍵:如《警察故事》裡的阿美張曼玉和《玻璃樽》裡的舒淇。

 

《尖峰時刻2(Rush Hour 2)》裡的章子怡就像007系列裡的葛瑞絲.瓊斯(Grace Jones,那位肌肉永遠比007發達,頭髮剃得像鋼鋸的黑人女星),不論她能帶給男主角多大的困擾(例如克里斯.塔克(Chris Tucker)老讓她以前抬腳或過肩踢踢中下巴),最後還是輕易地就毀在男主角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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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在成名作《我的父親母親》中飾演那位大膽追老師的鄉下丫頭,再到《臥虎藏龍」中敢愛敢恨的玉嬌龍,章子怡的表現原來是值得期待的,可惜的是她市俗得太快了,經紀人接下的片型基本上都只有架子,卻沒有裡子,不論是《蜀山傳》裡莫名其妙拜師學劍的蜀國將軍,以及《尖峰時刻2》裡從頭打殺到尾,髒話沒斷過的反派角色(臨終前,抱著炸彈咬牙切齒地說:王八蛋!),慕她名而去看電影的人除了失望,還是失望。後來的《藝伎回憶錄(Memoirs of a Geisha)》雖有起色,撐起了半邊天,但到了《天啟四騎士(The Horsemen)》卻又回復東方女郎的刻板印像中了。

 

其實,這就是中國男女影星走進國際市場最大的困境,章子怡其實不是打仔,卻被塑造成武打好手模樣,打起來活靈活現,問題是替身五官幾度穿幫,完全沒有說服力。華裔影星除了張曼玉可以堅持文藝愛情路線之外,其他如早期的關家倩到近期的陳沖、白靈和劉玉玲,外國人看中的不是演技,而是東方風情的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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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星很辛苦,男星亦苦,就像走上國際影視男明星一樣,不會打就是紅不了,從成龍、李連杰洪金寶到周潤發,誰不是在中國功夫掛帥的《英雄本色》漩渦中打轉?誰要來看他們含情脈脈地談愛?發哥與茱蒂.福斯特幾近不來電的互動效應,註定讓《安娜與國王》成為雷聲大雨點小的作品。(尊龍是少數的例外,但是近年來他聲勢大跌,片約銳減,在《尖鋒時刻2》裡也只能演一個絲毫看不出個性的反派角色。)

 

說穿了,語言能力其實是中國影星「國際化」的最大門檻,《龍吻》中的李連杰以沈默裝酷,關鍵在於他的英語還不夠流暢,還不如裝酷藏拙。《尖峰時刻2》的製片組卻是最知道如何擷長補短,所以創造了一黃一黑雙頭鳥的搭檔結構,需要動手動腳的戲,就由成龍的黃頭鳥出面,需要耍嘴皮子的時候,就由克里斯.塔克的黑頭鳥出面,兩人就這麼一文一武,交相出擊,動作和口白都達到擾敵和擾人(觀眾)的效果,類似這種公式,日後仍會持續被成龍擔綱的好萊塢電影所抄用的,為什麼?因為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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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代表的黃種人和黑種人都是美國社會裡的弱勢民族,所以言詞間不論是開白人玩笑,或者是拿金恩博士「我有的個夢想…」壯膽,甚至消遣香港的飲食或情色文化與用全年無休的「7─11」來調侃克里斯.塔克的喋喋不休,都揮灑自如,極盡調侃能事,盛況直追二十年間艾迪.墨菲崛起時的《四十八小時(48 hours)》,成龍雖然依舊賣力,從竹竿戲到飛身而入收錢孔,都有他一定水準,可惜克里斯配合不來,只能裝模作樣,點到為止,因而全片嘴皮子功夫就遠比拳腳功夫更有可看性,所以,成龍的節制,讓我們有點失落,但是克里斯.塔克的狂飆卻又能讓人捧腹大笑。

如夢:無可奈何花落去

看完《如夢》,這才發現我和台灣的納稅人一樣,都曾經從荷包裡拿出一到二元,支持這部電影的拍攝。

 

