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大招風:三千煩惱絲

從髮型變化,可以看出角色的心情變化。《樹大招風》中由歐文傑執導的《葉國歡》這一段,就在髮型上用了不少力,飾演葉國歡的任賢齊一路從平頭到西裝頭,髮型的改變說出了角色的轉型努力。

平頭的葉國歡,血氣方剛,凡來強來硬幹,短髮衝天,有如他的火爆個性,街頭火拚是家常便飯,然而就算搶了銀樓,大批金磚入袋,還是得找人銷贓變現才能揮霍,用命換來的橫財,還要看人臉色,受盡鳥氣,才能換來好處,CP值實在太低,眼看走私船隊迎面駛來,光靠走私家電進中國,就可以大發利市,如果自已還只會賺血汗錢,不就落伍了?他當然寧願改行從商了。

《葉國歡》這一段的好看之處就於從小平頭換成了西裝頭,從背心汗衫到西裝革復,外型的改變就讓人看見一條硬漢,如今成了狗熊。 

以前,白道是敵人,不是用槍威脅,就是拿槍對幹,就怕不夠囂張不夠狠;如今,白道是恩人,不能得罪,不能冒犯,只能哈腰。從髮型到腰身,簡單來說就是一個軟字。軟,能換來厚利,也就罷了;軟,只能換來恥辱,誰還想忍?

《葉國歡》這一段的的核心趣味在於官場現形記。要做進口生意,首先就要打通海關,從小官到大官,層次不同,目的卻相同,花招也相同,隨便一只花瓶就當成骨董,日後要拿錢來買,賄賂金額,用骨董交易來包裝,當然只是唬人噱頭,杜人悠悠之口的護身保險而已。 

最有趣的是生意談妥後就是飲宴歡樂了,葉國歡每餐必點「鹹菜扣肉」,卻一定遭大小官嗤之以鼻,那是鄉下人的菜餚,那上得了應酬檯面?錢都貪了,不來魚翅燕窩等級的揮霍,反而成了貪官的笑柄了。

平頭短髮,徑自兀立,不必委屈;西裝長髮,要柔要軟,只能逆來順受。髮型和人生宛若一體,再加上,發達的小大官,看不起只吃「鹹菜扣肉」,只會搖尾乞憐,連屁都不敢放一個的小商人,就已經夠窩囊了;回到香港,遇到警察盤查,還遭訕笑說那一口北腔北調,真是個老土,自然就成了引爆火藥庫的火柴了。 

以前的江湖任我行,如今的江湖到處碰壁,英雄末路,自必滿心悲憤,狗熊末路,鋌而走險,也就一點都不讓人意外了。《樹大招風》不是替末路狗熊做江湖印記,而是「時不我已」的生命書寫,尤其,一切的變遷與滄桑都來自中國時,電影人的政治反省或批判,坦白說都夠直白了。

樹大招風:心動與風動

有時代感的電影,很能發思古之幽情;有滄桑感的電影,則易油生撫今傷逝的情懷,香港三位新秀導演許學文、歐文傑和黃偉傑合作的《樹大招風》,時代感與滄桑感兼而有之,算是近年來很有膽識的港片佳作。

《樹大招風》其實是透過三位末路賊王,在1997香港政權移交前夕的最後冒險,用賊王的眼睛來回顧香港的「美好」,向昨天說再見,表面上是傷逝,其實更是痛今,尤其黑社會兄弟間的一句閒話:「(九七後)飯都唔畀你吃呀(飯都不給你吃)。」更是極其犀利的政治批判了。

電影是三段式電影,各以一位賊王做核心,林家棟飾演的季正雄、任賢齊飾演的葉國歡和陳小春飾演的卓子強據說史上各有其人,故事的核心是個性張狂,一心想要攀赴最高峰的卓子強,有意號召三大賊王聯手在交接大典上幹一票,發出江湖動員令,卻也樹大必定招風,夢想終究成空。

三號人物,三段敘事,各有趣味,其中,最富詩意的當屬許學文所拍的《季正雄》,林家棟飾演的這號賊王,簡單來說就是悶騷孤狼。個性低調,出手兇殘,平時低眉,動時霹靂,這類角色所在多有,許學文的高妙之處就在於他找到了與眾不同的書寫方式:床單。

有幾人懂得活用床單來書寫賊王的陰鷙心思? 

季正雄初次亮相就是警方在盤查身份時,他的槍就藏在手提包裡,趁著掏拿證件,就順勢開槍。低調,讓人不多警戒,狠準,則讓人來不及應變,電影的破題書寫既簡潔又有力。

接下來,他去探視老友大輝,噓寒問暖,還送錢給金盤洗手,卻得終日洗腎的昔日兄弟,看似有情有義,實則另有圖謀,因為從大輝家的陽台往下探視,就可算出對街銀樓的作業規律,以便伺機行搶。換句話說,所謂情義,根本假情假義,一旦出事,不知情的老友也受牽連,他付出的房租,哪夠墊付人家傾家蕩產的損失?最可怕的是他習慣過河拆橋,囉嗦的殺,知情的殺,那麼,收容他卻又譴責他的大輝一家,殺是不殺? 

