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祝好運:純淨美學

作品有風格,就有型,就讓人看得舒服。創作者打造作品的風格,可以是信手捻來的成績,也可以是精心淬煉的力作;可能是才氣,也可能是匠氣。

喬治.克隆尼是當前好萊塢一線演員中最有才氣的創作者,從一鳴驚人的《神經殺手》到《晚安,祝你好 運》,我們除了看到他的誠意,勇氣,也看到他開發另類題材的眼界與豪情。

《晚安,祝你好運》的美學風格從一開場就漂亮地展現出來,故事以1950年代美國電視媒體的新聞工作人員挑戰麥卡錫參議員的往事為重點,時間悠久,加上又是黑白電視的年代,於是喬治選擇了用黑白影像來顯示那個久遠的年代。

黑白的影像就讓觀眾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歷史滄桑,接下來,喬治選用了作曲大師Victor Young的「When I Fall In Love」名曲演奏版來襯底,古老的年代,老式的衣著,斑駁的古意,聽不見人聲對談內容的餐廳,只有名曲在空間迴蕩…喬治什麼都不用說,就讓觀眾看見,聞見1950年代的韻味。

這就是風格美學的力量。

選對了影像與聲音的對話風格,你就會對半世紀前的人間風情產生一種「遙遠又陌生」的視覺認同,但是熟得不能再熟的音樂,卻又另外帶給你一股「遙遠卻又親切」的依靠與感動。

就在那個年代中,有人堅持自己的信念,追求人間的公義與真理,搭配這麼有質感的復古韻味,所有的形容詞和副詞都是多餘的。

接下來,在這樣靜謐的形式美學下,喬治帶出了《晚安,祝你好運》的男主角大衛‧史崔森飾演的CBS新聞節目主播艾德華‧蒙洛(Edward R. Murrow)。

喬治的第一個美學選擇是一陣噴煙。那是媒體界向蒙洛致敬的典禮上,蒙洛站後台走上講壇,又發表得獎感言時的第一個動作。

1950年代的人們不懂得「拒抽二手菸」的健康道理,不管男男女女都是以叼菸或拿菸的帥勁做為自己的註冊商標,多少的親熱戲都是一口菸接一口熱吻,完全沒有清爽口氣的基本禮儀,艾德華‧蒙洛當然更誇張,他不但在頒獎典禮上當著眾人面噴煙,主持節目時更是菸不離手,還擺出各種帥姿來唬人。他用老菸槍的老練與沈穩來打造自己的風格,喬治重現50年代的風情,沒有誇張,然而光是這個菸槍場景的重現,就已經看得喬治在追求寫實與形式主義風格下的基本心態。

接下來,就是蒙洛主持節目的冷酷與雋智。

新聞通常報導事實,但是新聞節目,除了深度,更要有解讀新聞的觀點論述,要以理服人,就不能氣急敗壞,就要舒緩有致,就要字字珠璣,就要鞭辟入理,直中人心。外型是理智的,措辭是文雅的,觀點是犀利的,結論是明確的,大衛‧史崔森採取了一種高度內歛的表演方式,大勝,沒有狂喜,遇挫,沒有怒眉,面對老友的求援,他也是斬釘截鐵地不讓人家有任何不確定的連想。

《晚安,祝你好運》似乎有意要將蒙洛打造成一位新聞聖人,他每回在要唸出最後一句結語的「晚安,祝你好運!」之前,聽他用最精煉的修詞,雄辯滔滔為新聞事件下結論時,那真的是集理性與感性於一爐的知性享受,特別是當他不看提詞版,恍如從心靈深處唸出這段:「我們不該混淆異議與不忠,我們應該時時牢記,指控並非証據,要定人罪,一定要有証據,而且走完司法程序,我們不該在恐懼中前進,不要因為恐懼而走進非理性的時代,只要回溯歷史與信念,我們應當就會記得自己並非心懷恐懼之人的後代,不會因為那些短期內看來不受歡迎的信念,就不敢去寫,去說,去參與,去辯護(We must not confuse dissent from disloyalty. We must remember always, that accusation is not proof, and that conviction depends upon evidence and due process of law. We will not walk in fear, one of another, we will not be driven by fear into an age of unreason. If we dig deep into our history and our doctrine, we will remember we are not descendant from fearful men. Not from men who dared to write, to speak, to associate, and to defend causes that were for the moment unpopular.)。」

黑白的畫面,少了彩色的繽紛,反而讓堅持信念的人生有了純淨的質感,再打造「不動如山」的主播風骨,擲地有聲的讜論,以及黛安‧瑞芙(Dianne Reeves)迴盪在煙霧繞遼的空間中的爵士歌聲,喬治.克隆尼的電影美學就這樣建構完成了。

達文西密碼:破解六術

看電影,竅門多,有時候看熱鬧,有時看症候群,當紅電影往往是最好的社會學範本,可以讓人看見社會百態。

1996年,我在中影公司工作,曾經和一群電影工作者在新聞局開國片發展會議,結果一位片商公會代表直接點名罵我,說我支持蔡明亮、易智言等導演拍「同性戀」電影,難怪台灣電影沒人看;批評我認為好看的電影都不賣錢……。

乍聽這種讕言,當然很氣。台灣商業電影崩盤,與蔡明亮一點關係都沒有,支持藝術電影,並非就不肯定商業電影;評論一部電影的好壞,與電影的賣座更沒有直接關係…面對這種非理性的二分法評論,我選擇一笑置之。

當年,李安的《喜宴》獲得金馬獎最佳影片時,有讀者打電話到報社抗議,認為我們都被李安騙了,他的電影是包藏禍心的,我請他舉例,他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同志題材的電影確實會衝撞很多人的道德理念和情欲認知,激生很多人的情緒性反應,一點也不意外的。