原因是《如夢》曾經民國九十七年度策略性國產電影片的第二梯次補助,獲頒1,5002,680元新台幣(第二梯次同一年的另外一部補助作品是《一頁台北》的1200萬;九十七年度第一次補助作品則有《曖昧》的1,280萬元和《殺手歐陽盆栽》的1,650萬元)

 

製片的工作之一就是籌募資金,《如夢》主要由中國的保利博納和臺灣吉光公司合資拍攝,保利博納的于冬和吉光的焦雄屏雙雙掛名監製,焦雄屏能夠爭取到台灣的輔導金,當然是善盡製片人爭取資金的本事,無可厚非,讓我好奇的是負責審議的評審委員究竟基於怎麼樣的考量,同意發給1,500萬輔導金?新聞局事後看到自己動用納稅人的錢,所輔導出的電影成績?有沒有檢討與反省?還是就此快速結案?;AD2682.jpg

我的感歎焦點有二:《如夢》是很好的城市行銷作品,但是行銷的不是台灣任何一座城市,而是上海與杭州;《如夢》號稱網羅了國際知名電影工作者一起合作,但是台灣人的參與和獲益,微乎其微。

 

定居澳洲的香港導演羅卓瑤執導的《如夢》先是透過夢的架構,把城市建築的冷冰空曠與主角吳彥祖和袁泉的淒涼情傷做了精準的對比,再透過吳彥祖鍥而不捨的追尋,把杭州的古典綠意,在河影、鄉陌與庭園之間留下了極美的倩影,恰與上海的現代氛圍形成一古一今的對比,澳洲攝影師席翁.米榭(Sion Michel,有人說他曾經拍過《魔戒》,其實不然,那三部曲與他無關,米榭個人網頁上亦無一字提及此事)與香港美術指導奚仲文的合作,確實打造出全片最精彩的視覺效果,堪稱賞心悅目。LAD03682.jpg

 

看完《如夢》的詩情構圖,絕對夠讓部份癡情影迷開始嚮往電影中的美國或中國城鄉景觀,油生拜訪電影拍攝地的念頭,那應是電影企畫案原本就希望做到的城市行銷,我並非主張只因為台灣出資了1,500,就有權主張《如夢》應該搬到石碇或竹東來取景,以取代杭州,或者是把袁泉的生長城市從上海搬到台北來,那是編導的創作選擇,那攸關著演員的成長背景與環境,如果早早就選定了中國演員袁泉,尊重演員的出生連結,從杭州到上海的地理選景,其實是合情入理的安排,若硬要配合資金更改環境,當然就牽強,自然就理屈了。

 

而且,真要以為出錢的人就是老大,就可以不尊重創作者的始意,財大氣粗地予取予求,那也未免太過專斷跋扈了。

 

問題在於國片輔導金的標準究竟為何?動用納稅人血汗錢,有沒有一個中心思想與追求目標呢?

 

贊同資助《如夢》的評審,是基於發展台灣電影產業?(但是《如夢》從編導演到後製,與台灣產業的關係,何其微弱?除了負責聲音的杜篤之以外,還能列舉出什麼專業人才的連結呢?)還是只為培養台灣製片人的聲望經歷呢?(我比較傾向這個解釋,這1,500萬的輔導金基本是在「投資」製片人焦雄屏,讓她得以能夠組織一個國際團隊,執行一個美麗的藝術創作,若能因此揚名國際,台灣電影界不只會出產大導演,亦可能會有大製片因而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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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夢》真的有顧慮到台灣嗎?我其實不是要去計算工作人員是否曾到台北取景,讓台北東區場景亦扮演著夢境城市的布景?亦不是錙銖必較全片對台灣電影產業的回饋與提昇,讓我在意,也讓我不解的是《如夢》其實是一部與台灣關係非常遙遠的電影,多年後,新世代的影迷或許會討論羅卓瑤的手痕,吳彥祖與袁泉的表演,上海、杭州與紐約的城市景觀,卻是看不見台灣或者台北的。

 

