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奧斯卡:君子報仇

 

我很難忘記1994年第66屆奧斯卡頒獎典禮。

 

那是我這輩子唯一的一次前往洛杉磯採訪這項全球矚目的電影盛會,滿懷期待地想要見証華語電影首度摘下奧斯卡最佳外語片。

 

那一年,李安導演的《喜宴》和陳凱歌執導的《霸王別姬》雙雙獲得奧斯卡外語片獎項提名,一個是柏林展金熊獎得主,一個是坎城影展金棕櫚獎得獎作品,橫看豎看怎麼看,那一年的奧斯卡節氣,理應落印到華人手上。台灣和香港的媒體與電影人也都抱持著相同的信念,於是組織了龐大的參展團來到了洛杉磯,有人希望寫下歷史,有人則想見証歷史。

 

那一年,我首度進到了頒獎典禮後台專設的記者室,與來自全球的電影記者一同採訪奧斯卡得主,平面媒體一間房間,電子媒體一間,大家看著電視畫面,同步見証著典禮實況,得獎人在台上發表動人得獎感言後,還會轉往後台接受記者訪問,進入第二階段的心情分享。

 

有機會遇見頂尖的好萊塢演員與工作團隊,當然會有一種群賢畢至的欣喜之情,但是我更期待的是見証著華人寫歷史的光榮時刻,畢竟,1986年吳天明在東京影展以《老井》拿下最佳影片大獎;1988年侯孝賢在威尼斯影展上以《悲情城市》贏得金獅獎;1993年陳凱歌以《霸王別姬》獲得坎城影展金棕櫚獎,同一年,王童以《無言的山丘》獲得第一屆上海電影節最佳影片金爵獎時,我都在場目擊,都以最熱情的掌聲忘情見証,高聲吆喝…

 

十七年後的今天,我都很難相信,1994年第66屆奧斯卡的最佳外語片頒給了西班牙電影《四千金的情人(Belle epoque)》。

 

那一天,記者室裡一直很喧譁,白種人居多的外國記者對於我這個黃臉孔的記者難免好奇多看上兩眼,卻也沒空細問,大家都根據頒獎結果在鍵盤上飛快敲著電腦鍵盤,有些大明星轉到後台來時,才上去聽聽看究竟說了啥得獎心情,外語片獎頒給西班牙電影時,也沒有啥騷動,只有現場幾位台灣來的記者呆頭愣腦全都傻住了,怎麼會這樣?

 

本來以為不是《喜宴》,就是《霸王別姬》得獎,誰得都好,手心手背都是肉,寫下歷史最重要,不料,我們卻還是與歷史擦肩而過了。

 

我必需承認,那一年的準備功課做得不夠,沒有先看足所有的入圍作品,無法評估競爭對手有多強,又名《美好年代》的《四千金的情人》何以能夠勝出?現場心緒紛亂的我,完全無法做出評估,更無法寫出得體的評論,錯愕與不解,正是我愣在記者室裡的心情寫照。

 

那一年,買下《四千金的情人》台灣版權的春暉公司其實有些尷尬,以前只要能與奧斯卡沾上邊的得獎影片,票房大致都不差,《四千金的情人》卻因為打敗了李安的《喜宴》而獲獎,難免有點傷了民族情感,有些偏激的觀眾就難免賭氣不看了。

 

我就是其中之一。17年來,我一直不曾,也不想看《四千金的情人》,卻在201183屆奧斯卡頒獎前夕看到了片段,而且看得捧腹大笑,果真一笑泯恩仇,橫亙在心17年的情意結終於得到了紓解。TFs_26.jpg

 

要感謝奧斯卡的入圍電影《燃燒鬥魂(The Fighter)》,因為片中的男主角馬克.華柏格(Mark Wahlberg)與女主角艾美.亞當斯(Amy Adams)第一次約會時,就選擇了到了上流社會常去的高級戲院去看電影,馬克挑的片子就是《四千金的情人》。

 

讓我爆笑的原因有三:

第一,戲院裡面,大夥看得津津有味,唯獨馬克一人呼呼大睡。

 

第二,散場後,艾美很生氣地罵馬克約會沒誠意,呼呼大睡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什麼電影不好挑,硬挑個外語片,害她從頭到尾都在讀字幕,「我不喜歡『讀』電影!」艾美大聲抗議著。

 

第三,馬克原本只是鋪路工人,原想一圓拳王夢,卻被打得鼻青臉腫,不挑住家附近的戲院看電影,就是怕被人說三道四,換到高級住宅區看西班牙電影,就不會有人認出他是誰,不會開他臉上傷勢的玩笑。偏偏,還沒走進戲院時,就有多嘴影迷大聲介紹著電影的攝影和美術手法有多精彩,還是奧斯卡贏家呢…馬克一臉尷尬,人家說的專有名詞,他一句都聽不懂,原本就不想附庸風雅,卻也不得不陷入相形見絀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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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女友看電影卻睡著,自然是犯了約會大忌,讓我爆笑的關鍵卻是導演不著痕跡地藉著藍領工人的無福消受,消遣了《四千金的情人》的文化隔闔與階級障礙。

 

是啊,美國人也未未能夠全盤接受得獎電影,即使《四千金的情人》明明是一位逃兵竟能和一家四位千金相繼發生性關係的異色電影,也照睡不誤,看到「舊仇」的《四千金的情人》悄悄出了糗,我突然滿足了一種「終於報仇」的小心眼(但是,那是很私密的個人感受,只有經歷過我的奧斯卡創傷,才能宛轉體會我的迂心思),終於忍不住在戲院裡大笑了起來。

 

不過,小心眼歸小心眼,這場戲還是觸動了一些文化差異問題,值得一書。

 

老美心思比較單純,看電影可以聽可以看,就是不習慣「讀」;台灣人早已習慣「讀」外片,連自家的台灣電影也習慣看字幕,不但「讀」電影,在家也在「讀」電視,就在忙著讀字幕的同時,我們是不是就忽略了其他更多的電影細節了呢?答案是肯定的,答案卻也是無解的,還好,現在的DVD都可以取消字幕,下回看到一些經典好片時,不妨試試先看一遍了解大意,再選擇重點戲份,取消字幕,重看一回,或許就能更專注地發現更多畫面上的巧思了。

 

 

傷心奧斯卡:血淚往事

參加比賽,獲得入圍,誰不想得獎?獲得入圍卻不能得獎,誰不懊惱?贏家可以歡喜可以哭,可以站到椅背上狂呼大叫,做什麼都對,輸家除了強顏歡笑,猛力拍掌,很難再有其他反應,只能把悲傷、不解、憤怒的情緒偷偷埋在心裡。