比較欣喜的是,台灣社會一直開明而且包容,對同志議題的討論也是溫和地慢慢開展,從《河流》、《春光乍洩》、《藍宇》、《不散》、《孽子》、《面子》到《斷背山》,以往聞同志則怒的情緒反應也慢慢地調整了銳氣火芒,而能朝人性和藝術的層次上來看待、討論電影;反而是美國保守派人士對於《斷背山》的抗議批判,讓我們看到了同志議題的脆弱與敏感。

社會進步,也讓我們可以平心靜氣去面對電影行銷。例如電影《天魔》的一大噱頭就是英國外交官之子是魔鬼化身,身上有666的魔鬼印記,如今新版電影要在2006年的6月6日推出,於是就有人結合了06/6/6的數字趣味,成就了魔鬼再世的宣傳花招,大家一笑置之就好,不必太認真。

趁著書市熱潮搶拍完成的《達文西密碼》,大概是行銷密度和熱度最高的作品,今天在坎城上映時,有的人說太忠於原著了,有的人則是電影避開了耶穌生子的議題,躲掉了宗教風潮…這些評論只能參考,一切還是要等看了電影才知真假,面對著排出倒海的《達文西密碼》造勢風潮中,最吸引我的卻是時代周刊上一篇「破解《達文西密碼》的六個方法」的小文章。

這篇文章其實是個社會現象的調查報告,列舉了你如果不喜歡《達文西密碼》這本書,以及改編拍成的電影,你可以:

01禁演。

對,不准演,就可以控制損害,就可以避免「毒素」四散。

02絕食。

這是一種抗爭的姿態。為了一部電影而去絕食抗議,一定是因為你有滿腔怒火,願意為信念獻身,據說印度就有天主教徒揚言如果政府不禁演該片,就要絕食至死。

03控告。

這是必要的法律行動,有的罪犯,明明做錯了事,卻死鴨子嘴硬,不肯認錯,一狀告進法庭,尋求司法仲裁和司法救濟,其實是文明人的理性行為。

04嘲弄。

有的人一受激,就會暴跳如雷,這種人最容易上當,卻未必能夠解決問題。面對別人的惡意挑釁或污蔑,不要隨之起舞,是很重要的應對之道,揶揄《達文西密碼》,說它不成氣候,影響有限,其實也是一種消毒策略。

05傳教。

正面迎戰「邪說」,以傳教、開課、舉辦研討會等訴諸理性的辯論與對話,讓信徒更加定信念,也許還會增加更多信徒呢!

06反制。

澳洲人的態度比較有趣,雪棃教會研判當地會有250家戲院映演《達文西密碼》的預告片,於是他們也跟著製作了一部反制短片,駁斥《達》片的論述,讓影迷知所比較,找到生命中的真理。

這篇短文的六個小標譯自本期的《時代周刊》,其他的分析,有的是我的理解與註解,有的則是全文照譯。其實,在閱讀這篇文章時,我可以清楚感受到《時代周刊》消遣達文西現象的幽默,不過,這篇短文列舉的六個破解密碼之道,卻很具體反應出21世紀人類

社會面對「不同意見」的處理方式,看電影的同時,我們也看到了背後的社會和人生。

楊德昌一一:天意與巧合

電影創作神秘又有趣,有時候是意念先行,一切都已篤定在心,拍攝和剪接都只是意念的完成;有時候則是意念恍惚,一切都好像只有個綱要,拍攝和剪接時都還在無盡的成長與茁壯。

多數觀眾都不知道創作的艱辛,多數的觀眾都是以成敗論英雄,不論孕育的過程有多艱難,只要成果感人,就備加推崇,一旦索然乏味,心血氣力花再多,也換不來好臉色與響亮掌聲的。

台灣新生代導演陳映蓉的《國士無雙》中,有兩位詐騙集團份子,一位是領班頭頭鄧安寧,一位是行騙高手金勤,電影中,鄧安寧很髒,不停地吃零嘴,同時又口沫橫飛地高談闊論,導致食物碎絮四處散落,愛乾淨的金勤,因而就不停地擦拭著桌面和地板,一個噴,一個擦,絕對矛盾的動作,形成電影的另類諧趣。

「劇本原來沒有寫這麼多,」陳映蓉親口告訴我:「那是我們在拍片現場討論劇情與人物性格時,大家碰撞出來的火花。」拍電影要有劇本做藍圖,可是光靠劇本還不夠,現場隨機應變的火花非常重要。

拍片還要靠運氣,侯孝賢拍攝《悲情城市》時,只為了捕捉晨起的雲霧感覺,曾經連發了一個星期通告,只為了一朵雲,只為了山間嵐氣,等不到他要的場景,那就繼續等到氣氛對了再說。

楊德昌拍攝《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時,為了重建民國四0年代的時代場景煞費苦心,台北找不到,一路找到了屏東,電影都已經開拍了,主景還是不能讓他滿意,直到有一天,司機迷了路,闖進了一條小巷子,楊德昌才發現尋尋覓覓不可得舊房舍場景就在那條巷弄中。

通常,如願以償的時候,就叫做天意,但是天意不見得天天碰得著,遇不上,碰不著,只好將就,電影就會有缺憾,只能期待下回他日會更好。

不過,楊德昌拍片往往是意念先行的。概念清楚,就知道如何構圖,如何調度場面,知道如何突顯重點。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的男主角張震,電影剛開始沒多久,就覺得視力不清楚,可能是近視了。在光線不足,營養不良的年代中,四眼田雞的生理現象既平凡又普遍,然而,楊德昌卻能在這個小情節中,埋下了張震因為「近視」,「看不清」周遭環境,也「看不清」愛情的盲點,為後來的少年悲情,留下了很有說服力的伏筆。

同樣地,在《一一》中,楊德昌的鏡頭總是有意無意地會從公寓大廈和學校的監視器來見証生活實況,婷婷陪著奶奶回家時,我們從監視裡看到有個少年試圖闖門,他是誰?後來,才知道他是婷婷鄰居女孩的男友胖子。光看監視器,我們會誤以為他是小偷,後來才知道,他是懷春的少男。

