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開:男歡女愛時

拍床戲,有人強調裸裎上陣,真刀實彈;有人主張意境為上,點到為止。《茉莉花開》的導演侯咏屬於後者,兩三下就能意境全出,功力不俗。

嚴格來說,《茉莉花開》的床戲只有兩場,一場有肉,一場沒肉。但是所謂的肉,其實也只有小腿一小截,偏偏卻是最美麗的想像。

有肉床戲是姜文和章子怡的對手戲,章子怡飾演一心想當明星的照相館千金,因為姜文莫名其妙闖了進來,滿嘴英文名詞,天花亂墜地找她拍照,找她試鏡,在眾人皆曰不可,根本當不成明星的情境下,卻因為姜文的力捧,而讓「茉」有了明星機會。

拍電影的第一天晚上,姜文就送她進了旅館,擺明了,那是個愛情陷阱,面對著內心忐忑,掛念著想溜跑的獵物,姜文一點都不急,帶她進了房間,開了燈,給了鑰匙,人就走了。

急色沒有好結果,放長線,才能釣大魚。第一天沒動手,第二天沒貪嘴,三天之後,章子台的戒心就淡了,開始相信天下還真是有真情相待的男人,開始願意敞開心房,嗯,還有臥房來迎接姜文。

接下來,則是姜文動用關係,買到了版面,讓章子怡成了畫報主角。

一大早,姜文就拿著畫報來報喜,穿著晨褸的章子怡,喜不自勝地立刻纏抱起了姜文,「高不高興?」姜文輕聲地在她耳旁呢喃著,章子怡一味地點頭,手緊緊抱著,身子緊緊貼著。

接下來,侯咏沒有再依循傳統床戲的模式拍兩人的肉身接觸,他的鏡頭往下滑,帶到了章子怡的小腿,原本穿著晨褸的她,此刻卻是悄悄往上拉了開去。不到二秒鐘的鏡頭,意思到了,情趣到了,演員不必獻身,不必勉強,不會尷尬,觀眾全都明白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

第二場床戲則是飾演「莉」的章子怡決下擺脫資產階級身份,下嫁工人黨員陸毅,喜宴上,婆婆要她少喝一點,好早點抱孫子,酒量很好的她卻依舊大口喝著酒,額頭有顆小硃砂痣,臉上儘是桃色春情。

下個鏡頭在洞房,不過,不是洞房花燭夜,而是新嫁娘的第一個早晨。

陸毅還在睡呢,章子怡卻早早就醒了,而且衣服都穿好了,她斜靠床前,撫摸著陸毅的手,那是「這一輩子就要牽著這個男人的手了」的沈思。

男人很快就起床了,章子怡勤快地疊起了被子,眼尖的她,立刻看到了白淨床單上的那一抹淡紅血痕。

那是昨夜的春情,那是青春的見証,那是誓守終身的盟約。然而,「莉」的表情卻是驚訝多過喜悅,沈重多過幸福。遠離家門的她,真的就要如此託付終身嗎?答案在隨後的劇情中,有著和初夜血色相輝映的心理糾結。

肉搏床戲有商業賣點,但若不想以情色為重點,意圖追求藝術完整性,點到為止的處理手法,其實是更有餘韻的,侯咏的《茉莉花開》達到了這一個層次。

葛倫福特:銀幕傳香火

葛倫.福特(Glen Ford)最後一次在大銀幕上亮相,是那一部作品?

答案是2006年的電影《超人再起(Superman Returns)》。

怎麼可能?你或許會問《超人再起》拍攝期間,葛倫.福特不但已經九十歲了,而且還中風,半身癱瘓多年了,怎麼可能再來拍電影?

化不可能為可能,就是電影的功能之一。

明明都已經過世兩年的馬龍.白蘭度都能夠在《超人再起》中亮相,中風的葛倫.福特亮相,又有什麼困難?

前提是:葛倫.福特與《超人再起》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找他亮相?

