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舞:從勞勃瑞福說起

「我喜歡滑雪,我喜歡電影,如果能兼顧這兩者,那是多美好的事?」美國影星勞勃.瑞福(Robert Redford)回憶自己創辦日舞影展(Sundance Film Festival)的初心時, 曾經如此祈願。45年後,他的美好心願不但成真,日舞影展更已成為獨立電影工作者的聖堂。

故事要從1950年代末期講起,才剛在紐約百老匯劇場初試啼聲的勞勃.瑞福第一次來到猶它州旅遊,穿過普洛佛峽谷(Provo Canyon)時立刻就被純淨扶疏林木與山河倒影給吸引,「哇!」是他當下對自然之美的驚歎與禮讚,如今他持續努力讓每位初訪日舞聚落的朋友們也都能感受到「哇!」的驚豔!

1961年,正在進軍電視的勞勃.瑞福有了點積蓄,先以500美元買了兩畝地,給家人安置一個小窩,讓大家都可以徜徉在大自然之間,閒暇時可以一起去鑽探自然之美,「我想的是保護它,而非開發它。」熱愛滑雪的他每年都不忘帶著家人去峽谷上的Timp Haven Ski Resort滑雪。

1969年他已經與珍.芳達(Jane Fonda)合演《裸足佳偶(Barefoot in the Park (1967))》成為票房紅星,又與保羅紐曼(Paul Newman)合作《虎豹小霸王(Butch Cassidy and the Sundance Kid (1969))》躍升天王巨星,更讓電影中這位「Sundance Kid(日舞小子)」與他連上等號。有名有錢但不忘初衷,這回斥資買下四千acre畝地,其中也包括了他喜愛的「Timp Haven滑雪勝地」改名成為「Sundance Resort」。

僅管他力求保持當地原貌,讓他和家人都可以徜徉山林之中,但要維持基本營運還是得大費周章,要「活化」又不要過度開發「Sundance Resort」,於是「我喜歡滑雪,我喜歡電影,如果能兼顧這兩者,那是多美好的事?」的念頭再次閃過心頭,想出舉辦日舞影展的點子。

1979年11月,勞勃.瑞福剛執導完自己的第一部導演作品《凡夫俗子(Ordinary People)》,完全不知道日後會贏得奧斯卡最佳影片大獎,但對電影創作已經自有想法的他,邀集了一群電影界夥伴,來到Sundance Resort參加為期三天的電影工作會議,事先言明不穿禮服,沒有香檳紅酒,沒有影展的各種繁文褥節,他堅持自己不是「主辦」,只是拋磚引玉想聆聽大家對好萊塢現狀的意見。但是會議中大家都聽見了他對美國電影現況的把脈診斷:他看到很多有才氣的年輕人被大製片廠擋棄羞辱,女性和非白人工作者也很難有出頭天,他希望能夠幫助這些人的夢想能夠實踐,以「獨立」精神突破困境,讓不見容於主流產業的想法與方法都能在有心人的協力下完成,讓世界看見他們。他願意提供Sundance Resort部份場地協助年輕人,「希望這個場地能夠創造出一些新的可能性。」

說到做到的勞勃.瑞福第二年就成立了「日舞學社(The Sundance Institute)」,接著在1981的六月舉辦了日舞電影工作坊,而且把滑雪勝地的部份房舍整理改成可以開會、剪接和拍片的空間先是徵選了七個年輕創作者的劇本企畫案,透過自己的人脈他廣邀業界大老來到猶它就個案進行審視,為了說服這些朋友出席,他講出了一句最動人的台詞:「給我一點時間,給他們一點時間,讓他們做到沒想到能做成的事。」這些前輩只要聆聽,再從寫作、剪輯、編導和募資等各項實務操作提供專業建議,最後「創造一個可以讓年輕人發表自己作品的平台,讓他們的作品更成熟,技術更精進。

日舞電影工作坊第一年只有四百人參加,打著勞勃.瑞福旗號,前輩專家給足面子慎重其事,年輕小夥子也能帶著腳本或毛片秀給大家看,接受批評與建議,你可以想見年輕人當年能與超級巨星如保羅.紐曼或華特.馬修(Walter Mathew)等巨星或者大導演薛尼.波拉克(Sydney Pollack)近距離喝著啤酒聊電影,聽他們從電影製作理念與實務指點迷津,甚至指導一二絕活時,現場會是多歡樂的爸氣氛。