同樣地,小男生洋洋的氣球被女同學和老師誤會成保險套,清楚刻畫出他老是含冤莫白的客觀環境,於是他先是努力地去拍攝蚊子的蚊子照片,只有拍到了蚊子,大人才會相信他的話,這樣的一個相機,最後卻發展成他專拍拍下凡夫俗子所看不見的後腦勺,這樣的動作其實是告訴你,人們通常以為自己看到了全部的真相,卻看不到真實背後的另一半。楊德昌很明白地告訴大家:「偏偏,那個看不見的一半,卻是人們創造力的源頭。」

傑出的電影就會在意念和意像的層層累積下,營釀出動人的世界,最重要的是導演有話要說,意圖鮮明,因而勾繪出的世界就寬廣,否則硬要在剪接檯上做文章,灑狗血,終究是吃力而不討好的。

悲情頤和園:政治巨靈

藝術家大概一直不理解,為什麼政治就是硬要干涉藝術,為什麼就是有人理不直卻是氣很壯地告訴創作者,他有權決定什麼可以演,什麼不可以。

前兩天,一位在坎城採訪的記者透過msn問我,為什麼到國際影展參賽的中國電影老是違反中國政策,老是戴著「政治迫害」的光環,吸引國際媒體的注目?他的問題來自於中國電影《頤和園》沒有通過國家廣電總局電影局審查,就已經到了坎城參賽(中國稱呼坎城為戛納),以致於電影還沒映演,就因為政治議題吵得沸沸揚揚的?

我的反應是:「天啊,又來了!」

問題當然不在於《頤和園》是不是違規參展,問題在於能不能參展的規矩是誰訂的?根據的又是怎樣的邏輯和標準?誰又有權利決定那些影片是不是通過審查?可不可以出國參賽?

CANNES, FRANCE – MAY 18: Actor Xiaodong Guo, director Ye Lou, actresses Lei Hao and Ling Ling Hu attend a photocall promoting the film ‘Summer Palace’ at the Palais during the 59th International Cannes Film Festival May 18, 2006 in Cannes, France. (Photo by Pascal Le Segretain/Getty Images)

問題的盲點當然就在於誰可以決定你能不能看什麼東西?誰能確定滿了十八歲的人就成熟穩定到可以看限制級電影?不滿十八歲的人就不行?多少二十八、三十八、四十八的人,心態不是一樣不穩定?不是一樣會受到電影劇情的撩撥,而有生理或心理的反應?十八歲就得去當兵,或許是因為體力正盛,夠格當國家機器的捍衛者,然而,差一歲就能看限制級電影的道理,其實是欠缺客觀科學依據的。

更嚴重的問題是,定下了規矩,是不是就限制了創作的能量?

根據華文媒體的報導,婁燁在坎城記者會上曾經說:「我最大的問題,就是我在進行創作時,就常常忘了太多事情(外電的說法,則更明確了:「”During shooting, I always forget about what’s banned and what’s allowed.」白話一點翻譯他的說法就是:「拍片時,我常忘了什麼是不准的,什麼是可以的。」)

如果莒哈絲的腦海中有禁忌尺度,她也許就寫不出膾炙人口的「情人」,同樣的道理也適用勞倫斯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以及葉利尼克的「鋼琴教師」…,偉大作品的創作力和價值就在於作家勇敢寫出了人性的光明與黑暗,從中創造救贖與洗滌。如果擔心了將來出版機會,因而讓作家心生畏懼,不敢在創作中探索前進,那就是對藝術的謀殺和戕害。一旦有人告訴梵谷和畢卡索繪畫的尺度是什麼,什麼可以畫,什麼不能畫,畫好的作品還要通過審查才能展出,成天對抗官僚都來不及了,他們還會剩下多少的創造活力?

參經曾經台灣解嚴前,台灣新電影對抗電檢戰役的朋友應該都很清楚地記得,那個年代,只要在話題或畫面上挑戰威權體制,一定會遭電檢伺候,不是禁演,就是修剪,侯孝賢的《悲情城市》先私運了一支拷貝到威尼斯參展,也曾經在島內喧騰了半天,讓《悲情城市》成了挑戰台灣禁忌話題的政治電影,特別是在六四風潮之後的三個月內,《悲情城市》的政治光環成為海外行銷的一大利器,但我一直認為《悲情城市》的藝術成就遠大過政治議題的討論,它在威尼斯獲獎,政治光環有一點聚焦功能,最後還是藝術風格成為出線的主要魅力所在。

時代會變的,《悲情城市》走出二二八的歷史枷鎖之後,還是一部值得一再細品的傑作,那就是藝術終必超越政治的鐵証。如今,台灣誰還在擔憂以228做創作題材會讓投資血本無歸?會讓創作者走入牢籠呢?如今,台灣電影要想進軍國際,誰還在吵要不要走私拷貝到國外,先演了再說呢?

台灣走過的路,中國大陸一直還在走,實在是很可惜,也很浪費力氣的事。時間終於會証明政治干預都會被時間浪潮吞噬的,唯一被犧牲的是藝術家的青春和才華。田壯壯的《藍風箏》讓他做了十年地下導演;姜文的《鬼子來了》讓他有六年不能再導戲,我只能慶幸,畢竟他們都還即時交出過一張漂亮的成績單,忠於藝術的他們做出了生命選擇,藝術的成就終於會還他們的歷史公道的。

這兩天,進入中國網站,你可以讀到婁燁和《頤和園》坎城參展的消息,但是內容都避重就輕,能夠帶到映演消息就不錯了,據台灣媒體的報導是因為這些到坎城採訪的記者都「陸續接到服務媒體『封筆、封機』指令,不准對其有任何相關報導。」追求正義的記者一旦接獲這樣的指令,內心的反彈與憤怒是可以想見的,台灣一旦有這種事,一定會爆開成為醜聞,但是中國還沒有那麼開放,官方還操控著媒體,民主的清晨還沒有降臨到那塊土地上。

