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光年:台灣新光年

強要寫自己陌生題材的文章是辛苦的,強拍自己完全不了解題材的電影是辛苦的;反之,則是輕鬆自在,一切都可以信手拈來的。

看才廿五歲的陳正道拍《宅變》,我的感覺像是上述第一段分號之前的心情;看了陳正道的《盛夏光年》,我的心情則是分號之後的第二部份。

誠懇自在又能言之有物,而且場面調度成熟自在,充滿自信又不留預設立場的開放式結尾,就是《盛夏光年》交出來的一張漂亮成績單,台灣新生代導演毫不勉強地 說出了一則青春成長故事,從期待、眷戀、挫敗、失落到覺醒,沒有「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扭捏,只是偶而會在編劇手法上玩一些「山山奇巧鬼神驚, 洞洞幽深奪天工」的串連,但在訴說兩男一女之間可能發生的愛情和友情方程式上,整體成績卻是瑕不掩瑜的。

《盛夏光年》的故事從友情開始,經歷了「女男/男女/男男」三人三段愛情和友情的妒忌與煎熬的拔河後,結構出很難切割的三人合體關係,坦誠以對的彼此關係,使得本片的愛恨糾纏有了極具說服力的肉身論述。

電影從正行班長接受老師的託付開始,他的任務是去做頑皮過動兒守恆的朋友,因為守恆是會隨時拿起剪刀就去剪轉學女生惠嘉的髮絲,正行要用朋友的關切和陪伴,扭轉守恆的毛病。這場童星戲其實是全片最尷尬的開場,從孩童、家長到老師,緊張不自在,成了他們的集體符號。

還好,童年時光很快流逝,重點放在他們青春意識燦開的花蓮高中生涯。張睿家飾演的正行和張孝全飾演的守恆繼續是一文一武的好朋友,把慧黠和桀傲都寫在臉上的楊淇(惠嘉)則是闖入他們友情之中的愛情種苗。

關鍵還是在於頭髮。楊淇的頭髮過長,朝會時被訓導主任叫上台去修理,那是台灣青年走過髮禁青春都曾有的記憶,問題在於其他同學的頭髮也不短(因為電影在已 無髮禁的校園內拍攝?主角又得有型有戲?這是製片的疏忽或無奈?),髮禁的處分,相對之下顯得太過突兀而且欠缺說服力,但也因為如此,才讓張睿家有機會接 近楊淇,成就了懞懂青春的青澀初戀,因為唯有如此,才有台北的蹺家行,才有賓館裡的初試雲雨情。

然而,三人故事從頭髮開場,從頭髮串連,還是看得出刻意連結的痕跡;就像張睿家要到圖書館去查兩性書籍,確定自己是不是同志,偏偏楊淇卻能守候在旁,窺見他的困惑與矛盾,這些都是太鮮明的手工雕痕,可以有不同的表現手法,不必說得這麼白的。

除了以上的小瑕疵外,《盛夏光年》的開放論述,卻是最迷人的。

楊淇為了張睿家,所以去看張孝全打球,卻因此結下了「考上大學,我們就交往」的約定,反而是為情所困的張睿家再難集中精神念書,必需重考。楊淇的陪伴打 氣,張孝全的接送與叫喚起床,其實都是朋友患難的相伴與激勵,陳正道對於升學煎熬的細節掌控,讓三人行的友情關係有了最動容的坦蕩。

同樣地,手機是台灣青年的必備物品,怎麼利用手機說故事?陳正道選擇了用漏接電話來洩露友情底層的地下戀情,這種不經意的人生漏縫,自然又自如地在非常寫 實的生活實況中層層轉進,也才讓張孝全必需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吞吞吐吐地向好友坦承正在和張睿家的前任女友楊淇交往,也才讓張睿家必需面對友情變 質,愛情潰敗的雙重打擊,而有了全片最淒美的公車獨行畫面。

傳統的青春愛情故事,強調絕對的唯一與佔有,一旦變質就褪色決絕了,然而《盛夏光年》放棄了血性魯莽的快意恩仇,而是進展到依依難捨的青春眷戀,畢竟這三 人的關係都有愛,都有情,誰也無法確定心中份量最重的砝碼是誰,同時存在,同時把量,卻不要衝動做決定,那種寬容、體諒和等待,讓《盛夏光年》的欲望與追 求,有了更開闊的視野,再也不是台灣新電影時期,都由中年導演驀然回首來委婉細述的懺情錄,那是青年們當下擁有,而且會繼續追尋的友朋愛侶關係。

時代變了,愛情變了,《盛夏光年》終於寫出了二十一世紀的當下愛情。

盛夏光年:記憶921

歷史可以消費,可以紀錄,可以放入背景,創作者的心態決定了歷史的位置。

關錦鵬執導的《藍宇》中,六四天安門事件的記錄,映照著兩個男人的情義援手,那是以個人的角度來捕捉歷史的身影,雖然偏向個人化的記憶,卻很貼切多數人對歷史事件的觀察角度。

許鞍華的《傾城之戀》則是用日軍攻陷香港的歷史事件,呼應了張愛玲原著中的最後所說的:「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這個不可理喻的世界裏,誰知什麼是 因,什麼是果?誰知道呢?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城市傾覆了。」在電影中,歷史不是重點,重現原著的兒女情長才是重點。

陳凱歌的《霸王別姬》讓人看得最心驚的場景自然是文革抄家,戲子泣跪的煙火繚繞,生死存亡的人性扭曲與猙獰面孔成了文革歷史最鮮明的符號。

徐靜蕾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則是用中日戰爭前夕的學生遊行示威,來成就男女主角的遇合情緣,那是用大時代來寫小兒女的感情;同樣地,戰後復員的北京街 頭,女主角在著軍服的軍官護衛下衣著華美,出入有車,身旁卻儘是乞討兒,不著一字,就讓你看到貧富不均的社會不公,那是用小兒女的私情,來突顯歷史的歎 息。

