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關係:電視做背景

武則天最近悄悄在我生活中出現了兩次,一次是笑話,一次則是時空重置,一笑一思之間,歷史的荒謬寫在當下。

笑話的武則天出自台灣在野黨親民黨比照了唐朝詩人駱賓王所寫的「為徐敬業討武曌檄」,擬了篇「討扁檄文」,要求彈劾失政的陳水扁總統。

我不想談政治的是非,只談如何利用古人。

要想利用古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掉書袋,從古代典籍中找到可以和現實對位的空間,駱賓王的原文就以對仗工整,批判銳利的「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傳頌江湖,親民黨的「討扁檄文」想要邯鄲學步,可惜文章沒有等量齊觀的文采。

但是,只顧造勢的政客卻因此爭著上媒體,高談闊論,我在廣播上就聽見了主持人為了展示自己學問淵博,特地問起這篇「討扁檄文」是不是有意模效駱賓王所寫的「為徐敬業討武曌檄」?這樣的聯想,無可厚非,但是主持人有點結巴,首先,他不會唸「檄」這個字,他唸成了「行」,其實,正確唸音是等同於「習」,把「檄文」唸成了「行文」,聽眾大概只有鴨子聽雷了。

其次,主持人和政客也都不會唸「曌」這個字,其實,這也不能怪他們,因為這個字是武則天自己發明的,取「日月當空」之意,除非你要寫有關武則天的文章,否則很難用到這個字,更不會知道這個字的唸法要唸成「照」,既然不會唸,所以就只好含混帶過。好笑的當然在於你既然要利用武則天,至少翻兩回字典吧,唸得順暢些,出口成章,不是更有說服力嗎?

政壇的是非得失,小百姓其實心裡自有一把尺,誰不學無術,誰譁眾取寵,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只可惜了閱聽大眾的耳朵和心靈,不知不覺中被人污染洗腦,實在讓人歎息。

武則天的第二個故事則是來自李祐寧執導的電影《父子關係》。

片中,童星潘哲蒲是個電視寶寶,爸爸媽媽吵著要離婚,他卻不聞不問,自顧自地在電視客廳中看著潘迎紫主演的八點檔電視劇《一代女皇》。

電影是文化,電影可以反應歷史的脈絡痕跡,電影可以留住歷史的呼吸與脈博,而且往往是在不經意之間收藏起歷史的。

年輕人未必看過張徹導演的《獨臂刀》,所以未必知道當年一刀斬掉男主角王羽的手臂的小師妹就是潘迎紫,當然更可能連潘迎紫是誰都不知道了,也不會知道《一代女皇》的電視劇曾經在1987年前後風靡台灣,愛看電視的潘哲蒲迷戀《一代女皇》是合理的文化消費現象,當年的中影和中視同屬國民黨文化企業,授權提供電視片段做為電影內容,最是方便不過了,製片上的便宜行事,卻悄悄留下了娛樂文化的歷史背景,時隔了十九年後重新審視,讓我突然就有了無盡長江滾滾來的歷史今昔對照感歎。

潘哲蒲迷戀《一代女皇》時,父親石峯的經濟能力如日中天,所以居所豪華;後來,石峯經商失敗,搬離鬧區,跨海遷往南高雄的旗津小屋,直到石峯規規矩矩從加工區警衛幹起,存了錢,第一件事就是幫孩子買台電視,孩子迫不及待打開螢光幕觀看的節目就是《一代女皇》。一個節目的兩種觀賞情境,建構出由疏而親的父子關係,這是戲劇手法,然而,選擇了《一代女皇》卻像保存了一顆文化種籽,讓後人得以見証了1987年的時代影音紀錄。

就像王家衛的《春光乍洩》中特別請到了主播來播出「鄧小平逝世」的消息,不是1997的回歸,香港人不會從1990年代就出現一股移民潮,浪遊歸來的梁朝偉在落腳台灣時,驚聞了鄧小平過世的消息,時代的政治力量就在那一則新聞報導中做了最鮮明的移民心情註解,看似不動聲色,實際卻反應,也捉住了歷史印痕。

洛基銅像:城市的記憶

一座偉大的城市,不會因為一部電影的頌歌而變得更偉大,卻可以因為一部電影而更增加可親性。

沒有看過《國家寶藏》,美國獨立宣言和費城的連結就只是教科書上的一行字而已,但在電影的導覽下,從博物館、獨立鐘到富蘭克林,影迷們都留下了深刻印像。

同樣地,看過《費城》的影迷,不見得會對這座城市傳統以來和美國立國精神所鼓吹的自由、平等精神有特別的映像,卻會清楚記得這座城市的律師曾經努力為愛滋病患爭取權利的故事。

1976 年,中外影迷看完《洛基》後,一定認識了三件事實:首先,一位巨星誕生了,他的名字叫做席維斯.史塔龍;其次,洛基生活的費城這座城市,可以讓一位小人物淬煉成明星;第三,比爾.康提這位作曲家打造的主題旋律,激昂奮發,生龍活虎地具現了洛基不向命運低頭,靠雙拳打出江山的意志力量。