基本上,我相信藝術的路途會越走越開闊的。1986年,虞戡平拍攝《孽子》時,大家對於同志議題還是畏首畏尾,所有的欲望和掙扎都在「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情況下包裝出航,後來,有了《喜宴》,再加上《愛情萬歲》、《河流》、《春光乍洩》、《藍宇》等片的一再搶灘,同志議題不再是毒蛇猛獸,也不再是炒做議題之後,人性與愛情的基本訴求,就讓藝術的光澤得能綻放開來。

據說,婁燁的《頣和園》是因為觸碰到六四議題而無法通過審查,但是我並不悲觀,我只是歎息,為什麼歷史的腳步行走得這麼蹣跚。2006不能碰觸的議題,也許到了2008,2016或者2046就會有了完全不同的面貌,我們只能祈禱:琅琅睛空下,就讓藝術家自由自在創作出他們的夢想與哀愁吧。

旺角卡門:重看王家衛

我很喜歡看知名導演的第一部作品,聽聽他初試啼聲的吶喊,看看他展現企圖的姿態,對比他從青澀到熟黃的蛻變。

最近重看了王家衛1987年第一部執導的作品《旺角卡門(台灣當時改名叫做《熱血男兒》)》,既陌生又熟悉的技法就那樣排山倒海地從銀幕直奔眼前。

王家衛愛用音樂,而且音樂用得極妙,大家都知道,《旺角卡門》用了兩款音樂,一款是泰迪羅賓和Ting Yat Chung一起打造的電音搖滾;一款則是《捍衛戰士》中由Giorgio Moroder作曲的"Take My Breath Away"。

電音搖滾,節拍取勝,對照在旺角鬼混的調景嶺青年,那種不配知道明天是什麼滋味,只能虛擲青春的絕望翻騰,只能勉強算是意思到了,事實上,王家衛早期作品 中使用了大量的電音搖滾,都是替電影上色塗抹胭脂,少了真實動人的氣質。反而是後來的華爾滋與探戈樂章,雖然拼貼為多,原創為少,卻都有準確的對位效果。

至於煽情的"Take My Breath Away",其實應該是香港人在著作權概念還不是那麼鮮明時的產物,在1987年直接套用了1986年的賣座電影《捍衛戰士》主題曲,搭賣座電影的熱潮順 風車是很明顯的製片企圖,然而"Take My Breath Away"的音樂用在劉德華終於回到大嶼山去探望表妹張曼玉,想要告訴表妹,他找到了表妹替他收藏的那只杯子的青春衝動,卻遇見了表妹和醫生男友一起外出 遊玩回來的場景,興奮對照惆悵的滋味,配合起"Take My Breath Away"的旋律和歌詞,其實還是別有魅力的。特別是劉德華和張曼玉終於在渡輪碼頭相會,一把就把她拉進電話亭熱吻,音量也調到最高潮,觀眾還真的有點 「喘不過氣」,「不能呼吸」的「Take My Breath Away」熱吻症候群呢。

《旺角卡門》用了「Take My Breath Away」,這和《重慶森林》用了「California Dreaming」,以及《春光乍洩》用了「Happy Together」等歌的手法如出一轍,差別只在於王家衛對於選曲的範圍越來用寬廣而多元,更能從名歌中提煉出催情要素。

處女作也還可以看出導演的偏好。諸如杯子、罐頭、挖個洞埋藏心思的神話,一直是王家衛電影中愛玩的密碼遊戲,物件或許不同,對象或許身份有別,但在最平常的物件中深埋情話密碼,則是他樂此不疲的手法了。

初試啼聲的王家衛在《旺角卡門》中,也明顯地玩了些「對比」設計,劉德華愛上了舞女,搞大了人家肚子,卻不負責任,對方被迫去墮胎了,他只能生悶氣砸東 西;幾個月後,兩人在下雨的走廊下相會,對方大了肚子,孩子卻不是他的,不能生氣,只能含笑祝福,一個江湖小太保的愛情重傷,讓雨和淚再也難分。

最後,劉德華選定了張曼玉,卻又為了救張學友飾演的烏蠅,所以告別愛人,跑回香港搶救人質,他承諾天黑時一定回來,然而,張曼玉枯守碼頭,等到了最後船 班,等到了鐵欄柵門都已經落了下來,劉德華還是沒出現,張曼玉焦急又碎心地才要起步,鐵欄柵門卻停止了下降,渾身是傷的劉德華跌跌撞撞地滑下樓梯,那是美 麗的愛情誓言;然而,接下來,張學友決心拿高額安家費去做刺殺污點証人,劉德華再度出馬攔阻,同樣地,他承諾會再回來,張曼玉也依舊癡癡地守候在碼頭上… 刻意鋪排的情境對比,因而匯聚成了催淚力量。

《旺角卡門》中,劉偉強的攝影成績,同樣也讓我們看到了用招牌和霓虹燈影所呈現的香港街景,處女作,真的好像就是人類DNA的排序展演,魅力風情,早就定了性,萬變不離其宗了。

酷狗寶貝:泥塑卡通夢

1996年初春,我到中影公司上班,接下三項重要任務,首先是要替已經拍好的電影《今天不回家》、《寂寞芳心俱樂部》、《春花夢露》和《飛天》等片做好上映宣傳,另外則是籌拍《河流》和《美麗在唱歌》,第三項工程則是要替中影買下的外片《酷狗寶貝1──超級無敵掌門狗》做宣傳,順便到高雄開闢第一家的藝術電影院。

1996年,國片已經進入嚴重衰退期,所有的宣傳努力都很難吸引觀眾上門看台灣電影,即使挖空心思替《寂寞芳心俱樂部》的女主角白冰冰設計了台灣第一次的明星手印活動,也不能讓更多的人看見易智言初試啼聲的細工作品;也因為在替《今天不回家》宣傳時,太過強調老人的情欲問題,又陷在姚蘇蓉經典老歌的情境中,使得張艾嘉執導的這部好看作品,也不能得到應有的掌聲,一切的一切,總是遺憾。