以羅浮宮和法國電影資料館等單位出錢支持蔡明亮創作的《臉》來說好了,《臉》的全部預算逾兩億台幣,新聞局出資2500萬,法國製片除了尊重他的創作理念,協助他把新浪潮導演楚浮的演員班底尚.皮耶.李奧(Jean-Pierre Léaud)、芬妮.亞當(Fanny Ardant)和珍妮.摩露(Jeanne Moreau)都重新聚集一起拍片,成就了「明星之臉」的記憶比對之外,羅浮宮的地下通道,以及畫館陳列空間,即使在電影中只是驚鴻一瞥,卻也有著畫龍點睛之妙;至於台北市的巷弄公寓與殯葬儀式,還有李康生、陳湘琪、楊貴媚和陸奕靜等台灣影人,同樣也是蔡明亮的鏡頭下,清楚鮮明的影像符號,電影的藝術成就容或有仁智不同見解,台北與巴黎的文化基因其實都已融合其中了。

LAD41819.jpg 《如夢》不盡完美,卻是一部論述尚稱完整的精緻作品,製片人焦雄屏能夠爭取到台灣的國片輔導金,站在製片集資的私人本色觀點來看,堪稱犀利達陣。我只是不解:當初核可的輔導金評審們,看到《如夢》的最後成品時,是欣喜於當初的決定?還是也同樣扼腕著台灣符號的全然隱去?誰在決定台灣人的錢怎麼花?誰又會為這樣的決定負起一點點的責任呢?還是我們只想昭告世人:台灣人有錢有眼光亦有氣魄,願意別無所求地去投資一部看不見台灣的創作呢?

 

9月25日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第一小時:

電影人生:我的電影時光:感謝父親,追思父親。

 

記憶中,四歲就跟著父親去看電影了,轉眼之間,已經看了半個世紀的電影了。

當年,不是父親愛聽音樂,愛看電影,不是早早就在我的生活裡埋下太多精彩的藝文種籽,也許我今天還未必能夠這麼自在地悠遊於電影和音樂的世界裡,

今天適逢父親離開人世間的十一周年紀念,就讓我從父親時代的音樂開場吧。

 

首先是姚莉所唱的《大江東去》,那是我為父親所買的最後一張cd,直到父親離去後,我才明白,父親在歌詞中對照了自己的黃昏心境。

 

父親曾經讓我見識到《夜半歌聲》的恐怖與美麗,前者來自於化妝和氣氛(雖然我初見的是袁秋楓執導,趙雷與樂蒂主演的香港版,而非馬徐維邦當年膾炙人口的原版),後者來自於冼星海作曲的主題曲。

 

夜半歌聲

 (冼星海 曲﹐田漢詞)

空庭飛看流螢 高臺走著狸鼪
人兒伴看孤燈 梆兒敲著三更mid02.jpg
風淒淒 雨淋淋 花亂落 葉飄零
在這漫漫的黑夜裡
誰同我等待著天明 誰同我等待著天明
我形兒是鬼似的猙獰 心兒是鐵的堅貞
我祇要一息尚存 誓和那封建的魔王抗爭

啊 姑娘
祇有妳的眼 能看破我的平生
祇有妳的心 能理解我的衷情
妳是天上的月 我是那月邊的寒星
妳是山上的樹 我是那樹上的枯藤
妳是池中的水 我是那水上的浮萍
不 姑娘mid03.JPG
我願意永做墳墓裡的人 埋掉世上的浮名
我願意學那刑餘的史臣 盡寫出人間的不平
哦 姑娘啊
天昏昏 地冥冥
用什麼來表我的憤怒 唯有那江濤的奔騰
用什麼來慰妳的寂寞 唯有這夜半歌聲 唯有這夜半歌聲

 

 

 

 

 

WSA2010SONGS.JPG第二小時第一段:

電影音樂:世界電影音樂獎的五部入圍歌曲一次聽完

▲最年電影專屬歌曲Best Original Song Written Directly For a Film

 