至於是洛基沾了費城的光?還是費城沾了史塔龍或洛基的光?這要看你站在什麼角度來看這件事,至少洛基和費城是雙贏的。

史塔龍因為《洛基》一夕成名,光是電影就從1976年到1990年連拍了五集,雖然史塔龍後來打造了「藍波」的《第一滴血》神話,豐富了自己的戲路,然而真要細屬功臣,關鍵當然還是在於《洛基》。

1982 年,拍完《洛基第三集 Rocky 3》後,聲望如日中天的史塔龍宣布把電影中高達一百九十五公分的銅像捐給了費城市政府,以示他飲水思源的感恩心情。有人認為費城的形象在史塔龍的推廣下,更廣為人知,有洛基銅像進駐,一定更能吸引影迷或觀光客來訪,但是也有人不想沾這個光,「洛基的銅像只是道具,不是藝術品!」的論調,從史塔龍捐出銅像的第一天開始就不曾中斷過。

後來,美國費城市府把這尊銅像安放在藝術博物館(Art Museum)的階梯入口平台前,二十多年來果真吸引了不少遊客來到這裡學著洛基高舉雙拳的勝利拳王模樣來拍照合影,市政專家觀察發現,不少遊客來必會到博物館裡去參觀,可是和洛基銅像合影,卻是一般大眾最樂意留下「到此一遊」紀念的方式。

坦白說,城市行銷和電影結合是最能和一般大眾溝通與連結的方式,前提則是電影要夠經典,要夢幻。例如,到威尼斯或羅馬旅遊,就有說不完的電影連結效應,從《情定日落橋》中的歎息橋到《魂斷威尼斯》的麗都島上的DES BAIN大飯店,甚至是《羅馬假期》中差點吃掉葛雷哥萊.畢克手掌的柯士美登教堂的真實之口(The Month Of Truth),影迷都可以興高采烈地比對銀幕夢幻與現實場域。

史塔龍今年六十歲了,今年似乎是他的懷舊年,他不但要拍攝《洛基第六集》,同時還要拍《藍波第四集》,似乎是落日餘暉的最後衝刺了,畢竟年紀和體力都已經大不如前的他,這輩子除了《洛基》和《藍波》,幾乎沒有教人難忘的代表作了,也只有他有這種利用最後夕陽留下最後倩影的急迫感,上他的個人官網,劇照、影像和音樂都是迎接老英雄再度榮歸的氣氛。

今天不是要追思史塔龍,而是外電報導費城的市政藝術局卻在這個時候重新掀起要不要遷移這尊銅像的爭議,爭執的焦點的還是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沒有結論的:「根本就是道具而非藝術品」的老話題。

兼容並包的城市才能偉大,《洛基》在費城發跡,願意感恩或沾光,都無損城市光芒,有多少城市連個電影形象都不能保存,想要捐個銅像或紀念品都還找不到名目可以攀附,那不是另外一個無奈的空白與歎息嗎?

邁阿密天龍:人要金裳

電影美術通常有兩類,一種是讓你看見,一種是讓你不知不覺。

通常是鮮明,所以容易看見;不知不覺,不是看不見,而是已經溶而為一,你不會太注意,卻相信它的力量。

看見,多數是刻意,但是玩得過火,喧賓奪主,就未必好了。葉錦添崛起影壇時替《誘僧》打造的陀羅裙,穿在盧燕身上,造型怪異,怎麼看怎麼礙眼,已經不是隨口用唐朝多元文化一詞就可以交代的,因為服裝太過誇張,不再寫實,只能在夢幻裡孵化,只會疏離觀眾,很難拉近觀眾的認同了。

《Miami Vice》還是1980年代的電視影集時《邁阿密天龍》時,就已經由第一代影星唐.強生(Don Johnson)和黑人影星Philip Michael Thomas打造出西裝上衣總是色彩鮮艷(粉紅或純白),內裡則是另外搭配T恤,加上不穿襪子的浪漫德性,以及白色或藍色懶人鞋的時尚風貌。2006-14

那就是所謂1980年代的邁阿密海灘風情,電視打造的便衣警探既然是天龍,時尚不可免,開的車和遊艇更要走在時代尖端,才能引領風潮,至於是不是每位便衣警探都有那款能力來置裝和消費?坦白說,那就是他們的造型和特色,邏輯也許稍欠,但是透過他們的時尚品味來彰顯邁阿密的熱情風貌,基本上卻是兩位主角一亮眼,就已經有了說服力。

我的時尚品味極差,完全分不出亞曼尼或凡賽斯的西裝外套究竟有什麼不一樣,同樣是精品手錶,看到江詩丹頓或勞力士錶也是指辨不清的,這樣的時尚白癡,面對著電影版的《邁阿密風雲》,會不會減損了很多趣味呢?

答案是肯定的,因為術業有專攻,懂得時尚的人,觸目盡風景,每個時尚打扮不但讓人立刻可以叫喚出品牌名稱,產生辨識趣味,甚至可以從中發想主角的浪漫性格,《邁阿密風雲》的兩位男主角柯林.法洛和傑米.福克斯的穿著其實越是寬鬆休閒,就有了當代邁阿密時尚風味,更因為他們就飾演臥底毒梟,不再是平常的警探,裝扮和衣著上自然就是越風神、前衛越好,他們越是揮金如土,不是越更吻合江湖中人的虛榮性格嗎?

