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婚啟事:非誠勿擾前身

陳國富執導的《徵婚啟事》透過就試圖為台灣當代男子的情色嘴臉和欲望身影,雕刻立體浮雕。

 

李安的《飲食男女》從一個家庭的三姐妹楊貴媚、吳倩蓮和王渝文做起點,另外夾帶出搭配老爸郎雄情欲的歸亞蕾與張艾嘉,完成了一幅勾勒都市男女情貌的五女圖;陳國富的《徵婚啟事》「徵婚啟事」則是從劉若英出發,一位女子面對數十位男士,橫向偵獵台灣男人的情欲潛意識。

 

雖然眾家兒郎臉相各殊,但是蠢蠢欲動的情思嘴臉卻似一副副教人難忘的浮世臉譜,不但提供了演員飆戲的空間,觀眾在品頭論足的選「男」之餘,也滿足了窺視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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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婚,往往面對的是陌生人。但是電影為了商業需要,少不了要請知名影星,讓名人演別人,難免就假,演自己,而且是演自己不太常面對的自己,電影的生命力就可以突然蹦射出來,鈕承澤的演出,明明是做戲,卻也有真情告白的剎那(這或許也就是後來鈕承澤執導《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現身說法演出一位導演的的紀錄與劇情的交錯對話的靈感來源之一了)。真假的分隔尺度突然變得曖昧難測,電影是「虛」或「實」?提供了觀眾不同的思考縱深。

 

《徵婚啟事》比較欠缺說服力的是像劉若英「條件」這麼好的職業婦女,為什麼要公開徵婚?她究竟有什麼苦悶?究竟面對多大的無奈?徵婚行為別有所求,背後的動機與圖謀又是什麼?如果她的心身焦慮,不能具體反應了台灣社會快速都市化,人性日益疏離,工作壓力導致俗世男女厭倦了生活單調又重複的病懨,整部電影的論述主題就不容易突顯。

 

原著陳玉慧的都市冒險有著她創作上的企圖:從劇本變成一齣舞台劇,那確實是極具巧思的創意,回歸改編版本時,陳國富當然得回頭理解劉若英的心理傷痕,所有不曾說出的暗傷,就交給劉若英去打那一通接一通,卻始終無人應答的電話答錄,每一回的鈴聲,既是空虛,亦是寂寞,還有著已然告別,已然無法回到過去的惆悵與失落。

 

 

臉紅的夏日:身體敏感

性別與身體的議題,一直是女性影展選片焦點之一,今年的開幕作品,阿根廷女導演茱莉亞.索羅門諾芙(Julia Solomonof)執導的《臉紅的夏日(El Último Verano de la Boyita)》,就格外關注性別與身體議題。

 

觀看《臉紅的夏日》時,難免就會想起西班牙導演阿莫多瓦的《悄悄告訴她(Talk to Her)》。關鍵在於兩片的導演對於女性的生理器官都非常敏感,非常好奇,更決心挑戰電檢尺度,讓法有明文規定不准露的生理器官,都要合情入理地在大銀幕上大剌剌地演出來。

 

阿莫多瓦選擇了以戲中戲的方式,透過按摩師敘說一部在戲院中看到的默片《變小的男人》劇情的手法,讓他能夠自由穿入愛人的陰戶,在默片的世界裡,那是一位縮小的男人進入睡夢中的愛人體內的「性愛」寓言;Womb.jpg在電影的劇情中,那場戲則是男看護「侵害」植物人病患的象徵手法。一語雙關,非常高明。

 

然而這場戲更高明的設計則在於要挑戰傳統電檢的人體「第三點」禁忌,一旦陰戶只是舞台/默片上的道具,而非實質的人體器官時,專為俗人特設的生理與道德禁忌,似乎就找不到使力點了,寫實手法做不到的,象徵隱寓手法的,卻可以輕鬆過關,自在呈現,可以說是一場漂亮又高明地偷渡。

 

索羅門諾夫的選擇則是用百科全書式的圖鑑,讓女陰的生理特徵得以堂而皇之取得一次既完整,又居中的電影位置。還未成年發育的女主角喬吉莉娜偶然之間翻到了父親的醫學藏書,發現了鉅細彌遺的女性生理圖鑑,那是她的知識與生理啟蒙,也因為閱讀的是醫學教科書,別無其他異色情味,除非心中有鬼之人,否則真的很難有見縫插針的另類解讀空間了。

 

索羅門諾芙強調女性性器官的主因在於「男」主角馬利歐一直是被父權社會認定為男性的衣缽傳人,即使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與眾不同(所以才會束胸,穿長衣),但是根本不可能與其他男性討論身體的隱私,更不可能「對照」同性的生理,因此喬吉莉娜拿這本醫學書一起「認識」女性自身時,同樣也是非常關鍵的「性啟蒙」,同樣也是不可或缺的破題技法。

 

兩位導演探討性別或性的用心與敏感度是明顯可見的,但是藝術餘韻的功力還是有別,關鍵在於「顯」或「隱」的論述手法。

 

《悄悄告訴她》的高明在於一場戲中戲,卻隱納多重意涵,不是借戲說戲,一切就太不堪了,靠著一場傳奇完成另一場傳奇,世界就頓時寬廣了太多了。既完成了世俗挑戰,更創造了多元解讀的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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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紅的夏日》當然是借用圖鑑來表達少女主角對身體的敏感,一張實體圖像就是活生生的生理導覽,指涉清楚,兩位少年就算不看書,對青春期生理反應的敏感與好奇依舊在,但是性器官的清楚畢現,也只完成了器官論述與青春悟覺,形象分明,但是層次簡單,很難再做多元解讀。

 