《季正雄》的時代感與滄桑感在於時代變了,唯獨他還活在過去歲月之中,搶間銀樓,於願已足,連從中國來撈金圖發財的痞子都嫌他格局小,眼睜睜看著馬會保全每天取走的上億賭金,他卻只能圖謀小銀樓的蠅頭小利,兄弟嫌,他自己也嘔,那種時不利兮的無奈心情,成了英雄末路的最佳註解。 

然而,他的打劫意圖被同在陽台吹風的大輝看明白了,忍不住破口大罵,那天,風很大,陽台上曬滿了床單,風動時,床單也鼓鼓生風振盪著,此情此景有如佛經裡著名的六祖慧能傳奇:「時有風吹幡動。一僧云:風動。一僧云:幡動。議論不已。能進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陽台上曬床單,不算新鮮,用風動床單來刻畫角色的心情波動,卻產生了氣流效應,季正雄猜忌心和警覺心都高過一般人,有點風吹草動,他就會盤算因應,然而所有在心中澎湃的情思,所有難以做決定的心思,說不口的心意,就在床單的飄盪和碰然作響的聲音中,完成了一場平行對話,因此,他走近窗邊,走到門前,所有的腳步和身影,都讓人聞嗅到了殺機。

影史上,同樣懂得用床單來說事的電影大概就屬義大利導演Ettore Scola在1977年完成的《特別的一日(Una giornata particolare/A Special Day)》,主角在陽台上偷情,床單可以避人耳目,但也挑逗著曖昧的情思。

只不過,相較之下,林家棟在陽台上幾度徘徊的心思,讓人忐忑,最後卻又在陽台上演出窮途末日,從選景到說戲,這個陽台上的好戲,堪稱是2016年迄今香港電影最精彩的場面調度了。

寒戰2:政治權力人性

《寒戰2》中所有的政治素描都極大膽又赤裸,算是香港商業電影敢於消遣政治的代表了。

《寒戰》是警界內鬥電影;《寒戰2》則是政治電影。

關鍵人物是張國柱飾演的前警政處長蔡元祺,他就是梁家輝以「King Maker/造王者」稱之的影武者。 

「King Maker」就是幕後黑手,他從不居功,只管拱王尊王,卻能享盡利益共生的好處,他知道李子雄飾演的律政司長有意參選特首,所以組織了小圈子,承諾「有福同享,雨露均霑」,並以分官封祿來引誘好手加盟,《寒戰2》透過特首的陰謀運作,即已完成了鞭笞政治現實的暗示。

不過,結黨串聯的技法不算新,李子雄為了拉攏周潤發飾演的大律師簡大狀送上的徠卡相機,才讓《寒戰2》兼領了政壇送禮哲學與破案關鍵的雙重趣味。

首先,打蛇要打七寸,送禮當然要投其所好。禮輕,誠意不足,就白送了;禮厚,易生警惕,未必奏效。送禮要送到讓人眼睛一亮,不忍割捨,才是本事。簡大狀是迷戀底片相機的老古板,對於數位相機毫無興趣,送他相機之王「徠卡」精品,就有了直入心房的奇襲之效。

其次,還記得《無間道》中的那場音響戲嗎?「高音甜、中音準、低音勁」的樂評,加上「被遺忘的時光」樂音,形塑了全片最浪漫的章節,即使與後續劇情關連不大,卻是讓人難忘的一道前菜,《寒戰2》的相機亦有著異曲同功之妙。

周潤發拒絕了贈禮,他知道李子雄背後的算計,不想落人話柄,那是他的聰敏與節操。不過,他依然接受李子雄的邀請,那是他不得罪人,不在政壇樹敵遭妒的高招,應對進退之間,他的精明與算計,已非尋常人可堪比擬。

當然,周潤發的暗房沖印,不但顯示他迷戀「類比(Analog)」的古趣,卻他同樣也懂得雲端下載的數位「新潮」,找出關鍵人影,讓「相機」不再是「裝飾」噱頭,而是關鍵證物。兩位導演梁樂民、陸劍青偕同編劇吳煒倫聯手添加了這麼多的層次轉折,說明了《寒戰2》從熱鬧到門道都讓人看得津津有味的關鍵。

此外,《寒戰2》透過三權分立的角力與拔河,也展現了港片少見的政治暗潮。 

簡單來說,高官的結黨營私,就是行政權的墮落;至於郭富城飾演的警務處長劉杰輝,堅持「非常時期,得採非常手段」,為了自保,也為了查出真相,甚至不惜違法監聽,明顯違反法治精神;梁家輝飾演的李文彬副處長同樣有保兒子小命的私心權謀,亦不得不替背黑鍋的下屬出面遮掩,甚至為了奪權,也不惜以官祿誘人,換句話說,原本黑白分明,各有信念,亦各行其是的對立雙方,再無一人全然清白,各自掉進了黑白雜混的灰色地帶。這才使得堅持司法獨立,要看護港人利益的大律師,必須做出選邊決定。