勞勃.瑞福不是第一個關心獨立製片的電影人,早在1971年特立獨行的名導演Robert Altman與Alan Pakula等人也曾聲援剛創立的「美國影展(United States Film Festival)」希望能為非主流的獨立影人和製片略盡心力,可惜影展欠缺有力主導,策略方向又一變再變,深陷財務危機,「日舞學社」於是接下棒子。找專業人士規畫經營,更因多位年輕導演陸續從日舞影展打響名號,不但在坎城或奧斯卡獎大賽中拿下首獎,更在發行市場上大有斬獲,使得日舞影展規模從初期的六人小組一路發展到224位專職人員的大型影展,參展人數也從最初的400人增加到13萬8千人(另外還有28萬5人次的網路瀏覽),無數星探和發行商每年來此尋訪新秀,找尋可以一鳴驚人創下票房奇蹟的新電影,這些現象都使得日舞更已擠下柏林,成為排名僅次於坎城與威尼斯影展的第三大影展。

先有日舞小子的傳奇,才有了勞勃.瑞福。但也是因為勞勃.瑞福對日舞小子的詮釋深得人心,這個外號才一直跟隨著他,讓他功成名就,可以放手去追逐自己的夢想。飲水思源,他把日舞名號發揚光大,從滑雪勝地變成影展,變成年輕電影人的夢想搖籃。他知道自己的明星光環很耀眼,他更清楚日舞影展如影隨形,一輩子切割不了。

雖然一開始他就強調自己不是主辦人,也從不居功,而是充份授權專業菁英秉持獨立製片的精神,一路開發各項電影主題企畫,擴大影展分母,吸引百花齊放,甚至放眼亞洲。他更善用明星光環,樂於扮演日舞大使,拍攝各式宣導片,接受各個媒體訪問,細說他對猶它州的山水之愛,分享他醉心的電影夢想,他的側面迂迴策略以及無人能比的熱情,讓最初要打造一個「新」且「可能」的平台給年輕人的祈願,踏踏實實落腳在這塊人間淨土上。

「我來自一個說故事的家庭,我的工作和事業都和說故事相關,希望大家都能來日舞說出自己的故事。」勞勃.瑞福身體力行,花了四十五年時間在他的日舞家鄉拍出了一部「日舞傳奇」電影,那是平地起高樓的獨立製片故事,那也是他自己做了一個大夢,也如願圓夢的傳奇,他把掌聲與歡呼聲全部回向給那些透過日舞影展成名的創作者,「原初只是想創造一個我嚮往的願景,後來發現很多人也有相似願景,於是個人的vision轉成眾人的vision!」勞勃.瑞福謙虛說:「看見有人成功就是最好的回報了!

日舞:如何評估影展重量

如何衡量或定義一個影展的影響力?

Rich and Famous?有些人這樣相信,也追求這般成果。

其實,時間與記憶才是更重要的解讀參數。影響力不在票房,而在記憶。必有迴響的那款念念不忘。

當激情散去,熱潮趨冷,還能有餘韻在心田、在唇齒間發酵,還有一些不會忘記的名字或片段,沒被時間遺忘,沒被記憶淘汰。應該就是有影響力的影展了。

日舞影展在 2024年開列出一張由電影工作者團體選出來的歷來十大電影片單,片名你我都熟,導演更是如今都赫赫有名的大咖。當年,他們都是從日舞出發,日舞平台墊高了他們,他們佐證了日舞是個能激發影響力的影展。

這十部重要電影依序是:

10. 《血迷宮( Blood Simple)》(1985),導演是Joel and Ethan Coen,俗稱柯恩兄弟、也是後來的得獎專家,日舞讓好萊塢看見他們,他們也沒讓觀眾和投資人失望。

9.《你他媽的也是(Y tu mamá también)》(2002) ,導演是Alfonso Cuarón,那股膠卷包覆不了的野性活力,對照後來「淡極使之花更艷」的《羅馬(Roma)》,日舞見證了一位大導演的誕生。

8.《年少時代( Boyhood)》(2014), ,導演是Richard Linklater,成功示範了一部電影為何一定要用十二年的時間來完成,紀錄片可以比劇情片更真實、更震撼。

7.《愛在黎明破曉時( Before Sunrise)》(1995),導演還是Richard Linklater,他清楚告訴好萊塢大亨,即使全片只有兩位演員,即使從頭到尾講話講個不停,依然可以釋放動情激素,讓觀眾買單。

6.《性·謊言·錄影帶( sex, lies and videotape )》(1989) ,導演Steven Soderbergh,他的崛起與成名,不但符合典型美國夢,更是日舞影展旗幟飛揚的關鍵。