Almost There」《公主與青蛙(The Princess and the Frog)》

作曲與作詞: Randy Newman, 演唱:Anika Noni Rose

I See You《阿凡達(Avatar)》

作曲與作詞: James Horner, Simon Franglen, Kuk Harrell, 演唱: Leona Lewis

I Want to Come Home《天倫之旅Everybody’s Fine)》

作曲與作詞: Paul McCartney, 演唱:Paul McCartney

Sticks & Stones《馴龍高手(How To Train Your Dragon)》

作曲與作詞:Jon Birgisson, 演唱: Jonsi

The Weary Kind《瘋狂的心(Crazy Heart)》

作曲與作詞:Ryan Bingham T-Bone Burnett, 演唱:Ryan Bingham (& Jeff Bridges)

 

第二小時第二段:

最新電影:《遠離阿雅米》

 

aje_08.jpg以色列電影,台灣並不多見,探索中東地區人民生活的作品,難免會覺得有點沈重,《遠離阿雅米(Ajami)》的兩位導演都是初試啼聲的新人(因此也得以獲得坎城影展肯定新導演的『金攝影機獎』),柯提(Scandar Copti)是以色列的巴勒斯坦人,夏尼(Yaron Shani)則是以色列的猶太人,儘管猶太人和巴勒斯坦總是視彼此為世仇,水火難容,柯提和夏尼卻攜手以《遠離阿雅米》忠實反應出以色列住民現況,語言是阿拉伯語和希伯萊語混雜,宗教則是回教和基督教並陳,但是暴力與死亡卻是所有人都難以迴避的生命議題。

 

「混亂」可能是多數人對於中東情勢的解讀與認知,混亂卻也是《遠離阿雅米》最珍貴的資產,也是全片最重要的論述。

 

「阿雅米」指的是以色列特拉維夫-雅法 (Tel Aviv-Jaffa)南方的貧民社區,阿雅米同樣也是一塊種族和宗教同樣混雜的區域。但是導演卻能從五條不同的人物線上糾結牽扯出一則時代素描。其實亦很有可看性。

   

本段音樂:

《與巴布爾跳華滋原聲帶

《茉莉人生》原聲帶

8月28日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828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第一小時:最新電影:《海洋天堂》

 

中國導演薛曉路執導的《海洋天堂》描寫一位罹患肝癌絕症的父親王心誠(李連杰),在生命的最後時光裡,想要安置和教導患有自閉症孩子大福(文章),讓他能有一技之長,有處容身,能在世上好好活下去。

 

遺忘,對很多人是很難的考驗,特別是習慣性的反應,特別是慣性的動作。遺忘,也代表著演員要去挑戰觀眾的熟悉與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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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連杰的變,是《海洋天堂》的強力主張,亦是主要魅力。

 

於是我們看到他的耐心、重覆與安靜,所有的平凡與平靜,都有著寫實的光采,亦從寫實中透露出戲劇的張力。

 

今天的節目中就試著這位父親如何對待和照顧兒子,重覆就有了比較,就有了趣味。

 

本段音樂:

《天空之城》作品原聲帶

 

 

第二小時  

最新電影:《讓愛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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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過《池畔謀殺案》和《八美國》法國導演歐容推出的新片有些匪夷所思。

 

天使有翅膀,有翅膀的小孩,在神話或者古典繪畫中,似乎就代表著天使;從邱比特到伊甸園的天使都是如此,可是,如果你們家的小孩也有了翅膀,那是幸福?還是災難?你會如何看待?你會如何因應?

 

這是一部寫實的電影,描述的是想愛,卻未必懂得愛的凡夫俗子;這是寓言電影,透過神話般的寓言,讓我們看清楚人生的真相,人的不足,人生可以不一樣的選擇。

 

本段音樂: 《讓愛飛起來》原聲帶

 

如夢:良辰美景奈何天

羅卓瑤的《如夢》,其實是現代版的《牡丹亭》。

 

差別之一在於湯顯祖的《牡丹亭》中,柳夢梅和杜麗娘都因為心有追念(男的想功名,女的想匹配),入夢尋歡;《如夢》中的邁克(吳彥祖飾)和艾玲(袁泉飾),則是在現實備受挫折(男的是因為愛貓死了,女的則是男友墜樓),失落在夢境裡,巧遇、相惜,進而取暖。