從造神到毀神,《寒戰2》的劇情轉折多了利害衝突下的人性選擇,黑灰白各有「不忍」、「不甘」和「不服」的不同層次,只可惜,香港警界為了維持血統純正的自家人順利接班,不惜株連無辜,大開殺戒,唯恐天下不亂的選擇,說服力不足,甚至最後面對兄弟自戕的不捨場景,都混淆了情義與正義了。 

金培達的音樂和Jordan Goldman與陳忠明的剪接,讓我們在《寒戰2》中看見了許久不見的港片風采,片中的每位演員都在眼神上做文章,攝影關智耀能精準掌握演員情緒,都是讓「戲感」格外濃郁的功臣。

魔幻月光:瞎眼邱比特

如果Stanley不是這麼自大狂妄的人,他的失足,你也許還會對他有些同情。

如果Stanley不是這麼自以為是的人,他的挫敗,你也許還會對他有些憐憫。 

Colin Firth飾演的Stanley就是《魔幻月光(Magic in the Moonlight)》中最討厭的角色。那是導演伍迪.艾倫的機巧。

首先,他是世界知名的魔術師,正在柏林劇院化身中國魔術師,用消失、切身和移形換位換來滿座掌聲。他最懂騙術,當然也最擅長拆穿別人的騙術,老友來拜託他拆穿靈媒Sophie(由Emma Stone飾演)的通靈騙術,以免富家少爺的萬貫家財就這樣被騙了。 

登門求救的老友,一度是昔日對手,但是聽到他一再尊稱Stanley的魔術高明,世所罕匹,所以Stanley一口就喝下了這頂高帽子迷湯。更重要的是,Stanley篤信科學,不屑迷信,所以拍胸脯保證,一定可以在最短時間拆穿騙局。

Stanley是標準的大男人,百分之兩百的大男人。講話帶酸帶刺,不打緊,下巴老是抬得高高的,一副天下沒有事能逃得過他法眼的神情。第一眼瞧見Sophie時,他的態度就是:騙子,我來了,我要拆穿你。完全沒料到,Sophie一瞧見他就通了靈:嚷著說,我看見了東方…我看見了柏林…是的,Stanley還來不及拆穿Sophie的底牌,自己的底牌卻先被Sophie給拆了。 

在你最擅長的那一點上擊敗你,才見我的本事,才是你最大的挫敗。這句話適用,Stanley,也適用Sophie,更適用伍迪.艾倫。看見他揶揄人生的愛情,我總是難以忘記他也曾被邱比特那樣戲耍過。

Sophie的靈媒把戲,其實一點都不玄奇,一般觀眾看到第三回大概就能猜出蹊蹺,真相究竟如何?其實並不是《魔幻月光》的焦點,好戲在於Stanley這個只會終日碎碎念的大男人,究竟何時才能悟覺?又究竟如何接受自己「非理性」的那一部份真相? 

另外一個殘酷的真相是,Colin Firth主演本片時,已經54歲了,Emma Stone則才26歲,28歲的差距,不是老牛能不能吃嫩草的問題,而是硬要Colin Firth裝小扮年輕,還要有那種初涉情網的癡迷,即使他貴為影帝,還真是他有史以來最沒說服力的一次表演呢。

《魔幻月光》算是伍迪.艾倫最輕盈的作品了,除了伶牙利齒的對白依舊犀利之外,別無其他強項了。例如,普羅旺斯的法國風情,因為劇情設定在1928年的時光,只能硬鋪出一條泥土路,看不出任何動人魅力;例如,天文台的月光與星斗,同樣也感受不到魔法;例如,Stanley和Sophie的愛情都是在外人的提醒下,才恍然如有所得,全靠嘴來說,演不出動人的情愛細節,難免就顯得一廂情願了。是的,一廂情願,就是伍迪劇本的最大罩門了。

不過,單口相聲起家的伍迪,還是擅長靈光閃動的witty talk,例如Stanley拆穿Sophie騙術後說的:「我不能原諒你,只有上帝才能原諒你(I can’t forgive you, only God can forgive you.)」,Sophie馬上接嘴說:「但你說世上沒有上帝啊!(But you said there is no God.)」氣急敗壞的Stanley這時也只能說:「我的意思就是不會有人原諒你啦! 