「顯」或「隱」並不代表必然的好或壞,因為創作的目的原本就在於要讓人理解與發現,只是藝術上若能更有餘韻浮生,就會讓人更加懷想,否則只是平鋪直述,清楚明白的就是眼睛所見的那一切,再無漣漪波盪,難免扼腕。

 

女性影展:臉紅的夏日

阿根廷女導演茱莉亞.索羅門諾芙(Julia Solomonof)執導的《臉紅的夏日(El Último Verano de la BoyitaThe Last Summer of the Boyita)》是一部性別電影,是一部成長電影,做為2010年台灣女性影展的開幕片,一點都不教人臉紅,反而像是夏日晚風輕輕拂過,讓人願意陪上一聲歎息。

 

身體的密碼是《臉紅的夏日》最重要的論述,但是導演卻把第一場戲交給了馬的身體。看似無足輕重的主角身份介紹,卻已經把全片關鍵的威權與身體主題全都點明了出來。

 

這場戲是牧場裡一位清秀男生馬利歐(Nicolás Treise飾演),正在深情撫摸著自己馴養的愛馬,但是大人卻忙著要把馬兒絆倒,制伏頑強馬兒,就在馬兒倒地之際,大人用膝蓋壓制馬頸,再頑強的馬兒也動彈不得了,只能乖乖受伏,任人擺弄,馬利歐趕忙再上前撫摸馬頭,希望馬兒別生氣或受挫;大人工作結束,腳離馬頸,重獲自由的馬兒忙著站起身來,但是馬頭差些頂到了馬利歐,似乎在抗議著:「你怎麼任由別人這踏踐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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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馬兒什麼話也沒說,一切全是我從馬的肢體動作上引伸出的解讀,但是直到看完《臉紅的夏日》時,我才真的明白,這場戲不是廢戲,而是非常重要的家父長式的威權論述,攸關著不只是馬兒的意志,同時也牽動著馬利歐的意志。

 

不過,電影的敘事觀點卻來自一位年僅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喬吉莉娜(Guadalupe Alonso飾演).,在美國還是雷根總統當權的1980年代初期,她從爸爸的書房裡找到了一本女性生理圖解說,清楚看見了女性生殖器官的正面解剖圖,似懂非懂間,她看到了同屬女性的性徵,開始認識了自己的身體,但也不求甚解地闔上了書頁。

 

喬吉莉娜有位姐姐路西安娜,月信已經來了,從女孩蛻變成了略懂人事少女,開始穿起胸罩,開始塗抹胭脂,穿起華服彩裙,跟著大人去海邊嬉戲,享受與異性互動的青春歡樂,以前,喬吉莉娜和路西安娜總是同一陣線的好姐妹,但是月信卻把姐妹畫分成出了兩個世代的歲月鴻溝,妹妹還幼稚,還算小孩,姐姐卻已是女人了,再不能一起共浴,更別想一起入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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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吉莉娜不甘心,亦不想要接受,她吵著跟隨姐姐外出看電影,卻被嚴詞拒絕:「妳還沒滿十四歲,乖乖待在家裡吧!」她開始非理性地抗爭扭打,卻是怎麼也改變不了被遺棄的感覺,那個夏天,喬吉莉娜和姐姐分道揚鑣,她和父親去了農莊避署,母親則與姐姐去了海邊嬉玩,就在農莊上,她遇見了馬利歐。

 

馬利歐的年紀與體格都與她相彷,差別在於喬吉莉娜像是任性的小公主,馬利歐則是默默工作的小長工,搬柴伐木,趕牛放羊,每天有著忙不完的事。喜歡戲水的喬吉莉娜,總是穿著輕便地遇水就玩,馬利歐卻總是穿著折起袖口的襯衫,明明都已汗流浹背,卻不肯下水圖個輕鬆涼快,明明父親都已經在井水旁用水擦拭了汗濕的身子,唯獨馬利歐不肯輕解衣裳,給自己一個男兒般的清涼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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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利歐是拘謹的,卻也是能幹的,馬背上的他,來去如風,縱橫自如,大家都期待他能在夏天的馬賽上能夠獲勝,他也充滿著自信。喬吉莉娜看到他的自信與能力,整個夏天幾乎都膩在馬利歐身旁,分享著自己已經知道的生命知識與美麗,也讓只懂得農場莊稼事的馬利歐認識了極多的女性世界。

 

也因為終日膩在一起,喬吉安娜得以窺見馬利歐的內衣是用一層白紗布緊緊纏在胸前,也發現了共乘騎馬歸來後,馬鞍背上的毛毯沾了血,她先是以為馬利歐不小心割傷了身子,繼而發現馬利歐會面色慘白地窩在床上休息,姐姐曾經有過的成長訊息,似乎帶給她似懂非懂的錯亂訊號,於是只能像執業醫生的父親求援,也因此才發現了馬利歐的性別之謎。

 

馬利歐一家都在農場裡忙著長工雜務,許多沈重的農場工作,只有男性才能擔當,馬術精湛的馬利歐更肩負著老爸期許他能在馬賽上勝出的壓力,性別成了家族香火最重要的傳承,從出生開始,馬利歐就被人當成男孩來養,他也如此相信著自己即使身材清瘦,照樣能夠吃苦,照樣做得比其他壯丁好,即使性別真相已然浮出水面,到了不得不攤牌的時刻,馬利歐還是堅持著以自己的能力與本事來跨越所有世俗的成見與挑戰。

 

就在馬利歐的馬匹一馬當先超越錦標終點線時,導演茱莉亞.索羅門諾芙做了一個極其犀利的場面調度,馬利歐沒有勒住馬繮,回頭領取勝利的獎盃,他繼續往前衝去,一路狂奔而去。男性霸權認定只有男性才能做的事,女性必需改頭換面,必需隱藏自己的身份才能生存,無關能力,一切只看性別的偏見,何等沈重?又何等無奈?