所以,明明是柯林.法洛和鞏俐熱情擁抱的親熱戲,你看到他們的臂腕,就可以看到奢華的江詩丹頓錶,坐在身旁的朋友就不免用手肘推推我說:「那隻錶價值九萬五千美元呢!」我買不起三百萬台幣的錶,但是沒有這款錶,柯林.法洛還能算是混跡黑社會的老大嗎?警方要培養臥底探員,不投資置裝費,講得過去?唬得人嗎?

劇情的需要,讓前衛時尚的包裝有了名正言順的藉口,電視版是1980年代的時尚,電影版則是21世紀的時尚,一個是小螢幕,一個是大銀幕,放大效果,讓《邁阿密風雲》成了電影美術的實驗場,一聲聲的非劇情讚歎,其實就是唯物美學的高度物化效果,就像柯林.法洛和傑米.福克斯要去搭救同伴時,駕駛的那兩艘摩登快艇,那種飛梭般的流線造型,那種在夜色兄泛著銀光的亮眼風采,你不是心嚮往之,好想也去乘風破浪嗎?

電影的美術風貌其實就是夢境的延伸,合理,你就深信,信了,就成了真理。

索拉嚮舞:空間虛實夢

電影的所有夢想都投射在一塊白幕上。

那是一個單薄平面,弱不禁風的平面,卻可以改變光線和時間的運動方向,可以錯置空間,可以重新編排人生的記憶,可以突顯生命的斷層影像…。

劇場的夢想則是在一個舞台上。

從什麼角度來看都是同樣的距離,視覺上,同樣的尺寸,沒有放大,沒有特寫,激昂或悲切,一切的運算其實都在心靈中完成。

電影和劇場如果聯結起來,會呈現什麼樣的風情呢?

電影和劇場如果聯結起來,會呈現什麼樣的風情呢?

西班牙導演卡洛斯.索拉(Carlos Saura)在他2005年的作品《嚮舞(IBERIA)》提供了實驗性,又啟發性十足的示範版本。

《嚮舞》的基本架構是建築在受到西班牙作曲家阿爾班尼士(Isaac Albeniz)創作的「IBERIA」十二首組曲上,所有的歌舞全都在一座巨大的攝影棚裡發生,一向擅長以後設手法創造虛實難辨境界的索拉,早於 1998年就在《情慾飛舞(Tango)》中,展現他駕馭攝影棚中的多重敘事觀點的才情,電影中有人在拍電影,電影中有人在排舞,練劇;演員在演戲,演員也在相戀或相恨,看似互不相干,卻又相互牽引,拉拉扯扯到最後,每個面向都是真實,每個面向卻也都是虛構,偏偏假的與真的之間找不到界線,找不到分野,混揉在一起,人生的輪廓不但沒有混淆,反而更加清晰了。

欣賞《嚮舞》有兩個重要條件,首先是音響要好,其次是銀幕要大。

先談音響,《嚮舞》是音樂歌舞片,沒有好音響,不但可惜,而且是浪費的。觀眾不一定知道阿爾班尼士是誰,但是從熱情洋溢的音樂節拍、細婉多情的人聲吟唱到大珠小珠落玉盤的鋼琴彈奏,九十分鐘的音樂饗宴,需要的是能夠展開所有細節的觀賞空間。最特別的是,只要能清楚聽到響板的變化,歌者的呼吸聲,大提琴手的弓與弦的摩擦,你就可以感受到《嚮舞》的生命律動。

但是,《嚮舞》帶給我的最大震動卻是沈思的力量,這股力量來自視覺的震撼。索拉最厲害的地方在於他懂得在劇場中發揮影像魅力,而且這股影像來自空間擺設,以及圖像和鏡頭影像的交疊呈現。看著《嚮舞》,你一定會先是驚歎:「一切都植基於為什麼影像這麼繁複?空間如何這麼多元?動和靜為何可以同時浮現?」,繼而你會沈思:「我們的劇場創作是不是可以從中汲取更多養份,滋潤新一代的多媒體空間?」

OLYMPUS DIGITAL CAMERA         索拉的《嚮舞》其實就是一部集劇場多媒體藝術能力於一爐的電影。他不玩電腦動畫,只靠布幕和鏡面的擺設,只要透過幻燈投影片,以及影像投影,再利用時間差和美學抉擇,就可以在一個平面空間內創造出數十個空間,而且彼此還可以反射,透過視覺的錯覺效應,層層感染鋪陳而去。

走進劇場,我們通常只能在座位上,從一定的角度來看舞台故事,畫面大小和距離都是一成不變的,變的是燈光、聲音和情感,然而現代多媒體的表現空間中,卻有辦法讓你看到演員的特寫,看到他與主題影像的互動結合,索拉的作法就是把舞台背景切割成多塊布幕,有時候中間主幕是主題圖案,旁邊兩塊副幕則是讓燈光塗色的空白幕,虛實對比,已然成形;接下來,舞台的側邊還有多排鏡子,可以反射舞者、歌者或演員的肢體,讓原本只是同一個平面的場域中,交疊出舞者的悲傷、喜樂、傲慢、驕狂、熱情、冷漠等表情,然而鏡子之中也別有洞天,不只是反射,還可以直接投影,虛中有實,實中有虛,盡皆反射在同一個鏡面上。

