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千禧年三部曲(Millenium trilogy)》的三本小說,能夠讓瑞典導演搶拍成電影,再讓好萊塢大導演大衛.芬奇(David Fincher)同意重拍《龍紋身的女孩(The Girl with the Dragon Tattoo)》,關鍵全在於史迪格.拉森(Stieg Larsson)的原著布局詭奇嚴密,讓人順著劇情繞轉,急著一窺究竟。
從《龍紋身的女孩(Män som hatar kvinnor)》、《玩火的女孩(Flickan som lekte med elden)》到最終章《直搗蜂窩的女孩(Luftslottet som sprängdes)》,編劇從Nikolaj Arcel 、Jonas Frykberg 到Ulf Ryberg換了三人,導演亦從第一集的 Niels Arden Oplev,換到了接拍二、三集的Daniel Alfredson,再怎麼變,其實都脫不著原著框架,電影的表現手法或者節奏感算是流暢,卻沒有好萊塢那麼煽情嗜血,反而多了點歐洲的優雅自適,節奏不影響劇情,關鍵就在於原著結構紮實,確有內容引人入勝。
《千禧年三部曲》的主題其實只有一個:「瑞典有18%的女性曾一度遭男性威脅。」女主角Noomi Rapace飾演的莎蘭德從第一集《龍紋身的女孩》就備極辛苦,坐過捷運也會遭惡少毒打,自己的監護人更是人面獸心,拿法律和金錢做要脅,填補自己的變態性欲,這場男性暴虐戲拍得讓人痛心髮指,然而莎蘭德靠偷拍自保,進而在監護人肚皮上刺青復仇的戲份,確實也成了第一集中最大快人心的高潮,但是史迪格.拉森的高明則在於好戲不應浪費,如果只是受欺女性的復仇,未免就做小了,那張自拍光碟,在第二集《玩火的女孩》中成了男主角Michael Nyqvist飾演的記者布隆維斯特真正認識莎蘭德的揭秘密件,到了第三集的《直搗蜂窩的女孩》時,更是法庭審判上,得以推翻所有男人讕言,扭轉勝負的重要証物。
小說即使厚達三大冊,人物性格和相關細節都是完整的一體;電影即使拍了三集,前頭出現的人物與細節,也得能在最後的關鍵時刻發揮力量,都說明了創作者確實用心打造,《魔戒三部曲》如此,《千禧年三部曲》更是精彩實証。
莎蘭德的苦情際遇確實是《千禧年三部曲》的核心關鍵,雖然從父兄、監護人到教養院醫生都是剝削凌辱她的爛人,但從駭客、布隆維斯特到急救醫生,卻也都有著良善與體貼的摰情關照,光明與黑暗的對照呼應,處理得相當平衡,不致淪為一面倒的性別批判。不過,更有趣的卻也在於莎蘭德與布隆維斯特的患難情誼,有相知相惜,甚至可以交心託命,但是也僅止於此,即使有救命之恩,卻也未必硬要扯上情愛關係,即使布維隆斯特在雲開見天青後上門探視,不懂得與人相處,不會處理人際關係的莎蘭德也依舊冷漠相待,沒有相擁,亦沒有任何感謝言詞,雖然難免讓期待激情的觀眾有些許失落,卻吻合了莎蘭德一以貫之的酷女形像,基本上,她的性傾向亦是對女性較有好感,志同道合的生死情義,不做任何夾纏,也是首尾呼應的一貫語法。
比較讓人失望的無法是那幫利害關係錯綜複雜的歹徒,年輕氣盛時,政商關係亨通的他們胡作非為,作孽無數,年老之時,面對真相即將曝光的困獸之鬥,基本上卻是靈光與風光同時不再,久病殺手勉強得逞,年輕殺手卻是來不及出手即告失手,壞人不夠壞,歹徒不夠囂張(例如,只會打電話和寫email威脅千禧年雜誌社同仁的虛張聲勢手段,是連一般黑道都不如的慢郎中手法了),以致仿國家公權力只要動員起來就能手到擒來的的簡單邏輯,都大幅降低了《直搗蜂窩的女孩》的緊張氣氛,同時更因為拿光碟做救命王牌的策略早早就曝了光,也就少了乾坤逆轉的震撼了。
原著提供了豐厚的骨肉,但是只有翻譯文字的影像詮釋版本,就「小說改編」的要求而言,明顯是不夠的(我們已經無需討論Michael Nyqvist飾演的記者布隆維斯特是如何的平庸平凡,如何地無法滿足觀眾的想像),電影善用的伏筆,其實都來自小說,電影少了自己的語言與魅力,自然就蒼白了許多,或許這些都是好萊塢致力重拍的關鍵原因了。
變形,是對演員的高度讚美,變形的指數濃度也說明了《燃燒鬥魂(The Fighter)》 中,何以克里斯汀.貝爾(Christian Bale)、艾咪.亞當斯(Amy Adams)和瑪莉沙.里歐(Melissa Leo)三位配角同獲奧斯卡入圍,卻獨缺了男主角馬克.華柏格(Mark Wahlberg)。