 

fe005.jpg那個夏天,是喬吉安娜性別啟蒙的夏天;那個夏天,同樣是馬利歐終於面對自己身體密碼的夏天。片尾,喬吉安娜回到了母親身旁,回到了海灘上男女社交的場合,每個人都在泳裝上展示著自己成長與成熟的性徵,生命的夏天正在火熱發光,但是逝去的那個夏天,沒有人會忘記瑟縮在父權陰影下的馬利歐,更沒有人忘記喬吉安娜替他解開上衣,鬆開胸前白紗,把所有的性別束縛全部放水流去的那個夏日。

 

沿溪而逝的淙淙水聲,收藏著兩個小女孩的青春記憶,屬於國族的、家族的、男性的強橫霸道記憶,最後都轉換成夏日永不凋零的玫瑰記憶了。

春之櫻:陪你天涯海角

山田洋次導演在《春之櫻─吟子和她的弟弟》提出了一個簡單至極,卻也極難回答的問題:「什麼叫做幸福?」

 

山田洋次的回答是:陪伴。

 

當然,觀眾進一步想問的是:「陪伴又是什麼?」

 

山田洋次把提問權交給蒼井優飾演的高野小春,另外則把答案交給加瀨亮飾演的長田亭來填寫。

 

《春之櫻》的開場是小春在鄰里親友的祝福下,要嫁給名門醫生,原本是人人豔羨的理想婚姻,但是舅舅大鬧婚禮後,公公婆婆開始懷疑她的遺傳基因是否也有同樣的癲傻基因(那是挑剔,亦是岐視),連先生都一副不以為然的不屑表情。小春遇上的艱困癥結在於「門不當戶不對」的階級傲慢,以至於她孤單地出嫁,孤單地回門。yb83421.jpg

 

同樣的孤單場景在於吉永小百合飾演的吟子去找小春的夫婿談判,以岳母之尊盼能化消小兩口的「誤會」,但是女婿先是遲到了(讓岳母苦候),談沒兩句,又忙著接起手機,與朋友聊了起來(把岳母晾在一旁),吟子尚且如此遭到女婿輕忽,吟子的落單孤獨,就已經明示了小春婚姻的危機了。

 

愛,就會想要陪伴,不愛,就沒了「愛屋及烏」心,山田洋次沒有直接書寫小春的寂寞與窘迫,而是透過吟子的際遇,迂迴寫出了觸礁的愛情。曲筆遠比正面描寫更有力,山田洋次顯然很懂得側面攻擊的威力。

 

左鄰右舍會不會探詢小春何以回家呢?尷尬當然難免,卻不是山田洋次關切的重點,他同樣選擇了迂迴側筆,門會吱吱響,是卡榫壞了?還是那裡出了問題?長田亭出現後,很快就找到了問題所在,也找出了解決方案,觀眾從小春的眼睛中看到了喜悅、信靠與依賴,不必談情,不必言愛,心底開花的舒暢感,遠比所有的山盟海誓更有力吧!yb3414.jpg

 

山田洋次細筆寫下的第二筆幸福滋味,則交給了那個夏日的煙花季節。

 

煙火在暗夜長空中綻放時,誰不歡欣?誰不雀躍?小春和長田亭就擠在眾人堆裡爭看著長空煙火,每一回的花團錦簇都贏得無數驚歎,但是山田洋次沒有讓兩人蜜甜地膩在一起,亦沒有說一句濃情語話,唯一的一句台詞是鄰居看到他們:「你們也來了!」兩人相識一笑,是啊,真實人生的幸福,無非就是陪你一起看煙花的凝視吧?「平平淡淡,從從容容是最真」的意境躍然臉上。

 

最後的高潮在於舅舅在落雨時節傳出病危消息,小春先是猶疑要不要探視舅舅最後一面,繼而又掛念著如何趕得上最後一班的新幹線火車。

 

小春每一回心頭起了問號,就會轉身對向長田亭,因為了解,因為體會,長田亭的答案總是更堅定了小春的決定,就在小春決心要趕搭最後一班列車時,長田亭脫口而出說:「我開車送妳去。」小春咦了一聲,似乎要問:「路很遠呢,你不累嗎?」長田亭急著接了一句:「反正天下雨,什麼事也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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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就是陪伴,在最需要的時候,在對方還沒有開口的時候;陪伴,就是在最需要的時刻,就悄悄陪立身旁,無需多語,熱情溫度卻已畢現。

 

懂得生活,就懂得幸福。懂得陪伴,就更懂得幸福。山田洋次分享他的懂,幸福的滋味也就悄悄滲進了觀眾的心。

蘇西的世界:風林火山

看完一部電影,卻完全沒認出演員的原本名姓,對於演員不是挑剔,而是難得的肯定。

 