 

但是作家多了一項選項,可以透過筆,寫下參賽心情,提供另類的競賽觀察。

 

李安導演執導的《斷背山(Brokeback Mountain)》在2006年的奧斯卡盛會上,獲得了八項提名,最後拿下了最佳音樂、改編劇本和最佳導演三項大獎,呼聲最高的最佳影片一獎,卻意外輸給了《衝擊效應(Crash)》,李安不曾在公開場合抱怨過此一結果,反而是《斷背山》的原著小說作者安妮.普洛(Annie Proulx)在參加了三個半小時的奧斯卡頒獎典禮後,發表了一篇名為「紅地毯上的鮮血(Blood on the Red Carpet)」,火辣表達了她的不滿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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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寫牛仔同志情的《斷背山》,在那一年的奧斯卡盛會上遭到很多宗教團體與衛道人士的批判,《衝擊效應》的意外出線,成了避開爭議鋒頭,比較安全的一項選擇,卻讓安妮.普洛極為不滿,她第一次提到《衝擊效應》時,就點名《衝擊效應》的發行公司Lions Gate曾經大量散發DVD給影藝學院的會員,試圖影響他們的投票選擇(很多人來不及出門看電影,能在家看DVD,也是一種有效的拉票方式),結果呢,老太太竟然寫下了以下的這句名句:「And rumour has it that Lions Gate inundated the academy voters with DVD copies of Trash – excuse me – Crash.」直接用「垃圾(Trash)」來形容「Crash衝擊效應」,即使她在中間加了一句「對不起」,卻絲毫讓人感受不到「對不起」的「誠意」,反而更強烈感受到她為《斷背山》受屈而叫屈的憤怒情緒了。

 

這篇文章中還對《斷背山》八項提名只獲得三項獎的結果,與Peter Jackson執導的新版科幻電影《金剛(King Kong)》一樣多(包含音效剪輯、混音與視覺效果三項獎),拿《斷背山》比《金剛》,確實有一種張飛打岳飛的錯亂感覺,但是從統計數字的觀點來看,《斷背山》與《金剛》同樣都獲得三座奧斯卡,自然就會列入同一等級的作品了。

 

至於頒獎人傑克.尼柯遜( Jack Nicholson)唸出最佳影片得主是《衝擊效應》時,安妮的現場觀察是「先是一陣錯愕,然後掌聲響起…畢竟選擇「長鼻怪」(小熊維尼的好友),遠比選擇一部爭議作品要安全得多了。」

 

整篇「紅地毯上的鮮血」有很濃郁的《斷背山》情意結,甚至安妮本人都在文章的結尾很直接地告訴讀者:「是的,你可以說我是酸葡萄。」但是今天寫這篇文章不是炒冷飯,算舊賬,而是安妮在文章中提出一個很有趣的觀點:什麼樣的演技才是真正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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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認為好萊塢偏愛「模彷」,也推崇栩栩如生的模彷,演員只要能活靈活現地詮釋出一位曾經有血有肉,有翔實的文獻資料,有圖片、影像或者錄音可以參考模彷的真實人物,就容易獲得辨識與肯定(《斷背山》那一年的影帝得主是在《柯波帝:冷血告白Capote)》中飾演同志作家楚門.卡波提(Truman Capote)的菲力普.西摩.霍夫曼(Philip Seymour Hoffman),當年他改腔變調,扭捏變性地重現楚門.卡波提風情的表演,贏得了無數肯定。但是安妮的質疑卻是這種有所本的表演比較難?還是只有劇本上寥寥數行的文字描寫,必需靠著想像力,深入字裡行間去挖掘、揣摩、體會角色性格,從渾沌無知的情境下去添血加入賦了人氣靈性的表演比較難?

 

安妮的文章用意是替(《斷背山》獲得提名卻未獲獎的影星希斯.萊傑(Heath Ledger)、傑克.葛倫霍(Jake Gyllenhaal)和蜜雪兒(Michelle Williams)三人叫屈,不過她勾起的話題:有所本比較難?還是無所本比較難?確實是個有趣的話題,雖然難有定論,卻能刺激思考。

 

有所本,一定要形似,最怕被人罵成不像,所以今年奧斯卡的熱門影帝人選中,《王者之聲》立刻就會面臨柯林.弗斯(Colin Firth像不像喬治六世的檢驗,《社群網戰》的傑西.艾森柏格(Jesse Eisenberg)和《127小時》的詹姆斯.法蘭科(James Franco同樣都是有真人實事可資參考,一旦形不似,必遭批判,至於神似有幾分?或者能不能給予更鮮活有力的新詮,似乎也就成為很空洞的形容詞了。同樣地《真實的勇氣》傑夫.布里吉(Jeff Bridges)同樣面臨著與前輩影星約翰.韋恩(John Wayne)的演技競賽形似與神似,其實都脫離不了複製的本質,希臘哲人柏拉圖在千年前即已界定藝術即是模彷,所謂表演的顛峰就在於複製得多逼真嗎?我無法提供答案,只能反覆咀嚼與思考。

燃燒鬥魂:巧妙片中片

只要面對攝影機,確知自己即將成為媒體上的報導人物時,一般人就會開始亢奮,演出或者說出自己平常不太會說或做的事。大衛.歐羅素(David O. Russell)執導的《燃燒鬥魂(The Fighter)》中,最引人深思的無非就是被毒癮所困的拳手迪奇(由克里斯汀.貝爾/Christian Bale飾演)與弟弟米奇(由馬克.華柏格/Mark Wahlberg飾演)一聽說知名的電視頻道HBO要拍攝他的紀錄片時的得意洋洋。

 

關鍵在於HBO要拍的紀錄片是毒癮人生,紀錄知名拳手淪落成為毒蟲的身心歷程;但是迪奇的解讀卻是HBO要來拍攝他的東山再起。

 

是認知錯誤?還是溝通不良?是迪奇偏信偏聽?還是HBO故意誤導?是毒癮讓迪奇昏了頭,難辨真相?還是他原本就大而化之,凡事不求甚解,反正是大公司出了攝影機一路跟拍,就一心認定自己要復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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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鬥魂》中有關這部紀錄片的趣味議題分為拍攝與觀賞兩個階段。拍攝時期的焦點在於迪奇兄弟面對攝影機就亢奮的「名人症候群」,一路做戲,主動擺出各種姿態,不管是瀟灑或者囂張,受訪者的誇張軀體與表情,坦白說,都提供了拍攝者極豐富的素材,有表演就有畫面,影片就不會太乾了,受訪者越亢奮,攝影機就黏得越緊。

 

確實,拍攝期間只要有人問起HBO拍啥紀錄片?迪奇總是大聲地說:「我要復出了!」但是HBO的攝製組成員則是小聲地吐露一兩句:「毒品人生。」輕聲細語或許是故意的迴避,不要刺激受訪者或其他入鏡的人群(畢竟,受訪者基於由意志下的全力配合確實是工作順暢的重要條件之一),但是至少沒有故意欺騙;至於受訪者堅信不移的拍攝主題,是不是也準確反映出他凡事隱惡揚善的個性與心態?也更能豐厚攝影機捕捉的真實人生情貌呢?