更重要的是,所有的圖像可以不停地變換,所有的影像角度可以一再的變化,而且攝影機的位置還可以隨時調整移動,時空的組合因而就幾乎是以立方的計算基礎伸展出去了。

所有的好電影都在告訴我們時間不是直線進行的,人的記憶是自由排列組合的意識流;所有的好電影都試圖在一個單純的平面或立體空間中,開發出更多觀看人生的新角度,索拉在《嚮舞》中實驗了「舞台/空間/影像」的轉換與交融的可能性,示範了多媒體材質跨界組合的迷離幻境,那是一個夢幻,卻也是真實。

風櫃來的人:影像魔法

古人說:「To see is to believe!」意思就是「眼見為實!」但在電影世界中,看得見的,未必是真相,看不見的,未必就不存在。人的視野,往往有局限,有盲點,挑戰你的眼睛,成為優秀電影人最愛玩的遊戲。

台灣電視台最近密集播著一家「全聯社」的賣場廣告,影片的形式模彷自整人遊戲,客戶強調自家不花錢做招牌,所以許多慕名而來的消費者,明明都已經到了賣場門口,還不時問著鄰近的警察、行人和店家:「到底全聯社在那裡?」最後,乾脆走進全聯社去問店員:「到底全聯社在那裡?」

這就是一則標準的「盲點」廣告,明明就在眼前,卻視而不見。然而,商家省錢不做大招牌,標榜省下來的錢是要回饋消費者,卻花了更多的錢在電視上打廣告,這廂省錢,那廂花錢,這則廣告其實面對著是另一個創意盲點。

我不知道這則廣告的創意人有沒有看過侯孝賢1984年的電影《風櫃來的人》,但是兩部作品中有些情節是相似的。

《風櫃來的人》中,鈕承澤和張世是澎湖風櫃長大的孩子,老在家鄉打架闖禍,所以決定到高雄投靠張世的姐姐張純芳,張純芳住在高雄愛河旁的河西路,幾個鄉下孩子人不生地不熟,來來去去就是找不到河西路,只好問路人:「河西路到底在那邊?」結果一位摩托車騎士停下車,手指往天上一比說:「在上面。」

乍看這個鏡頭,你可能會覺得這位騎士欠揍,路那有在上面的呢?不想回答人家的問題,也不必用這種態度嘛!

可是侯孝賢接下來卻把鏡頭拉開也拉遠了一點,觀眾順著鈕承澤抬頭一望的眼神看去赫然發現,騎士所謂的上面是真的,他們的頭上就有著一個「河西路」的道路標牌。這是侯氏幽默,然而「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盲點笑話,不但揶揄了幾位鄉下土包子,也小小玩弄了被畫面局限了視野的觀眾。

侯孝賢的錯覺美學在《風櫃來的人》其實還有很經典的一場戲。本文所貼的電影劇照,幾乎是所有介紹《風櫃來的人》都會用的劇照,青春放浪的德性,清楚畢現。

電影這個畫面初現時,巨浪在他們身後拍打著,你會以為大膽的他們就在河堤上亂舞,無厘頭的很。就在他們盡情扭擺了二三十秒後,侯孝賢才將攝影機的位置往後移了二三十公尺,讓觀眾清楚看見,他們不是在飆舞,而是在青春美少女楊麗音門前做怪,討她歡喜,逗她開心,那是寒傖年代,最樸直,也最純厚的青春戀曲。

第一個鏡頭,讓你以為這些年輕人瘋了,第二個鏡頭,讓你感受到這批年輕人的直率與熱情,同樣的四個青年,同樣的動作,卻因為鏡頭一前一後,一近一遠,產生了完全不同的解讀,電影讓我們誤會,電影讓我們驚豔,這也就是電影的魔法嘍!

天堂摯愛:愛恨一杯茶

生命的感動或感傷時刻與事件,因人而異,外人看來很小的一件事,對當事人而言,卻是刻骨銘心永誌難忘的印痕:例如一飯之恩,讓韓信封侯之後,猶不忘返鄉去感念當年施捨一碗飯的漂母;一個饅頭之恨,讓《無極》的無歡公爵一心一意要找傾城王妃復仇。

愛與恨都是人生的動力來源,由愛生恨,通常就是悲慘;由恨生愛,通常就是昇華。有的電影只講愛,有的電影光講恨,伊朗導演馬吉德.馬吉迪(Majid Majidi)的代表作品《天堂摯愛(Baran)》卻是由恨生愛的傑作。

伊朗作品規模都不大,但是故事寫實又精巧,用「雖小道猶有可觀」來形容是最貼切不過的,馬吉迪的《天堂的孩子》和《天堂的顏色》都有同樣的魅力,只是攝影日益精巧,敘事手法也在寫實之餘,多了人性欲求的波折起伏。