看完《蘇西的世界(The Lovely Bones)》,你不會忘記片中心狠手辣的連續殺人犯喬治.哈威,但也直到終場我都沒有發現這位既冷酷又冷靜,一舉一動都讓看得心頭發麻的演員,竟然就是史丹利.杜契(Stanley Tuc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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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山濯濯的史丹利不是一般小角色,他堪稱是好萊塢近十年來最精彩的甘草綠葉演員,若不是他在《航站情緣(The Terminal)》那樣苦心相逼,湯姆.漢克斯(Tom Hanks)困在機場當人球的際遇不會那麼讓人同情;《來跳舞吧?(Shall We Dance?)》中,他即使只是站在舞池遠方的背景人物,搞笑放電的能量卻已經足夠超越主角李察.吉爾(Richard Gere)與珍妮佛.羅培茲(Jennifer Lopez)的擺譜舞姿;《穿著Prada的惡魔(The Devil Wears Prada)》中那位「娘」味十足的同志助理,更是直接讓人無法相信他是異性戀的平常男子(育有三名子女);至於《美味關係(Julie & Julia)》中的那位疼愛嬌妻的美國外交官,更是深暗「以小事大」(老婆的身材比他高大壯碩)的外交秘訣,讓他得能飲食男女都能酣暢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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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各片,杜契都是頂著大光頭來演戲,沒人嫌他頭髮少,反而覺得他額頭既聚光又反光,光芒四射,亮眼極了。我沒能在《蘇西的世界》中一眼就認出他來,第一個原因自然是他戴起了假髮,外型遽變;第二個原因則是他徹底改變了戲路,體現了陰森古怪,讓人寒毛直豎的殺人慣犯氣息。

 

也因為他改變得那麼成功,才使我對他的詮釋手法充滿好奇,想要一窺究竟,閱讀多篇有關《蘇西的世界》訪談錄之後,得著了以下的結論:

 

一,心似─找出這個角色的動機:演什麼,像什麼的前提是你了解要演的是什麼樣的人?他先讀過劇本,再比對小說,才知道喬治這個角色有多陰沈,有多低調。然後就得去找犯罪學的書,研究這類人的特殊心性。

 

二,形似─研究這個角色的外表:研究過程中,他最大的興趣其實是「以貌取人」,他曾經細細研究多位殺人兇手的外表,綜合心得是:他們外表極其平凡,一點都不突出,都很重視髮型剪裁、戴眼鏡,還蓄有小鬍子,他不是犯罪學專家,不必去研究外貌與兇手間的內在連結為何,但是整理出形似的必要元素後,他就已經有足夠的空間去開發這個角色的展演空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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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神似─原著小說對兇手的描寫是一位身材比他粗大,體重也重得多的鄰家伯伯,但是他放棄鉅細彌靡的外形重建,反而去追尋那種暗潮洶湧的心理軌跡,一路從隔街相望,憑窗遠眺,靜靜地坐在漆黑的車子看著照後鏡裡的人影,他蓄積的是「靜若處子」那種「不動如山」的巨大能量(包括出外返家,也會戒慎恐懼地聞風辨聲的靈敏獸性);幾場動作戲,不論是誘騙蘇西時的「侵掠如火」,面對警察盤問前機伶布署或者捉拿蘇西姐姐的「其疾如風」,或者遇到蘇西父親登門質疑的「其徐如林」,他都有精準的切割,層次分明,自然就讓人看得格外信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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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西的世界》讓史丹利獲得了奧斯卡男配角的提名,最後則是敗給了《惡棍特工(Inglourious Basterds)》的克里斯多福.華爾茲(Christoph Waltz),平心而論,兩人各有特色,差別在於克里斯多福是灼灼逼人的外露演技,史丹利則是內隱悶騷的壞,我不知道克里斯多福將來還有多少演技增長空間,但我清楚明白史丹利絕不重複自己的表演,才是更讓人敬佩的專業與敬業,《蘇西的世界》許多場面處理得讓人覺得扼腕,多虧有了史丹利.杜契,全片才有了讓人咀嚼回味的空間,那也算是大演員具備的大能量吧!

 

蘇西的世界:傷心天堂

彼得.傑克森(Peter Jackson )執導的《蘇西的世界(The Lovely Bones)》訴說了三個大家都知道的事實,他的應對方式,牽動了電影的成功與失敗。

 

首先,《蘇西的世界》告訴世人,你也許可以用過人的美術與動畫本事打造出動人的天堂世界,但是天堂最美,在初始的驚豔之後,竟然失去了讓人駐足嚮往的空間了。

 

因為,電影真正迷人的地方在於要說的話,有時透過戲劇、表演、美術或音樂,只靠美術,真的就太單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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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西的世界》最大的困境就在於天堂雖美,但是沒有人想跟女主角蘇西(由Saoirse Ronan飾演)一樣,因為無辜遭殺害或強暴而上天堂。那樣的天堂距離世人的期望太遠,她的境遇,絲毫並不能讓人開心或快樂,即使想要祝福,都使不上力,只有不忍與不捨。一個無人想去的天堂,如何創造共鳴與感動?與其花力氣在雕琢美術視效,真的不如回頭去深耕角色。

 

彼得的美術功力在《魔戒三部曲》中早已畢現,無人懷疑,但是彼得會在故事上跌了一跤,確實出人意料,關鍵可能在於Alice Sebold 的原著「The Lovely Bones」早已制定了難以超越的框架,綑綁住了「小說改編」的自由度。小說中的蘇西是一開場就已預知結果,站在天上回顧自己的短暫青春,不遵照這個敘事框架,也許就是一般的少女遇害事件了,失了原著原味;但要遵循此一框架,就要有更多的生命洞見與場面調度,挖尋更多的人性角度,才能動人。偏偏,彼得把力氣都用在美術之上,再無新意來說這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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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西的世界》中述說的第二個事實是:記憶是人生最強力的能源。

 

蘇西出事前,父親送了她照相機,樂在其中的蘇西很快就把所有的底片都拍完了,因而遭到父母斥責,因為沖洗很貴,只肯替她每個月洗一卷,「等這些照片沖完的時候,我都已經成了歐巴桑了You realize by the time I see my photos, I’m gonna be middle-aged.」成了蘇西生前和父母之間最強烈的衝突對話。

 