 

沒有人願意在攝影機前面公開自己的缺失,但是迪奇卻不忌諱,就當著HBO的攝影機前示範了他吸毒的模樣,毒蟲有癮,一旦發作,外人如何也拉不住,終日守候的攝影師先以耐心和善意紀錄下他和鄉親父老的互動歡樂,建立了友誼與信任,只要等到了迪奇毒癮發作之時,就可以登堂入室拍出名人吸毒的真實場景。失訪者的失算或拍攝者的算計,成為隱藏在這部紀錄片底層,不堪細究,卻又極其血淋淋的人心與人性解剖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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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BO的這部紀錄片因為內容有血有肉,註定是極有說服力的作品,苦的是當事人。坐牢的迪奇儼然成了牢中獄有的偶像,人在牢中,卻可在電視上看到你的紀錄片,隱然成了一種困頓人生中莫可名狀的虛榮成就,迪奇在獄友的歡呼聲中進入放映室的風光姿態,就一如他昔日走進拳賽場中的風光模樣,嘴裡還不時宣揚:「我要進軍好萊塢了。」

 

是的,迪奇的人生像極了晃盪乍響的半瓶酒,總愛享受浮誇虛名,但是隨之而來的真相,卻也不是活在自戀世界中的他可以承受的,看著畫面上自己的吸毒模樣,以及街頭鬧事,被警方逮捕,又繼續在法庭上嬉皮笑臉的模樣時,他或許還可以像駝鳥一樣,把頭悶在土裡,選擇性過著自我陶醉的人生,但是畫面傳達出的批判力量,讓他越來越坐立難安,終於在看到了家人和小孩的影像也成了自己行為的負面印記受害者之際,再也無法忍受,終於爆發,制止家醜繼續在大庭廣眾前播放,因此引發了獄中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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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的,同樣是那些期待在電視上看到風光迪奇的一家人,HBO的紀錄片從片名到解讀,全都鎖定毒品毀人一生的主題運轉,身為影片主角,絕對稱不上光榮,但是迪奇家人卻也依舊懷抱著像看大明星一般的心情,期待著迪奇上電視的「傳奇」,所以真相揭露之際,一直不願面對兒子吸毒議題的母親,也不能不對吵著要看爸爸上電視的孫子說:「不行,你不能看。」

 

偏偏,卻也不是每位當事人都覺得不妥,米奇的前妻就主張女兒一定要看這部作品:「我要她清楚她的大伯究竟是怎樣的人!」她是分手怨偶,必定受過無盡的創傷,才會如此痛心疾首,想要運用各種方式斬斷過去的諸多牽連,無力迴天的米奇也只能任憑前妻透過這樣一部紀錄片來替女兒「洗腦」。然後,就在米奇頹喪到了極點之際,吵架的女友再度登按鈴,雪中送炭的愛情,抹去了昔日烏雲,也讓米奇找到了再出發的能量。

 

《燃燒鬥魂》從一部紀錄片的拍攝展開,再透過紀錄片的攝製與播放,剪輯鋪陳出主角的諸多個性與戲劇血肉,最後再回到紀錄片的拍攝現場(觀眾這才明白,那已經不再是開頭的那一部迪奇紀錄片,而是新科拳王米奇的紀錄片了),巧妙的戲中戲,片中片,導演大衛.歐羅素展現了高明的敘事手法。

真實的勇氣:動人音樂

柯恩兄弟(Ethan Coen,Joel Coen)合力編導的《真實的勇氣(True Grit)》雖然獲得了2011年奧斯卡獎的十項入圍提名,偏偏,就缺了提供觀賞起味的音樂這一項,作曲家卡特.布威爾(Carter Burwell)的成績如此優異,卻連提名資格都未獲得,雖然關鍵原因在於電影旋律的改編成份多過原創,但是每回音浮動而出時,戲劇與人物情感,早已躍然銀幕,對我而言,這麼傑出的音樂成績,卻不能得到應有的掌聲,毋寧是莫大的遺憾,因為高明的改編,未心就遜於原創,動人的元素其實存乎一心,也存乎創作者的匠心。

 

以往,美國西部電影的音樂總是強調史詩或者陽剛氣勢,經典的《西部開拓史(How The West Was Won)》如此,《豪勇七蛟龍(Magnificent Seven)》亦然,《與狼共舞(Dance With Wolves)》雖然多了些蒼涼悲壯的氣息,本質上仍然屬於史詩寫作的格局,卡特.布威爾替《真實的勇氣》打造的音樂基調卻是基督教的新教徒讚美詩(Protestant hymns)風情,甜美溫馨中另外帶有一種堅此百忍,為達目的絕不罷休的生命頑強意志,鋼琴彈出的電影主題樂聲中,彷彿另有教堂風琴所傳遞出來的信仰力量與共鳴空間,非常另類,出人意料,主題誦唱完之後,管弦樂團隨後跟進,帶出一段風雲際會的生命感受,極其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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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曲風的選擇,當然與作曲家和導演對於電影的理解有關,《真實的勇氣》是根據作家Charles Portis1968年出版的小說改編而成,小說從一位女性Mattie Ross(瑪蒂.羅斯)的回憶觀點,訴說起她在二十五年前深入不毛西部,為父復仇的往事,《真實的勇氣》的電影版本非常接近原著,開場和結尾都是瑪蒂的旁白聲音,清楚交代了她曾經有過的心態與想法,「我和伊森的想法很接近,都認為電影的出發點既然都在瑪蒂身上,她相信為父復仇是正義,是公理,她的一切主張與作為都是理直氣壯的,音樂從她身上出發,確實可以找到足以詮釋的觀點。」卡特在接受美國incontention.com網站的Guy Lodge 電話訪問時就曾經如此透露(詳情請聆聽Carter Burwell on musical inspiration for ‘True Grit’)的訪問,更重要的是他在了解電影劇本結構,開始作曲之時,不約而同地與柯恩兄弟都認為「新教徒讚美詩」是最適合的曲風,已經與柯恩兄弟合作過十四部作品的卡特,就是如此意氣相投地選擇共同的默契出發。