至於Stanley不時高談闊論提到的:「人才出生,還沒犯罪,就已被判了死刑!」或者「一旦心腦統治了腦袋,災難就來了。」都有讓人發噱的力量,正因為Woody Allen的貧嘴功力寶刀不老,最終你還是會笑孜孜地走出戲院。

擊劍大師:人間赤子心

從政治迫害電影,急轉直下成為教育電影,《擊劍大師(Miekkailija/The Fencer)》說出了一則動人的時代故事。

芬蘭導演Klaus Härö從愛沙尼亞的小鎮Haapsalu火車站開始說故事,最後一場戲同樣是在這間車站,從最初的主角孑然一身,到最後的情人/師生齊相會,情感與情緒的「對比」讓《擊劍大師》的煽情指數,猛然跳增了好幾倍。

《擊劍大師》的故事與愛沙尼亞的歷史悲劇有關,關鍵在於兩大之間難為小,愛沙尼亞曾遭德國併吞,後來又歸併蘇聯,政權一易主,人民就遭殃,Märt Avandi飾演的擊劍大師Endel曾經被迫參加德軍(召集令一頒布,誰敢不從?),只要往事被人揭露,肯定成為秘密警察查辦的政治犯,於是只好隱姓埋名,來到偏鄉小學當起體育老師。

「年輕有為,何以離開列寧格勒?不在大都市發展?」 這是校長對Endel的第一個質疑。

「什麼運動不好教,硬要教擊劍?多麼資本主義的運動?」 這是校長對Endel的第二個質疑。

「你一定要低調,不能讓人知道你的往事。」Endel的列寧格勒老友總在電話中這樣提醒他。

一開始,Endel確實低調,只是在這個缺少壯丁的小鎮裡,孩童看他的眼神格外不同,有時是老師,更多時候是對消失父親的想望與期待。電影看似最不經意的一筆人間素描,卻是全片核心:父親不見了,是戰爭所致?還是政治迫害所致?電影中擊劍少年Jaan的爺爺,不就是因為表態支持Endel,舊事被挖,就怕秘密警察帶走?校方會派人做身家調查,隨時都會有人被「帶走」,被「消失」,正是最直白的時代控訴。

Endel甘冒大不諱,願意在小學教擊劍,是因為Endel無法閃避學童Marta的熱切眼神,她看見了新奇,也看見了美麗,那亦是Endel真正可以教給孩子的本事,從空手比畫到折樹枝,所有的克難教學,成為無聊小鎮最有趣的活動,同樣地,女教師也被Endel的熱情感動,擊劍的春天來得晚了一些,卻格外蜜甜。

正因為如此,家長會的表決攤牌,就形成對威權體制的挑釁,眼看火車就要對撞了,Endel究竟是要明哲保身?還是就這樣豁出去呢?Endel的惶恐與不安,是人性的必然反應,那是肅殺的政治,然而,Endel的選擇,則成了面對政治整肅時,極其清楚又有力的身教與言教。

《擊劍大師》的故事時間點設定在1953年,那一年,統治蘇聯卅年的史達林辭世了,所有的政治清算都因他而起,所有的人間悲劇都因他而生,因為他,Endel也被帶走了,因為他,Endel又回來了,人生確實荒謬,但也如此,我們才來得及對Endel的際遇,長長歎口氣,那是百感交集的無可奈何啊!

紅色情深:大師的巧手

經典作品就是每回審視,都依舊那麼動人,甚至都還有新意在招手,奇士勞斯基(Krzysztof Kieslowski)1994年的《紅色情深(Trois couleurs: Rouge)》就有這個魅力(他的多數作品都有這股能量)。

奇士勞斯基的主要魅力在於他的作品中,總會透露難以言宣的神秘主義,這些都得回歸他與劇作家Krzysztof Piesiewicz一同成就的織錦手法。 

例如,《紅色情深》中Jean-Louis Trintignant與Frédérique Feder飾演的一老一嫩兩代法官都愛狗,但亦都曾在受挫悲憤之時,棄養狗兒,但是老法官最後卻在新生狗兒身上看到了生之喜。至於嫩法官所有遭遇的背叛與棄狗事件都有如生命輪迴,反覆再生,這亦說明了電影主題音樂要採用波麗露(Bolero)曲式的創作考量了。

例如,奇士勞斯基耽戀「心有靈犀一點通」的人生境遇,《紅色情深》中最動人的一場戲無非就是Irène Jacob飾演的模特兒Valentine私下送出了一封不具名的邀請函給老法官,演出當天左顧右盼卻看不著老法官的人影,黯然之際,卻在散席之前,看見老法官就在空曠的大廳中向她招手,那不就是「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歐洲註解?(她說不明白:何以自己想要等他;但他心知肚明:她在等他。此情此景,不正是《雙面薇若妮卡》中傀儡師情緣的變奏曲?) 