我在中影只待了半年時間,自覺一事無成,意外的收獲倒是認識了我以前非常陌生的英國動畫才子尼克.帕克。

1996年,台灣人對於曾經得到過三座奧斯卡金像獎的英國動畫藝術家尼克.帕克,其實相當陌生,2006年,他的動畫長片《酷狗寶貝之魔兔詛咒(Wallace & Gromit: The Curse of the Were-Rabbit)》打敗了宮崎駿的《霍爾的移動城堡》,得到奧斯卡動畫長片獎時,台灣人對他還是很陌生,除了電影科系的學生一定看過他的作品外,連媒體都很少介紹他。

其實,尼克.帕克和奧斯卡很有緣,他一手監製的《超級無敵掌門狗》三段卡通,全部都獲得過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除了《月球野餐記》輸給他自己的另一部作品《百獸物語》外,其他兩部《引鵝入室》和《剃刀邊緣》都是響噹噹的得獎之作。

說他是動畫神童,其實並不誇張。早在十三歲的時候,他就已經埋首在自家的閣樓上創作動畫,十七歲那一年,英國BBC電視台就已經播出了他的動畫短片《水泥夢魘》。二十七歲時,他加盟了阿曼動畫,在一群著迷於泥塑動畫的好友協助下,拍出了《月球野餐記》,不但造就了「酷狗」Gromit,也帶動了不可計數的卡通產品商機。

成名,並沒有使尼克改變創作之路,他沒有投靠一本萬利的卡通加工服務,他堅持以不同的卡通造形和英國式幽默身段來創作卡通,最讓他開心的一件事是,名導演史匹柏說過:「『阿曼動畫』終究會在世界動畫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因為他們是在創作卡通,會說故事,常常有好點子,不是替其他人的創意做加工服務。」這句話,其實也說明了台灣卡通加工業非常發達,但是在世界卡通界始終沒有發言權的關鍵所在。

長久以來,迪士尼卡通主宰著全球動畫迷的美學及胃口,然後也一直有許多有心人試圖想要帶動卡通電影的新風貌,提姆.波頓1993年的一部《耶誕夜驚魂》,就試圖透過「stop motion」的拍攝技巧,把傀儡和黑色恐怖的奇特美學結合一氣,拍成新風貌的卡通長片,成績真的不俗,但是後繼乏人,他在2006再推出風格相近的《地獄新娘》,就給人新意無多的惆悵,可見動畫電影的革命大業有多艱難。

除了提姆.波頓外,夢工廠的動畫王國從《埃及王子》到《史瑞克》也都有銳意革新,再加上迪士尼全力發展三D電腦動畫,動畫世界很快就進入百花齊放的新世界。英國的電影動畫家則是早在1980年代中葉就組織了一家《阿曼》動畫工作室,另行開發黏土卡通路線,從1990年開始就陸續以《生物物語》、《引鵝入室》和《剃刀邊緣》三部黏土動畫短片,摘下了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獎。

1996年奧斯卡頒獎典禮上,成龍首度應邀出任頒獎人,他的搭檔是NBA巨星「天鉤」賈霸,兩人合作了一齣《天龍地虎》頒獎秀,當時,成龍頒的就是最佳動畫短片獎,得獎作品正是尼克.帕克執導的《剃刀邊緣》。 2000年,在夢工廠的支持下,阿曼動畫室由尼克.帕克拍出了他們的第一部劇情長片《落跑雞(Chicken Run)》,擬人化的劇情和喧鬧的動物農莊夢魘,讓人真心佩服編導的創意。

不同的工具,可以創造出不同風貌的作品,蠟筆畫、水彩畫和油畫就是工具改變作品風貌的最佳說明。

1995年金馬獎國際影展就曾推介過一部來自東歐的大型木偶卡通《浮士德》,創造出與英國傳統的《神機雷鳥號》等人型木偶卡通大異其趣。阿曼動畫工作室的黏土卡通,則更是另外一種趣味了。

黏土卡通的特色在於突破平面限制,不靠三D動畫技巧也可以營造帶動立體感,同時透過黏土的高度可塑性,豐富角色人物的七情六欲,反映戲劇情節所需要的誇張效果,當然,黏土本身也有動作不像「真實」生物的創作局限,使得黏土動畫更需要創作的巧思,來妝點豐潤情節與人物的相互關連,讓觀眾在獨特的黏土美學世界中領會更多新奇趣味。

例如《酷狗寶貝》的主角「酷狗」Gromit就是靠著耳朵揚垂幅度的變化、眼睛珠子的轉動和嘴型的開闔,來表達它的各種情緒。黏土實景的造型,使得角色本身就具備了三D的視覺力量,更重要的是只要分鏡夠細,手工夠靈活,每個人物(或動物)的身心情緒反應,都可以清楚傳達,順著劇情走下去,「酷狗」Gromit就像一隻有思想的「動物」,可以讓觀眾與它一起分享它的喜怒哀樂。

同樣地,酷狗的主人翁華萊士,就因為他是黏土人物,所以他的嘴部可以極盡誇張能事,但是他的針織毛線背心或襯衫也就因為是黏土產物,得以顯現曲線玲瓏,凹凸有致的生命質感;至於他的摩托車或頭盔等日用器物,也都在黏土世界中讓我們看到明明是動畫,卻自有一套生命力量的美感,如果再能配上複雜多變的劇情,成績自然更上層樓,2006年得獎的《酷狗寶貝之魔兔詛咒》,就同時展現了尼克帕克的工藝技法和戲劇才情。

只可惜,台灣人對於黏土動畫的接受程度不高,對於關鍵情節脫胎自《科學怪人》的《酷狗寶貝之魔兔詛咒》,也不能看到編導駕馭泥塑卡通,開啟新鮮視野的拓荒精神,使得《酷》片黯然下片。

酷狗寶貝:魔兔的詛咒

卡通電影都很喜歡正邪鬥法,不管惡魔一開始有多囂張,最後一定邪不勝正,尼克.帕克執導的《酷狗寶貝之魔兔詛咒(Wallace & Gromit: The Curse of the Were-Rabbit)》也套用了這套公式,差別在於劇情就算陰森難測,從頭到尾都是喜趣形式來表現,踩在驚悚和喜趣交織的鋼索上。

本片的趣味其實一開始就顯現在片名的「Were-Rabbit」上,這個字,其實和「狼人(Were-Wolf)」如出一轍,「Were-Rabbit」如果不譯做「魔兔」,而是「兔人」,會不會更貼切?會不會嚇走了原來愛看卡通的小朋友?卻吸引了另一批迷戀驚慄片的年輕人?