 

傳統西部電影都強調銅管小號的吹奏氣勢,再搭配弦樂器或者口琴來突顯西部槍俠的特殊性格與氛圍,《真實的勇氣》被譽為恢復了美國西部電影的傳統,關鍵在於電影保留了極多的傳統元素,卻又重新定義,開發極多面向,例如曲名為「Taken Hostage」、「One Against Four」和「River Crossing」等曲目,就遵守著傳統西部電影的配樂傳統,從小喇叭到定音鼓無不齊備,很能表現緊張氣勢,但是以「新教徒讚美詩」主軸的主旋律,卻在鋼琴和單簧管等不同樂器的詮釋下,讓觀眾聽見了一位弱女子在無情又無法無天的西部大地上堅持信念,完成復仇志願的跋涉歷程,濃郁的教堂音樂本質,讓《真實的勇氣》展現了極其寬廣的人文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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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布威爾參考的聖詩音樂主要是「Leaning on the Everlasting Arms」讚美詩,既甜美又熟悉的曲調,因此給了聽眾非常親切的歷史與宗教連結,歷刦歸來後所聽見的「What A Friend We Have In Jesus」一曲,更因為國小時分就有中文的改編歌曲版本【野餐】,而有了完全不同的印像連結,聽了曲調就會開始跟著吟唱起「今天天氣好清爽,陌上野花香;青山綠水繞身旁,小鳥聲聲唱;四方好友來相聚,語多話又長;野外共餐多舒暢,彼此祝安康。」更有了一種意外的親切感動。至次結尾時採用的Iris DeMent女聲演唱「Leaning on the Everlasting Arms」版本,更讓人聽見了一位堅強女性一肩擔起復仇重擔的意志與豪情,音樂頓時成了《真實的勇氣》最溫馨又最甜美的記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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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布威爾是在紐約市郊區長大的孩子,從小跟一般人一樣,被父母押著去學鋼琴,可是恨死了鋼琴,逮到機會就放棄了鋼琴,一直到唸高中的時候,有一位同學想要表演爵士藍調歌曲,需要一位好手來替他伴奏,即興彈奏藍調音樂,找上了他幫忙,他即興隨手彈弄了一下,才發現原來彈鋼琴是這麼好玩的事。從此,他就不再排斥鋼琴了。

 

上大學時,宿舍裡有鋼琴陪著他,就業後,他堅持家裡一定要有鋼琴,甚至主動和朋友組織了一個搖滾樂團,他就負責彈鋼琴,即使年輕時期的玩伴都已經改行做其他事業了,只有他一直守著音樂,守著高中時候的夢想。他和音樂的結緣過程,充滿了魔幻魅力。

 

這段少年往事,說明了卡特布威爾不盲目追隨潮流,不願意跟著別人瞎起鬨的心理特質,即使現在已經是好萊塢頂尖知名的作曲家,他還是一直在追求不一樣的表現方式,「重複自己的作品,簡直就是要我的命!」卡特說。Carter-Burwell.jpg

 

他的人生充滿了意外,玩前衛龐克音樂是他的業餘興趣,不過,他從來沒有想過要當作曲家。在哈佛大學唸的是建築,畢業之後,第一個工作卻是到生物實驗室做檢驗員,成天做DNA的篩檢工作,後來受不了一成不變的工作形態,想要嘗試有創意的工作,才開始從事動畫和廣告工作,一度還替日本卡通畫過圖,完全沒有想到會替電影作音樂。

 

一九八四年,受到美國獨立製片人士高度推崇的柯恩兄弟籌拍第一部劇情片《血迷宮(Blood Simple)》的時候,找上了名不見經傳的卡特來替電影作曲。當時,卡特不但不懂電影音樂該怎麼做,更不懂得柯恩兄弟要求的古典音樂曲風型式,「可是,我願意去學。」卡特就以充滿誠意的一句良心話,感動了柯恩兄弟,大家都是出剛出道的年輕人,天下沒有不可能的事,於是放手去試,沒想到《血迷宮》一鳴驚人,不但柯恩兄弟成為影壇新寵,卡特清涼有勁的音樂曲風也吸引了很多製片人的耳朵,新片邀約相繼而來,完全開啟了卡特的人生新頁。

 

柯恩兄弟的電影堅持獨立製片的精神─只問電影該怎麼拍,不問觀眾會怎麼想,不為市場修正創意,雖然預算只有幾百萬美金,但是一切自已掌控,就是能拍出千萬美金大片的質感和創意,在這樣的工作環境下,卡特覺得實在是再好不過的創作環境了,他可以盡情地發展自己的音樂細胞,因為柯恩兄弟很明白藝術家的血性,只有尊重,沒有破壞。多年來,柯恩兄弟的作品多數都是他來負責音樂創作,電影得過坎城影展的最佳影片肯定,作曲也得過奧斯卡的提名讚譽,如今他成為好萊塢最搶手的作曲家之一,絲毫不讓人覺得意外。

 

每次開始創作的時候,他都會要求自己能夠針對電影故事和題材去做研究功課,他認為這段讀資料的歲月是最有趣的時間,只有透過這個學習的過程,工作不只是工作,而是可以從中能學到一點新東西,新的表現手法和意境詮釋,如果一下接太多案子,少了這種做功課的實驗樂趣,反而是他最不樂見的事了。

 

卡特是在紐約長大的孩子,如果說美國是世界人種的大熔爐,紐約就是熔爐裡最紅的爐心,在那個文化衝撞,人來人往,充滿噪音和干擾的時空下長大,每天跟著各色人種一起擠地下鐵,卡特說他自然養成了對異質文化相溶相吸的適應力,所以音樂風格的岐異多變,對他而言,一點都不是難事。但是他最喜歡的休假小屋卻是在加州濱海,罕無人煙,冬天還得自己檢柴火來燒才能度冬的野外地區,他用絕對的孤寂,來平衡自己在俗鬧中呼吸走動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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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不否認,在電影的世界中,音樂很難單獨存在,通常是附屬於影像的元素之一,它一定要能和影像產生連結共振的關係,才可以帶動共鳴的震撼力。所以他在創作的過程中,他先問自己寫曲寫得開不開心,然後才去考慮,觀眾聽到這樣的音樂是不是會產生什麼特別的反應和聯想。