5.《記憶拼圖( Memento  )》(2001) ,導演Christopher Nolan,從名不見經傳的小伙子到當前的當紅炸子雞,這是日舞影展引以為傲的成名方程式之一。

4.《小太陽的天空(Little Miss Sunshine)》( 2006) ,導演是Jonathan Dayton和Valerie Faris夫妻檔。他們用800萬美金拍成電影,在日舞首映後,創下最高版權交易紀錄,商業票房破億,甚至獲得奧斯卡獎最佳影片等四項提名,最後拿下編劇和男配角獎,也是日舞名利雙收的典範。

3.《殺出絕命鎮(Get Out)》 (2017),導演Jordan Peele。透過黑人觀點重新定義「美國」,擴大「美國」的視野與內涵,讓非主流搖身一變成主流,日舞就是關鍵推手。

2.《霸道橫行( Reservoir Dogs)》(1992) ,導演Quentin Tarantino。從錄影帶店員修煉成電影導演,日舞導師群的批評與指點,不管是作用力或反作用力,都是能量,這也是日舞影展吸引年輕新手的成名方程式之二。

1.《進擊的鼓手( Whiplash)》(2014) ,導演Damien Chazelle。從鼓手晉級到音樂歌舞片,再以《樂來樂愛你(La La Land)》拿下奧斯卡大獎,日舞平台的彈跳能量,再次寫下讓人心嚮往之的傳奇。

每部電影與導演都有自己的故事與命運,日舞影展從1981年出發,靠著創辦人Robert Redford的名氣與人脈,逐步有了號召力,真要揚名立萬,終究得看日舞到底開創了什麼傳奇?不但是將不可能變成可能,還要成為一種現象,一股風潮!上述十部電影大致就勾勒了日舞傳奇的諸多方位。

1989年冷冷的一月天裡,默默無聞的史蒂芬.索德柏(Steven Soderbergh)帶著他用一百萬元美金拍攝完成的《性.謊言.錄影帶(Sex, Lies, and Videotape)》來到日舞影展,在短暫的開場介紹後,面對著戲院裡半數都還是空位的少數觀眾說:「如果你們有興趣來談發行,映後我都會在。」姿態謙卑,因為真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喜歡這部低成本電影。

來到日舞之前,26歲的索德柏曾經在綜藝節目裡高舉提詞卡的工作,也拍過搖滾樂團Yes的演出紀錄片,對第一部劇情片《性.謊言.錄影帶》沒有太大的期待,老覺得應該沒有發行商會感興趣,最後可能只是到錄影帶租售店站衛兵。畢竟日舞影展的放映戲院也很陽春,大小只像是一般自助餐廳,座椅還是可以移動的折疊椅。影展格局小,他的夢想也不大。

對我而言,日舞影展那幾天等於就是迷你版的『震撼世界的十天』。」索德柏這席話引用了美國名記者John Reed在1918年深入俄國聖彼得堡,見證共產黨推翻沙皇的十月革命所寫下的報導文學名著「Ten Days That Shook the World」。因為電影口碑越傳越好,從最初的半數空位,後來場場爆滿,有人還自願站票都還擠不進來。

接下來的五月天,《性.謊言.錄影帶》入選坎城影展,摘下了最高榮譽金棕櫚獎,第二年《性.謊言.錄影帶》獲得了美國奧斯卡獎最佳編劇提名。Steven Soderbergh一夕成名,電影賣座極佳。十年後更以《天人交戰(Traffic)》拿下奧斯卡最佳導演獎(甚至擊敗了《臥虎藏龍》的李安)。《性.謊言.錄影帶》最重要的成就之一就是讓日舞影展的知名度和關注度倍增,美國綜藝報的形容是:日舞影展從成躍登地圖

《性.謊言.錄影帶》成名三年後,已經從錄影帶租售店店員升格到電影編劇,寫下《閃靈殺手(Nature Born Killer)》劇本,拿到一筆好萊塢編劇費用的昆丁.塔倫提莫(Quentin Tarantino)也帶著他的《霸道橫行(The Reservoir Dog)》來到日舞。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有人很認真在看待我的作品。」昆丁說:「你完全不敢相信想有這麼多專業的前輩,懷抱著利他主義」精神,就是想來幫助我。」昆丁想用長拍鏡頭處理《霸道橫行》,究竟可不可行?怎麼拍最好?他來日舞就是想取經,想聽專家指點,沒想到前輩意見出乎他預期。