但是小說和電影都利用這只相機說出了兩件事:第一,蘇西曾經不經意拍下了兇手喬治(由 Stanley Tucci飾演)的影像,提供了後來破案的關鍵(一定要留待最後,成為最後一捲沖洗的照片,才能吊足大家胃口);第二,喬治的身影破壞了蘇西的照片,喬治的行為更毀壞了蘇西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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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技法,也用在蘇西前那個上午母親(由Rachel Weisz/瑞秋.華茲飾演)才送給她的新織毛線帽子(那是確認她遇害的証物);酒瓶中的那只船艦模型(那是蘇西看著父親(由Mark Wahlberg/馬克.華柏格飾演)完成的手工藝品,父親每回只要見到瓶子,就會想起那段最後時光)、蘇西把玩過的雪花玻璃球(每回都讓傷心的父親睹物思女,想起蘇西曾經和他對話的情境)、還有蘇西的房間(母親直到劇終前才再踏入蘇西的房間,喪女的傷痛以及她離家出走,到果園裡靠著勞動忘卻魘夢的放逐,都有著讓人恍然大悟的精準呼應了)…這些生命小物件原本都曾淡淡一筆帶過,但在眾人的回憶中得著了輪迴與重生的力量。這些雕琢確實要工筆細描,才見成效,這些技藝,當然難不了彼得.傑克森,只可惜,大架構少了同情,即使小處多所著墨,還是無力迴天。

 

thelovelybonespic24.jpg《蘇西的世界》中述說的第三個事實是:你不要低估了一位父親對女兒的愛。馬克.華柏格很少演出蓋世英雄角色(即使是奧斯卡提名的《終極無間(The Departed)》中,也只是熱血鋤奸的正義警察而言),但在片中鍥而不捨地要查出女兒下落,找出兇手是誰的焦慮,卻是全片性別最鮮明的光明角色(Stanley Tucci飾演的兇手喬治則是深得黑暗靜力三味的狠角色),他的癡迷與執著,即使一路跌撞,也依舊散發著動人光彩(可憐天下父母心!),更與瑞秋.華茲的閃避療傷,形成了一陽一陰的對話效應,同樣耐人回味。

10月2日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第一小時    第一部份:

《女性影展》:開幕片《臉紅的夏日》

 

2010年台灣女性影展的開幕片是阿根廷女導演茱莉亞.索羅門諾芙(Julia Solomonof)執導的《臉紅的夏日(El Último Verano de la Boyita)》,本片是一部性別電影,亦是一部以少女為主體的成長電影。

 

fe.JPG今天的節目就讓我們以知名的英國民謠《夏日最後玫瑰(The Last Rose Of Summer)》做開場,一共會播出兩種版本,先為女聲,繼為男聲,歌曲內容與青春有關,歌聲版本則和電影的性別議題有關了…

‘Tis the last rose of summer left blooming alone

夏天只剩最後這朵玫瑰了

All her lovely companions are faded and gone

所有的伴侣,都已凋謝死亡。

No flower of her kindred, no rosebud is nigh

再也没有同伴陪伴在她的身旁,

To reflect back her blushes and give sigh for sigh

無能相映紅,無能同悲歎。

 

I’ll not leave thee, thou lone one, to pine on the stem

我不會遺棄孤單的你,讓你在枝頭上憔悴

Since the lovely are sleeping, go sleep thou with them

既然美麗都已睡去,何妨同眠?

Thus kindly I scatter thy leaves o’er the bed 

我輕輕地把花瓣灑落一地

Where thy mates of the garden lie scentless and dead

無聲無息地與汝共眠

 

So soon may I follow when friendships decay

很快我就會追隨老友凋零的足跡

And from love’s shining circle the gems drop away

愛情項鍊的寶石都已垂落

When true hearts lie withered and fond ones are flown

真心已然枯萎,真愛已然遠離

Oh who would inhabit this bleak world alone?

誰還願孤單苟活在這冰冷的世界中?

This bleak world alone

孤單地在這冰冷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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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的性別論述分為女性和男性兩個觀點:一個是少女看著自己尚未發育的青春,面對已然成熟的姐姐;一個是活在男性世界中,一切要依循男性觀點過活的卑微女性。

本段音樂: 英國民謠《夏日最後玫瑰》

《重返榮耀》原聲帶

《心塵往事》原聲帶

 

第一小時       第二段

最新電影:《靈魂餐廳》

 

同一首歌,不同的用法,同樣的背景,我們在《色,戒》中聽見了「天涯歌女」,也在《紐約我愛你》中聽見同一首歌,但是許多年輕朋友並不知道「天涯歌女」是明星電影公司在民國二十六年出品的電影《馬路天使》裡的一首插曲。由田漢作詞,賀綠汀作曲。該片的男女主角周璇與趙丹都是當年的頂尖演員呢。

 

今天一方面分析歌詞中的含意,另一方面則是要帶出使用「天涯歌女」的土耳其裔的德國導演法提阿金,要介紹他的最新作品《靈魂餐廳》。

天涯呀 海角 覓呀 覓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噯呀噯呀 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人生呀 誰不 惜啊 惜青春
小妹妹似線 郎似針 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
噯呀噯呀 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

 

sk05.jpg《靈魂餐廳》是一部現代浮世繪,講的就是悲歡離合的浮生戀曲,電影選用了喜劇的基調來說一則餐廳老闆的故事,他的情人,他的弟弟,他的同學,他的餐廳,他的腰痛,他的碎心,以及他的新生。

 

導演是土耳其裔的創作者,偏愛土耳其的背景,人卻處在漢堡的餐廳/混亂的愛情     

本段音樂: 《愛無止盡》原聲帶

《天涯歌女》原聲帶

第二小時    第一部份:

電影話題:《末世薔薇》

 

電影就是電影,但是電影有時會和歷史,以及新聞產生很有趣的對話關係。

2010年的92,各國媒體都報導了一則來自俄國新聞,內容如下:

19181921年俄國內戰期間下落不明的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珍藏值數十億英鎊的黃金,很可能已被一群科學家尋獲了,一艘在貝加爾湖進行科學探測任務的迷你潛艇,就在全世界最深的淡水湖貝加爾湖的湖底,發現若干閃閃發亮的金屬物體,可能就是這批黃金。

 

高爾察克上將是一次世界大戰俄國海軍英雄,在1917年共黨革命後,領導親沙皇的白軍對抗布爾什維克黨人。白軍氣勢先盛後衰,他最後被列寧手下逮捕,19202月遭槍決。2008年以他傳奇一生為內容的電影「末世薔薇」,在俄國創下空前賣座紀錄,台灣2009年也有上映。

 

ta2608.jpg但就在高爾察克死後,開始有傳聞沙皇國庫中的16oo百噸黃金落入其手中,而且運送黃金的火車在途中出軌,墜入西伯利亞的貝加爾湖後失去蹤影。另一說法則指徒步撤退的白軍和運送黃金的馬車車隊在19191920年冬季越過貝加爾湖時,因氣溫太低(攝氏零下60度),全被凍死。到春天解凍時,他們與大批黃金一起沉入湖底。

 

《末世薔薇》描寫的就是高爾察克上將與情婦安娜的故事

01.俄國大革命的時代動亂,沙皇退位,共黨接班,列寧

02. 1917年俄國爆發了二月革命,沙皇尼古拉二世遜位,羅曼諾夫王朝的統治被推翻,成立了以社會革命党和憲政民主黨為主的各黨派聯盟俄國臨時政府。列寧的對手克倫斯基等人則指控列寧是德國派來的間諜。

 

ta22.JPG高爾察克曾經到北極探險,也曾在喀拉海,即位於俄羅斯西伯利亞以北,北冰洋上發現了一座小島,因而以他的名字命為高爾察克島。

 

由康斯坦丁·哈賓斯基 (Konstantin Khabensky)、麗扎·波亞爾斯卡婭 (Liza Boyarskaya)、謝爾蓋·貝澤魯科夫(Sergei Bezrukov)主演的《末世薔薇》,愛情故事有點接近《安娜卡列妮娜》都是婚姻歸婚姻,愛情歸愛情,為了愛情,拋棄婚姻,卻也在時代的洪流中失去了愛情。

 

本段音樂:

k19原聲帶

《齊瓦哥醫生》原聲帶

《獵殺紅色十月》原聲帶

《俄羅斯民謠》

三船敏郎:日本第一人

提到三船敏郎,就不能不提黑澤明。

 

因為沒有黑澤明的慧眼識英雄,三船敏郎或許根本連演戲的機會都沒有,如果沒有黑澤明的循循善誘,三船敏郎或許根本不可能成為一代巨星。

 

KURASAWA002.jpg黑澤明在他的自傳「蝦蟆的油」中曾經提到他與三船敏郎相遇的經過。一九四六年夏天,聲勢如日中天的東寶公司大張旗鼓招募新生代演員,當時,黑澤明正在拍攝《青春無悔》,沒時間去參加演員訓練班的甄試,可是一位相熟的女明星高峰秀子跑來找他,要他去看一位活力十足的新人,黑澤明趕緊跑去看,剛巧就看到了三船敏郎正在做「憤怒生氣」的表演,黑澤明看到的是一隻被困籠中的野獸,四處兜圈子,急著要脫困,三船敏郎很精準地傳達出那種憤怒的神情,黑澤明形容自己當時「看都看呆了」。

 

可是等到表演完畢,三船敏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臉疲憊的模樣,可是眼神卻釘著評審,一副挑釁的高傲模樣,很多評審因而認為他太猖狂囂張,演技太過火了,不打算錄取他,可是黑澤明覺得這批評審簡直有眼無珠,明明珠玉在前,卻當成一塊石頭,似可忍孰不可忍,所以就發出正義獅吼,當場抗辯,把那批評審好好訓了一頓,總算才爭取到把三船敏郎送進了東寶演員訓練班。

 

三船敏郎踏進影壇的前兩部戲分別是谷口千吉的《銀嶺的果實》和山本嘉次郎的《新馬鹿時代》,「伯樂」黑澤明找他演出《酩酊天使》時,算是三船的第三部戲了,所以黑澤明從來不肯說他是三船的恩師,反而一直推崇谷口千吉和山本嘉次郎才是帶領三船敏郎演技入港的領航員。

yojimbo2.jpg 後來黑澤明和三船敏郎前後合作了十六部戲,開創了日本電影的黃金盛世,也讓日本電影走進了國際影壇,說他們是日本影壇打響國際知名度的黃金搭檔,一點不為過。

 

黑澤明曾經讚美三船敏郎的演技是日本第一人,三船敏郎有驚人的瞬間爆發力,普通影星通常得花上十呎底片,才能讓人留下印象,不過,三船敏郎只要三呎底片就夠了,只可惜日本人能夠參與的好萊塢電影題材有限,也只能和路數相近的動作片硬漢亞蘭.德倫(Alain Delon)與查理士.布朗遜(Charles Brownson)等人合演一些純商業電影,噱頭不小,但是餘波迴響不多,如今多數人已都不復記憶了。

 