杜琪峰執導的《向左走.向右走》讓我們看到了一場可以牆塌,可以樓陷的大地震,你不必硬和921大地震連結在一起,但是你面對著非要牆塌樓陷才能讓金城武 和梁詠琪這對永遠各走各的路,永遠背道而馳的無緣戀人的情節安排,只能歎息電影創作者只是沈浸夢幻,再無人間質感的膚淺。

921大地震對台灣人而言是慘痛的人間記憶,吳乙峰的紀錄片《生命》提供了台灣人集體回味這場世紀災難的藥引;但是對非台灣居民而言, 921大地震或許只是一場災難,或許只是一則新聞報導,卻提供了可以搞笑或顛覆戲劇困局的愛情解藥,這也是《向左走.向右走》消費了921,卻只落得無厘 頭的笑譚,還不至於被罵臭頭的原因。

2006年的秋天,台灣新生代導演陳正道則在《盛夏光年》中,讓我們看到了另一種詮釋921大地震的角度。

那天,張睿家和張孝全正在窩居的居所中爭辯著生活細節,突然就天搖地動了起來,兩人不約而同地躲進了書桌下;下一個鏡頭則是帶向了人在學生宿舍中的楊淇, 那個晚上,宿舍人心惶惶,大家都擠到走廊上,再無人敢進房了,別人是生死惶惶,楊淇則是掛念的是張睿家和張孝全,急著打手機問訊,卻怎麼也沒有訊號的。

第三個鏡頭則是張睿家和張孝全走上街頭,一片漆暗中,到處是議論紛紛的人群,不安的氣息在空氣中浮盪著,張睿家看到街頭的電話筒,立刻就撲向前打電話,這回,電話通了……。

這場戲,應該是《盛夏光年》動員臨時演員最多的一場戲,921深夜的騷動,若非這麼多演員的集體演出,你很難感受到歷史的質感(《向左走.向右走》打死都 只是一男一女的棚內作業;《傾城之戀》則是點到為止,戰爭不像戰爭,歷史不像歷史的四不像),過去十年的台灣電影不也都是只靠幾位主要演員在撐場面嗎?正 因為四處都有人頭攢動,《盛夏光年》動員了眾多臨時演員,完成了最接近921記憶的歷史重現。

然而,缺點還是有的。劫後餘生,能夠打通電話的時刻,你會不打電話嗎?街角的電話筒,不應該有更多的人在排隊打電話報平安嗎?空著話機,等著張睿家上前撥通電話,符合電影的戲劇要求,卻不符合災難中急切的人心。

電影中的小細節經常一下就掠過眼前,不復記憶。緊捉著小細節來議論,或許會被人認定是「吹毛求疵」,或許會被人譽為「見微知著」,我其實沒有想這麼多,我 只是想讚美《盛夏光年》的製片肯花這麼多的預算來重現921的記憶,不需要花錢做天崩地裂的特效,但是台灣電影需要人潮和騷動讓歷史場景更逼真,這是最起 碼的格局和企圖,《盛夏光年》做到了這一點。

至於美中不足的細節缺憾,製片和編導應該會比我感慨更深吧,只要不甘心,下一次,應該就會做得更仔細,更周到 了吧。

盛夏光年:夏天的愛情

早早就知道愛情的滋味是幸福的;早早就覓及自己的愛情,也是幸福的。

然而,多數人卻都是在暗夜中摸索跌撞,在血淋淋中見証自己的愛情。流血就不幸福了嗎?一切要看你對「幸福」的定義了。

有的人,一輩子只愛一個人,心甘情願又蜜甜微笑地信守終身;有的人,明明都己經談過五六場戀愛了,卻依舊在渴望愛情。愛一個人,愛很多人,那一種人比較幸福呢?一切要看你對「幸福」的定義了。

陳正道導演的新作《盛夏光年》其實可以從愛情方程式的角度來解讀,他的命題是一道愛情三次方。

電影中的第一段愛情是張睿家與楊淇的青澀愛情。頭髮稍長的楊淇被師長羞辱,張睿家是唯一相伴的同學,兩人因而叛逃,因而溜到台北,溜進賓館,在雲雨之愛的臨界點上,張睿家發覺自己愛的是男人。

愛情在關鍵點上破滅,可能轉化成恨,但是陳正道讓遂求不得的愛情轉化成為同情、諒解與包容的友情,在隨後的人生飄浪中,楊淇幾乎就成了張睿家的守護神。這樣的轉折,你一定會想起《藍色大門》中的陳柏霖與桂綸美,一種像易智言導演所追求的「充滿祝福的分手」的人生境界。

第二段愛情則是張睿家與張孝全的同志情。一開始,只是班長奉命照顧頑劣同學的友情,最後卻因為朝夕相處,終日廝混,而有了相濡以沫的真感情,當然,世俗、禮教的禁忌,不但綑綁著他們的心靈和肉體,也勒緊著他們想要吶喊的咽喉,讓他們只能翻騰在心中,用寂寞來啃噬靈魂。

第三段愛情則是張孝全與楊淇的愛情。楊淇為了陪伴張睿家,所以去看張孝全打球,卻因而相遇,在應允張孝全考上大學就在一起的期許下,他們的愛情成為最典型 的男女情愛,但正因為張睿家和他們兩人都時夾雜有「愛情/友情」的糾葛,三人行之間,有糖有醋,有情有義,攪和在一起的不只是麻辣而已,而是超越了俗世的 形容詞的五味雜陳了。