有了那一次的劇院交心,我們不但明白了老法官的傷心往事,同時也聽見了老法官的神奇往事:那一天他帶著幾本教科書去看表演,結果書從包廂墜落,他把書揀起來時多瞄了打開的書頁,那一頁的重點就成了法官考試的考題。

例如,奇士勞斯基的心靈很古典,《紅色情深》中卻出現了前衛的海底電纜畫面,他關切的主題是當代人仰賴電話來溝通,科技如此便捷,卻讓真心與真情失去了原本的重量。Valentine的男友在意的是:前一刻,電話佔線,此刻卻又是答錄機在應付我,你真是孤單一人在家嗎?身旁沒有其他人嗎?Valentine暫時收容受傷的狗兒時,男友更在意那個急喘的呼吸聲,這麼容易吃醋的男人,Valentine真要他好好說聲我愛你時,他卻只能說:「『我想』我是愛妳的。」只會想,不是直接愛,層次當然有別。 

至於老法官竊聽著鄰居男子的偷情電話,Valentine想要登門揭發,卻又發現男子的女友同樣用分機在竊聽父親的私情;嫩法官每回撥電話給女友時,總是不通(從他臉上,你是不是同樣看見了Valentine男友的焦慮?),你先看見了他的發狂飛車,再看見他涉險爬上二樓,貼著壁面撞見女友兩腿間的男人屁股時,不也正是老法官悲憤莫名的往事重現。

同樣地,嫩法官飛車狂奔之際,奇士勞斯基插進了一格「三星連線」的賭博電玩畫面,你不會忘記,Valentine每天都會到那家Joseph Café試手氣,出現「三星連線」的剎那,機器滾出了好多硬幣,但是店東湊上前告訴她:「這不是好兆頭!」果然,Valentine就此諸事不順,對照嫩法官的「三星連線」,觀眾的心頭能不緊縮?

奇士勞斯基和音樂夥伴Zbigniew Preisner曾經共同創造了一位古典音樂家Van Den Budenmayer,從《十誡:》開始,他的音樂或圖像總是一路相伴相隨,《藍色情挑》是樂音相隨,《紅色情深》則是一張唱片封套就停放在老法官的桌上,奇士勞斯基就愛用這條神秘線,悄悄串連起他每一部作品的命運共同體,也是一個迷人的小宇宙,彼此相應相和。這也說明了為什麼《紅色情深》最後的沉船事件時,幸運獲救的七人中,有六人全都是《藍色情挑》、《白色情迷》和《紅色情深》的主角,他們的獲救與重生,一如老法官有過的那一場夢:他預見了Valentine的幸福未來。 

當然,那位老是沒能把瓶子放進垃圾桶裡的老婆婆。從《藍色情挑》、《白色情迷》到《紅色情深》,老婆婆蹣跚的腳步,艱艱抬手的身影,都讓人看得好心焦,最後還是由Valentine代勞了。

從懸念到鬆了口氣的歎息,這就是大師的手痕了。

我就要你好好的:夢囈

Emilia Clarke的眉毛一直困擾著我。喜悅時,它會不規則揚飛;悲傷時,它亦有不凡的抖動方式,讓你很難專心,很難接收它要傳遞的心聲訊息。

《我就要你好好的(Me before you)》的情境設計一如她的眉毛,一種屬於「happy sad」的獨特設計,悲喜交加,因為所有Emilia Clarke飾演的Lou致力打造的美好,改變不了男主角Will(由Sam Claflin飾演)尋死的決志,終究是一種「陪君百日,終須一別」的跌歎! 

根據Jojo Moyes原著小說改編的《我就要你好好的》(Jojo Moyes同樣也是電影編劇),近似法國電影《逆轉人生(Intouchable)》的骨架,有錢的男人下半身癱瘓了,需要有貼心的人照顧,然後相互影響改變,差別在於癱者有人想死,有人想活,階級的文化與習性落差,讓癱者與看護擦撞出的火花,格外有趣。然而,兩片都有個不可或缺的主題:癱者有錢,神話才能實踐。

《我就要你好好的》最真實的描寫就是「失業」的壓力,就算Lou是那麼細心體貼,讓客人賓至如歸的服務生,但是老闆經營不下去了,她只能回家吃自己。她的父母親同樣面臨失業壓力,未婚生子的姐姐又想回學校去唸書,全家的生活重擔全指望她,所以她得勤跑就業介紹所,還得忍氣吞聲,伺候人很帥,還有古堡家業,卻因為全身癱瘓而變得陰陽怪氣的Will。一開始,Lou的陽光始終穿透不了Will,一時氣極敗壞,也會脫口而出,坦承說如果不是我需要錢,我才不要來照顧你! 

真性情,是Lou的最大魅力,真性情同樣顯現在Lou的穿著上,是的,她的衣著從配件到用色都有「百搭」趣味,卻是看在習慣上流社會衣著模式的Will眼裡,卻是怎麼也「不搭」的俗氣品味,但是她穿得自在,理直氣壯又活力旺盛,卻也讓Will見識到他完全陌生的俗氣人生。

Will與Lou的相互影響起因為Lou得悉Will一心想死,半年後就要接受尊嚴安樂死(那是他答應父母親的思考期),所以Lou參考「生前遺願」的典故,希望安排Will重溫美麗人生,重溫紅塵美好,讓他終能改變心意,於是她陪著他去看「有英文字幕」的外國片,參加莫札特作品的室內樂演出,還有聽信謠言就下注的賽馬會,以及出席前女友的婚禮,來一場輪椅上的華爾滋……。 