答案要在1978年的《超人》說起,葛倫.福特曾經在《超人》中演出三分鐘的戲,角色則是第一代超人克里多夫.李維的地球養父。當年,超人寶寶乘坐太空船來到地球,墜落地球莊園,收容他,撫養他長大的就是葛倫.福特飾演的克拉克爸爸。

雖然只有三分鐘戲,卻是慈祥的老父,讓小超人克拉克可以在溫暖的人間父愛中慢慢長大,父慈子孝的親情畫面是《超人》中最溫馨的親情戲。只不過,葛倫.福特早早就因心臟病發,離開人世。三分鐘的戲短暫卻美麗,有如吉光片羽,窩藏在影史的角落裡,只有成精的影迷才會記得。

《超人再起》的導演Bryan Singer就是最標準的超人迷,為了接續這部科幻經典的香火,他不但反覆重看了《超人》,從對白到動作都如如數家珍,還四處去找尋用剩的電影膠捲,馬龍.白蘭度的談話形象就是在他「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的精神下」挖出來的寶。

至於葛倫.福特呢,其實只用了一張照片。就是《超人》第一集中的親子合照圖,超人再度回到地球農莊老家,回到養母懷抱,看到家裡牆上的那張親子三人合照,前塵往事重回心頭,短短的三秒鐘畫面,多數人都當成是過場畫面,不會再去想:「哎,飾演超人爸爸的可是1950年代的大紅星呢!」

一般人不太可能對著三秒鐘的一張照片大發議論的,然而葛倫.福特的獨生子彼得.福特卻滿心感激,感謝Bryan Singer的細心和用心,畢竟,他的舉手之勞,就是串連起二十八年的電影史,超人的生父影像重生,超人的養父影象也歷歷再現,一部這麼注意細節,懂得精雕細琢的作品,其實,就是藝術家吹毛求疵,涓滴不漏性格的最佳範本。

The Hire:聲色盒子夜

九月一日晚上,我在杜篤之先生經營主持的「聲色盒子」錄音室舉行了一場電影欣賞會,放映了BMW寶馬汽車公司在2001年找了八位國際知名導演所拍攝的 《The Hire》,只放映了其中五段,平常忙於港台電影後製工程的杜篤之與剪接師陳博文面前,也都放下了手邊的工作,一起分享了不同風格導演的電影風味。

杜篤之先生是台灣最重要的電影聲音工程師,他設在台北市南港區的「聲色盒子」錄音間,有台灣最先進的錄音技術和設備,侯孝賢、蔡明亮、楊德昌、王家衛和關 錦鵬等知名導演都喜歡在這間錄音室中完成他們作品的音工程,當然,也有許多新導演的作品也都在杜篤之的工力加持下,讓電影的聲音層次更完美。

半年前,杜篤之有個念頭,工作再忙,每個月也要抽一天晚上的時間,找一群朋友一起來看電影,談電影,他提供場地和設備,我則來規畫電影選片。他的場地就是那間有電影院標準大銀幕,聲音一等一的台灣頂級錄音室。

這個電影欣賞討論會原本排定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五晚上七點半鐘舉行,第一場要從八月開始,但是工作太忙,第一場我就爽約了,九月一日我從早上九點開始就要 一直開會到晚上十一點,不過,我硬是切出了三個小時的時間趕到了「聲色盒子」,參加的人其實不多,就是杜篤之和陳博文工作室的一些夥伴,他們都是專業電影 工作者,平常往來互動的都是電影先鋒,要在他們面前討論電影,心裡壓力其實是很大的。

還好,電影救了我。

八段電影中,我們只放了五段。每放一段,就討論一回,我講我的觀點和感受,其他人或聽或問。五段結束後,杜篤之反問我:「這五段影片中你最喜歡那一段?」 我選的是王家衛的《The Follow》,因為故事描寫一位司機負責跟蹤可能出軌的巨星愛妻,他堅信自己保持距離,才可以自在跟監,他相信只要不直視女人的眼睛,就不會墜入情網, 偏偏他就都做不到,詩情與憂鬱貫穿全片,你寧願當它成一則愛情囈語,而非汽車宣傳片;至於杜篤之則從聲音的觀點推崇墨西哥導演伊納律圖 (Alejandro Gonzales Iñárritu)所拍的《Powder Keg》,因為層次最寬,而且是在美國最大的錄音室裡完成的。