《天堂摯愛》的歷史基礎在自從蘇聯入侵阿富汗之後,至今已有一百四十萬的難民避難伊朗,為了餬口,這些難民只能任由伊朗商人剝削,以極低工資從事勞力活動。故事情節則集中在伊朗一處工地中,包商一面瞞著政府聘用非法阿富汗工人,另一方面則又剝削他們的薪資,即使是欺負起伊朗籍的茶水小工Latif也毫不手軟,Latif每月只能領點零用錢,其他的薪資都是由包工代他儲存保管;故事的高潮則在有位工人摔傷了腿,只好另派長子拉瑪代工,然而拉瑪體格瘦小,背不起沈重的水泥,包工於是調換他去當茶水工,Latif則是補拉瑪的缺。

輕鬆的差事被人換掉了,Latif心中自是不爽,於是多次找碴,不讓他洗衣服,甚至還破壞茶水間的設備,那是血性少年顏面無光的莽撞反應。拉瑪遞給他的第一杯茶,他完全不屑喝,一把就倒進了泥水桶中。

人比人,氣死人,特別是,對方明明是你看不起的人,做起同一件事卻做得比你好,有多少願意坦然面對?坦然認輸?你會不會變得更偏激?更恨?

拉瑪真是巧手慧心的,小小的茶水間,他卻整理得優雅明亮,人人誇好,就在Latif醋意難消之際,他卻偷窺看見了躲在茶水間裡梳頭的拉瑪其實是個女孩,秘密是驚人的(回教女人不得和男人在一起工作),只有他知道的秘密卻也讓拉瑪成為他獨家鍾愛的獵物,於是他多次出面替他阻擋男客的騷擾,即使打架,他也在所不惜。

拉瑪的本名叫做巴蘭(也就是本片的原名《Baran》),她深知當初搶了Latif工作的難堪,然而後來Latif的挺身而出,一切她都看在眼裡,她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悄悄地在Latif的工作點擺上一杯茶一粒糖。

是的,那只是一杯不會說話的茶水。內含的卻是巴蘭的感謝,而這杯水的溫度,也只有Latif可以體會。

士為知己者死,Latif則是為了這杯茶就豁出去了。

巴蘭後來險些被移民局官員查獲,都虧Latif捨身相救;巴蘭後來到河邊做粗工,Latif也只能躲在一旁偷窺,恨自己不能生為女兒身,下河幫忙……最特別的是,不管Latif有多喜歡巴蘭,他們只有偶而眼神偷瞄,從來不曾對望,但是刻骨銘心真的不在朝朝暮暮,不在甜言蜜語,只要能夠會心一笑,無奈的人生就有了顏色。愛情可以改變人生,從自私到奉獻,Latif的轉變,讓眼睛喝了那杯茶的觀眾也有了同聲一歎的感動。

好電影追求的效果,不就是這麼一聲歎息嗎!

希區考克:美女鬥導演

有資格當電影大師的人,通常都有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有的是才情,有的是怪癖,才不高不足以成就偉大,癖不怪不足以成就狂傲,讀導演的傳記,用心的人都會有收獲的。

1961 年的十月,大導演希區考克打算拍攝《鳥(The Birds),四處找演員都找不到適合的明星,就因為希區考克看到了一則減肥飲料的廣告,發現了片中一頭金髮的模特兒,卻談不上任何表演經驗的女星提比.海倫(Tippi Hedren),立刻選中她做主角,而且一簽就是七年合約。

高齡已經七十五歲的提比最近接受英國衛報訪問時,透露了一段她和希區考克的感恩和感憤史。

感恩的部份是影史上永垂不杇的傳奇。

在《鳥》之前,沒有人知道已經Tippi Hedren是誰,那時,她才剛與第一任丈夫鬧離婚,帶著小女兒到好萊塢闖天下,希區考克不但一手捧紅了她,而且示範出如何捧紅新人的必要招式,那就是鉅細靡遺地為她鋪陳出明星架式,電影的服裝設計師不但要為她打造戲服,連家居服都一視同仁,也就是說從簽約的那一天開始,Tippi Hedren就是徹頭徹尾的明星模樣,幕前幕後,所到之處,都要像明星般亮眼。

接下來,則是要帶她深入電影的核心,Tippi Hedren每天都得參加劇本、服裝和布景的討論會,她要比誰都更了解這個角色的性格,以及導演希望呈現的面向,更重要的是她必需清楚每件服裝或道具都要發揮一定的功能,導演一喊開麥拉時,才知道該如何入戲。

《鳥》片最難演的就是鳥戲,Tippi Hedren必需在閣樓中和真鳥連演五天被鳥攻擊的戲,所有的害怕和驚叫,說栩栩如生是不夠的,因為她是身歷其境完全被鳥包圍的,五天戲拍下來,她整個累癱到痛哭失聲。導演不這樣折磨演員,戲假,情如何真呢?希區考克後來接受媒體訪問時特別誇讚她說「這女孩真是精彩,恐怖的層次全都刻畫出來了。」事實上,Tippi Hedren就因《鳥》獲得了金球獎最佳女演員獎,聲勢如日中天。