首先,「生前遺願」的壯舉全靠砸錢才能完成,名義上,那是Lou的精心安排,要來重燃Will的生存意志,但是每一回的出遊,你卻都看見了Lou的成長與進化,是的,那就是從《窈窕淑女(My Fair Lady)》和《麻雀變鳳凰(Pretty Woman)》以來最能譁眾取寵的公式:金錢與富貴就能改變一位弱女子。

因為Will深知自己毫無痊癒機會,縱有萬貫家財,他亦無能回春,但是他卻看見了Lou的改變,她願意去碰觸阿莫多瓦的外語片(男友還是堅持看英語片),明明不懂古典音樂奧妙,睏得要死,卻也不會不懂裝懂;也敢於穿起大紅禮物,抬頭挺胸地出入上流社會…… 

金錢買不到我的幸福,卻可以買到妳的幸福,這反而成為全身癱瘓的Will還「有用」的地方了,是的,就在昔日女友都已棄他而去時,他至少還遇到一位陽光女孩盡心陪伴,於是Lou的父親得以進入古堡工作,於是Lou得到了那雙黃蜂般的黃黑花紋襪子,甚至還能得一筆錢好好去追逐自己的夢想……從小說到電影,全不諱言這則愛情神話全仰仗男方的經濟優勢,差別在於給錢的人給得心甘情願,晚霞才因此燦爛豔麗;拿錢的人亦要別無所圖,才會像夕陽那般,美得讓人歎息。

《我就要你好好的》的致命傷在於既然Will既然在生命的最後彎轉處遇見了Lou,何以還是不改其志?他改變了Lou的人生視野,Lou雖然送足了暖流與愛吻,卻依舊絲毫動搖不了Will,這豈不是一場失衡的愛情遊戲? 

電影的偏頗一如Will的脾氣,電影對Will的痛與折磨,只流於表相的敘述,觀眾看不見諸如《逆轉人生》與《我的左腳(My Left Foot)》的身障折磨,也少了《生命中的美好缺憾(The Fault in Our Stars)》那種「無計留春住,亦要留春住」的「生之欲」,只聽見Will感歎說他希望能以原本的模樣重遊巴黎,到新橋旁的咖啡座再喝一杯咖啡……神話可以任性,來到紅塵時,那款任性就讓覺得那一點都不真實,只是小說中的愛情囈語了。

憂傷大象之歌:如夢令

大象是片名。

加拿大導演Charles Binamé執導的《憂傷大象之歌(Elephant Song)》,相關劇情光是繞著大象的名字轉,至少就轉出了以上六種層次,格局繁複了,電影就更加耐人尋味了。 

電影的開場其實拐了好幾個彎,讓人一下摸不著頭緒:男主角Michael Aleen的少童時代是他在古巴的歌劇院裡,追逐著即將登台獻藝的母親,不論他怎麼叫,母親都沒回頭,只想用她的歌聲取悅著很有加勒比海風情的廳堂知音,她選唱的名曲是知名的詠歎調「喔,親愛的爸爸(O mio babbino caro)」,那是普契尼(Giacomo Puccini)作品《強尼.史基基(Gianni Schicchi)》中膾炙人口的詠歎調,極美的旋律卻暗含著為達目的,不惜一死的決志(O Dio, vorrei morir! 喔!上帝啊!如果無法與他在一起我寧願去死

Babbo, pietà, pietà! 親愛的爸爸,請同情我,請憐憫我)

但是電影的前一個鐘頭過去後,沒人知道小男生與母親的關係究竟指涉了什麼?直到Xavier Dolan飾演的Michael開始回憶往事,才赫然明白他是如此怨恨著母親的疏離,更懼怕父親的暴力與無情。 

親子關係的斷裂,正是Michael心神俱疲,最後被關進療養院的主因。母親愛的是藝術,不是她,母親是到非洲演唱,一晌貪歡,誤打誤撞懷了他,Michael曾與母親緊密依靠了九個月,出了娘胎後才發現他與母親的距離,比天地還遙遠。

這輩子,Michael只見過父親一面(又是徹底疏隔的父子關係),原本欣喜若狂,但是熱愛狩獵的父親,才讓他見識到大象的雄壯身影,卻又立刻射殺了大象。父親的粗暴武力,當場「閹割」了Michael的雄性崇拜,那麼優雄威武的巨大象鼻倒下時,Michael泣奔而去。 

是的,他的呼喊,母親沒有停下腳步;他的呼喊,父親依舊叩下扳機。誰真正聆聽過他的呼喊?雙親不曾,療養院裡的醫生或護士呢?