有人質疑他難道不知道電影可以透過剪接呈現?「你真要這樣拍,一定會被人踹屁股」有人建議他劇本要再往下挖,找出兩位主角更深層的心理動機,角色才會更有深度,更立體。「確實,這些批評與建議都很嚴苛與犀利,讓我看見不同風景。」他知道自己是菜鳥,《霸道橫行》之前,他花了三年時間,就是完成不了自己的第一部長片《My Best Friend’s Birthday》,日舞群師的建議歸建議,終究沒能改變他的堅持。

昆丁在日舞期間最大收穫是遇見名導演Terry Gilliam,他看過昆丁完成的「試拍(demo)」短片後,對昆丁大膽又不安份的運鏡手法,印象深刻,但又覺得雖然到處有靈光,卻是章法散亂,東一處,西一處,顯得支離破碎,亟待重組,於是耳提面命,給了很多指點,最重要的是他的一席話從此讓昆丁安了心:「導演不需要懂得所有技術細節,用什麼樣鏡頭選什麼材質衣料導演只要找到對的人,清楚明白告訴他想要達到什麼意境與結果,對的人就會幫你搞定一切。」導演負責動腦,而且清楚自己要什麼,其他專業交給專家執行,昆丁多年後坦承,有了這樣開示,從此就專心一意地去說好想說的故事。

「日舞就是這麼一個奇妙的地方,可以幫助有潛力,有想法的年輕人找到實現夢想的機會。」Terry Guilliam如是說。提供一個平台,一次機會,在大家幫忙下,讓主流體系忽略或者不支持的年輕人來追夢、圓夢。正是Robert Redford創設日舞影展的初衷。

死侍與金鋼狼:重生術

Disney集團併在2019年併購20世紀福斯公司後,遇上天下第一嘴賤的死侍,已經全公司消滅的Fox 註定要被消遣得體無完膚。

《死侍與金鋼狼(Deadpool & Wolverine)》應該是《死侍3》,因為金剛狼電影不知凡幾,而且在2017年版的《羅根(Logan)〉就已經戰死沙場,入土立了十字架。但在漫威宇宙裡,nothing is impossible,《死侍與金鋼狼》一開始就是死侍去挖墓盜屍,死人復活對他們而言,不過是打個手指的把戲而已。

有趣的是,髒話絕不離口的Ryan Reynolds,不斷在消遣Fox,動輒訕笑金剛狼是被Fox 賜死的,換到Disney手中才又復活(其實,並不公平),《死侍2》的最後片段就有狼爪現身,預告著英雄終將復活,誰都捨不得財神爺就此歸返天庭。

更慘的是在「虛無」荒漠中,Fox 與20th Century(當年就是兩家公司合併)的商標,就已經頹倒在荒漠中。

是的,Fox 20th Century公司從2019年開始就已飛灰煙滅,樹倒猢猻散,廟倒牌匾散,都是事實,Ryan Reynolds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既然是真話,有什麼好迴避的?

只是死侍不賤不開心,一說再說,吱吱喳喳說個不停,就是要替Fox徹底送終,還真有娛樂效果,只是,贏家有必要這樣糟蹋或消遣輸家嗎?

其實有的。Deadpool 這回的新任務是自封要做「漫威耶穌」,讓死者復活,就是耶穌的天命。所有他點名到的漫威角色都可以再生重現,每一位亮相都讓好朋友連聲歡呼。

Fox 20th Century被Disney併購的消息,業內人人皆知,觀眾就未必了,自己玩得開心,觀眾明白多少?接受多少?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過,《死侍與金鋼狼》掰工一流,場面也極其絢爛華麗,血漿更是無限制噴飛……Hugh Jackman的帥氣動作一點沒少,鋼爪依舊犀利,真的假的死的活的乒乒乓乓熱鬧重逢,觀眾追逐畫面都來不及了,應該也不太會顧慮20世紀福斯公司的冷笑話,就任由業內人士自High吧,反正大家都娛樂到了,不是嗎?

日落大道:名人來加持

這種殘忍如果是必要的,那又是多偉大的一筆?