2006.7 對於自己一手捧紅的影星,有的導演會視為禁臠,有的導演則視為子弟兵,不管關係是親或疏,感恩圖報是人心之常,但在他們合作第二部戲《豔諜(Marnie)》時,希區考克每天都送她一瓶香檳,分析她的書信,她的休息室還是透明的,緊迫釘人的程度讓人快要窒息了,Tippi Hedren幾乎已經沒有隱私可言了,偏偏那時她又墜入情網,愛上了風流才子Noel Marshall。

Tippi Hedren回憶起這段往事時說希區考克給她的感覺就是要完全控制她,最後攤牌的關鍵在於Tippi Hedren早就安排好抽空要到紐約去領一座獎,機票已經到手了,但是希區考克不肯,說什麼都不肯放人,有人懷疑希區考克在吃她的醋,不願她嫁給Noel Marshall,不過,希區考克怎麼也不承認,更不肯鬆口,氣得Tippi Hedren當場翻臉,要求解約,但是希區考克的回答卻很像守護天使在攔截叛逃的夏娃:「妳不可以解約,妳的小孩還小,妳的父母親都已經老邁了。」 Tippi Hedren的女兒就是後來同樣在好萊塢名氣嚮亮的女星米蘭妮.葛里菲斯(曾經和唐.強生幾度分合,如今則是嫁給了西班牙帥哥安東尼奧.班德拉斯)。

氣極敗壞的Tippi Hedren也脫口回話說:「他們如果看到我這麼不快樂,一定會支持我的決定的!」這時候,希區考克惡狠狠地回了她一句:「那我就要毀了妳。」

果然,成也老希,敗也老希。吵完架後的一年半,希區考克每星期都會遵照合約規定付她六百美元的生活費,一旦有人想要找她拍戲,負責她合約事宜的希區考克一定回答說:「不行呢,她沒空。」從紅遍半邊天的天堂猛然被打入冷宮,那種滋味確實很難受,而那之後,她雖然勉強也爭取到幾部戲約,但是角色平平,又沒有人刻意照顧,最後只能在電視圈中打滾,她的紅星記憶,就只有那短短的兩年。

有人認為這則故事的教訓是:不要得罪恩師,飲水要思源。我看到的卻是希區考克所以驚悚片拍得好,因為他洞悉人性的黑暗面,不論主角是他自己或別人,他都能讓人嚇出一身冷汗,不愧緊張大師。

童夢奇緣:暗戀夢最美

多年前,湯姆克魯斯主演的《捍衛戰士》在台北上映,吳念真從戲院看片出來,回到中影辦公室,談起劇情,他興奮地拍了拍桌子說:「男飛官追上了女教官!酷!」

他認為《捍》片的編劇最犀利的一點就在於大膽表現了師生戀,電影中,湯姆.克魯斯騎著拉風機車載著女教官凱莉.麥姬莉絲迎風奔馳的這場師生戀,實踐了很多學生心中的夢想,「多少學生,不都是暗戀著美麗的女老師嗎?」

吳念真說的是實話,只是多數人都不敢承認而已。英武的飛官敢於挑戰禁忌,不但追上了老師,還有了肉體關係,這是好萊塢的夢幻人生。因為真實人生中,暗戀歸暗戀,放在心中的或許美麗,付諸行動的就可能是悲劇。

林青霞的處女作《窗外》就是典型的師生戀,她愛上了原本風度翩翩的國文老師胡奇,但是幻夢抵不過現實,師生年紀差太多,也許有一時激情,卻未必能夠立足現實,不得不分手,劇終前,雍容華貴的林青霞再到胡奇任教的鄉下學校探視愛人,看到的卻是一位形容憔悴,衣衫不整的狼狽老人了,電影在這裡結束,所有的歎息也在這裡釋出。

陳德森執導,劉德華主演的《童夢奇緣》中,同樣有一場師生戀。劉德華飾演的光仔原本只是位心中有恨的十二歲孩子,一直怨恨繼母莫文蔚是介入父母親婚姻,導致母親自殺的狐狸精,所以總是破壞搗蛋,以惡整莫文蔚為樂,不過,由薛立賢飾演的童年光仔還另外有少年情結,暗戀著美麗的女老師應采兒,因緣湊巧下,他被神奇靈藥水的試管割破了手掌,整個人一夕之間就快速長大,變成二十多歲的青年。雖然是神話,一夕之間長大的神話發生後,卻讓劉德華理直氣壯地有了追求應采兒的身份和體型了。

然而,應采兒卻苦戀著腳踏兩條船的副校長,他們相約在餐廳幽會,談的卻是分手的悲慘決定,長大了,卻讓應采兒覺得陌生的劉德華因而有機會在旁邊聽到了一切,適時地介入安慰應采兒,讓應采兒在即將崩潰的黯淡時光中,聽到了更多悲慘人生的故事,那一晚,他們倆就窩在學校的化學實驗室裡喝酒談心,耳鬢廝磨。

光仔迷戀應采兒的最主要原因是她的右耳上打了三個耳洞,光仔的媽媽也同樣有三個耳洞,見洞思親,那是戀母情結的具體象徵,然而就在成年的劉德華撫摩起應采兒的耳朵時,對她而言,卻形成了無言的挑逗與誘惑,於是她閉上了眼睛,等待著劉德華的深情一吻。

劉德華吻了應采兒,那就是浪漫的港片嘍!