就在Michael的精神跡近崩毀之際,母親以為送給他一隻絨毛大象,就可以補償少男的受創身心,那又是個「自以為是」的母親傲慢(父親不也傲慢以為兒子血液中一定繼承了他的獵殺基因),更別提那首「Un éléphant, ça trompe, ça trompe/大象的鼻子晃呀晃」的童歌,一如電影最後的點題,trompe既是「象鼻」,亦有「欺騙」之意,唱者有心,聽者無意,無論是代溝、誤解或阱井,知者知之,不知者不知,知識弱勢的一方,必敗無疑。 

歌詞可以從一隻大象不停地晃動著鼻子,一路唱下去,從兩隻、三隻,無限延伸,不過大象鼻子左晃右晃的目的在於拿畫筆作畫:

大象會用象鼻拿筆作畫?那是神話?還是童話?是想像?還是祈願?如果左晃右晃都是騙,油畫水彩亦都是騙嘍?Michael曾以白象自稱,電影的海報就再清楚不過地在鼻子上大作文章,既是人影,又是象鼻,可是何者為真?而他躺在診療椅上開始吸吮著絨毛象鼻時,又有多濃烈的性象徵?抑或象鼻根本沒欺人,亦沒有性暗示,卻是旁人眼花,或者自做註解呢? 

母親暈厥的那一天,Michael守在母親身旁,唱到七十多隻大象時,母親才告斷氣,他的鼻子就那樣晃啊晃地,誰知道他畫的是油畫,還是水彩呢?曖昧,替《憂傷大象之歌》掙得了更寬廣的想像空間,如夢,似真,這就是藝術的魅力所在了。

憂傷大象之歌:將軍令

Nicolas Billon編劇, Charles Binamé執導的《憂傷大象之歌(Elephant Song)》重視細節鋪陳,層層堆疊,成就一部非常精典的醫病對話。

一家療養院的醫生Lawrence不告而別,他是與人有紛爭?蹺班?畏罪?離職?這家療養院日前才因院內醜聞鬧上新聞版面,不堪再有風波衝擊,於是Bruce Greenwood飾演的Green院長找上了Lawrence醫生離開前最後一位看診的病患Michael Aleen(由Xavier Dolan飾演),想找出答案,展開了鬥智鬥力的一次言詞交鋒。

乍見面,總要先介紹彼此,一句:「我是Green醫師。」原本只是互不相識的人們最一般的社交對話,沒想到Michael立刻回問他:「哪一科的醫師?」Green醫師就算有點錯愕,也不得不應聲作答。

是的,醫病關係中,有需求的總是病人,急著把自己的病痛告訴醫生,急著要醫生給個答案或說法,然而,此刻急的卻是醫生,而非病患。

以往,都是醫生握有醫療知識寶庫,如今卻是病患可能握有你急著想知道的答案,一旦主客易位,主導權旁落,想要知道答案的Green醫師也只能任憑Michael領路了。

對話展開前,Green醫師犯下了四個專業疏失,註定他必敗無疑,但是他的失敗,卻是全片最精彩的細節構圖:

首先,他忘了帶眼鏡進辦公室。不管是遠視或近視,沒戴眼鏡的醫生,看不清他的病患(對手),也看不清他的病歷,眼前一片模糊的他,氣勢上,實質上,都遜了一截。

其次,他沒有事先閱讀Michael的病歷。不知病史,不知病因,更不知他的強弱項,既不知彼,就無從對症下藥,更別想對陣,要到答案了?

第三,他無法正確唸出Michael Aleen的名字。阿林也好,艾林也好,每唸錯一次,Michael就糾正他一次,醫生一錯再錯,聽是不聽?改是不改?一切得聽病患的時候,氣勢上誰弱誰強?

第四,他與Michael的會談在耶誕前夕,家裡有工人裝修,焦慮的妻子(Carrie-Anne Moss飾演)不明白Green在假期前夕趕往醫院處理事情的必要性,不時打電話干擾,每一通電話響起,都暴露了Green有內憂,最好能夠快刀斬亂麻,你急我不急,誰佔優勢?加上Michael既敏感又聰明,聽見Green的電話應答,他就猜得出究竟怎麼了,「知彼」的是Michael,「不知彼」的Green如何抗衡?

明明Green有求於Michael,但他在剛見面就落居下風時,極力想要扳回一城,立時不准Michael玩弄耶誕樹燈泡開關,Michael問他:「為什麼不行?」他說不個所以然來,只能丟下一句:「Just don’t.」是的,父權只社管下令,只管要求,不需要理由,當然或許也說不出個道理。加上他對Lawrence醫生的生活習慣知之甚少,什麼東西放哪兒,全賴Michael指點,Green唯一的優勢只剩院長虛名,說有多心虛,就有多心虛。

此時,換Michael出招了。要他交心坦白,Green得先答應他三個條件:「不准看他病歷(他就無從掌握Michael底細),給他三顆巧克力(那是Michael的獨家私密,不是獎品,更非恩賜),不准彼得森護士介入(她最了解Michael底細,Michael很快亦知道了她是Green的前妻,在Michael面前,Green顯然別無隱私了)。」有了承諾,他才願據實以告,只求終能重獲自由(是的,自由亦有多重意義)。

只不過,Michael的真情告白,沒換來Green的真心聆聽,他只關心Lawrence醫生的下落,你要三顆巧克力,我給你整盒,對Green而言,或許是施捨,或許是不屑,沒搞懂Michael的計謀,無知,又無心,終究一切就只能無奈三歎。