尼克.帕克坦承「Were-Rabbit」的概念就脫胎自《狼人》類型的恐怖電影,差別在於狼人電影有血有肉還有人命,血漿用得不計其數,但是《魔兔》不灑狗血,偶而緊張到直冒冷汗,但是關鍵時刻絕對不致於血肉橫飛,因為這是一部「蔬菜」電影。(如果改稱「素食」電影,是不是也是更豐富,也更岐異的解釋角度?)

做為一部卡通電影,《魔兔》選擇了超大蔬菜競賽做故事背景,搭配野兔肆虐農莊的田園趣味,其實就已經有相當程度的英國風味了,種菜人不殺生,即使野兔為 患,只要捉下來養著,不讓肆虐就可以了,這種溫柔敦厚的個性,配合女主角的惻隱之心,幾乎就已經判定那位迷信槍桿暴力的獵戶情郎鐵定出局的命運了。

然而,不殺生的主觀條件,也使得男主角華萊士選出了洗腦改造計畫,認為一旦改造了野兔食菜基因,就可確保菜圃無事了。這種「科學萬能」論,正好就陷進了科幻驚悚電影的標準格式,《科學怪人》、《變蠅人》不都是在同樣的邏輯下,導致了萬劫不復的悲劇嗎?然而,尼克雖然在劇本創作過程時,看遍了好萊塢的驚悚片,《魔兔》走的卻是諧趣路線,劇情懸疑,只是必備元素,只是要讓人譁然,只是為了添增趣味,絕對不會走火出岔,回歸的是正宗卡通電影的夢幻本質。

以前的《酷狗寶貝》系列影片都是短片,《魔兔》則是試圖擴大《酷狗寶貝》的短片格局,以蔬菜大賽出現了魔兔的危機主軸,帶出科技危害、情人鬥法,人兔矛盾的趣味,其實都証明了尼克.帕克編導技術的大躍進。再加上尼克.帕克的老搭檔Julian Nott(他在尼克交出大學畢業作品時,就已經負責替他的電影配樂了)所打造的音樂,華麗又燦爛,趣味十足,建構了別具魅力的長片風味。

然而,《魔兔》的真正魅力還是在泥塑卡通上。光是男主角華萊士的嘴型就有二十種,配合台詞就要捏出不同發音的嘴型,因而逼真,因而有趣。同時,泥塑卡通的難度在於所有的動作都得一氣呵成,不能一格一格修,真實的程度就像一般演員在演戲,一旦有錯,就得重來,因而精細的排演與計算,也使得影片的連貫性更加鮮明。

對我而言,觀賞完全陌生的媒體創作,既新奇又好玩,這也是看電影除了劇情之外,還有科技新知的鑽研趣味呢。

Ginga:巴西足球夢

昨天上午到愛樂電台錄音,信箱裡擺著一封cd大小的小包,打開一看,封面是橙黃色的底,映照著籬笆上的五個彩繪字:Ginga,副標上則寫著:「巴西足球 靈魂(The Soul of Brasilian Football)」。「哦,四年一度的世界盃足球賽又快到了,音樂也出爐了…」我在心頭告訴自己。

半夜回到家,拆開這封小包,才發覺這不是唱片,這是一部七小段的足球紀錄片,七個巴西的足球故事,由《無法無天(City of God.)》和《疑雲殺機(Constant Gardner)》的巴西導演Fernando Mereilles帶領三位新生代導演一起完成的巴西足球故事。

曾經走過七0年代的朋友,應當都記得當年台灣電視公司曾在星期六下午播出「足球大賽」的體育節目,內容只是一場又一場的英國足球比賽,從兵工廠隊到利物浦 隊,從球員的拚勁到球迷的吶喊,那是我們青春歲月很重要的運動視野,所以我們才私下也組織了一隻足球隊,胡踢亂竄,在殘草雜石地下消枆著青春的元氣。

同樣是七0年代,電視台除了阿姆斯壯登陸月球外,幾乎很少做實況轉播,世足賽不論多瘋狂,我們只能在報章或新聞報導上,看著不同步的後續報導,也正是這樣 資訊牛步的時空下,所以才有「世界盃足球賽」的紀錄長片可以在台北上映,正在唸國中的我們,誰不想去電影院看上一個半小時的世足賽「精彩好球」的精華重 播?台灣當年的節奏與呼吸,比起世界流行風潮,至少慢了半年。

後來,世足賽開始有了同步轉播,卻總因時差關係,只能在半夜時段播出,不因工作關係,很難準時收看(只有狂熱的年輕人做到準時收看,做不到,就意謂著我們 的年紀已經慢慢衰老,體力和熱能已經逐步消退了…),一直到四年前的日韓世足賽,少了時差的困擾,才又撿回來了不少青春的記憶。

連夜看著這隻《Ginga》電影,直接撞入眼簾的當然就是巴西人的足球夢與足球心靈,台灣人雖然迷棒球,卻不是人人會打,多數人只是說得一口好球,然而巴 西人對足球可是心口如一,身體力行的,Ginga這個名詞原本是用來形容非洲的卡波耶拉舞,象徵著華麗又熱情的舞姿,它既神秘又曖昧,既是生命律動,又是 靈魂節,巴西人相信他們就在這樣的精神下行走、談吐、跳舞以及迎接生命的每一天。