伊納律圖拍過《靈魂的重量》和《愛像一條狗》,是歐美影壇公認的中美洲才子,他所拍的《Powder Keg》講的是位攝影師的故事,他深入哥倫比亞毒窟,拍到了毒梟販毒及槍殺異己的畫面,但是本人也中彈了,聯合國於是派出了幹練司機Clive Owen深入毒巢,要救出這位攝影師。

聰明的伊納律圖首先確定的電影的形式美學,他選擇了16mm的底片,並以手持攝影機的操作方式來拍攝。

為什麼?16mm底片呈現的影像顆粒比較粗,不像35mm底片那樣精細,卻在質樸中流露出一股現場取景的寫實及紀錄質感;同樣地,不時晃動的手持攝影機更讓人有如置身流動的戰亂場域,給人瞬息萬變,危機四伏的感覺。

美學形式營造出了氛圍,接下來就是找到瘦高的北歐紅星Stellan Skarsgård來演這位攝影師,他是參加過十多場戰亂的攝影師,他的人間見証讓人世人知悉人間真相,也成就了老闆的媒體霸業與紅利,伊納律圖巧妙地讓 倒臥在汽車後座,奄奄一息卻不肯放下照相機的他講了兩段心中話,第一段話是: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要奔走各地做戰地記者呢?」

「為什麼?」Clive Owen問。

「我永遠沒有時間來陪孩子玩耍。」

「你有幾個孩子呢?」Clive Owen一面操控著駕駛盤,一面回頭問他。

「一個也沒有。」

第二段話是: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想要來做戰地記者呢?」

「為什麼?」Clive Owen問。

「我媽媽要我把世界帶回去給她看。」

電影終場前,Clive Owen帶著一份報紙,登門拜訪了Stellan Skarsgård的母親,告知她Stellan Skarsgård的攝影作品獲得了普立茲獎,這時,Clive Owen才發覺原來這位母親竟然是位瞎子,她看不見孩子的作品,孩子能獻給她的是什麼呢?生命?熱情?勇氣?世界又是什麼呢?殺伐?哭喊?仇恨?鬥爭?答 案,就讓觀眾自己去想像與回答吧。

伊納律圖拍完電影後也說了幾句話:「BMW給我充份的自主權,別人都以為汽車短片就應該介紹汽車本身的性能,但我要做的卻是汽車內部發生了什麼事?角色內 心又有什麼樣的故事呢?你不必去管車子,你關心的就是故事。」有才華的人,遇上了充分授權,凡事不干預的老闆,才能激盪出藝術精品,BMW的《The Hire》就是這麼一部作品。

再逢周年:逐夢老少年

1973年,我十八歲,看到了彼得.奧圖與蘇菲亞.羅蘭主演的電影《夢幻騎士(Man of La Mancha)》,於是在外文系的班刊上寫下了我的第一篇電影文章「摘星」,典故很簡單,就是出自於電影中那首膾炙人口的主題曲「The Impossible Dream」中的一段歌詞:To reach the unreachable star.人生有夢,要去摘那不可能摘到的星星……

我對於電影的迷戀源自於看電影時,常入戲太深,總以為自己就是電影中人。少年時愛看香港的黑白武俠片,從《天劍絕刀》、《雪花神劍》看到《如來神掌》,熟悉熊雪妮、陳寶珠和蕭芳芳等人的名字,可是真正佩服的女俠卻是于素秋,所以呢,我愛電影的父親曾經問我們姐弟:「你們最愛的電影明星是誰呢?」父親的答案是林黛,老姐是樂蒂,我脫口而出的卻是于素秋,換來的卻是聲聲訕笑,讓我好生羞愧,四十歲之後重新找到息影多年的于素秋照片,想起自己其實是一片朦朧,瞎著迷的青春夢幻,也不禁搖頭歎息起來。