這位巨星就是在《日落大道(Sunset Boulevard)》中驚鴻一瞥的Buster keaton/巴斯特.基頓。我心中唯一可以和Chaplin並駕齊驅,甚至在肉身神話和天馬行空想像力都更超越Chaplin的巨星。

基頓是1920年代美國影壇的超級搖錢樹,默片時期票房火紅,可以呼風喚雨,1926年從United Artists轉進到M.G.M.時,片酬是週薪3000美金,外加影片分紅。

多年後他才明白,倘若真的是搖錢樹,老東家怎會捨得割愛?嗅覺靈敏的片商早就聞到風雲即將變色徵兆,早早脫手這顆燙手山芋。

基頓的沒落就是默片海嘯的具體象徵。

十年後的基頓,週薪只剩100美元,有一搭沒一搭地擔任喜劇顧問,沒人顧也沒人問,因為以前他的電影不需要台詞,只要以一個動作接一個動作逗觀眾開心就好,來到有聲片時期,公司拚命想辦法加進對白,基頓再也無法維持他的特色與創意,變成四不像,有基頓沒基頓,根本沒差,既然如此,就不必再勞煩基頓了。

時代無情,比利.懷德的《日落大道 》更無情。電影既然描寫默片時代過氣浪花,召喚昔日精靈,其實是最有力的時代見證。

他在電影中安排一場橋牌聚會,賓客都是女主角Norma默片舊識,基頓只要亮個相,時代感就已經確立。

那場戲拍到面無表情的基頓(那是他的註冊商標:喜劇電影的最高準則就是自己不笑,要讓觀眾笑),看看牌,說了一個字:「pass.」

那是一語多關的pass.既是橋牌遊戲的過手,也是時不我與的告白,更是他和女主角Norma集體傷逝的告別。

一個人等同一個時代;一個字勝過千言萬語。比利.懷德的輕重拿捏非常精準,一個人、一場戲、一個字就比千軍萬馬更有力,《日落大道》得能成為經典,就在這款拿捏。

電影中另外還有製片大亨Cecil B. DeMille飾演他自己,大導演Erich von Stroheim飾演的前夫兼司機,所有的尷尬、曖昧與委屈,透過這些響噹噹的大人物來跨刀,時代風流具現眼前。

不懂的人,光看他們的造型,就已經感受到舊日滄桑;懂得的人,看見這些經典人物現身,就明白選角得當,所烘托出的時代氛圍多麼強而有力了。

日落大道:女主角難產

大導演比利.懷德(Billy Wilder)心中,最適合演出《日落大道 》中那位過氣女星Norma的女星是性感偶像梅.蕙絲(Mae West)。

二戰期間,幾乎所有美國空軍健兒都愛用她的名字開黃色笑話,因為充氣救生衣(life vests),充氣後像大胸脯,breasts又和Mae West的名字可以玩諧音遊戲,根本就是夢中情人。

戰後,梅.蕙絲的星途直走下坡,但她不甘心就此息影,於是轉戰夜總會混口飯吃,半百徐娘,依舊顧盼生媚,還能顛倒眾生。由她來詮釋那位眷戀昔日風光,還想重回聚光燈底下的默片紅星Norma應是絕佳人選。

比利.懷德與編劇搭檔Charles Brackett滿懷期待去拜訪梅.蕙絲,講完故事大綱,以為她會一口答應,沒想到梅.蕙絲卻大發雷霆,「Norma 根本瘋了,你們怎麼會要我來演個瘋女人?」

Norma內心這麼糾結,不能忘情昨日的精彩角色,怎能用一個「瘋」字下結論?真的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比利.懷德只能摸摸鼻子,趕快離開。

比利.懷德第二位人選是好萊塢女王Mary Pickford,她是36位影藝學院創辦人之一,也是第二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得主,走過默片到有聲片的黃金年代,親自見證到默片群星集體失業的慘狀,電影中Norma那句經典對白:「We didn’t need dialogue. We had faces!」是事實,也是嘲諷。

Mary Pickford說no 的原因是《日落大道 》的劇本太殘忍,也太變態,觸景傷情,她於心不忍。

第三位女星同樣是默片紅星Pola Negri,風華絕代,可惜開不了口,也被時代淘汰。但是她也拒絕了比利,原因是不想讓人對號入座,以為電影演的就是她們自己的故事。

這時,知名導演George Cukor挺身而出,向比利介紹了已經20年沒拍片的Gloria Swanson,她雖然淡出影壇,卻活躍在廣播電台中,而且還是健康飲食與運動的健身達人,不像Norma只會拍電影,也只想拍電影。

Gloria Swanson過去演過什麼電影!沒人記得,也沒人關心,因為只要這部《日落大道》就夠讓她名垂千古。

電影中的Norma說過:「我討厭復出這個詞,我只是重回大眾面前,當年我不告而別,大家都很生氣,如今我又回來了(I hate that (come back)word. It’s a return, a return to the millions of people who have never forgiven me for deserting the screen.)。」