但是觀眾都知道劉德華其實還是那個光仔,是應采兒的學生,一旦吻下去,通常世人不會認為那是愛情,而會尖叫說:「那就是師生戀了。」

吻不吻,成了全片最懸疑,最吊人胃口的設計。

劉德華的臉距離應采兒不到五公分的地方就停了,他沒有吻下去,他還只是個孩子,他只是想靠近母親,想靠近老師,說著心事。

觀眾笑了,應采兒也笑了。

觀眾的笑是釋懷的笑,畢竟沒有逾越道德,演出一場難以收拾的師生戀;應采兒的笑也是釋懷的笑,不是每個男人都想佔她便宜,不是每個男人都只想和她有肌膚之親,她反而珍惜起身邊的這個男人,可以從舊愛的傷痛中站了起來。

暗戀,會永遠停格,永遠美麗。而且只適合永遠埋在心中,對方能懂,那是福份;不懂,更應該深埋,不要冒失,毀了美麗。

童夢奇緣:人生的視野

眼界決定了人生品味。目光如豆,就如井底之蛙;眼高於頂,也可能只去看自己選看的世界。

多看電影當然可以開啟眼界,至於看電影的時間順序,會不會讓人誤讀美學?錯失了美麗?那就真的看個人福氣了。

例如,你如果是先看了史匹柏的《1941》,電影中描寫一位女孩子裸體海泳,突然傳來一陣急切的大提琴節拍,然後水底翻出了一個怪物,女孩驚聲尖叫,整個人就這個怪物帶上了天…原來那是日軍偷襲珍珠港前夕,一艘日軍潛水艇偷窺美西海岸的搞笑場面,看到潛水艇中的日軍抬頭一看,看到旗桿上的那位裸女,不禁脫口而出,大叫:「好萊塢!」你一定會覺得這真是史匹柏拍過的最無厘頭的瘋狂喜劇。

其實,無厘頭歸無厘頭,真正的典故卻在他借用了自己的《大白鯊》經典橋段,用似曾相識的片段,卻完全逆轉的劇情,開自己玩笑。只有先看過《大白鯊》,再看《1941》,你才會捧腹大笑,覺得左手打右手,顛覆得真是精彩。

同樣地,艾森斯坦的《波坦金戰艦》是電影科系學子必看的作品,一般大眾卻因為年代久遠,未必見過經典,所以,看到布萊恩.狄帕瑪的《鐵面無私 (Untouchable》或《角頭風雲(Carlito’s Way)》的兩場階梯追殺戲時,或許會覺得時間在那一刻停格,短短的幾格階梯,卻能夠有那麼繁複的鏡位調度及人物互動,導演真是夠猛;同樣地,年輕的台港影迷看到杜琪峰在《槍火》中看到五位保鑣護送大哥從百貨公司撤退時的樓梯槍戰戲,就算嬰兒推車變成了清潔車,同樣也有危機四伏的窒息感,精彩得不得了。

向大師致敬,重製經典畫面,或者從經典取材,推陳出新,都是電影人玩過的技法,只要氣氛控制得宜,效果感人,就算不是百分之百新鮮,還是讓人看馬興會淋漓的。

然而,有些場合,無關經典,卻是英雄所見略同的必然選擇。

楊德昌的《一一》中曾經以公寓和學校的監視器畫面呈現碎裂的人生片段,每格監視器捕捉到的小男孩洋洋身影時,交代了他的行蹤,卻讓人看不清他蹺課的真正動機,呼應了電影「看到未必就知道」的主題;同時,瑪丹娜的老公導演蓋.瑞奇則在《偷拐搶騙(Snatch)》以同樣採用了監視器畫面的手法,讓觀眾窺見了倫敦黑社會從事鑽石交易的私密行為,黑道用監視器監控出入人物,觀眾卻從監視上預見了即將爆發的火拚風雨。

同樣是監視器,意味著這兩位擅長描寫都市情調的 導演,對當代人靠著監視器尋求安全感的生活觀察,有獨到的體會。然而,採用的手法,以及心靈的詮釋卻是完全不同的。你或許只能用一時瑜亮來形容他們藝術創 作上不約而同的巧合。

台灣影迷在2006年的初春看過陳德森的《童夢奇緣》,劉德華飾演的阿光男孩家門口有顆大樹,每回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就會躲到大樹上,偷窺著爸爸黃日華和「繼母」莫文蔚的爭執鬥氣,觀察著莫文蔚歇斯底里的生活細節,從而了解自己的出走,對於原本和樂的家庭造成了多大的波瀾。

同樣地,2006年的夏天,台灣 影迷也曾在《超人再起》中看到超人飛到記者女友的家門口,用他的穿透眼和順風耳,清楚看到昔日愛人如今擁有的幸福生活,以及女友其實一直有憂結在心,眉頭 始終未能鬆解的真相,進一步決定自己該怎麼來維護過去的愛。