這樣的愛情方程式,或許不算原創,或許巧合的機緣還太刻意了些,然而創造真實可信度的關鍵在於演員的表現。

張孝全的角色屬於粗獷與外放的陽剛活潑,然而對朋友的依靠與黏膩,卻也在粗枝大葉中看到隨遇而安的細緻。

張睿家的外型很像劉燁,看到他,就讓人想起《藍宇》中那位熱情卻又容易受傷的同志青年,事實上,他也是《盛夏光年》中戲份最重的角色,因為,只有他要挑戰 倫理道德,別人求學一切順利,只有為情所苦的他,只有他要面對世俗的嘲諷壓力,只有他敢對愛神說:「這不是我的愛情。」只有他獨自一人在暗夜裡面對自己的 情感(張孝全和楊淇不敢告知相戀的事),在真相大白後,他獨坐公車上的落寞神情,大概只有《奇異果夢遊仙境》中,人生到處挫敗,騎車行過燈火輝煌的市集, 卻找不到出口的失敗男子有等量齊觀的悲憤力量了。

楊淇則是能量磁力極其強大,舉手投足間卻揉捏得極其輕鬆自在的女星。她在自在在於該喜或悲時,理所應有的肢體動作就具現眼前,特別是等待與歎息的關鍵戲份中,她沒有放縱情緒,而是相當節制地讓人看到心中的起伏與煎熬。

電影中的愛情都是做出來的,然而,我們坐在黑暗的座位上為什麼會相信銀幕上的愛情故事呢?其實,無非就是因為愛與恨的能量,恰如其份地射放出來,看著張睿 家問同樣是初試雲雨的楊淇說:「要怎麼做?」你除了啞然失笑,猛然也會看到自己曾經有過的青澀與摸索的青春之愛,是的,青春,是多數人都有過的成長歲月, 不論那是渴望,或者失落。

阿莫多瓦:荒唐嬉笑夢

拍電影要能實踐夢想,才算稱心如意,而且這個夢想是要能超越日常經驗,讓人在瞠目結舌之餘,油生讚歎之心,才是精彩。

最近因為要到清華大學談阿莫多瓦的作品,所以又重新看了他的作品《精神崩潰邊緣的女人(Women on the Verge of a Nervous Breakdown)》和《綑著你困著我(Tie me up, Tie me down)》,重新找到了當年一度驚豔,卻因為在看片當時沒有立刻記錄下的感動,以致於時隔十多年之後,才又猛然想起的歡欣。

原來,好電影就是好電影,當時忘了記下,多年之後,還是同樣帶給你歡喜。

阿莫多瓦的電影不時有希區考克似的懸疑,也會有類似佛洛伊德式的心理分析元素,也擅長後現代主義底下的拼貼手法,但是更重要的是他的電影總是在通俗劇的架構中,說一個動人的故事,而且運用了許多平行論述的趣味,讓電影主題得能彰顯。

《精神崩潰邊緣的女人》描寫一位被男友拋棄的女人,想要追回男人,卻惹毛了男人的前妻,又發現了男人愛上了一位女權運動的權威律師,她想要報復,想要發洩,卻又不忍男人受傷,就在此時,一位依靠她很深的女朋友卻也捲進了收容什葉派恐怖份子的生活危機。

阿莫多瓦在電影中展現了他信手拈來,所有器物、人物都可以入戲的綿密編劇功力,電影中豔麗的色彩就像人物火辣的感情一樣,處處在燃放著狂猛的生命力,但是真正超越通俗劇架構的橋段,卻是電影中的一段電視廣告。

女主角卡門.摩拉(Carmen Maura)飾演的就是這位被男友拋棄的情婦Pepa,她和男友都是電影片場的資深配音員,都靠著聲音演技來迷惑大眾,然而,每天在銀幕上唸著經典電影的情愛對白,出口皆文章,卻也因為太過順暢,太過華麗,反而不再確定自己的本意了。

卡門.摩拉飾演的情婦Pepa平常還是不時拍電視廣告的女星,電影中我們看到了阿莫多瓦最天馬行空的一隻廣告片,她飾演一位殺人兇手的母親,兒子帶著血衣 回家,她用了特殊洗衣粉一洗之後,血跡不見了,連血腥味都沒了,此時,兩個警探追查到她家中,逼她交出血衣,然而同一件衣服,看不到血絲,聞不到血腥,乾 淨俐落到讓人歎為觀止。世上如果真有一種可以消滅罪行的強力去污洗衣粉,你買是不買?

洗衣粉唯一的功能就是去污,但是一般廣告誰敢開殺人犯的玩笑?誰敢干犯舆論不敬,以去血紋和血腥為噱頭?阿莫多瓦的瞎掰功力,用在這麼誇張的廣告上,當然會讓觀眾笑開懷了。

然而,阿莫多瓦如果只想博君一粲,卻又別無所圖,那就是一般的通俗劇導演而已了:點子雖多,卻純粹只是逗樂子。對照Pepa在劇情中的境遇,她一方面要解 救負心的男人免於被妒婦槍殺,另一方面又要遮掩女友行徑,以免被警方以涉嫌掩護恐怖份子的罪名追捕收押的命運,她的使命,她的功能,不就是和這一款洗衣粉 的功能一模一樣嗎?

賣洗衣粉的代言女星,在生活裡也在實踐洗衣粉的功能。是人生如戲?還是戲如人生?

看到一則荒唐的搞笑廣告,也許你一笑置之,然而一位用心繡花的導演,在這個看似無厘頭的廣告片中,也極其細緻呼應著電影的主題,阿莫多瓦的細心,需要用心的觀眾熱情讚賞的。

親密接觸:掌聲與噓聲

我非常愛看台灣電影,但是我不時會被人問到,是不是應該多講點國片的好話?不要太挑剔,不要找太多喳了?