 

差別之二在於《牡丹亭》中杜麗娘因為癡情,得以還魂復生;《如夢》中的艾玲卻因一肩之隔,從此咫尺天涯,遺願只能靠雙胞胎妹妹(同樣是袁泉飾演)來實現了。

 

相似之一在於《牡丹亭》中的柳夢梅和杜麗娘,都是分居南北兩地,素昧平生的男女;《如夢》中的邁克和艾玲更相隔萬里(一在紐約,一在杭州),間關萬里,卻能共一夢,還終能相會,那是緣,亦是命。

 

相似之二在於《牡丹亭》中的柳夢梅得著了杜麗娘的畫像,才確知夢中麗人;《如夢》則是邁克拿錯了艾玲的照片,才確定一切並非如夢,真實人生中確實有麗人存在,看似天涯,實為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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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拿崑曲極品《牡丹亭》來比擬《如夢》,卻必定有人不服,關鍵不在視覺,而在神采。

 

《牡丹亭》的美在於詞藻,曲牌和身段;《如夢》無意在古典殿堂上比高下,卻非常用心地運用現代元素(建築、空間和色彩),在城市的光影中雕琢出如夢似幻的視覺效果,從天青藍、波斯藍到普魯士藍,從鈷藍色到青玉色,藍色的深邃層次與主角的憂鬱心境和際遇有著背靠靠,心貼心的呼應效果。羅卓瑤從《秋月》、《誘僧》和《浮生》以來,就一直耽戀在這種色彩書寫的創作模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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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牡丹亭》固然古典,卻極前衛,杜麗娘的春夢解愁,在五百年前就已標識出情欲自主的獨立性格,以身殉夢,因愛還魂的決志,更堪稱時代前鋒,《牡丹亭》若非敢於從勇敢的女性出發,就不會激出那麼引人遐思的動人能量(這一點,岩井俊二的《花與愛麗絲》就執行得比《如夢》更自覺了);《如夢》卻選擇了從男性觀點出發,難免就回到了愛情通俗劇的傳統窠臼。

 

吳彥祖的呆與癡是《如夢》的底層基調;袁泉的變與黠,則是《如夢》的華麗變奏。羅卓瑤試圖揉合呆、癡、變、黠四組元素,幻化出新風月,是有膽識,卻也有局限。

 

吳彥祖飾演的邁克是終日活在網路世界中的宅男,因而呆笨,因而不善交際(他會上網請教網友該處理遽逝的愛貓,即是宅男本色;他又是ABC/美國出生的華人,所以中文常詞不達意,增加了尋人的難度,卻也製造了不少趣味);尤其是他狂跑馬拉松,只求力竭入夢的癡迷;他追夢不捨,弱水兩人,只求一瓢飲的癡情,都深得「癡」字本色,精準詮釋出迷夢人生的迷惘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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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彥祖如果是一張彈簧床,負責蓄積能量,《如夢》中的袁泉則是拚盡全力,決定電影彈跳高度的人。率先亮相的是為愛碎心的她,憔悴呢喃的模樣,或能惹人憐惜,但是相關互動,相逢何必曾相識,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巧合,不足以說明她再墜情惘的心情波動;再度亮相的她,則是繫著短辮,快騎單車,在小巷弄裡穿梭來去的清麗倩影,具備了所有的浪漫期待,亦足夠引領吳彥祖回魂還俗的魅力,此時的袁泉要展現的是雙面夏娃的能量,從月光轉換成為日光的風華,確實不俗,壞就壞在劇情難以為繼,無法自圓其說時,只好以雙胞姐妹來迴轉作結。

 

《如夢》的最大敗筆在於沒有伏筆,直接跳出結論,吳彥祖的母難情意結如此,袁泉的雙胞胎傳奇亦然,看似合理,卻給人瞎掰硬拗之感,浪漫走味,想像全失,壞了原色。

 