 

柯恩兄弟的電影音樂通常都有著滿沈重陰鬱的主題,《冰血暴(Fargo)》中的男女主角經常得去處理屍體,面對人生中最血腥殘忍的一面,所以他在創作音樂時,一直希望反其道而行,讓觀眾有一種很坐立難安的感覺,因為觀眾看到劇中人陷入困境時,心理就會產生一種如何幫助劇中人的焦慮,一旦此時聽見了不舒服的音樂,反而可以宣洩這種焦慮,音樂的震撼力量就格外地大。

 

雖然作品風格多數陰泠低沈,但是布威爾童年時最喜歡的電影音樂卻是「007」主題音樂,那一年他才十三歲,還不會賺錢,他卻把僅有的一點零用錢拿來買「007」的電影原聲帶,在他的心目中,007音樂所傳達出來的浪漫英勇音符,有一種神秘特質,讓人聽了就興奮,是刻畫最成功的音樂烙印。

直搗蜂窩的女孩:伏筆

一套《千禧年三部曲(Millenium trilogy)》的三本小說,能夠讓瑞典導演搶拍成電影,再讓好萊塢大導演大衛.芬奇(David Fincher)同意重拍《龍紋身的女孩(The Girl with the Dragon Tattoo)》,關鍵全在於史迪格.拉森(Stieg Larsson)的原著布局詭奇嚴密,讓人順著劇情繞轉,急著一窺究竟。

 

從《龍紋身的女孩(Män som hatar kvinnor)》、《玩火的女孩(Flickan som lekte med elden)》到最終章《直搗蜂窩的女孩(Luftslottet som sprängdes)》,編劇從Nikolaj Arcel Jonas Frykberg Ulf Ryberg換了三人,導演亦從第一集的 Niels Arden Oplev,換到了接拍二、三集的Daniel Alfredson,再怎麼變,其實都脫不著原著框架,電影的表現手法或者節奏感算是流暢,卻沒有好萊塢那麼煽情嗜血,反而多了點歐洲的優雅自適,節奏不影響劇情,關鍵就在於原著結構紮實,確有內容引人入勝。

 

《千禧年三部曲》的主題其實只有一個:「瑞典有18%的女性曾一度遭男性威脅。」女主角Noomi Rapace飾演的莎蘭德從第一集《龍紋身的女孩》就備極辛苦,坐過捷運也會遭惡少毒打,自己的監護人更是人面獸心,拿法律和金錢做要脅,填補自己的變態性欲,這場男性暴虐戲拍得讓人痛心髮指,然而莎蘭德靠偷拍自保,進而在監護人肚皮上刺青復仇的戲份,確實也成了第一集中最大快人心的高潮,但是史迪格.拉森的高明則在於好戲不應浪費,如果只是受欺女性的復仇,未免就做小了,那張自拍光碟,在第二集《玩火的女孩》中成了男主角Michael Nyqvist飾演的記者布隆維斯特真正認識莎蘭德的揭秘密件,到了第三集的《直搗蜂窩的女孩》時,更是法庭審判上,得以推翻所有男人讕言,扭轉勝負的重要証物。dtg1.jpg

 

小說即使厚達三大冊,人物性格和相關細節都是完整的一體;電影即使拍了三集,前頭出現的人物與細節,也得能在最後的關鍵時刻發揮力量,都說明了創作者確實用心打造,《魔戒三部曲》如此,《千禧年三部曲》更是精彩實証。

 

莎蘭德的苦情際遇確實是《千禧年三部曲》的核心關鍵,雖然從父兄、監護人到教養院醫生都是剝削凌辱她的爛人,但從駭客、布隆維斯特到急救醫生,卻也都有著良善與體貼的摰情關照,光明與黑暗的對照呼應,處理得相當平衡,不致淪為一面倒的性別批判。不過,更有趣的卻也在於莎蘭德與布隆維斯特的患難情誼,有相知相惜,甚至可以交心託命,但是也僅止於此,即使有救命之恩,卻也未必硬要扯上情愛關係,即使布維隆斯特在雲開見天青後上門探視,不懂得與人相處,不會處理人際關係的莎蘭德也依舊冷漠相待,沒有相擁,亦沒有任何感謝言詞,雖然難免讓期待激情的觀眾有些許失落,卻吻合了莎蘭德一以貫之的酷女形像,基本上,她的性傾向亦是對女性較有好感,志同道合的生死情義,不做任何夾纏,也是首尾呼應的一貫語法。dtg708.jpg

 

比較讓人失望的無法是那幫利害關係錯綜複雜的歹徒,年輕氣盛時,政商關係亨通的他們胡作非為,作孽無數,年老之時,面對真相即將曝光的困獸之鬥,基本上卻是靈光與風光同時不再,久病殺手勉強得逞,年輕殺手卻是來不及出手即告失手,壞人不夠壞,歹徒不夠囂張(例如,只會打電話和寫email威脅千禧年雜誌社同仁的虛張聲勢手段,是連一般黑道都不如的慢郎中手法了),以致仿國家公權力只要動員起來就能手到擒來的的簡單邏輯,都大幅降低了《直搗蜂窩的女孩》的緊張氣氛,同時更因為拿光碟做救命王牌的策略早早就曝了光,也就少了乾坤逆轉的震撼了。

 

原著提供了豐厚的骨肉,但是只有翻譯文字的影像詮釋版本,就「小說改編」的要求而言,明顯是不夠的(我們已經無需討論Michael Nyqvist飾演的記者布隆維斯特是如何的平庸平凡,如何地無法滿足觀眾的想像),電影善用的伏筆,其實都來自小說,電影少了自己的語言與魅力,自然就蒼白了許多,或許這些都是好萊塢致力重拍的關鍵原因了。

 

燃燒鬥魂:精彩變形記

變形,是對演員的高度讚美,變形的指數濃度也說明了《燃燒鬥魂(The Fighter)》  中,何以克里斯汀.貝爾(Christian Bale)、艾咪.亞當斯(Amy Adams)和瑪莉沙.里歐(Melissa Leo三位配角同獲奧斯卡入圍,卻獨缺了男主角馬克.華柏格(Mark Wahlberg)。

 

馬克的表演其實沒有太大問題,為了演出《燃燒鬥魂》中的拳擊手米奇,他曾經努力鍛鍊體魄,攸關拳擊訓練與拚鬥的表演,都很有說服力,不像業餘拳手那般虛拳軟腳,不討喜的關鍵在於米奇的性格不夠突出,能夠發揮的戲劇空間有限,尤其,米奇從來不是正面痛擊對手的侵略型選手,他耐打能熬,習慣拖到血流滿面的最後才來個逆轉勝,被動等待的拳風與影迷過去熟悉的那種拳拳到肉的拳賽電影大相逕庭。