眼前的西巴是貧窮的第三世界,他們最認真的就是踢好足球,會踢球的孩子,就一定能改善家庭環境,然而,踢出好球所帶來的心身愉悅和虛榮狂喜,才是最實際的 成就感,第一段的小羅馬李奧,就讓我們看到出身寒微的他,念茲在茲地要把他出神入化的球技展示給職業隊的教練看,球在他腳下自由來去,讓外人分不清球與腳 的境界,簡直就是華人武術世界底下「迷蹤腳」或「無影腳」的具體表現了,更重要的是你看到破落戶青年,篤信明天會更好的志氣昂揚的夢想。

第二段的舍其歐則是另類的觀點,不再是黑人球員,不再是窮苦小孩,舍其歐是白皮膚,舍其歐家境富裕,這些原本要和奢靡、墮落畫上等號的字眼,全都用不到他 的身上,「上了球場,就要憑真功夫。」這是舍其歐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是的,身份膚色一點都不重要,踢得好才是真的,足球的美麗就在於人球合一的境界, 《Ginga》這部電影其實鼓吹的一個概念就是Joga Bonito(踢場好球)!只有不分階級與身份的人都能踢出好球,那才是全民運動,那才是貧苦人家最引以自豪的原始才情。

這七段短片的主角都是十三歲到二十歲的青年人,每個人都可以自由自在地用腳控球,甚到後頸、胸膛也都可以停球、帶球及運球,然而就在第六段中,已經踢進職 業隊的羅比尼奧去拜訪小學球隊的教練,重溫他當年的比賽錄影帶時,大家才赫然發現,早在小學踢五人制足球賽時,羅比尼奧早就已經人球合一,穿梭在球場上的 唯一目的就是盤過對手,直奔對方球門,他的扭動、韻律,就像跳舞,這時你就會明白巴西球星雷納多(Ronaldo)所說的那句名言:「那早就存在我們的血 液中,那是上帝特別賜給巴西人的禮物,巴西人從孩提時代就學會踢足球和跳舞,巴西人從出生的那一刻就傳承了ginga精神,而且持續發揚(I think it’s in our blood, it’s a gift given by God especially to Brazilians who play football and learn to dance from an early age. I think Brazilians are given ginga when they’re born and continue to improve it through childhood.)」。

這隻只有四十四分鐘長的《Ginga》短片是由Nike贊助拍攝的,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到http: //nikefootball.nike.com.tw/的網頁上去瀏覽這部七段短片,感受一下巴西人的驕傲,同時也見証到跨國體育用品器材公司如何經營 炒做知名國際賽事的狂熱。

盧安達飯店:催淚絕唱

電影音樂是強力春藥,一旦用對了,肯定就會催淚,然而,很多電影歌曲,襯托情緒的功能不小,卻未必真能讓人眼淚奪眶。

初次看關錦鵬的《阮玲玉》時,雖然形式上刻意抽離,不時用拍片現場的紀錄訪問的「清冷」,來襯托戲劇故事的「濃烈」,然而小蟲作曲,姚若龍填詞的「葬心」歌曲在阮玲玉香消玉殞,多位知名導演在她靈前逐一說著心事時,我的淚水就被騙了出來…

「葬心」的歌詞,坦白說有點刻意求工,然而曲調纏綿(按照小虫的說法是冥冥中覺得有阮玲玉在空氣中對他喃喃細語),再對照意境繁複的歌詞時,情緒就蕩漾了起來……。

蝴蝶兒飛去 心亦不在

淒清長夜誰來 拭淚滿腮

是貪點兒依賴 貪一點兒愛

舊緣該了難了 換滿心哀

怎受的住 這頭猜 那邊怪

人言匯成愁海 辛酸難捱

天給的苦 給的災 都不怪

千不該 萬不該 芳華怕孤單

+林花兒謝了 連心也埋

他日春燕歸來 身何在

近年來,雖然花了相當力氣研究電影音樂,可是卻很少遇到過類似「葬心」的摧淚經驗,「葬心」的美,在於詞曲和視覺意像搭配得天衣無縫,當頭罩下,讓觀眾根本無處可躲,只能盡情泣和。

前兩天,重看《盧安達飯店》時,相似的催淚經驗卻再度浮現了。

對於像我這樣的台灣人而言,一提到非洲人,在我心中浮現的就是黑人。不管你來自剛果、南非、獅子山、喀麥隆、肯亞或奈及利亞,不必告訴我這麼多的地理名詞,所有的非洲人對我而言,長相看似都一樣,乍然瞄看一眼,根本分不出國籍和膚色、骨架的差異。

然而,《盧安達飯店》裡的盧安達人卻有本事分得出誰是胡圖人(Hutu),誰是圖西人(Tutsi),以前圖西人掌權,對胡圖人不留情面,如今,胡圖人大權在握,就要血債血還,而且斬草除根,要把原本共同生活在同一塊土地上的「黑人」同胞徹底滅絕。他們的恩仇,外人不解,他們的殺伐,外人不忍,然而,仇恨讓他們殺得眼紅,才有了百天之內,百萬人喪命的災劫。

《盧安達飯店》帶出的歷史悲劇,其實在歷史上從來沒有中斷,人命浩劫持續在世界的其他角落上演,你只能替劫後餘生的主角家屬慶幸,至少,在盧安達滿目瘡痍的土地上至少還有一個能夠團圓的家族,可是導演卻在這時候讓我們聽見了一首名叫「百萬人聲(Million Voices)」的合唱曲,這首歌的歌詞其實簡單,先用非洲話來問:「太陽是否還會再東升,是否還會照耀我們?」然後「盧安達、盧安達」的吟唱既像是迴音壁,又像是祈禱文,跟著傳唱了出來,

There’s no money, no diamonds, no fortunes 這世界沒有金錢、鑽石和財富

on this planet that can replace Rwanda? 可以取代盧安達

Rwanda Rwanda盧安達、盧安達

Yeah, Rwanda Rwanda是啊,盧安達、盧安達

These are the cry of the children 這些是孩子們的呼喊

Rwanda Rwanda盧安達、盧安達

Anybody hear my cry? 可有人聽到我的哭喊?