不過,羅卓瑤卻也是很想努力另創新猷的。電影真正能人的時刻在於袁泉在揭露真相之前,祈許著吳彥祖能夠正眼瞧她一下,不要再沈浸夢鄉,體認到眼前人與夢中人實為同一個細胞分化的雙生女,同樣也都深愛著他,就不要再分彼此了,原本慧黠開朗的袁泉,此時卻有著極癡的奢盼(那是多迷人的少女願望?),然而,容貌或一,細胞或一,姐姐就是姐姐,妹妹就是妹妹,最愛,不容打折,不容替代,所有的惆悵與失落,反而轉化成為更高層次的愛情夢想了(杜麗娘非得還魂,愛情才得圓滿),絕對的愛情,沒有其他選項,沒有其他可能,因為唯一,所以尊貴,所以珍貴。歎息,或許會讓人流下失望的淚水,但是不也標識著更純淨的期許嗎?袁泉追求的愛情,又豈是永遠做姐姐的化身呢?如果避開了雙胞胎的宿命,單純回到類似《雙面維若妮卡》的巧合框架裡,會不會有更高的自由度呢?硬要同一人,卻不可能是同一人的障礙,就這樣困住了《如夢》。

 

LAD5806.jpg雙胞胎的結局,讓《如夢》失去了虛實難辨的夢滋味;但是雙胞胎的選擇,卻也讓《如夢》的愛情傳奇,得著更多想像與解讀的可能,人生的得與失,還真是很難用天平來衡量的。

唐山大地震;以淚洗腦

馮小剛雖是技藝純熟的大導演,但是《唐山大地震》卻包含著政治洗腦的企圖,催淚糖衣的核心其實是「中國崛起」的強力論述。

 

最關鍵的一句對白在於女主角徐帆與失散卅二的女兒張靜初重逢時,看著女兒手上的手機照片,發覺收養女兒的養父母(陳道明與陳瑾)穿著解放軍裝,於是徐帆脫口而出說:「解放軍是咱們恩人啊!」

 

這句話,可以平常心對待,解釋成災民對昔日恩人的感恩心情,但在《唐山大地震》中卻是馮小剛精心設計的強力的洗腦工具;因為電影中的對白都非偶然,徐帆沒頭沒腦歌頌起解放軍,其實是主旋律電影最愛玩的技倆,那是一種催眠呢喃,那是一種訊息釋放,真正的企圖在於滲透「中國與解放軍」的正面能量,這種創作心態如果放大在馮小剛的人生地圖中來看,就得著更清楚的連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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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馮小剛對於解放軍的根本認同。高中畢業後,1977年,馮小剛先在北京附近坦克師宣傳隊幫忙,錯過徵兵時期,只能穿軍服過癮;1978年,馮小剛被北京軍區戰友文工團特招入伍,從事美工工作,不但成了真正的軍人,而且還是幹部,軍服上身的他只覺自己好風光,曾經說過以下名言:「穿著這身軍裝,你就是保護老百姓的,你就是為老百姓幹事的,就是要學習雷鋒的!」

 

其次,《唐山大地震》改編自加拿大華人作家張翎的長篇小說《餘震》,片中由陳道明和陳瑾飾演的養父母,其實並非軍人,而是財稅會計專家,養父還曾經對養女方登有過性騷擾,才會讓飽受地震創傷的方登,毅然決然遠赴外地求學和就業,甚至拒絕墮胎,寧可未婚懷孕,寧可退學也要保全新生命,不惜做一位單親媽媽。養父從會計變成軍人,目的自是打造解放軍認養孤兒的愛人,所以陳道明只能做「聖人」,不能有私欲,他是無怨無悔,最包容也支持張靜初的精神與經濟支柱,性騷擾的情節自然不便與解放軍連結在一塊,留給陳道明的全是聖潔的光輝,養父作為已達超凡入聖的當代完人地步,解放軍根本不需要再找其他代言人了。這也是為什麼徐帆看到陳道明的軍裝照片時,會脫口而出說:「解放軍是咱們恩人啊!」政治洗腦的符號與訊息連結,就是這樣建構出來的。

 