三船敏郎的另一個魅力特質在於他別具鐵漢柔情,一般硬裡子演員只會直來直往,只有他在豪邁中夾帶柔情,火爆尖銳處還能有呼吸轉折的空間,黑澤明曾經說過如果硬要雞蛋裡挑骨頭,就只能說三船敏郎的嗓音粗了點,現場同步錄音時會覺得聽不清楚他到底說了啥,不過,他的眼睛鬍子都會演戲,嘰哩咕嚕說些什麼,只要意思清楚,其他也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其實,三船敏郎會演戲的部份不只是眼睛和鬍子,光是浪人和武士,他的每一個版本都有讓人難忘的詮釋角度,《用心棒》裡他是冷眼旁觀的熱心俠客,背影就隱藏著他的情緒;《蜘蛛巢城》中備受欲望煎熬的日本馬克白;《七武士》裡他似乎像極了跳梁小丑的過動兒;《羅生門》裡的喳呼與鼓噪的痞子,《紅鬍子》卻成了深沈不露的名醫;《醜聞》則是無端受過的八卦受害人;《野良犬》中帥氣又焦燥的青春警官、《天國與地獄》裡的企業家幾乎成了梅爾.吉勃遜後來演出《綁票追緝令(Ransom)》時的翻版藍本了…

 

MIFUNE03.jpg他出生在大陸青島,中日戰爭的時候,他還加入了滿州的陸軍航空隊,對於這段往事,三船敏郎一直不願多談,1987年農曆春節前夕他應張雨田先生之邀來台灣宣傳電影《二0三高地》的時候,只委婉地告訴我說那場戰爭是不幸的歷史,幸好,他沒有殺過中國人。

 

正因為他曾經在大陸待過,對中國人情有很深的眷念,他就說過最好吃的中國食物是「油炸鬼」,那一次的訪問中,他還特地用中國話說:「油炸鬼!就是油條!」

 

1985年初春,日本映畫連盟在中日斷交後第一次舉辦了「中華民國台灣電影展」活動,台灣的知名導演和影星都去了日本做宣傳,可是日本媒體那時候都不太認識台灣的導演和影星,場面有些泠清,倒是三船敏郎在台灣友人張雨田的力邀下兩次出席了影展宣傳酒會,給足了代表團面子,每次他到場的時候,反而是台灣明星爭相合照的對象,說明了他才是明星中的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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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初秋,我在威尼斯影展上也和他有一面之緣,當年他演出熊井啟執導的《千利休》也參加了金獅獎競賽,最後只獲得了銀獅獎(金獅獎就是侯孝賢執導的《悲情城市》)。

 

當時穿著西式便服,坐著遊艇抵達水都的三船敏郎,依然是媒體圍繞拍照的巨星風采,只可惜大家語言不通,他只是含笑坐著,接受各界拍照,至於訪問,也就免了,我則是日語不通,身旁亦無日語高手協助,只能做一位觀眾,默默觀察著一位走在國際影壇的日本巨星風采。

 

三船敏郎走紅國際的時候,比他年輕十歲的美國影星克林.伊斯威特(Clint Eastwood)還只是一位片約不固定,每天忙著清潔游泳池的小工人,三船郎男在1961年和黑澤明合作的一部《大鏢客(用心棒)》轟動全球,帶動了日本浪人武士電影的新風潮,義大利名導演塞吉奧.李昂尼(Sergio Leone)隨即也在1964年改編拍成了歐洲版的《荒野大鏢客(A Fistful of Dollars)》,也捧紅了當時名不見經傳的克林.伊斯威特(Clint Eastwood),因為他在《荒野大鏢客》中的浪人俠客造型幾乎就是三船敏郎的翻版(尤其是咬牙籤的模式),差別只在於武器從武士刀變成了槍,可以說,若非三船敏郎的開路,後來怎會有克林.伊斯威特?我真的很想看看他會用什麼方式追述自己剛出道時的演技揣摩了。

阿藍柯諾:世界的早晨

曾經拍過《日出時讓悲傷終結(Tous Les Matins Du Monde)》的法國導演阿藍.柯諾(Alain Corneau 八月二十九日因為癌症辭世,得年六十七歲。

 

我一直沒有找到柯諾在1980年代成名的《槍的抉擇(Les Choix des armes)》與《薩岡堡》(Fort Saganne)》等片的光碟,無法沾染風采。早年讓他名氣響亮的黑色系列作品中,亦只看過把紀錄片與劇情片融合得極其自如的《線民(Le Cousin)》,反而是浸泡在巴洛克音樂氛圍中的《日出時讓悲傷終結》(Tous les matins du monde/世界的每一天早晨)》和原意是《恐懼與顫抖》的《艾蜜莉的日本頭家(Stupeur et tremblements)》,讓我看得津津有味,其中,《日出時讓悲傷終結》堪稱是阿藍.柯諾的巔峰代表作了(當年的法國凱撒獎給予十一項提名,最後七項獲獎)。AC001.jpg

 

既纖細又大膽的音樂選擇,既前衛又永恆的音樂命題,是我迷戀阿藍.柯諾作品的主因,《日出時讓悲傷終結》的故事既是圍繞著古大提琴家的傳奇兜轉,也讓古大提琴(viola da gamba)的傳世古曲(馬辛.馬哈斯/Marin Marais與其恩師Monsieur de Sainte-Colombe的作品)與世紀新曲(由長期致力推廣古大提琴音樂的Jordi Savall的創作)得以重生。

 

阿藍.柯諾小時候認識了幾位美國阿兵哥,跟前跟後的結果,讓他迷上了美國人引以為傲的爵士樂,開始彈琴玩鼓,後來的音樂興趣更擴大到巴洛克音樂和印度音樂上,懂音樂,也會用音樂,自然使得他在電影中的音樂表現顯得另類又特出。

 