如果不挑剔,不找喳,台灣電影就會自體進步,我自然是樂意配合的。問題就在於事情不是這樣的,電影上映為了衝票房,都期待有正面的評論,然而一旦匆匆下片 了,瞎捧場的影評就成為笑話,電影評論和電影介紹的文字是完全不同的,電影的風潮很快就會過去,禁得起考驗的作品,多年之後依舊好看,硬要人捧場說好話的 作品,不但很快就被人遺忘,只有真正夠份量的評論文字,才能禁得起時間篩汰。

在這樣的心情下,我想起自己在2000年,二月二十八日所寫的一篇「輕舞飛揚上銀幕」的文章,那是因為我剛讀完這部轟動台灣的網路小說,又聽說有人要把小 說搬上銀幕拍成電影了,心裡面對於台灣影人熱情掌握商機,主動出擊的精神讚譽有加,因為我一直相信台灣應該多拍一點結合大眾品味,又能言之有物的作品。

這篇文章的全文如下:

蔡智恆叫好又叫座的網路小說「第一次親密接觸」終於敲定女主角「輕舞飛揚」人選,終於開拍了。

這是一部很「好」看的小說。

好看的魅力所在是:
(1)文字很美,(一行又一行的網路書寫文體,整理人生智慧,左右互搏的對話結構,具備古龍武俠小說式的簡明,但是不像古龍那樣混)。

(2)題材很現代(它出現在網路上,以網路的溝通和迷思為主題,有網路族完全能夠體會想像的語言思惟)。

雖然(3)故事有一點瓊瑤(女主角得了絕症,但在櫻花凋謝前留下最燦爛的回意)。

但是最重要的特色是(4)它沒有報紙文學獎上得獎作品普遍晦澀難讀的「學院派」毛病,也不像皇冠大眾小說獎的淺薄嗆俗。

一口氣讀完時,你還能有點餘韻可以細嚼回味。

金國釗會怎麼拍這部電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搶拍《第一次親密接觸》,就是能夠把握時機,懂得利用網路時代做背景拍出當代台灣男女的愛情故事的明智決定, 網路傳奇,不讓好萊塢的《電子情書》專美於前,不讓網路上只有一位駭客英雄「尼歐」在追逐他的救世主神話,這種創作始意和時機敏感度其實是符合商業電影的 脈博的。

不過,還是很多人問我:「輕舞飛揚」是誰?更別說「痞子蔡」了。

這兩位1998年前在中文網路世界上發燒的情哥情妹,離開網路,還有多少知名度呢?這,有待市場檢驗。

其實,蔡智恆的小說早已上市,賣得也不錯,但在習慣傳統媒體通路的閱聽大眾而言,網路世界不只是虛幻,也不只是陌生而已。

二千三百萬的台灣人口中,網路絕緣體至少有一千五百萬,死忠的網路族大約一百萬,所有的網路發燒就在這一百萬人中感染傳播,夠不夠?大不大?沒有人確知。

所有網路工作者最大的問題恐怕還是不知道讀者在那裡?同路人的口耳相傳到底能反應多少「民意」,真的很難說,接到的反應多半是來網路族的「信心指數」,未必是「商機指數」。

2000年,辦公室大量失血,離職的同事有四分之三是被各種網路媒體挖角走的,人各有志,無可厚非。

只是,誰也不確知正值春秋戰國時代的網路世界究竟是怎麼回事?有的網站強調每天提供上千條新聞、有的網路強調超連結、有的網路強調互動反應、有的網站提供 線上購物、有的強調圖卡和影像DOWNLOAD、有的在最短時間內貼出了了奧斯卡提名名單,有的則是連上了所有入圍影片的相關網站……但是你真的知道有多 少人進入你的世界,參考你的資料了嗎?他是帶著滿意的笑容離開?還是來不及咒罵就匆匆點入另一個網站而去了呢?

痞子蔡如果不是在午夜三點十五分等到了輕舞飛揚,不是他們一起去看了《鐵達尼號》,不是一起去了除夕舞會,不是到了榮總探視…這則愛情故事不會這麼感人。 網路要有對象,要有互動,才會有後續章節,自說自話的曖昧呻吟,不是這個新興媒體需要的自溺迷宮。我想這也是金國釗堅持要讓網友票選「輕舞飛揚」的原因 吧。

電影還沒拍,我就已經就一部轟動網路的小說寫了洋洋灑灑的期待文章。那是熱情,也是樂觀地期待,如今看起來卻像是盲目了。

因為,一直到2002年,《第一次親密接觸》才搬上了銀幕,而且是靜悄悄地上了檔,也靜悄悄地下片了。

為什麼?這部網羅了舒淇、張震、陳小春和新人馬千姍一起演出的電影,為什麼雷聲大雨點小,完全拍不出小說的精神呢?《第一次親密接觸》的女主角輕舞飛揚因 為得了紅斑性狼瘡,使得她在網路上發展的愛情才剛萌牙,就快速瓦解了,網路的互動和定情是小說的關鍵,但是到了電影,卻再也不見這種當代網路世代的精神與 細節,我後來的評論文字上只能以「正因為台灣電影欠缺理工背景的編劇人才,所以我們看不到網路科技的情節戲(例如《無間道》的密碼戰),連《電子情書》的 浪漫趣味也掌握不了,《第一次親密接觸》正因為編導完全無法掌握網路世界的癡迷真情,使得全片成為不倫不類的網路瓊瑤奇情戲」來作結論。

台灣電影其實有很多諸如《第一次親密接觸》的實例,錢沒少花,演員陣容也強,但是最後交出來的作品卻完全不忍卒睹,小說或許很多人讀過,但是電影人口卻完 全不成比例,台灣電影跌入谷底其實與說不好一個故事有密切關係,寫評論文字,其實只能討論電影的藝術與技術成就,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沒有掌聲與噓聲 的分類。回頭再看看《第一次親密接觸》的期待與失落,我其實更清楚自己曾有過的熱情與冷靜。