改編自舞台劇的《憂傷大象之歌》,主要戲份全在那間診療室中,個頭不高的Xavier Dolan必需仰頭與Bruce Greenwood對話(據說,導演還刻意要求兩人在開拍前不相見,以擦撞出既陌生又火熱的交談氣氛),只見他時而逗鬧,時而拿喬,時而逼問,時而悲憤,時而炫耀,一切只因他擁有資訊的傲慢,可以任他嬉遊。但他亦有衝不破的牢籠,他的收與放,狷與狂,構成了全片最迷人的肉身神話。

厲陰宅2:真假來拔河

《厲陰宅2(The Conjuring 2)》是2016年最有人味的鬼片。

「人味」不是眨詞,因為所有嚇人的元素,裝神弄鬼的玄虛,一點都沒少,屬於鬼片的娛樂元素絲毫未減,卻因為它的「人味」,人更容易接近,甚至懷念。 

《厲陰宅2》有兩條主線:首先是1977年,英國Enfield曾經發生過Hodgson家族的「恩菲爾德靈異事件」,受害人是單親媽媽Peggy與她的四名子女,尤其是Madison Wolfe飾演的二女兒珍妮;其次則是著名的通靈達人華倫夫婦究竟要不要伸出援手,因為Patrick Wilson飾演的艾德.華倫不時夢見白面黑衣修女纏身,Vera Farmiga飾演的蘿琳.華倫則是不時夢見艾德慘死惡靈之手的影像。

前者是他們何以如此不幸?後者則是既然如此不幸,華倫夫妻怎能視而不見?導演溫子仁透過前者,試圖解答家庭與環境因素,與靈異現象的「無形」與「有形」連結,這個嘗試,改寫了鬼片的非理性/純命運框架,得以揚生更多同情;後者則讓溫子仁可以打造通靈達人的勇氣與驅魔傳奇,帶出戲劇高潮。 

孩子的寂寞與失落,是溫子仁選定的「受難」情意結源頭。

一方面,珍妮的家庭生活很窘迫,爸爸落跑了,與新歡另築愛巢,還生了一對雙胞胎,甚至還把家裡的唱片全都帶走了,父親的惡意遺棄,對小小心靈是何等重創?至於Frances O’Connor飾演的Peggy媽媽,第一場戲就是付不出貸款,又向孩子抱怨家裡已經沒有錢的窘境。 

另一方面,珍妮被老師捉到在校園抽菸,校長還因此致電Peggy媽媽,但是觀眾都看見了,抽菸的是珍妮的同學,她只是剛巧接過菸,替同學拿在手上,因此百口莫辯,連母親都不相信她。至於珍妮的口吃弟弟,同樣因為語言障礙成為同學霸凌的目標,看在珍妮眼裡,豈能不氣?

這些鬧鬼家庭的細節,其實提供了質疑人士的有力論述,,他們不信靈異,言之鑿鑿地認為全是珍妮在搞鬼:如此就可以贏得他人同情,或有公權力介入,可以換新宅,拿救濟。他們的歷歷指控,同時也在提醒觀眾:靈異現象與人心作用的可能互動。亦即,一方面看到「似是為真」的靈異現象,另一方面則是不斷質疑它「似是做假」,這種真假拔河,尤其以Bee Gees 唱紅的那首「I Started A Joke」浮現時,最為經典,珍妮小女孩真的是在玩「一個可以讓全世界都哭泣的玩笑(歌詞是這麼唱的:I started a joke Which started the whole world crying)」嗎? 

當然,失衡童年也許可完全溫馨的解讀。想吃餅乾的孩子,先被母親罵一頓,入夜後還是吃到了餅乾,只因為母親想通了:「我本來就想戒菸的。」拿菸錢換餅乾,你豈不更疼惜被鬼糾纏的無辜這家人。正因有此情懷,當Patrick Wilson拿起吉他,學起貓王Elvis Presley唱出那首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還邀珍妮全家一起大合唱時,誰不祈願這家人早早脫離災厄?

溫子仁的真正功力就在於明明劇情已經來到無可回頭的懸崖邊,除了黯然分手,再無他想之際,硬是能夠轉出山窮水盡的新風景,讓原本都要被人給忘記的白面黑修女的恐怖影像也能即時現形,將電影一開場時即已埋下的伏筆,與最後被雷擊肖成尖柱的樹椿連成一氣,喚醒了艾德.華倫可能小命不保的預言,這是峰迴路轉的高明敘事,亦是戲劇高潮的精彩堆疊,畢竟,幽靈世界中也有小鬼怕大鬼的鬼力高下?這計擬人化的回馬槍,很精彩。 

《厲陰宅2》的時空設定在1977年,電影中有一場BBC的電視報導,我無法確知其中有多少是溫子仁加油添醋的結果,但是看到受訪人天馬行空的見證描述,你還是難免就會笑出聲來,是的,媒體嗜血,自古皆然(只是,於今尤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