接下來的幾句歌詞就是最讓人感歎的政治輓歌:

If America, is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Then why can’t Africa, be the United States of Africa?

如果美國是美利堅合眾國,

非洲為什麼不是非洲合眾國?

And if England, is the United Kingdom,

Then why can’t Africa unite all the kingdoms

and become United Kingdom of Africa?

如果英國是大英國協,

非洲為什麼不能不能合為國協

成為非洲國協?

Lord, did you hear us calling you? 上帝啊?你是否聽到我們的呼喊?

Yeah, Rwanda Rwanda, 是啊,盧安達、盧安達

Lord, did you hear us calling? 上帝啊?你是否聽到我們的呼喊?

Can you do something in Rwanda? 你能不能替盧安達做些什麼?

我沒有全譯這首「百萬人聲」的合唱曲,只因為歌詞淺顯易懂,一聽就能明白,再加上旋律琅琅上口,看著畫面,想到那群人在槍口下等待上帝垂憐的無助眼神時,你的淚水就會汩汩流下了,那種感覺,親愛的朋友,只要你看過《殺戮戰場》,看到吳漢飾演的高棉難民,翻山越嶺,終於到達紅十字會難民營,導演就在此時放出了約翰.藍儂的「Imagine」這首歌詞,你一定會心酸,你一定會眼紅,不需要道理,不需要解釋,音樂就這樣征服了你。

維也納復仇:命運玩物

知情的人,遇到不知情的人,不論是敵暗我明,或者敵明我暗,往往就是遊戲的開始,也是戲劇衝突的所在。

 

奧地利導演格茲·史佩曼尼(Götz Spielmann)執導的《維也納復仇(Revanche)》是一部安排的電影,他安排了一位知情的角色面對不知情的人物進行復仇計畫,但是因為觀眾也同樣知情,所以,每一個復仇的決定與行動,都讓觀眾屏息以對,油生了焦慮及猜疑。

 

知情的是男主角艾力克斯(由約翰.柯力斯奇/Johannes Krisch飾演),他知道自己的愛人是被警察羅勃開槍誤殺的,殺人償命是他的復仇邏輯,所以他探知了羅勃每天會沿著山林小路,經過湖畔去慢跑,所以他就到湖邊去守候,先是不期而遇,既而天天點頭示意,完全掌握了羅勃的作息時程,剩下的就是何時掏槍復仇。

 

不知情的羅勃其實正陷進了執法卻誤殺無辜的困境之中,他的槍法神準卻會射偏,純粹是因為他前一刻才被艾力克斯用槍抵住太陽穴,只能遵照指示,趴在地上等死,然後才羞憤莫名地趁著艾力克斯開車離去時翻身射擊,情緒影響了他的精準度,也造成他被警方停職調查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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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艾力克斯就是拿槍抵住他太陽穴的搶匪,艾力克斯卻是暗恨當初為什麼要聽女友的話,不裝子彈不惹血腥,以致於反而間接害死了女友,如果當時槍膛裡有子彈,人生的腳步就絕對不一樣了。

 

也正因為羅勃不知情,所以當艾力克斯扮成路人問他開槍的心情時,他會懊惱地告白說:「我真不明白,我想問那搶匪,那女人既沒接應,也不會開車,為什麼不把車停好?導致她無辜冤死?」看似一句平常聊天的話,說進了知情的艾力克斯的心中,其實也等於間接責怪他百密一疏,他自以為是的巧局安排其實才是害死女友的錯著。

 

觀眾原本期待的是艾力克斯會不會像獵犬一樣,以逸待勞地在湖邊狩殺他的獵物,扣下他滿是怨恨的扳機,那是一觸即發的緊張時刻,然而就在艾力克斯正要點燃復仇引信之際,羅勃的一席話卻又把所有知情的人都帶回了事件的根本源頭:不搶銀行,女友不會死;車子停好,女友更不會死,開槍的或許的是兇手,但是肇因的人就不算了嗎?罪惡豈只是看誰動了手,就得承擔所有的責任?知情的觀眾和艾力克斯因而同時去思索「罪與罰」的區別,這也是《維也納復仇》最高明的劇情大逆轉。

 

不過,美夢幻滅的艾力克斯還是得找出氣口,羅勃的妻子蘇珊搭上他,或許是因為寂寞,更是因為精壯的他或許能讓她受孕,完成她和羅勃的心願,蘇珊的出牆行動因而有了多種意義。但是,蘇珊並不知道艾力克斯的真實身份,她的親近與授意,一方面讓艾力克斯有了更能登堂入室,以接近羅勃,遂行復仇;另一方面,如果不能直接挫敗羅勃,佔有他的妻子,多少也算是一種復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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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情的觀眾看著蘇珊的示好,心裡卻好生擔心她會逐步陷入艾力克斯的復仇陷阱中,她雖然並不清楚何以艾力克斯心中何以有那麼多的怒氣,而且轉化成一位粗暴的情郎,但是她卻真的透過私下偷情而懷孕了,偏偏,她也在那個時候明白了這位讓自己懷孕的男人,卻暗恨著自己的先生開槍奪走了愛人的生命,羅勃奪走了一條生命,蘇珊卻孕育了另一個生命,一死一生,全都和艾力克斯有關,這個生命的死結該要如何解開呢?

 

《維也納復仇》其實選在生命不知該如何繼續時,就嘠然而止了,未來會如何發展,真的只有上帝才會知道了。但是,別忘了,電影一開場就是那個原本靜謐的湖面,猛然因為有顆石頭墜落,起了陣陣漣漪,誰也不知道波紋會震動得多遠多久?生命的意外就像那個天外飛來的石頭一般,莫名其妙就出現了,因而激生出的漣漪水花,一圈圈盪漾外散,我們只能隨波逐流,隨著命運的手往前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