暮光之城:古典的嚮往

人類生而平等,那是政治哲學上的美麗口號,事實上,人生道路岐嶇不平,出發點不一樣,沿路風景也因人而異,很難享有同樣的出發點。

 

同樣是怪物,境遇似乎亦然。美國時代周刊最近有一篇文章提到說:「你也許還會想跟吸血鬼同床共眠,卻不會想要和殭屍同睡一張床。」為什麼?因為怪物也有階級等次之分。

 

吸血鬼也許蒼白沒血色,但是多數風度翩翩,還有城堡,就算被他在頸間咬上一口,卻也能換得不杇之身,對於天下的愛情傻子而言,還是很有吸引力的;至於殭屍呢?面有腐肉,長相不可愛,氣味亦不佳,見之欲嘔,聞之欲吐,很難有其他的欲望想像。確實,我們生活在一個以貌取人,以香鑑人的社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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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薩琳.哈德薇克(Catherine Hardwicke)執導的《暮光之城-無懼的愛()》是一部吸血鬼電影,也是一部青春校園電影,給觀眾一位帥到不行的帥哥,搭配一位清純至極的女生,就足以構成高中校園的愛情傳奇,而且用了吸血鬼愛上凡間女郎的族群矛盾,跨越一道不可能的愛情鴻溝,也同樣具備了誘惑觀眾深入探索的條件,更重要是哈德薇克掌握到了愛情電影「得不到才香甜」,「徹夜守候才絕美」的兩大要素。

 

戀愛中人都會被愛情衝昏了頭,做出一輩子最瘋狂與最激烈的冒險,《暮光之城-無懼的愛》女主角Kristen Stewart飾演的貝拉認識了帥哥愛德華(由Robert Pattinson飾演)時,立刻被他的眼神給吸引,「一見鍾情」絕對是打開愛人心房的愛情鎖匙,從此,夜深獨寐時,貝拉竟然會在神眼恍惚中覺得房中有人,睜眼一看,似忽就是愛德華,再揉眼細看,卻又空無一人。

 

觀眾的第一個解答必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情人的幻覺透露著少女不可告人的心情。

 

但是導演給的答案卻是:那不是幻夢,房間裡真的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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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也真的是愛德華,只是他不是凡人,而是有超能力的吸血鬼,不但力大無窮,而且移動快速,出入別人房間如入無人之境,但是他同樣有著凡人的罩門:愛情。他愛上了貝拉,所以半夜時分就會潛進女孩房間,只是偷窺,只是欣賞,對美麗的驚豔與珍惜,吸血鬼一如凡人,這就是《暮光之城-無懼的愛》最平凡,也最能打動觀眾心房的愛情訴求。

 

清朝詩人黃仲則用了「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寫下癡情守候的苦情;宋朝詞人柳永同樣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歌詠天下情癡的不悔真情,這些詞句能夠傳世,其實都是準確傳遞了人心對於愛情的渴望與奉獻,羅密歐與茱麗葉在樓台會後,不也同樣嫌夜太短,日出太急,獨處時光太匆匆嗎?渴望有人徹夜相守相伴,談不完的情話,看不完的深情眸子,其實是再平常不過的愛情囈語了,幸運的貝拉剛巧遇上了這位不需要睡眠的吸血鬼男友,所以可以徹夜談心,倦極累極就躺在愛人的臂彎中沈沈睡去,那是多美麗的愛情境界啊!凡夫俗子最受情人詬病的無非就是男女交歡後,倦極累極的情人就會體力不支呼呼睡去,再不聞問身旁的愛人,吸血鬼男友如果真能不睡不眠,深情凝視夢鄉中的你,那會是多迷人的愛情世界呢?

 

有人說《暮光之城-無懼的愛》的成功在於重新定義了吸血鬼的習性與內涵,但是這部電影能在台北創下三千多萬票房,其實靠的還是最古典的愛情心理學。愛情的魔咒羅網,誰能逃躲呢?凡人躲不開,吸血鬼又何能免呢?情之所鍾,正在我輩,只有愛情的魔法才能把吸血鬼拉成和凡人同一等級。

 

暮光之城:公式萬靈丹

數學公式可以讓我們快速得到運算結果,化學或物理公式可以讓我們清楚明白人間的生態運作邏輯,電影公式呢?可以輕易撩動觀眾的心弦,創造「感動」效應,也是創作者樂此不疲,奉行公式的簡明道理了。

美國女導演凱薩琳.哈德薇克(Catherine Hardwicke)執導的《暮光之城-無懼的愛(Twilight)》重新書寫了吸血鬼的定義,來講述一則發生在高中校園的青春激烈愛情,既然愛情是電影的主軸,於是哈德薇克也就運用了基本公式來打造迷人的愛情氛圍。

她的第一招愛情公式是:到高空談情說愛。

愛人最常談愛的地方是花前月下,但是愛情電影若只有花前月下,難免就顯得老套庸俗,開發新的談愛場景,因此格外必要。

帥哥李奧納多.狄卡皮歐(Leonardo Dicaprio)在馬丁.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 )執導的《神鬼玩家(The Aviator)》中飾演美國富豪霍華.休斯(Howard Hughes),最愛玩飛機,就曾利用他的小飛機招待過女星凱薩琳.赫本(由凱特.布蘭琪/Cate Blanchett)登上高空,在九霄雲外圓遂了他的求愛之旅。

這一招其實不新,《超人》不也曾帶著他的記者女友拔到三萬里,飛到大氣層來俯視地球,高度改變,視野就不同,心理的震動與感慨也就無限遼闊。

同樣地,美國導演薛尼.波拉克(Sydney Pollack)執導的《遠離非洲(Out of Africa)》,勞勃.瑞福(Robert Redford)讓女主角梅莉.史翠普(Meryl Streep)感動莫名,在高空中伸手相握的求愛之旅,不也就是利用了兩人共乘小飛機飛行非洲草原的感動公式嗎?