她是唯一對比利說yes的女星,比利也沒讓她失望,她確實因為《日落大道》得到眾人關注與喝采!Norma失落的夢想,她都實踐了。

日落大道:男主角拒演

《日落大道 》是大導演比利.懷德(Billy Wilder)震驚影壇的里程碑,描寫過氣的昂默片紅星Norma (由葛洛莉亞.史璜生/Golria Swanson 飾演),豢養了小白臉編劇Joe(由威廉.荷頓/William Holden飾演),意圖東山再起,卻以命案終結的悲劇故事。

故事對電影從默片轉型到有聲電影的殘酷現實著墨甚深,選角過程卻是一波三折,開拍前一個星期才找到頂替演出的男主角,差點就流產了。

比利.懷德與編劇搭檔Charles Brackett對《日落大道 》信心十足,劇本才寫了五十頁,就直接寄給當時聲勢正紅的蒙哥馬利(1920-1966),他非常喜歡Joe這個角色,立刻就答應演出,然後就與年紀大他16歲的好萊塢富婆Libby Holman(1904-1971)出遊度假去了。

後來,Libby讀到《日落大道 》劇本,大驚失色,認為劇本設定的男女主角關係彷彿就在影射她和蒙哥馬利的關係,上映後一定成為八卦笑柄。於是以死要脅,要求蒙哥馬利拒演該片。

蒙哥馬利其實是同志,混在Libby Holman身邊其實是掩人耳目的幌子,而且Libby家財萬貫,又可以無限制供應毒品和名酒,又不干涉他的私下友情,他其實也很難離開Libby,只能乖乖向比利.懷德說聲抱歉。

問題是,蒙哥馬利辭演的時間點距離開拍只剩兩星期,比利.懷德氣得暴跳如雷,四處找尋替代演員,原本找上合作過《雙重保險(Double Indemnity)》,星途因此大紅的Fred MacMurray,但是他嫌Joe的角色太投機現實,是個卑鄙小人,所以也說了No。

幸運女神這時選中了在好萊塢浮沉十年,還沒混出名堂的威廉.荷頓,他是派拉蒙公司的基本演員,公司要他臨危受命,他也只好咬牙上陣。結果他真把Joe詮釋得活靈活現,從此要登好萊塢A級演員,還獲得奧斯卡最佳男主角提名,最後意外輸給分《大鼻子情聖席哈諾(Cyrano de Bergerac〉》的Jose Ferrer還引發影迷不滿,怒批影藝學院有眼無珠。

《日落大道 》完全改變了威廉.荷頓的命運,也讓蒙哥馬利往上攀爬的幸運更加坎坷。三年後,蒙哥馬利因為《亂世忠魂(From Here to Eternity)》入圍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打敗他的則是再次與比利.懷德合作《戰地軍魂(Stalag 17)》的威廉.荷頓。

《日落大道 》選角傳奇,這本「Hollywood’s First Choice」有非常精彩的描寫。

鄭佩佩:燕子單飛上天

鄭佩佩(1946-2024)辭世,今天寫一段很多人遺忘的,她在台灣的拍片往事。

年輕人或許記得「碧眼狐狸」,中年人應該記得「金燕子」,老年人應該不會忘記鄭佩佩曾經是把1960年代台灣美麗風景帶給亞洲影迷的關鍵女星。

潘壘導演回憶錄《不枉此生》中記載著他和鄭佩佩合作的淵源。

鄭佩佩在1964年與1965年之間先後在台灣拍攝了《情人石》和《蘭嶼之歌》兩部電影。另外還曾經在大雪山拍攝的《山賊》電影中擔任過場記。在台灣度過一段學劍磨劍時光。

《情人石》的故事源自潘壘導演寫的一部小說「安平港」,是以台南安平漁港做背景的故事,但他在協助拍攝《金門灣風雲》時,為勘查搶灘的外景地,一路沿著基隆海岸邊找到萬里鄉野柳村,在完全看不到岸的太平洋邊,發現女王頭石。那附近景色宜人,杳無人煙,那個怪石造型奇特,令人遐思。潘壘想起在香港港靠近中國邊界的海邊,有個很有名的「望夫石」,於是突發奇想:「何不將野柳女王頭代換成情人石呢?」他把故事稍作改動,成為一部浪漫愛情電影,直接取名《情人石》。

潘壘與鄭佩佩合作源自一段搭車因緣。當時,邵氏南國演員訓練班有一批學生剛畢業,都是青春派新鮮人剛開始接觸演戲,潘壘對其中一位身材高䠷、長髮披肩的女孩鄭佩佩較有印象。