《童夢奇緣》有大樹,所以劉德華才能換個角度看到親人的點點滴滴;《超人再起》沒有大樹,但是超人和劉德華同樣是站在外面旁觀的角度,才看清楚路聽明白了自己心靈的呼喊。差別在於超人有透視的超能力,不致於敗露行蹤,劉德華的那顆大樹和家同樣高度,而且就在窗前,莫文蔚抬頭看不到,黃日華也看不到,唯獨他能看能聽,太過一廂情願的神話手法,刻意打造的說教氣息太過濃烈,都削弱了劇情的感動力。

奇幻世界:標本愛恨癡

人都有指絞,每個人的指紋都具有獨一無二的異質性,不管是螺形纹或環形纹,都映寫著個人的特質,導演的風格就像指紋,總是如影隨形地烙印在作品上。

對於拍過《向上帝借時間(Time Bandits)》、《巴西(Brazil)》、《未來總動員(Twelve Monkeys)》、《終極天將(The Adventures of Baron Munchausen)》、《奇幻城市(The Fisher King)》和《神鬼剋星(The Brothers Grimm)》等片的美國導演泰瑞.吉利安(Terry Gilliam)而言,出神狀態的迷離幻境,不按章法構圖的影像世界就是他最與眾不同的指紋,而且是一看就鮮明浮現的個人符號。

泰瑞.吉利安(在2006年的新作《奇幻世界(Tideland)》中,經常嗑藥的老爸傑夫.布里吉,滿心悔罪,卻又前言不對後語的母親珍妮佛.提莉,以及總是一人扮多人,和娃娃人頭演出對話記的小女兒Jodelle Ferland,以及昏倒時就像人墜入無底洞穴的視覺變化,其實都是他用指紋做簽章所簽下的個人印記。

然而,《奇幻世界》中卻另有別人的指紋。

那人就是希區考克。

看過《驚魂記》的人不會忘記女主角下榻而在浴室遇害的那個旅館,男主角諾曼.貝茲有間動物標本室,鹿、熊、鳥、鷹的動物標本陳列一室,在陰森的夜裡,不再是展示,反而滲透出了人間獻祭的恐怖氣息。《奇幻世界》也有一間標本室,卻是屬於一位右眼被蜜蜂螫瞎的怪女人黛兒(Janet McTeer飾演)所有,裡面陳列了她在農莊獵殺的各種動物,但是她更擅長的卻是用真人屍體製作的人體標本。

標本是以特殊手法處理,以長久保存動物、植物、礦物等原貌,可以用來展示、教學、查對、考證、甚至炫耀,對待標本的心情,就反應了製作標本時的心情與個人特質。

植物或礦物標本處理程序比較簡單,動物標本的做法是一定要先有動物身體,刀切剝皮後,再放血清理臟器,再用酒精等藥水消毒、脫脂;晾曬風乾後,依原先的形體框架,在皮革裏面塞上填充物;最後才整理毛皮、用玻璃珠替代眼睛,還原動物原本的神采風貌。

電影中,黛兒替兩個人製作了標本,一位是她深愛的母親,一位是她幼年玩伴傑夫.布里吉。

2006-2 

精神病學上對「戀屍癖」解釋為一種怪異的性沈溺,有這種傾向人的通常就有精神異常的現象,《奇幻世界》的黛兒與弱智的弟弟窩居鄉間,平常總是穿起防蜂的黑紗面罩和黑衫,看起來就是《綠野仙蹤》裡的那位壞女巫,她敬畏母親,卻又不願面對母親已死的現實,所以母親的標本就躺在床上,她可以每天和母親對話;同樣的,浪遊歸來的老情人死在嗑藥上時,她也把他剖胸開腹,不是恨,不是出氣,而是蠟黃中帶有三分生前模樣的情人標本,也可以製造出肉身宛在的效果,可以擁抱,可以對話,可以陪伴。

《驚魂記》的主角諾曼.貝茲因為從小活在母親的威嚴逼迫下,導致人格分裂,平常他像是靦腆的小男生,卻也在被金髮美女誘惑後,轉化成譴責他墮落沈淪的母親角色,持刀殺掉女人。他的神秘小屋中,母親的身影每天都會出現在窗台旁,輕輕搖幌著,偶而還會傳來幾聲斥罵,希區考克要到最後才讓觀眾知道,母親早已亡故,窗台旁的人影只是風乾的屍體,諾曼的雙重人格才是一切悲劇的源頭。

同樣是母親,同樣是標本,《奇幻世界》和《驚魂記》的連結,就成了希區考克和泰瑞.吉利安的雙重指紋,先有了前輩的楷模,繼而在情人標本上,讓人更清楚看到相關角色標本心理學,因為《驚魂記》裡的諾曼在標本室中一面偷窺珍妮.李,一面手淫,就已經預告著要把她轉換成標本的獵物心理,而《奇幻世界》的情人標本則是生前留不住愛人,就讓愛人死後再也無法脫逃,轉換成得能長伴左右的寵物吧。

博物館裡的標本要求栩栩如生,美麗瞬間停格。人生的標本,是多情?還是絕情呢?所有的迷戀都成了臭皮囊之後,你是依舊陷溺沈迷?還是情不自禁在心頭歎唸出「鏡花水月畢竟成空」的詩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