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光年:台灣新光年

強要寫自己陌生題材的文章是辛苦的,強拍自己完全不了解題材的電影是辛苦的;反之,則是輕鬆自在,一切都可以信手拈來的。

看才廿五歲的陳正道拍《宅變》,我的感覺像是上述第一段分號之前的心情;看了陳正道的《盛夏光年》,我的心情則是分號之後的第二部份。

誠懇自在又能言之有物,而且場面調度成熟自在,充滿自信又不留預設立場的開放式結尾,就是《盛夏光年》交出來的一張漂亮成績單,台灣新生代導演毫不勉強地 說出了一則青春成長故事,從期待、眷戀、挫敗、失落到覺醒,沒有「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扭捏,只是偶而會在編劇手法上玩一些「山山奇巧鬼神驚, 洞洞幽深奪天工」的串連,但在訴說兩男一女之間可能發生的愛情和友情方程式上,整體成績卻是瑕不掩瑜的。

《盛夏光年》的故事從友情開始,經歷了「女男/男女/男男」三人三段愛情和友情的妒忌與煎熬的拔河後,結構出很難切割的三人合體關係,坦誠以對的彼此關係,使得本片的愛恨糾纏有了極具說服力的肉身論述。

電影從正行班長接受老師的託付開始,他的任務是去做頑皮過動兒守恆的朋友,因為守恆是會隨時拿起剪刀就去剪轉學女生惠嘉的髮絲,正行要用朋友的關切和陪伴,扭轉守恆的毛病。這場童星戲其實是全片最尷尬的開場,從孩童、家長到老師,緊張不自在,成了他們的集體符號。

還好,童年時光很快流逝,重點放在他們青春意識燦開的花蓮高中生涯。張睿家飾演的正行和張孝全飾演的守恆繼續是一文一武的好朋友,把慧黠和桀傲都寫在臉上的楊淇(惠嘉)則是闖入他們友情之中的愛情種苗。

關鍵還是在於頭髮。楊淇的頭髮過長,朝會時被訓導主任叫上台去修理,那是台灣青年走過髮禁青春都曾有的記憶,問題在於其他同學的頭髮也不短(因為電影在已 無髮禁的校園內拍攝?主角又得有型有戲?這是製片的疏忽或無奈?),髮禁的處分,相對之下顯得太過突兀而且欠缺說服力,但也因為如此,才讓張睿家有機會接 近楊淇,成就了懞懂青春的青澀初戀,因為唯有如此,才有台北的蹺家行,才有賓館裡的初試雲雨情。

然而,三人故事從頭髮開場,從頭髮串連,還是看得出刻意連結的痕跡;就像張睿家要到圖書館去查兩性書籍,確定自己是不是同志,偏偏楊淇卻能守候在旁,窺見他的困惑與矛盾,這些都是太鮮明的手工雕痕,可以有不同的表現手法,不必說得這麼白的。

除了以上的小瑕疵外,《盛夏光年》的開放論述,卻是最迷人的。

楊淇為了張睿家,所以去看張孝全打球,卻因此結下了「考上大學,我們就交往」的約定,反而是為情所困的張睿家再難集中精神念書,必需重考。楊淇的陪伴打 氣,張孝全的接送與叫喚起床,其實都是朋友患難的相伴與激勵,陳正道對於升學煎熬的細節掌控,讓三人行的友情關係有了最動容的坦蕩。

同樣地,手機是台灣青年的必備物品,怎麼利用手機說故事?陳正道選擇了用漏接電話來洩露友情底層的地下戀情,這種不經意的人生漏縫,自然又自如地在非常寫 實的生活實況中層層轉進,也才讓張孝全必需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吞吞吐吐地向好友坦承正在和張睿家的前任女友楊淇交往,也才讓張睿家必需面對友情變 質,愛情潰敗的雙重打擊,而有了全片最淒美的公車獨行畫面。

傳統的青春愛情故事,強調絕對的唯一與佔有,一旦變質就褪色決絕了,然而《盛夏光年》放棄了血性魯莽的快意恩仇,而是進展到依依難捨的青春眷戀,畢竟這三 人的關係都有愛,都有情,誰也無法確定心中份量最重的砝碼是誰,同時存在,同時把量,卻不要衝動做決定,那種寬容、體諒和等待,讓《盛夏光年》的欲望與追 求,有了更開闊的視野,再也不是台灣新電影時期,都由中年導演驀然回首來委婉細述的懺情錄,那是青年們當下擁有,而且會繼續追尋的友朋愛侶關係。

時代變了,愛情變了,《盛夏光年》終於寫出了二十一世紀的當下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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