 

《燃燒鬥魂》的故事取材自鋪路工人米奇.華德奮鬥成拳王的真實故事,他從小仰慕從12歲就打拳成名的哥哥迪奇(由克里斯汀.貝爾飾演),但是媽媽艾莉絲(由瑪莉沙.里歐飾演)的人生、感情和事業都是一團混亂,二位先生,九個子女的七嘴八舌人生,讓人看了瞠目結舌,她享受兒子的拳擊虛名,卻又不願面對迪奇早早就染上毒癮的墮落人生,吵著要做兒子經紀人,卻又不是真的如何去爭取兒子的最佳權益,顧家的米奇是家庭的搖錢樹,卻沒有發言權,甚至也沒有主見,直到遇見了在酒吧打工的女友(由艾咪.亞當斯飾演),人生才起了逆轉。 

 

主角是被動又蒼白的角色,《燃燒鬥魂》的好戲因而全部散落在米奇周遭的親友與愛人身上,其中,減瘦三十磅,從外型到動作,從生理到心理起了巨大變化,讓人完全認不出來昔日英姿的克里斯汀.貝爾確實展現了最精彩的變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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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貝爾從沒胖過,但在電影中的迪奇角色卻更成了骨瘦如豺的人物,深陷的臉頰,讓他的那種瘦勁不再是強制減肥的體態奇觀而已,而是成了基因決定體態的內在變化,更適合以削瘦暈黑的臉型來詮釋他的吸毒成癮,生活頹廢,不拘禮法,懶散耍帥的天性。

 

更迷人的是他斜肩長手的肢體動作,有如一頭刁鑽的長臂猿,舉手投足極具說服力,似乎天生就是那個體魄與德性,似乎天生就是個專靠斜門歪道的古怪拳路征戰拳壇的好手,似乎毒癮早已進駐他的骨髓之中了,亦即是他的變形不只是外型丕變,氣質到心態更都已徹底刷洗更新,陌生而又鮮活,自在又裕如,表演不再是表演,幾乎已成了閒居生活的自然反射。加上他的知名度高,過去從《重裝任務(Equilibrium)》、《蝙蝠俠:開戰時刻(Batman Begins)》、《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到《魔鬼終結者:未來救贖(Terminator Salvation: The Future Begins)》成功雕琢的戲路起了巨大的翻盤變化,就讓人印像格外深刻了。

 

迪奇的個性是不知天高地厚,對世事輕重也拿捏不準分寸,放大自以為是的好,機巧閃躲自己不願面對的缺憾,因此明明天生是打拳的料,卻也早早迷上毒癮而告沈淪,《燃燒鬥魂》的開場好戲是他接受HBO的紀錄片拍攝邀約,自詡是復出的契機,卻不去面對HBO只想拍毒品如何毀了一位知名拳手的反毒紀錄片,沿街昭告街坊鄰居的洋洋自得,一如他總是不忘吹噓自己曾在拳擊場上擊倒拳王的往事(其實是拳王失足),克里斯汀在關鍵戲份的幾個眼神(拒捕導致米奇手掌被警方打斷的倚窗一視,法庭審判時的扯皮耍賴,看紀錄片播映時的錯愕,米奇探監時的賽拳指導,以及電鈴按個不停地的談判嘴臉)都是只有深入角色內心深處才得以提煉出來的精彩靈光,魅力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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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鬥魂》的關鍵人物是飾演媽媽艾莉絲的瑪莉沙.里歐,她享受兒子的成名,總是花枝招展的亮相,總是菸不離手地詮釋著威權媽媽的角色,她,在家裡養著七個沒嫁人的「白雪公主(不,其實更像金髮小矮人,功能更渾似《笑傲江湖》的桃谷六仙,只要這七位姐妹亮相出場,全片就散發出既混亂又爆笑的能量)」,她左手高舉溫馨和諧的家庭價值,右手卻又有著親母女明算賬的犀利手段,明明唯利是圖,卻又能振振有辭;明明見識有限,卻又自以為是;明明問題叢生,卻又從不面對現實…做人行事全像一陣風的節奏,亦有其迷人魅力。

 

《燃燒鬥魂》中最精彩的一場戲就是艾莉絲親眼目睹迪奇吸毒跳窗的窘態時,氣得坐回駕駛座上,然後迪奇死皮賴臉地追上前去,對著母親唱出Bee Gees的名曲「I Started A Joke」的名曲,既像自嘲,又像認錯的賠罪表演,拗不過兒子癡纏模樣的艾莉絲也只能歎口氣,齊聲接唱,怒氣化做雲煙,沒有責難,沒有怪罪,只有包容,委婉但精準地點出了這對問題母子的血緣親情,以及弊病叢生,始終無法根治的姑息癥結。

 

《燃燒鬥魂》的劇情其實深陷在一個無解的家庭命題上:艾莉絲的喳呼風情其實只突顯了一個錯綜複雜的家庭關係。表面上看似一個和樂大家庭裡,心手相連,明明七嘴八舌,卻也都以會打拳的男孩為榮,問題是這麼混亂的「家庭」概念如何牽制著這一家老小?讓大家全都只能是事理不明,是非不分的情況下和稀泥,過日子呢?《燃燒鬥魂》固然清楚點出了什麼樣的母親,就教出什麼樣的子女,一輛茫無頭緒的生命列車就載著渾沌與錯亂的一家人,轟隆隆地往前駛去。

 

 

 

02月26日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第一小時: 第一部份:

最新電影:《127小時(127 Hours)》

 

《貧民百萬富翁》的導演丹尼鮑育的最新作品127小時》,描寫美國年輕登山家艾倫.羅斯頓(Aron Ralston)前往美國猶他州的Robbers Roost探險,意外墜落峽谷,遭到巨大圓石壓住右手臂,困在呼天不應,叫地不理,人跡罕至,死了也不會有人知的山谷夾縫間,長達127小時的真實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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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切焦點:

01.真人實事電影的思考:是要忠實重現?還是選擇?如何選?攸關創作美學

02.空間不能動彈,時間繼續流轉,請問鏡頭該怎麼表現?

03.電影片名直到劇情演了16分鐘才出現,目的為何?效果如何?

