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可以消費,可以紀錄,可以放入背景,創作者的心態決定了歷史的位置。
關錦鵬執導的《藍宇》中,六四天安門事件的記錄,映照著兩個男人的情義援手,那是以個人的角度來捕捉歷史的身影,雖然偏向個人化的記憶,卻很貼切多數人對歷史事件的觀察角度。
許鞍華的《傾城之戀》則是用日軍攻陷香港的歷史事件,呼應了張愛玲原著中的最後所說的:「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這個不可理喻的世界裏,誰知什麼是 因,什麼是果?誰知道呢?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城市傾覆了。」在電影中,歷史不是重點,重現原著的兒女情長才是重點。
陳凱歌的《霸王別姬》讓人看得最心驚的場景自然是文革抄家,戲子泣跪的煙火繚繞,生死存亡的人性扭曲與猙獰面孔成了文革歷史最鮮明的符號。
徐靜蕾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則是用中日戰爭前夕的學生遊行示威,來成就男女主角的遇合情緣,那是用大時代來寫小兒女的感情;同樣地,戰後復員的北京街 頭,女主角在著軍服的軍官護衛下衣著華美,出入有車,身旁卻儘是乞討兒,不著一字,就讓你看到貧富不均的社會不公,那是用小兒女的私情,來突顯歷史的歎 息。
杜琪峰執導的《向左走.向右走》讓我們看到了一場可以牆塌,可以樓陷的大地震,你不必硬和921大地震連結在一起,但是你面對著非要牆塌樓陷才能讓金城武 和梁詠琪這對永遠各走各的路,永遠背道而馳的無緣戀人的情節安排,只能歎息電影創作者只是沈浸夢幻,再無人間質感的膚淺。
921大地震對台灣人而言是慘痛的人間記憶,吳乙峰的紀錄片《生命》提供了台灣人集體回味這場世紀災難的藥引;但是對非台灣居民而言, 921大地震或許只是一場災難,或許只是一則新聞報導,卻提供了可以搞笑或顛覆戲劇困局的愛情解藥,這也是《向左走.向右走》消費了921,卻只落得無厘 頭的笑譚,還不至於被罵臭頭的原因。
2006年的秋天,台灣新生代導演陳正道則在《盛夏光年》中,讓我們看到了另一種詮釋921大地震的角度。
那天,張睿家和張孝全正在窩居的居所中爭辯著生活細節,突然就天搖地動了起來,兩人不約而同地躲進了書桌下;下一個鏡頭則是帶向了人在學生宿舍中的楊淇, 那個晚上,宿舍人心惶惶,大家都擠到走廊上,再無人敢進房了,別人是生死惶惶,楊淇則是掛念的是張睿家和張孝全,急著打手機問訊,卻怎麼也沒有訊號的。
第三個鏡頭則是張睿家和張孝全走上街頭,一片漆暗中,到處是議論紛紛的人群,不安的氣息在空氣中浮盪著,張睿家看到街頭的電話筒,立刻就撲向前打電話,這回,電話通了……。
這場戲,應該是《盛夏光年》動員臨時演員最多的一場戲,921深夜的騷動,若非這麼多演員的集體演出,你很難感受到歷史的質感(《向左走.向右走》打死都 只是一男一女的棚內作業;《傾城之戀》則是點到為止,戰爭不像戰爭,歷史不像歷史的四不像),過去十年的台灣電影不也都是只靠幾位主要演員在撐場面嗎?正 因為四處都有人頭攢動,《盛夏光年》動員了眾多臨時演員,完成了最接近921記憶的歷史重現。
然而,缺點還是有的。劫後餘生,能夠打通電話的時刻,你會不打電話嗎?街角的電話筒,不應該有更多的人在排隊打電話報平安嗎?空著話機,等著張睿家上前撥通電話,符合電影的戲劇要求,卻不符合災難中急切的人心。
電影中的小細節經常一下就掠過眼前,不復記憶。緊捉著小細節來議論,或許會被人認定是「吹毛求疵」,或許會被人譽為「見微知著」,我其實沒有想這麼多,我 只是想讚美《盛夏光年》的製片肯花這麼多的預算來重現921的記憶,不需要花錢做天崩地裂的特效,但是台灣電影需要人潮和騷動讓歷史場景更逼真,這是最起 碼的格局和企圖,《盛夏光年》做到了這一點。
至於美中不足的細節缺憾,製片和編導應該會比我感慨更深吧,只要不甘心,下一次,應該就會做得更仔細,更周到 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