看過《夢幻騎士》的電影,影迷或許不覺得場面調度有何功力,但是歌曲動聽,彼得.奧圖的讀白又抑揚頓挫,如詩如歌,魅力無窮,自然就認同起彼得.奧圖飾演的塞萬提斯與唐吉訶德兩個角色,一位是抑鬰不得志的作家,下獄後依然搬演起自己筆下的精彩人物;一位是虛構的浪漫騎士,騎著一頭瘦馬,頭頂一頂鍋盤,手拿一把破劍,帶著胖僕桑丘就要上路去鋤強拔弱,救助淑女的奇訶德先生。

塞萬提斯的《唐.吉訶德》小說曾被歐洲人票選為過去四百年的最佳小說,劇作家戴爾.魏瑟曼(Dale Wasserman)改編成小說家和小說人物合而為一的舞台劇《來自拉曼恰的人》,再由喬.戴里昂(Joe Darion)和米契.李(Mitch Leigh)填詞譜曲,完成了歌舞劇《夢幻騎士》的音樂內容,1965年公演後,由於主題和手法迷人,歌曲又動聽,才在1972年搬上了銀幕。

全劇的最高潮在於唐吉訶德被家人以鏡面反射的盾陣點醒迷夢後,奄奄一息地躺回老家床上,受到他感化的阿冬莎(蘇菲亞.羅蘭)跑到床榻前,感謝他的啟蒙,原本已經老昧的唐.吉訶德於是想起了所有往事,起身高唱起「Man of La Mancha」的主題歌,大夥才熱情洋溢地唱到「I am my ,Don Quixote, the Lord of La mancha…」時,吉訶德老先生已然溘然長逝,生於夢幻,死於夢幻,那種淒美,讓人何等動容。

第二位高潮則是塞萬提斯演完了吉訶德的故事後,他也得上刑場就義了,曾經在牢房中參演過《唐吉訶德》劇本演出的牢友都受到了感動,就在蘇菲亞.羅蘭的帶領上,大聲合唱起:
To dream the impossible dream
To fight the unbeatable foe
To bear the unbearable sorrow
To run where the brave dare not go
To right the unrighable wrong
To be better far than you are
To try when your arms are too weary
The reach the unreachable star
This is my quest, to follow that star
No matter how hopeless,
No matter how far 
To fight for the right
Without question or pause
To be willing to march into hell 
For a heavenly cause 
And I know if I’ll only be true
To this glorious quest
That my heart will be peaceful and calm
When I’m laid to my rest
And the world would be better for this 
That one man scorned and covered with scars
Still strove with his last ounce of courage
To reach the unreachable star

就在大合唱中,彼得.奧圖飾演的塞萬提斯,就像唐吉訶德一樣堅持信念,走上自己人生的最後階梯,去面對死刑。但是大合唱的熱情,不可能的夢想的動人旋律卻一直燃燒著所有的觀眾。

2002年的初春,我曾經向一群大學生介紹了《夢幻騎士》這部電影,我把自己年輕歲月的感動凝鑄成短短的幾句話:「人生沒有夢幻,沒有願意讓自己粉身碎骨也要去追求的目標,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呢?」那天下課後,我聽到同學們就在走廊上學著唐吉訶德把婢女阿冬莎當成淑女桃西內亞時的深情呼喚,突然之間,我自己的眼眶就濕了,我知道,我悄悄傳承了人生逐夢追星的夢想了。

每回心情低落的時候,我都會想起《夢幻騎士》,唱著一首接一首的歌來激勵自己,用唐.吉訶德的傻癡愚來自己療傷,因為他就是「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的代表人物啊。

2004年的九月三日,我開始每天一篇的電影文章寫作,2006的九月三日,我走完了人生的第二個圓,我要謝謝彼得.奧圖,我要謝謝吉訶德先生,人生合當有夢,你們就是讓我夢想得以點燃的火把。

第一年走得跌跌撞撞,很像學步的孩子,第二年的文章寫作則是自在得多了,每天我大約要花上一小時去找題材,再花一小時去寫文章,而且多數都是在眾人皆睡的午夜時分寫作,沒有稿費,沒有收入,只是埋首去寫,期望一點互動,期望一個微笑,或者幾句留言吧。

在我心中,只想留下一位台灣人觀看電影的角度與方式而已。而且,自信過去的電影經驗,相當難得,受過訓練,放著不用,相當可惜,就當做練劍吧,每日舞一回,別讓手足僵硬了。