馬辛.馬哈斯(1656-1728)是法國十八世紀著名的宮廷樂師,他的恩師柯隆貝(Monsieur de Sainte-Colombe1640 – 1700)則是隱居山林,不與俗人互動的音樂大師,他們的師徒關係只有短短的半年時光,這六個月的相處時光,也就是《日出時讓悲傷終結》的敘事主軸,只是阿藍.柯諾擴大了交錯時間,讓音樂、哲理、愛情與懺悔得到更多的發展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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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事風格多數是導演創意的具體實踐,《日出時讓悲傷終結》的開場與終場,堪稱是全片最最難忘的兩場戲,阿藍.柯諾用了喧嘩與悠遠,完成了他最強烈的音樂主張。

 

電影的開場給了飾演馬辛.馬哈斯的影星傑哈˙德巴狄厄 (Gérard Depardieu)長達六分多鐘的臉部特寫,那場戲是已經老邁的他,滿面疲憊地聆聽著徒子徒孫們在練琴,入耳的是不盡純熟的巴洛克音樂,還有助教們耳提面命的叮嚀與訓斥,音樂是他們的工作,也因為是工作,所以少了熱情與專注,口耳相傳的教學法像極了軍事訓練的口令,卻多的是名詞的堆積與機械式的指法反應,觀眾從馬辛的臉上看到了他的老邁與厭煩,那是一個以音樂教室為背景的開場,也是一個絕對無趣的音樂環境,在不耐煩的斥罵聲後,馬辛睜開了他的雙眼,要求學生們關閉門窗,他決心要好好替這些學生們上一堂課:音樂是什麼?這個大哉問,就是《日出時讓悲傷終結》的主軸。

 

形式或許有點近似知名劇作家彼得.薛佛(Peter Shaffer在《阿瑪迪斯(Amadeus)》的框架,同樣是老音樂家的驀然回首(透過老邁的作曲家Antonio Salieri,以滿心嫉妒、懊惱與悔恨的口吻地追述自己一輩子被莫札特名芒掩蓋,卻又竊名有成的陰謀算計),同樣是論述著兩位知名音樂家的互動情誼,也讓我們看見了音樂家的夢想與生存艱難,只是《日出時讓悲傷終結》比《阿瑪迪斯》多了一層音樂哲學的探討。tous-les-matins-du-monde002.jpg

 

電影接下來的一百分鐘就是馬辛追述自己青年時光(由傑哈的兒子Guillaume Depardieu飾演)到柯隆貝(由Jean-Pierre Marielle飾演)老師家中學琴的那段歲月,柯隆貝一開始就不喜歡四處尋訪名師馬辛,直接告訴他:「我不會收你為徒的。你是樂匠,不是音樂家。」即使馬辛真的很有演奏天份,技藝純熟,俗人聽了都會動容,唯獨柯隆貝不以為然:「你琴拉得不差…不過我聽不到音樂。你可以在劇院為舞者或歌手伴奏。你的作品很悅耳…可以靠音樂維生,不過絕對當不了音樂家。你的心有感受嗎?…」柯隆貝的聲聲責難,其實正是全片最能振聾發膭的主題論述了。

 

電影中的馬辛一如柯隆貝的鐵口直斷,他用音樂創造了自己的名利地位,拋棄了他的純真愛情(他讓柯隆貝的女兒Madeleine(由女星安妮.布洛雪/Anne Brochet飾演) 懷孕,卻棄之不娶,終究產下死胎,心神散亂的Madeleine因而上吊身亡),但是最後還是趁著夜色拜訪了柯隆貝的琴房,上了他這輩子唯一的一堂音樂課,終於明白「音樂的存在,是為了表達無可言喻的感受,絕非是聽聽就算了,亦非迎合帝王,音樂其實是得能喚醒死者,找回失去的童年、找回了人出生前、呼吸前、見到光亮前的那種原初力量」,師徒兩人或許有糾纏難解的恩怨情仇,但是音樂化消了這些俗念,兩人終於得能在黎明初醒時分,合奏了一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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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能否喚醒死者?其實是非常唯心的論述,柯隆貝每回拉琴的時刻,他深愛的亡妻似乎就一直在他身前一起聆賞,馬辛終於向徒子徒孫講述了他從柯隆貝習得的音樂心法之後,就在徒子徒孫無不噙淚聆訓之際,柯隆貝的身影適時在凡爾賽宮的琴房裡現身,向他伸出了雙手,告知他:「能夠教到你,我亦深感榮幸。」全片那種情真意切,才得音樂精髓的論述既澎湃又迷人。

 

然而,阿藍.柯諾的最後一招卻也是他向凡夫俗子最犀利的邀請與試煉,因為柯隆貝告訴馬辛:「我深愛女兒,能否再為她彈奏一曲呢?」馬辛自是二話不說,即刻就彈奏了起來,銀幕漸黑,工作人員字幕開始浮升,電影看似結束了,但是音樂還在啊,你是要猛然起身,走出戲院,還是你願意靜坐原位,聽完該曲(特別是即使字幕表都跑完了,畫面全畫了,音樂也尚未中斷,還有著一分多鐘的尾韻)?tous_les_matins_du_monde001.jpg

 

即時就起身的人,或許真的就是無緣的俗人,從來不曾安靜地感受著音樂的震動,離席或許亦是一種福氣;留在座位上的人,至少是癡情也癡心的知音,畢竟懂得在黑暗中繼續咀嚼與回味電影的深情。

 

《日出時讓悲傷終結》用喧嘩開場,以綿長的悠遠做終結,訴說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命與音樂態度,導演無法決定觀眾的素養與感性,但是他用塵囂與寂靜的兩種對比,完成了自己的人生評價表。

 

山田洋次:現在進行式

表演藝術最迷人的地方在於他永遠是現在進行式,背景時間或許可以自由彈跳,活蹦亂跳的當下,不論完美或者瑕疵,都有著無可回覆,亦無可取代的能量,那是最最動人的剎那。 閱讀全文 山田洋次:現在進行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