有一回在公司門口搭乘小巴到市區,鄭和潘同車,既是同事,潘就順便代付車錢,鄭微笑客氣地說聲謝謝,靜坐到後車位上,顯然還不認識潘壘。潘覺得鄭自然不做作,富有清新氣息,適合劇中人物角色,就選她飾演女主角秋子。

《情人石》這部戲還促成了男主角黃宗迅和焦姣的姻緣。焦姣當時是中影演員,《情人石》準備從台北南下拍外景,黃焦兩人形影不離,難捨難分。潘壘建議不如先辦結婚,於是他們閃電辦了婚禮,《情人石》另一外男主角喬莊和鄭佩佩被臨時捉去擔任伴娘伴郎,也是一段影史趣聞。

鄭佩佩在《情人石》中飾演漁村首富千金,和暗戀她的漁夫黃宗迅與異鄉人喬莊有一段不等邊的三角戀情,最後兩個男生都出海一去不返,只留下傷心人鄭佩佩,朝朝暮暮含淚守候,等情郎歸來。《望夫石》= 《情人石》。潘壘自豪說:野柳這個地點從此大紅。

《情人石》曾到台灣安平漁港及野柳一帶出外景,潘壘的作品一向寫景優美,劇情不落俗套,鄭佩佩表現出色,因而獲得了國際獨立製片人協會的金武士獎。

潘壘後來在台灣拍攝的第二部電影《蘭嶼之歌》靈感來自於他的藝專學生洪鈞雄,他是礦工畫家洪瑞麟的兒子。

他在洪家看到洪瑞麟在蘭嶼拍的照片,聽他談起蘭嶼種種,動了心,就先去蘭嶼旅遊,用8毫米攝影機拍攝下部分場景,再次說服邵老闆投資,也選用前一部戲和他合作默契良好的鄭佩佩為女主角。

潘壘形容:鄭佩佩的外型適合劇中活潑率真原住民少女。

學者蔡國榮則在「夢遠星稀」一書中寫著:鄭佩佩在《蘭嶼之歌》中飾演原住民少女,和飾演醫生的張沖發生一段愛情故事,她晃動著那頭及腰的長髮,和島民一同表演黑髮舞,也散發出別具韻味的風情。

潘壘回憶說當時整個蘭嶼島還沒有電力設備,夜間要用油燈取光,要在蘭嶼拍電影,很多人無法置信。潘壘運了六千瓦的發電機到島上使用。發電機很沉重,還請當時受管訓的犯人協助抬到拍攝地點。

《蘭嶼之歌》還遇上海底攝影的挑戰,攝影師洪慶雲是台灣電影史上著名的土法煉鋼大王,他是最早研發出用一個金屬罩子將攝影機包住,然後帶下水拍攝水底影像的發明家,1958年的發明(見圖)讓《蘭嶼之歌》有了水中影像。

潘壘2017年過世,黃宗迅1976年過世,喬莊2008年過世,張沖 2010年過世,鄭佩佩2024年過世,當年風流人物,俱往矣!如今見證過這段台灣電影歷史的只剩高齡96歲的攝影師洪慶雲,以及野柳的女王頭了。

series-210

巴黎德州:山命的幽谷

這一點,Wim Wenders心領神會,《巴黎,德州(Paris,Texas)》開場前五分鐘,除了腳步聲、風沙聲、Ry Cooder鋼弦撥動聲,別無人聲。

骨瘦如材、滿面于思,穿著邋遢西裝,帶著紅色小帽的男主角Harry Dean Stanton飾演的Travis默默走過峻石漠地。

那是德州西部的「devil’s graveyard魔鬼墳場」,空曠無人、嶙峋亂石,寂靜得一如「死亡幽谷」,而他更像walking dead man, 沒人知道他從哪裡來?也不知道他要去哪裡?他只顧往前走去,直到缺水,直到暈厥。

救治他的醫師,一度以為他是啞巴,一度以為他舌頭被剪掉了,因為怎麼問,他都不回答。不言不語,形容枯槁,不是腦子壞了,就是來自異世界的怪咖。

此情此景,無需言語,你明白的:他是斷腸人。淪落天涯的斷腸人。你不明白的是,他可以變成今天這種模樣,他到底要去找尋什麼?答案就是溫德斯透過電影傳遞的訊息:愛無能、家庭崩毀、信仰破碎、物質發達的現代文明症候群。

千言萬語都在鏡頭裡。Wim Wenders的《巴黎,德州》指涉著一處荒地上的一塊標示牌,不是法國巴黎,不是文明巴黎,而是德州巴黎,失落的夢想,永遠無法實踐的夢想。多少人就這樣子帶著期望與失望,默默走完一生?