這個公式,在港片《江山.美人》中則是換成了公主陳慧琳搭上了隱士黎明所打造的熱氣球,道具或服裝或許不盡相同,但是改變高度,視野改觀,心理感受也會隨之蛻變,卻是最實用的人性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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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之城-無懼的愛》不想用飛行器,也不想太超人,所以想出了爬樹求愛學,Robert Pattinson飾演的愛德華是進化的吸血鬼(不吸血,因為他吃素),愛上了紅塵少女Kristen Stewart飾演的貝拉,而且貝拉不嫌他是吸血鬼,也不怕自己會被他的犬齒給吸乾了鮮血,就是要和他在一起,愛德華感動之餘,就背起了貝拉開始往森林裡狂奔,他選擇的動作是爬樹,而且是沿著樹幹一路往上爬,直逼樹梢頂尖才暫時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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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華選擇的不是一般的樹,而是聳峙挺拔的大樹,離地至少八九百公尺了(挑戰101大樓的高度?),王安石那句:「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的豪情風景,儼然就在貝拉的眼前展開了。

在樹梢上談戀愛?斜靠樹枝,享受清風,山河盡入眼簾,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浪漫的愛情場景呢?真的有這麼一個擁有超能力,又懂得風情的「吸血鬼」男友,天下的癡情女兒大概都會心甘情願地說出一聲:「Yes!」

凱薩琳.哈德薇克的第二招愛情公式是:用古典音樂來顛倒眾生。

《遠離非洲》中的勞勃.瑞福最愛莫札特的音樂,留聲機傳送的莫札特樂聲,伴隨著梅莉.史翠普直到老死,說不完的蜜甜記憶。

《沈默的羔羊》中最殘酷無情的食人魔漢尼拔博士(由安東尼.霍普金斯飾演),不也最迷戀巴哈的「顧德堡變奏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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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札特成了旖妮纏綿的愛情召魂,巴哈則是驚悚莫名的黑暗魔王,《暮光之城-無懼的愛》則是用了德布西的「月光」來雜揉愛情與陰暗的雙重魔力。

愛德華是吸血鬼,但是他很會彈「月光」,德布西的音符魔力讓貝拉為之陶醉,有了德布西的加持,吸血鬼不再那麼蒼白陰森,反而多添了無限的人文情感,琴彈得這麼好,感情用得這麼深,被他咬一口,一切似乎都值得了。

愛情常讓人暈頭,懂得用高空和音樂來談戀愛的情人,真的就讓癡情少女為愛獻身了。《暮光之城-無懼的愛》教大家如何與吸血鬼談戀愛,前提是導演用高空和音樂打造出了一位浪漫羅密歐。

棋王:兩岸三地大競技

過去十個月來,我一直在從事小說改編電影的研究工程,因此有機會大量閱讀了不少知名小說,也從這些小說改編成的電影中看到了藝術改編工程的艱鉅。

多數的小說改編電影,都是根據一本小說來改編,很少同時改編兩本,1992年,台灣導演侯孝賢和香港導演徐克及嚴浩合作的《棋王》讓我再度回味到了台灣解嚴初期,那種百花齊放,崑亂不擋的旺盛創造力。

《棋王》電影版改編的小說是大陸作家鍾阿城的「棋王」以及台灣小說家張系國的「棋王」,兩本小說都同樣用棋王為名,電影理所當然也就叫做《棋王》,難度則在於如何把一本講述1960年代的文革故事和1980年代的台灣商場故事結合為一。

關鍵人物之一在於張系國小說「棋王」中的廣告人程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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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浩和梁家輝編寫的劇本中先把程凌設定為香港人,童年時期的程凌因為返鄉探親,才有機會見証到1967年的文化大革命的下鄉勞改(雖然面對著知青下鄉的場 面看到一個穿牛仔褲的捲毛孩子夾在其中就是覺得怪),才能見証到「大陸棋王」的故事,才能另外帶出1980年代由已經長大成年的程凌來到台北發展,成為主 宰電視生態的廣告主代主,串起「台北棋王」的故事。

程凌角色的突變說明了小說改編電影工程中的「現實」考量,因為唯有從兩本小說找出共同關連性,才有一次改編兩本同名小說的「合理性」,也可以讓台港電影工作者夾議夾敘,想要賺錢,又想說一點話的「文化企圖」得能完成。

關鍵人物之二在於鍾阿城小說「棋王」中的作家鍾阿城(由嚴浩飾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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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城的小說是採第一人稱的關點來介紹文革期間這位貧苦棋王王一生的傳奇,正因為採第一人稱,所以阿城入鏡,而且是由導演親自飾演,在創意執行上就實踐了原著的「第一人稱」結構,也讓電影體例即使採取了雞尾酒似的混合調法,也多少保留住原著的滋味。

然而,《棋王》既是兩本小說的綜合改編體,執行上也遇到了監製徐克最後親自上場操刀的雙導演結局(胡金銓的《笑傲江湖》也遇上了同樣的事件),使得電影結構明顯出現兩種氛圍,「台灣棋王」顯得通俗豔氣(屬於香港城市電影的風味),「大陸棋王」才得見雄心狠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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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棋王》是有強烈文化批判企圖的,電影一開場就是羅大佑演唱的《愛人同志》,三四分鐘的畫面全是1967年文化大革命的紀錄影片,觀眾可以看到在熱情 瘋狂的群眾簇擁下,從周恩來到毛澤東都得走進民眾,一起舞蹈,一起歡呼。然而這段紀錄片卻是無情到讓人心驚的,因為從周恩來到毛澤東,兩個人的表情和肢體 雖然沒有明顯的不悅,卻也欠缺心甘情願的熱情焚燒,也就是說面對著政治狂熱的愚民,政客們的心中其實是另有盤算的,事後也証明,文革的群眾其實都只是毛澤 東整肅異己的棋子而已,他才是真正的棋王。