另外,也謝謝所有的朋友,兩年來,每一封打氣留言,都讓我感慨良多,每一次的賜教指正,都讓我更加精進,一切只因我們在電影的殿堂中行走,那裡有光,有熱,還有夢。謝謝大家。

電影雙胞胎:打對台

兩位美女穿上同一款禮服亮相,通常我們稱做「撞衫」;兩部電影先後拍同一個題材,該怎麼形容呢?嗯,我也沒有標準答案,「撞片」太俗,「撞題」好像沒打到要害,「撞邪」又太扯了,勉強只能棄撞打,用「打對台」來形容最傳神了。

《柯波帝:冷血告白》是今年奧斯卡影帝菲力普.西摩.霍夫曼Philip Seymour Hoffman詮釋名作家卡波提的封帝作品,但是電影的女配角表現也非常搶眼,這個角色就是由凱瑟琳.基納(Catherine Keener)飾演的女作家哈波.李(Nelle Harper Lee)。

看完《柯波帝:冷血告白》時,多數人都承認基納的演技非常準確地詮釋出冷眼看人生的作家氣質,而且還有一股特別的女性氣質,可以讓人信靠,可以讓人交心,願意對她傾吐,讓她用巧筆寫下精彩的人生故事。

所以一聽到今年威尼斯影展又推出一部以卡波提的「冷血」傳奇為主題的電影《Infamous》,而且是由好萊塢紅星珊卓.布拉克(Sandra Bullock)擔綱詮釋哈波.李時,我是既驚訝又期待的。

華人影壇以前流行搶拍同一題材作品,你拍《七仙女》,我也拍《七仙女》;你拍《金玉良緣紅樓夢》,我就拍《新紅樓夢》;殭屍電影一當紅,從小祖宗到道長滿街跳不停(殭屍就靠跳前進)……。電影題材一旦強撞,噱頭是有的,宣傳是有的(媒體就一定會來做對比),但是票房卻肯定不會好的。

例如,1992年,為了紀念哥倫布發現美洲新大陸五百周年,歐美影人就推出了兩部哥倫布傳記電影,而且巧的是,兩位哥倫布都由法國影星扮演,其中,名導演雷利.史考特執導的《1492(1492: Conquest of Paradise)》是由法國影帝德哈.德哈巴狄厄擔綱;至於由John Glen執導的《征服四海(Christopher Columbus: The Discovery)》則請到了另一位法國帥哥喬治.柯拉費斯(Georges Corraface)擔綱,他還因此來過台北宣傳呢。然而,名導加明星,再加上當年的熱門題材,票房還是像是打保齡球一樣:全倒。

原因很簡單,電影市場應該五花八門,各種風味的作品都要有,如果左看也是哥倫布,右看還是哥倫布,結果是兩個哥倫布都不想看,光看廣告就看煩了,能不能換個菜色開開胃呢?

1998年,好萊塢也發生投資慘案,先是有人拍了《彗星撞地球(Deep Impact)》,接下來又有人拍了《世界末日(Armageddon)》,片名或許不同,題材卻一樣都是彗星撞上地球,造成人間浩劫,就算有布魯斯威利壓陣,而且科技驚人,但是票房都不能擠進百大賣座名片之榜。

但是珊卓卻另有看法。她認為《柯波帝:冷血告白》和《Infamous》雖然題材相近,都以卡波提這位作家的生平為重點,但是「各自從不同觀點切入,但都寫得非常精彩」,在商言商的投資人願意投資拍片,就是看好一個故事兩種說法的創意表現。

對我而言,陽光底下沒有新鮮的事,莎士比亞四百年前寫的《羅密歐與茱麗葉》百年來至少有三十種拍法,只要不打對台,每隔一陣子,只要換穿形式外衣,就依舊有觀眾捧場(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妮娜》,不也是電影人最愛重拍的故事嗎?)問題就在於新鮮賣點是什麼?我在課堂上其實就愛來比較不同時代的羅密歐與茱麗葉造型和演技,因為從中可以看出時代美學的印痕,以及巨星與流星的分野。