 

使用音樂:《127小時》原聲帶

 

第一小時: 第二部份:

最新電影:《127小時(127 Hours)》┼《真實的勇氣(True Grit)》

 

繼續《127小時》的探索,動彈不得的人,唯一自由的是思緒,問題在於要選擇對誰的思念?選擇怎麼樣的相思或者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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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介紹柯恩兄弟重拍1969由約翰韋恩所主演的經典電影《大地驚雷》的《真實的勇氣》。

 

理由之一:作曲家Carter Burwell替《真實的勇氣》這部電影做的配樂太精彩了,一聽就有舊美國的風情,古色古香還能動情,劇力萬鈞。

 

理由之二:《真實的勇氣》在男人的世界裡突出了女性的角色,得力於初試啼聲的14歲女星海莉.史坦菲德演來生動有神,很有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力量。


使用音樂:《127小時》原聲帶《真實的勇氣》原聲帶


第二部份: 第一小時:

最新電影:奧斯卡話題┼《真實的勇氣(True Grit)》

討論焦點:今年奧斯卡獎,台北時間228頒獎,本集節目討論兩個焦點:

 

tg955.jpg01.  今年的奧斯卡是殘障奧斯卡的大競比?為什麼?

有的是心理上的,有的是生理上的殘疾。

提示一:《王者之聲》的英王喬治六世,寡人有疾?

提示二:《127小時》的男主角少了什麼?

提示三:《社群網戰》的男主角在什麼心情下發憤搭起網書網站?

02.  今年的奧斯卡有誰能夠威脅《王者之聲》或是《社群網戰》?為什麼?

柯恩兄弟執導的《真實的勇氣》可能是意外黑馬,

理由一:舊片重拍,英姿不減。十項提名,男女演員皆精彩。

理由二:女主角憑著堅忍不拔意志,在男性世界完成心願。

提示三:美好價值消沈的年代,需要重振拓荒冒險與法治奮鬥精神。

 

01.男人舞槍逞兇的世界,更堅毅的女人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女人

02.重現1878年的美國拓荒史後期的弱肉殘食世界

03.無中生有的影像。

 

第二部份:

第二小時:

最新電影:《直搗蜂窩的女孩》

 

2009年開始,沒看過《龍紋身的女孩》、《玩火的女孩》和《直搗蜂窩的女孩》等千禧年三部曲的書迷似乎就落伍了。我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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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從《龍紋身的女孩》、《玩火的女孩》到最終章《直搗蜂窩的女孩》的三部電影我都看了。今天就做個終結介紹,從作者史迪格.拉森Stieg Larsson2001年開始撰寫「千禧」系列小說,2004年完成三部曲後,就因心臟病突發辭世,來不及看見2005年《龍紋身的女孩》的出版。

 

三部曲打造了兩位主角,男性是調查記者布隆維斯特,一向以揭發企業醜聞為職志;女性則是造型前衛逆逆的調查員莎蘭德,她身材瘦削、刺青處處、性情乖僻,卻是高明的電腦駭客,小說和電影主題都在突顯瑞典女性的弱勢與悲慘命運

 

導演Daniel Alfredson做到了影像翻譯,選角上成功發掘了女主角Noomi Rapace,但是男主角Michael Nyqvist雖然在北歐極紅,卻一直給人使不上力的抱歉感覺。

 

使用音樂:龍紋身的女孩原聲帶   

真實的勇氣:英雌本色

柯恩兄弟(Ethan Coen,Joel Coen)是美國影史上最多才多藝的傳奇兄弟,哥哥Joel,弟弟Ethan,相差三歲的他們都是能編能演還能剪輯兼製片,他們什麼電影都拍,有時玩票,有時偏冷,但是每一回的高峰作品,都能創造讓人難忘的犀利角色,讓演員一舉攀上生涯顛峰,堪稱是演員伯樂。

 

《血迷宮(Blood Simple)》和《冰血暴(Fargo)》的Frances McDormand如此(後者讓她奧斯卡封后,最後也成了Joel Coen的妻子);《巴頓芬克(Barton Fink)》中的約翰.屠特羅(John Turturro)亦然(坎城稱帝);《險路勿近(No Country for Old Men)》中的哈維.巴登(Javier Bardem)更是造型和武器一樣怪異,陰森恐怖讓人髮指的典型反派,奧斯卡得獎根本就是手到擒來,完全不做第二人想。

 

今年獲得十項奧斯卡入圍的《真實的勇氣(True Grit)》,柯恩兄弟另外發掘了年僅十四歲的海莉.史坦菲德(Hailee Steinfeld),飾演起為父報仇的少女麥蒂角色,也有著令人眼睛一的驚喜。不但初試啼聲的她,頭一回拍片就獲得奧斯卡提名,就連在1969年曾由約翰.韋恩(John Wayne)雕塑成經典,並且因而在奧斯卡稱帝的獨眼龍酒鬼Rooster Cogburn角色,也在去年影帝傑夫.布里吉(Jeff Bridge)帶著濃濃酒意及老邁風霜的重新詮釋下,爭得了影帝提名,同一個角色,四十年後仍能脫穎而出,確屬不易,同片的一老一少都有佳績,更稱得上是表演傳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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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柯恩兄弟的作品重量比較偏男性,女性的角色往往遠不如男性突出鮮明,然而,即使只是低調、被動的表演空間,他們依舊可以在有限的框架中,找到讓演員伸展手腳的動人空間,《冰血暴》中那位說話慢條斯理,大腹便便,行動緩慢的懷孕女警官就是一例,但是《真實的勇氣》中海莉.史坦菲德詮釋的麥蒂一角卻是腦袋邏輯清楚,舌頭靈光活猛,說話鏗鏘有力的強勢女郎,灼灼逼人的氣勢,搶走了前半部電影的目光焦點。

 

麥蒂是《真實的勇氣》的核心角色,麥蒂的話白開啟了電影的恩怨情節,終場時同樣亦是以麥蒂總結走過40年人生歲月的變動心情,沒有她,就沒有這則故事,沒有她,這則故事就無法動人。電影第一個鏡頭就以火車駛進車站的影像開場,當然是因為美國中央太平洋鐵路才剛於1869年完工,電影設定的1870年代,還是法治與公義還沒有完全高舉的西部亂世末期,才會有麥蒂公開懸賞,招募好手緝拿殺父仇人湯姆.錢尼(由喬許.布洛林/Josh Brolin飾演)的情事。

 