電影《棋王》中的文革場景都是在台灣拍攝,海峽兩岸明明只有一水之隔,但是政治鬥爭的味道掌握,明顯有著距離,只要對照看《霸王別姬》、《活著》和《陽光 燦爛的日子》的文革場景,你就必需承認局外人和當事人的詮釋能力確實落差鮮明,因此也才使得梁家輝飾演的王一生那麼害怕飢饑,因而那麼珍惜每一粒米的刻意 表演,顯得太過雕琢(畢竟他可以有一碗便當的白米飯可吃),不能在物質缺乏的年代中,突顯人命如草芥,只能自多求福的飄零無助。

至於《棋王》的高潮當然是在於台北小神童可以擊敗大學教授,同時,也在大陸棋王一人單挑九人的決戰群俠的類似武俠說場景,這些都是商業電影難以避免的譁眾 取寵招式,有懸疑,亦看得出設計苦心,可惜多了三分流氣,特別是最後兩位棋王會手牽手一起亮相,擺明著要串連兩岸才子都有「生不逢辰」的悲情人生:一位被 時代放逐,一位被市儈剝削,他們共同見証的生命無奈就是綜合版《棋王》的主題。

然而這樣的結論,正好就暴露出當初硬要把兩本不同主題,不同時代的小說硬要結合在一起的前提論述,是多麼的牽強,以致於合流之後的結論,益顯畫蛇添足了。

2006世界音樂獎

今年初,看完電影《疑雲殺機(The Constant Gardener)》時,我就難掩心滿心感動,找到了勒.卡雷的原著趕快再溫習一回,要不是它遇上的對手是李安的《斷背山》,我幾乎要推崇它是2005年最精彩的英國電影了。

一位英國外交官的太太死於車禍,原本只關心花園農藝的丈夫卻因為慢慢整理太太的遺物,才發覺自己完全不曾理解妻子的夢與心,一路追查下去,才發覺妻子可能是擋了黑心藥廠的路而死於非命。園丁未必就是園丁,只要他動了心,人生也就會有不同的情貌。執導過《無法無天》的巴西導演佛南度.梅瑞爾斯(Fernando Meirelles)採取精彩的倒敘手法,讓我們先看到一場陽光高度明豔的機場話別,繼而就是車禍死訊,進而再帶來雷夫.范恩斯(Ralph Fiennes)飾演的外交官如何在課堂上遇到充滿挑戰質疑的女學生瑞秋.懷玆(Rachel Weisz),一見鍾情就共結連理的相遇,然而就算真有夫妻情,彼此也毫無隱私,卻不意味著你就深知彼此的夢想與追尋。電影從小人物的罹難,進而看到大時代的官商勾結惡勢力,再看到螳臂擋車,寧死不悔的人間情操。

《疑雲殺機》的成功在於有一則動人的愛情故事,雷夫.范恩斯和瑞秋.懷玆的演技也極具說服力,特別是瑞秋.懷玆懷孕演出的自在模樣,真是感人,不過,精緻的影像,委婉的敘事技法,其實都有賴西班牙作曲家Alberto Iglesias的精彩音樂,帶領觀眾飛進一則既浪漫又驚悚的非洲探險。

可惜,《疑雲殺機》的原聲帶沒有在台灣發行,電影也因為片商看走了眼,早在2005年十月就推出映演了,以致於沒有配合2006年的英美影藝學院獎的熱季上映,殊為可惜,如果你抽空到亞藝影音去看,你會赫然發覺只要花上99元就可以買下這部電影的DVD了,相信我,不要猶疑,趕快買下,這部電影一定會陪你度過一個難忘的夜晚。

十月十四日落幕的第三十三屆法蘭德斯影展就將年度最佳電影音樂作曲家獎(the Award of Soundtrack Composer of the Year)以及年度最佳電影原聲帶獎(Best Original Soundtrack of the year)頒給了Alberto Iglesias和他的《疑雲殺機》。

台灣影迷其實對Alberto Iglesias應該都不陌生的,阿莫多瓦的《我的母親》、《悄悄告訴她》、《壞教慾》和最新的《玩美女人》音樂都是他的作品,另外,曾經在台北藝術電影圈引發熱烈討論的《露西亞的性樂園( Lucía y el sexo )》同樣出自他的手筆,這些作品的共同特是銀幕奇情讓人目不暇給,然而音樂的精彩飽滿,也同樣替電影更添加了顏色。

至於觀眾票選獎(The Public Choice Award)則是由《斷背山》的作曲家Gustavo Santaolalla 獲得;被王家衛重新炒紅了的法斯賓達音樂夥伴,德國作曲家彼爾.若般則是獲得了終身成就獎,可惜的是老先生身體較弱,未能出席盛會,改由明星歌手I0ngrid Caven代表領獎的。另外,一部我完全不曾接觸的電影《吾父吾子(My Father & My Son)的作曲家Evanthia Reboutsika(《香料共和國》的作曲家)則是獲選為2006年的新秀(The Discovery of the Year 2006),至於由蘭迪.紐曼(Randy Newman)作曲填詞,詹姆斯.泰勒(James Taylor )演唱的卡通電影《Cars》主題歌「Our Town」則獲得了最佳電影原創歌曲獎。

聽到Alberto Iglesias 得到專業大獎的消息時,我是非常開心的,因為《疑雲殺機》真的是一部完全被人忽略的電影,就算得獎得的晚了些,還是可以提醒大家注意補看的。

另外,這個電影音樂節的入圍名單,其實也有指標功能,摘譯如下,提供電影音樂愛好者參考:


年度最佳電影音樂作曲家獎
Danny Elfman 《巧克力冒險工廠(Charlie and the Chocolate Factory) 》
Alberto Iglesias (疑雲殺機)
Dario Marianelli (傲慢與偏見)
James Newton Howard (金剛)
John Powell 《冰原歷險記2( Ice Age: The Meltdown)》

年度最佳電影原聲帶獎
Alberto Iglesias (疑雲殺機)
Dario Marianelli (傲慢與偏見)
James Newton Howard (金剛)
Gustavo Santaolalla (斷背山)
John Williams (慕尼黑)

肥皂:多元女兒情

急著要做變性手術的男人,是不是可能和情海飄泊,一直不知道真愛滋味的女人產生真感情呢?丹麥電影《肥皂(En Soap)》提出了一個很像八點檔肥皂劇的俗辣劇情,卻因為在最無情與多情的情愛拔河中,展現了一個極有力的三角愛情習作。

電影的開場是女主角夏洛特(Trine Dyrholm飾演),決定不要再和醫生男友克里斯欽同居了,她要搬家,但是搬家工人沒把床搬好,於是她又找回了克里斯欽幫忙,「誰說不能找前男友來搬家的?」夏洛特說得理直氣壯,然而心頭的失戀創傷還沒癒合的克里斯欽卻直想摸著她的臉、頸和胸,再做魚水之歡,是他敗中求勝的自我治療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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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特立刻翻臉下達逐客令,轉而向樓下的房客薇若妮卡(David Dencik飾演)求救。第一眼見到薇若妮卡,夏洛特有些錯愕,明明是一身纖瘦,明明是女妝又燙髮,卻又鬍渣滿面,原來她是等待去做變性手術的男人烏瑞克。兩個陌生人,素昧平生,卻又是這麼尷尬地相見,當然是每根筋都不對的,然而《肥皂》的機巧與好看也就在此,從事美容工作的夏洛特為了答謝薇若妮卡的幫忙,於是就挑了特別的粉底給薇若妮卡,還叮嚀他:「男人的皮膚比較差,擦這種保養品才好。」夏特洛的專業貼心建議,打中了薇若妮卡的心房,他立刻就抹了起來,立刻,一向心疼兒子要變女兒的母親看到他也誇說:「今天比較好看哦。」

還是男兒身的薇若妮卡能夠贏得母親讚美,自然是開心的,夏特洛用女人共同的語言和行動建立了彼此的友誼,才使得《肥皂》的劇情有了可以往下走去的基礎。

《肥皂》全片其實就只在兩間房間內,一間是薇若妮卡的暗室,一間是夏洛特的窗屋,丹麥女導演克莉絲鄧森(Pernille Fischer Christensen)信奉的是以簡樸手法,純自然光拍攝電影的「逗馬95」信念,然而手法雖純樸,布局卻是算計得極其精準的,薇若妮卡因為變性未成,老嫌自己的靈魂投錯了軀體,他的房子燈光黯淡,反應的就是他內向,不欲見人的封閉性格;夏洛特則是擺脫了男友,自以為到了自由自在的新天地,也四處尋訪著愛情的機遇,但是老遇上只想一响貪歡的男人,磨擦自是難免。房間的擺設與明亮,就呈現了兩人的不同個性,還有不論是閉鎖或開放,同樣都還覺得不快樂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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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所遇非人」的寂寞靈魂,也因而才得以在同個屋簷下,在最不可能的情境下去探索彼此心靈的劇情轉折動力。

接下來的小技巧是替薇若妮卡養隻小狗,那是隻小公狗,名字卻叫做「戴西小姐」,從性別到命名,簡直就是薇若妮卡的生命投射,人和狗沒事就窩在電視機前看著「肥皂劇」。一天半夜,小狗幾近瘋狂地咈叫整晚,氣極敗壞的夏洛特下樓察看,才發覺薇若妮卡服藥中毒了,戴西小姐救了薇若妮卡,卻讓夏洛特也必需替代薇若妮卡來照顧戴西小姐,一隻狗讓她們的關係更加地翻騰攪混在一起,也讓陌生男女進而有了恩恩相報的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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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電影取名為《肥皂》是有多重指涉的:從物理層面來看,人用肥皂洗手,洗去塵埃,或者是沾手的黏渣屑碎;從生理層面來看,人用肥皂洗澡,洗掉滿身汗水和污臭;從心理層面來看,肥皂讓人煥然一新,肥皂讓人神情氣爽,層層交替下,用來指涉男女主角從彼此的憐惜與照顧之情,頗有近似「滄浪之水水濁兮,可以濯我足」的亂世兒女情韻。

然而世間男女的情愛是複雜萬變的,夏洛特常常瞬間就變臉,用言語傷害她身旁的兩個男友的心,劇情既通俗又寫實,在紅塵嬉笑聲中像足了一齣通俗的肥皂劇,再加上夏洛特因為家暴受傷後,在薇若妮卡的細心照應下,常用肥皂水泡腳,再不時捏搓按摩的肌膚相親下,又像是要來引爆紅塵俗世中又一則男女情愛的觸媒了。

《肥皂》其實是一部讓人心疼的電影,薇若妮卡的煎熬與無助,活脫脫就像由夏洛特收養的那隻「戴西小姐」,讓完全使不上力的觀眾都像極了他那傷心的母親;他渴望做女人,但是男人只要欲望的滿足,反而只有從夏洛特這位女性身上可以得到渴望的愛情,可是每一回的嘗試,都是挫敗,都是羞辱,他的痛,就像緊緊黏住生殖器的那塊膠布,不能撕,不能扯,一撕扯就見血的。

每個人物都有意義,每個場景和每個道具都有效應,《肥皂》是2006年處處意外,處處驚奇的北歐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