馬克的表演其實沒有太大問題,為了演出《燃燒鬥魂》中的拳擊手米奇,他曾經努力鍛鍊體魄,攸關拳擊訓練與拚鬥的表演,都很有說服力,不像業餘拳手那般虛拳軟腳,不討喜的關鍵在於米奇的性格不夠突出,能夠發揮的戲劇空間有限,尤其,米奇從來不是正面痛擊對手的侵略型選手,他耐打能熬,習慣拖到血流滿面的最後才來個逆轉勝,被動等待的拳風與影迷過去熟悉的那種拳拳到肉的拳賽電影大相逕庭。
《燃燒鬥魂》的故事取材自鋪路工人米奇.華德奮鬥成拳王的真實故事,他從小仰慕從12歲就打拳成名的哥哥迪奇(由克里斯汀.貝爾飾演),但是媽媽艾莉絲(由瑪莉沙.里歐飾演)的人生、感情和事業都是一團混亂,二位先生,九個子女的七嘴八舌人生,讓人看了瞠目結舌,她享受兒子的拳擊虛名,卻又不願面對迪奇早早就染上毒癮的墮落人生,吵著要做兒子經紀人,卻又不是真的如何去爭取兒子的最佳權益,顧家的米奇是家庭的搖錢樹,卻沒有發言權,甚至也沒有主見,直到遇見了在酒吧打工的女友(由艾咪.亞當斯飾演),人生才起了逆轉。
主角是被動又蒼白的角色,《燃燒鬥魂》的好戲因而全部散落在米奇周遭的親友與愛人身上,其中,減瘦
克里斯汀.貝爾從沒胖過,但在電影中的迪奇角色卻更成了骨瘦如豺的人物,深陷的臉頰,讓他的那種瘦勁不再是強制減肥的體態奇觀而已,而是成了基因決定體態的內在變化,更適合以削瘦暈黑的臉型來詮釋他的吸毒成癮,生活頹廢,不拘禮法,懶散耍帥的天性。
更迷人的是他斜肩長手的肢體動作,有如一頭刁鑽的長臂猿,舉手投足極具說服力,似乎天生就是那個體魄與德性,似乎天生就是個專靠斜門歪道的古怪拳路征戰拳壇的好手,似乎毒癮早已進駐他的骨髓之中了,亦即是他的變形不只是外型丕變,氣質到心態更都已徹底刷洗更新,陌生而又鮮活,自在又裕如,表演不再是表演,幾乎已成了閒居生活的自然反射。加上他的知名度高,過去從《重裝任務(Equilibrium)》、《蝙蝠俠:開戰時刻(Batman Begins)》、《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到《魔鬼終結者:未來救贖(Terminator Salvation: The Future Begins)》成功雕琢的戲路起了巨大的翻盤變化,就讓人印像格外深刻了。
迪奇的個性是不知天高地厚,對世事輕重也拿捏不準分寸,放大自以為是的好,機巧閃躲自己不願面對的缺憾,因此明明天生是打拳的料,卻也早早迷上毒癮而告沈淪,《燃燒鬥魂》的開場好戲是他接受HBO的紀錄片拍攝邀約,自詡是復出的契機,卻不去面對HBO只想拍毒品如何毀了一位知名拳手的反毒紀錄片,沿街昭告街坊鄰居的洋洋自得,一如他總是不忘吹噓自己曾在拳擊場上擊倒拳王的往事(其實是拳王失足),克里斯汀在關鍵戲份的幾個眼神(拒捕導致米奇手掌被警方打斷的倚窗一視,法庭審判時的扯皮耍賴,看紀錄片播映時的錯愕,米奇探監時的賽拳指導,以及電鈴按個不停地的談判嘴臉)都是只有深入角色內心深處才得以提煉出來的精彩靈光,魅力十足。
《燃燒鬥魂》的關鍵人物是飾演媽媽艾莉絲的瑪莉沙.里歐,她享受兒子的成名,總是花枝招展的亮相,總是菸不離手地詮釋著威權媽媽的角色,她,在家裡養著七個沒嫁人的「白雪公主(不,其實更像金髮小矮人,功能更渾似《笑傲江湖》的桃谷六仙,只要這七位姐妹亮相出場,全片就散發出既混亂又爆笑的能量)」,她左手高舉溫馨和諧的家庭價值,右手卻又有著親母女明算賬的犀利手段,明明唯利是圖,卻又能振振有辭;明明見識有限,卻又自以為是;明明問題叢生,卻又從不面對現實…做人行事全像一陣風的節奏,亦有其迷人魅力。
《燃燒鬥魂》中最精彩的一場戲就是艾莉絲親眼目睹迪奇吸毒跳窗的窘態時,氣得坐回駕駛座上,然後迪奇死皮賴臉地追上前去,對著母親唱出Bee Gees的名曲「I Started A Joke」的名曲,既像自嘲,又像認錯的賠罪表演,拗不過兒子癡纏模樣的艾莉絲也只能歎口氣,齊聲接唱,怒氣化做雲煙,沒有責難,沒有怪罪,只有包容,委婉但精準地點出了這對問題母子的血緣親情,以及弊病叢生,始終無法根治的姑息癥結。
《燃燒鬥魂》的劇情其實深陷在一個無解的家庭命題上:艾莉絲的喳呼風情其實只突顯了一個錯綜複雜的家庭關係。表面上看似一個和樂大家庭裡,心手相連,明明七嘴八舌,卻也都以會打拳的男孩為榮,問題是這麼混亂的「家庭」概念如何牽制著這一家老小?讓大家全都只能是事理不明,是非不分的情況下和稀泥,過日子呢?《燃燒鬥魂》固然清楚點出了什麼樣的母親,就教出什麼樣的子女,一輛茫無頭緒的生命列車就載著渾沌與錯亂的一家人,轟隆隆地往前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