人生很難一切為二,人的性格與特質更難一刀切,不過,柯恩兄弟給予麥蒂的表演空間卻有明顯的刀切痕跡,在強行渡河之前,她算是言語巨人,英雌本色,讓人動容;渡河之後,進入適者生者的殘酷世界後,體力與蠻力的行動考驗,限制了她的作為,全靠她的復仇意志撐持終場。理論與實際,確實大不相同,但也因此才有了執意與跌撞的對比,才讓有起有落的際遇得著了立體雕塑的曲線。

true_grit1.jpg 麥蒂的父親因為兩枚金幣,死於錢尼槍下,偏偏母親寡斷,弟妹年幼,她不出面,父親就等於冤死白死了。小小年紀的她因為學過簿記,精明幹練,加上舌頭聽話,能夠快速反應出腦波思緒,從她找殯儀館殺價,舌戰馬販,怒斥德州騎警,以及單刀直入敲定獨眼龍酒鬼代為獵兇執法,黃毛丫頭的喳呼,有著小大人伶牙利齒的充沛能量,煞是好看,所有男人的詞窮都讓她不達目的絕不干休的生命態度,得著了強力背書。

 

見識不夠,經驗淺是小小年紀麥蒂難以迴避的局限,進入實戰階段的《真實的勇氣》直到此時才讓傑夫.布里吉有了著力空間,小名「公雞(Rooster)」他在前半段的表現有如「醉雞」,唯一可看的戲只有法庭的審問答辯戲;過河之後,一方面是靠著經驗與狠勁,逐一破敵擒賊,但仍不時有老眼昏花,槍法亂放的糗事,他與麥特.戴蒙(Matt Damon)飾演的德州遊騎兵,兩個老牛仔顧著鬥氣鬥槍的扯皮戲,竟然成了西部荒地上最有趣的一場戲了,至於最後千里單騎,星夜疾奔的高潮戲,既有著悍然殺馬的深情與絕情,同樣也有著氣力放盡,不得不服老的浩歎,尺寸拿捏之間,世故與童真交替呈現,相當動人。tg13.jpg

 《真實的勇氣》描寫著麥蒂與兩個男人的生死情誼,一位是父親,一位則是獨眼龍酒鬼,柯恩兄弟最犀利,也最高明的一招就是用了兩副棺材來串聯,棺材上車,鐵門一關,轟然一聲,一前一後隔了一個多小時才重疊的影像,清楚交代了生死交情,無需再用言語交代,導演的功力就具現在這一個微妙時分。

 

127小時:動靜的美學

電影在1895年誕生時,最大的魅力在於原本靜止的生命圖像,竟然都會動了起了, 不管是moving pictures,或者moving imagesmoving(不管是會動,能動的各式活動)這個字成了電影最鮮明,也最迷人,最有魅力的形容詞兼動詞。

 

但是對導演丹尼.鮑伊(Danny Boyle)而言,《127小時(127 hours)》中最大的考驗卻是如何在巨石困住男主角詹姆斯.法蘭科(James Franco)的一個小時內,在空間凝結的時刻,攝影機要怎麼才能找得到「移動」能量,讓時間的繼續流瀉不至於變得一成不變或者枯燥乏味?

 

 127小時》描寫美國年輕登山家艾倫.羅斯頓(Aron Ralston)前往在美國猶他州的Robbers Roost探險,意外墜落峽谷,遭到巨大圓石壓住右手臂,整困在呼天不應,叫地不理,四處別無人煙的山谷夾縫間,長達127小時,然後斷臂求生的真實傳奇。

 

丹尼.鮑伊的難題就在於127小時看似很漫長,但是所在地就是一個定點,一顆巨石,和一位無助的男人,攝影機就算能夠圍著他們做360度旋轉,又能產生多少變化?127-005.jpg

 

空間不變,時間就成了最能產生變化的魔法元素。

 

丹尼.鮑依的第一招是延緩入戲。

 

一般電影的片名都是放在片頭,都是電影出品公司的動畫片頭播完後就開始浮現了,想要創造氣氛或吊吊觀眾胃口的創作者,或許會耍點花樣,拖到演出了三到五場戲(或者三到五分鐘)後,才打出片名字幕,順便介紹編導演員的名單,但是《127小時》卻足足拖到了第16分分鐘,拖到艾倫羅斯頓已經進入峽谷縫隙時,才終於打出了《127小時》的片名。

 

為什麼?多數人誰也受不了在山谷裡待上127小時,《127小時》根據真人實事改編,卻不想拍成紀錄片,更不想忠實重現艾倫歷經折磨才靠斷臂逃生的歷程細節,電影片長只有94分鐘,原本就是一種精簡濃縮的創作選擇,但是直到第16分鐘之後才出現片名字幕,則更是美學考量下的抉擇了。

 

16分鐘的艾倫充滿了熱情活力,從人群中活蹦亂跳,勇於嘗試各項活動,即使只是騎一輛越野單車,也可以玩得光芒四射,且自得其樂;隨後的78分鐘裡,艾倫則只是孤單一人,雖然依舊「自得」,卻成了無可奈何的苦中作樂,但也因為有著前16分鐘的對照,他的人格特質與幽默輪廓才有了清楚背書,才足以解釋他何以沒有被孤寂、絕望、酷寒、饑渴與痛楚給擊毀,終於想出靠槓桿原理脫困的方法。

 

丹尼.鮑依的第二招是無中生有,卻能畫龍點睛。

 

一般人絕對看不到水壺裡的景觀,但是丹尼卻新創了水壺內的風景。水是艾倫困在山谷裡的續命丹,艾倫活力四射時,水壺水量豐沛,艾倫受困,匱乏水量就成了隱憂,水多水少既可以對照艾倫的受困身影與能量需求,也讓後來喝尿的「水需求」,得著了豐沛與匱乏的對照註解,既幽微又細緻,而且讓原本已經變不出什麼新花樣的小小山谷裡,多了一些新風景,著實不易。127-002.jpg

 

丹尼.鮑依的第三招是用回憶和夢想來排遣寂寞與無奈。

 

動彈不得,怎麼也脫不了身的艾倫,若非個性一向陽光明朗,也許真的很難熬過那127小時,身子動不了,心緒和回憶卻成了唯一可以自由來去的影像,不論是家人、朋友或女友,不論是歡喜、悲傷或告解,甚至在自暴自棄的必然過程中,還能看著途中巧遇的戲水女伴的胸前風景做非份之想……紅塵牽掛,成為艾倫活下去的強大動能,也才讓電影不會僵在當地,找不到註解意志與靈魂能量的契機

 

改編自真人實事的《127小時》,其實提供的是如何化單調為多元的敘事改編技法示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