《餘震》的原著作者張翎說:「小說描寫了痛,電影描寫了暖。」其實已經是原著作者最委婉的抗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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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唐山大地震》裡出現的解放軍人全係正面符號,不論是徐帆背負著重傷的兒子方達尋找醫護協助時,眼前盡是排山倒海的救援軍潮,接過孩子的解放軍,最後甚至一把扛起了跡近虛脫的徐帆(我相信,災區中必定有很多類似救援故事,救命之恩,只有當事人有刻骨銘心的記憶);電影後來轉到2008年的汶川地震時,解放軍的救援更有規模更快速也更有效率了,災民沒有爭吵,沒有抗爭,只有理性的哀嚎,馮小剛其實是刻意避開了煉獄實況,只想完成他的人間送暖和舊怨救贖的主題,目的當然還是在建構解放軍「救苦救難」的菩薩傳奇。

 

有了這前後後呼應的救災論述,再回頭看看陳道明收容方登的過程,從解放軍的食堂、毛澤東的喪祭,到噩夢驚醒的午夜夢迴,陳道明沒有任何疾言厲色的軍人威儀,全是溫暖可靠的慈父模樣,馮小剛不容解放軍形象沾惹上任何砂子的「潔癖」,其實和他在《集結號》中對於死難戰士雖有無盡憐憫,但對黨國更有終極信任的創作態度如出一轍。as100722084.jpg

 

馮小剛在中國能有如此火紅氣勢,一方面得力於他有圓熟技法,另一方面則得力於他的中心思想,是那麼貼合國家政策的主流思想,風生潮起,他深諳主旋律的精義,又是衷心認同,自然就有魚水交歡的共振效果了。

 

我不想太挑剔《唐山大地震》的人性部份,畢竟那是一場人間災難,創傷後遺症,即使卅年也未必能夠平復,但是眼看馮小剛如此滲透他的軍魂意識,卻又深深不以為然,道理很簡單:陳道明不是解放軍,養父母與養女間的關係,依舊可以自然動人,硬要把光彩和光榮都送給解放軍,馮小剛就真的算計太多,太藏私心了。

 

唐山大地震:生死廢墟

聽到母親李元妮做出「救弟弟」決定的那一剎那,姐姐方登的心即已死了。

 

聽到母親李元妮做出「救弟弟」決定的那一剎那,弟弟方達雖然因此少了一隻臂膀,但他並不知道這一輩子他要背負多大的包袱。

 

李元妮喊出「救弟弟」的痛苦決定時,她清楚此生再也生不如死了。

 

死者已矣,生者心碎,一部《唐山大地震》講的就是這麼一個生死相繫,要用一輩子來償還的人間苦難,但是一部《唐山大地震》証明了導演馮小剛確屬一流的煽動家,因為他懂得吊足胃口,蓄積最大的淚水,等待決提的一刻。as8123.jpg

 

馮小剛的第一個選擇是用道德的兩難,同時質問著演員與觀眾。

 

遇上大地震,你的雙胞始小孩同時困在樓層石板下,弟弟方達快沒氣了,姐姐方登還微弱地呼喊著媽媽,但是只點搬動一端石板,就會壓到另一端的孩子,「你究竟要救姐姐?還是弟弟?」救難人員的這一句話,有如重鞭擊中了李元妮(徐帆飾演)的心房,卻也同時考驗著看戲的觀眾:「如果是輪到你來做決定呢?」

 

有了觀眾的尋思,就有了回向的力量,這即是何以徐帆要反覆唸著:「兩個都救。」每一回的反覆,都在勾動著,也等待著觀眾作出選擇,原本理應只許可一分鐘的生死煎熬, 馮小剛卻把時間拉長放大了三五倍,徐帆從抗拒到鬆口,讓救援人員得以施力,卻也是方家母女一輩子「罪與罰」的煉獄開端。

 

馮小剛的第二個選擇是用生命的兩難,煎熬著觀眾。這回用上的技去是:忍耐與節制。我要你哭,但是不急太早揮霍,忍一下,避一下,最後的真正高潮再說吧。

 