擁有的,幻滅了;追尋的,比果陀還要遙遠荒蕪;虧欠的,就算試圖彌補,最多也只能片刻溫馨。Travis 選擇繼續獨行,一如他孤獨開場,一如他黯然遠行,Wim Wenders的《巴黎,德州(Paris,Texas)》不是奧義書,而是人生一瞬的快門按鍵。

巴黎德州:密室的光影

每部經典電影,必曾留下經典鏡頭,Wim Wenders的《巴黎,德州(Paris,Texas)》就有無數顆經典鏡頭,難怪導演要特別感謝攝影師Robby Müller。

先談知名度最高的Nastassja Kinski。

初出場時,只見開車側影,一身紅衣,火紅般艷光,觀眾眼睛都亮了。

男主角Harry Dean Stanton一路尾隨,等到她𩤯然回首(圖1),金髮微揚,光滑背肌,不帶感情的眼神,卻有電光直穿心房。

我不確定溫德斯是否讀過辛棄疾的傳世名詞《青玉案. 東風夜放花千樹》:「眾裡尋他千百度, 驀然回首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因為接下來的會面戲,根本就是《青玉案》的影像傳譯。

Nastassja在窺視秀場以色相營生,Harry Dean則在小房間裡,開著小燈盯著她,拿起話筒與她對話。(圖2)

經典鏡頭就出現在透過光影投射,Nastassja的臉龐上浮現出Harry Dean的五官。(圖3)

溫德斯悄悄問著觀眾:

答案或許都是因為我在她身上瞧見了自己。

不管是臭味相投,心有靈犀;或者是熟到無處躲藏,快要窒息;或者是失去了才珍惜曾經擁有的,但也只能再看一眼…….

Nastassja看不見Harry Dean,直到她關了燈,燈火闌珊處,故人相逢,該流的淚早已乾。(圖4)

剩下的路還是要繼續走,孤燈下的Harry Dean依舊隻身上路(圖5)。至於Nastassja如何走後未來的路,他給不出答案,一如他始終不清楚前面的路究竟有什麼風景。(圖6)

《巴黎,德州(Paris,Texas)》描寫困惑的心,荒漠般的人生,如詩,如歌。

噤界:入侵日的迷與贅

紐約很吵,去過的人都知道。聞聲開殺的外星人入侵紐約,肯定風風火火,收獲滿滿。

紐約剎那安靜了,又怎樣?導演其實並不關心噪音分貝高達90%的紐約剎那變啞巴的後續,城市變廢墟,出聲音的都死了,誰還有閒情逸緻做城市巡禮,既然如此,是不是紐約也沒啥差別了,不是嗎?

曼哈頓三面臨海,可以阻絕怕水的外星人,但是可以從天而降,又何須涉水獵殺?

Lupita Nyong’o飾演癌症末期的Samira,病痛纏身,了無生趣,別人急著逃生,只有她不再畏懼死亡,逆向而行,只想回老家吃片pizza,反而多了生存空間。這也是災難電影的「必勝公式」:越是貪生怕死,死得越快越慘。

生死關頭,心裏只記掛著pizza,是很高明的緩衝劑:臨終遺願得能實踐,又能重溫父親演奏爵士樂的場景,驚悚之餘兼顧溫情人味,確實另類。卻讓已經不夠驚悚的電影,離題越遠。

電影強調Samira懷中手中的那隻賓士貓Frodo,可愛,卻也讓人提心吊膽,貓咪知道出聲就沒命嗎?外星人聽不見貓爪的腳步聲嗎?一路擔心到最後,是不是越來越不像一般寵物貓或安撫貓?不出聲的Frodo吊足觀眾胃口,也算高招。

至於地鐵通道為什麼會淹大水?孱弱的Samira如何一人敵眾,誘敵成功,讓共患難的Eric(Joseph Quinn )逃生?沒頭沒腦出現的Eric 最重要的貢獻就是找到最後一份pizza,工具人的戲份很難引發同情,只能乖乖扮綠葉,也讓人覺得比重失衡。

爵士名曲「feeling good」壓軸出現,倒是不錯安排,生死有命,最後能夠feeling good, 千金難買啊!

備註:預告片剪得超好,我就是被預告片吸引進影廳的,本片不如預告片,只能說那是行銷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