他避開了挖掘的過程,那可能太血腥,也太殘忍了,人救出來的下一個鏡頭,不是徐帆背起一息尚存的方達求醫急救,卻是把已然硬僵的方登抱在懷裡痛哭,來得及的,待會再說,來不及的,只能用淚水和體溫來致歉了。

 

在悲情時候灑狗血,不算本事,三流廚師都懂得如何炒做,但是馮小剛堅持不做細節煽情。全片唯一的一場狗血戲則是徐帆面對家毀人亡的生命逆襲時,憤而仰天大罵:「老天爺,你王八蛋!」但是,那純然只是個人的情緒發洩,並不能帶動戲劇高潮。as8103.jpg

 

避開小決戰,留待大決戰,是馮小剛信奉的煽情戰略。方達沒有被奶奶帶上開回濟南的巴士;方達蹺課沒考大學;李元妮沒能接受隔壁電工的求婚;方登不願犧牲肚子裡的孩子;方登在汶川地震上遇到要求鋸掉兒子一條腿的母親;方登聽見方達訴說著當年唐山受困時,母親面對的生死抉擇……每一場戲都可以是八點檔通俗劇大灑狗血的戲劇高潮,但是他卻都選擇了輕輕帶過,為什麼?用「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的古文來形容,或許有些貼近了(把男兒改成戲中主角就更加精準了)。

 

這正是為什麼地震後卅二年母女重逢時,方登(由張靜初飾演)都回到了家門口,徐帆就是不肯出來迎接擁抱,大啼大哭的奧妙所在。唯有在不能等,也不能忍的時刻,卻還在繼續等與忍,才是吊足觀眾胃口的高明手段:早晚要哭,潰堤的張力絕對遠勝慢滲,每一回可以掉淚的懸崖關頭,馮小剛都踩下了煞車,純粹只是因為震災餘生之人,其實「生比死更苦」,其實「生比死更苦」,死者已然葬身廢墟,生者卻還在心靈廢墟中承受煎熬,純粹亦只是大悲時辰未到,也因為他有這般拿捏自如的自信,才能算準丟出撒手鐧的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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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張靜初一定要到了汶川災變現場,才能浴火重生,才能骨肉重逢的情節太過刻意(要用感同身受的塵埃拂拭來見人性),但是一定讓親耳聽見母親不要她的張靜初看到牆上那張停格的童年照片,一定要讓張靜初摸到震災前她沒吃到的那顆西紅柿(番茄),徐帆做為母親的虧欠與懸念才算有了聊表寸心的前奏,然後一股腦地給女兒跪下,一股腦淒厲喊出:「媽對不起你……」的生死悔恨,才得著了管弦交響的高潮快板,才能將卅二年愧對女兒的罪愆、虧欠、悲憤與失落盡皆溶注於那個五坪不大的小房間裡。

 

風雨前的意外寧靜,才有了讓人格外忐忑的氣氛。馮小剛懂得這種勾心術,才讓《唐山大地震》得以震盪出催淚大補丸的威力;不過,他的押尾終曲亦有著同款的精密算計,方登的墳墓裡放著一個來不及背負的小書包,還有一個大布包,布包裡只是一本又一本的課本,「期待你長大,卻來不及長大」的母親癡心,從看得見的番茄,到完全沒料到的書包與課本,才算完全出土,才真正撼動了張靜初,才完成了救贖與寬恕的艱難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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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後的寧靜,則是馮小剛刻意經營的最後淚滴。唐山市政府為死難的二十多萬人樹立了紀念碑,史匹柏在《辛德勒名單》中安排了名單上的猶太人後裔一一到墓前獻花,一旦《唐山大地震》如數抄用,必遺笑柄,但是他在同樣的框架上,卻只動用了一位生還者來碑前默禱,然後踩著腳踏車緩緩走過那一長串的碑石,此時,銀幕上浮動出了新版「心經」歌聲(雖然馮小剛沒有另外打上字幕說明歌詞,但是細心的人都聽得出來:「…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那是祝福,亦是超度;那是洗淨,亦是撫慰。

 

馮小剛的所有操控算計,即使斧鑿鮮明,但是有效。平心而論,已然是一流的煽動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