珊卓在新版的《Infamous》中飾演的女作家哈波.李,一般觀眾其實並不陌生,她曾經是名著「殺死一隻知更鳥(To Kill A  Mockingbird)」,後來拍成電影《梅崗城故事》,更將飾演律師的葛雷哥萊.畢克捧成了正義先鋒,珊卓本來就是好萊塢的才女,銀幕上她有當家魅力,下了銀幕她也是呼風喚雨的製作人,如果《Infamous》真如她所說是劇本與拍法都很精彩,肯定就會是日後電影比較學的絕佳材料,可以比較誰的卡波提演得好,誰的哈波.李最有知性光芒?誰最懂得解剖媒體?誰又能從一則命案中抽絲剝繭,找出生命的大道理?

《Infamous》的導演Douglas McGrath其實深諳觀眾心理學,女星一旦撞衫,觀眾真正在意的是同一件衫,誰穿起來好看?因為,有交集,才得見高下。同理,電影只要不對打,隔個一年半載再來評比,反而提供了「比較電影學」的絕佳題材。

就電影美學而言,我完全贊同電影比較學的魅力,但就電影票房而言,嘗鮮才是人性,口味不變,人嘴就刁了,人心就倦了。

經典歌舞片:萬花嬉春

辦電影競賽活動,如果只是開記者會宣布得獎名單,刺激性一向遠不如以典禮方式逐項揭曉。

美國電影中心(American Film Institute 簡稱AFI)過去幾年來已經舉辦了多項電史的票選活動,早期都是採取傳統的記者會方式宣布結果,隨後則與哥倫比亞電視台製作好萊塢百年專題,由知名影星和導演分別來介紹不同主題類型下的好萊塢百大電影,同時還穿插了精彩的電影片段,深受影癡歡迎。

去年AFI則以音樂會方式公布百大電影音樂票選結果,今年,進一步在美國時間九月三日晚間於洛杉磯的「好萊塢碗型劇場(Hollywood Bowl)」,以「The Big Picture—AFI’s GreatestMovie Musicals」為名的音樂會宣布了影史上前二十五大音樂歌舞電影,《萬花嬉春》一如預期獲得了最高票。

影史上前二十五大音樂歌舞電影票選活動是由五百位電影人、作曲家、音樂家、影評人和影史家共同票選而出的,鎖定在好萊塢生產製作的歌舞片,標準的美國口味,所以《秋水伊人》、《孤雛淚》、《舞國英雄》和《在黑暗中漫舞》等經典歌舞片就不在候選片單內了。

這廿五部最佳歌舞電影的排名名單如下:

1 《萬花嬉春(SINGIN’ IN THE RAIN)》1952

2 《西城故事(WEST SIDE STORY)》1961

3 《綠野仙蹤〈WIZARD OF OZ, THE〉》1939

4 《真善美(SOUND OF MUSIC, THE)》 1965

5 《酒店(CABARET)》 1972

6 《歡樂滿人間(MARY POPPINS)》 1964

7 《星海浮沈錄(STAR IS BORN, A)》 1954.

8 《窈窕淑女(MY FAIR LADY)》 1964.

9 《花都舞影(AMERICAN IN PARIS, AN)》 1951

10《相逢聖路易(MEET ME IN ST. LOUIS)》 1944

11《國王與我(KING AND I, THE)》 1956

12《芝加哥(CHICAGO)》 2002

13《第42街(42ND STREET)》 1933

14《爵士春秋(ALL THAT JAZZ)》 1979

15《禮帽(TOP HAT)》1935

16《妙女郎(FUNNY GIRL)》 1968

17《龍鳳香車(BAND WAGON, THE)》 1953

18《勝利之歌(YANKEE DOODLE DANDY)》 1942.

19《錦城春色〈ON THE TOWN〉》 1949

20《火爆浪子(GREASE)》 1978

21《七對佳偶(SEVEN BRIDES FOR SEVEN BROTHERS)》 1954

22《美女與野獸(BEAUTY AND THE BEAST)》 1991

23《紅男綠女(GUYS AND DOLLS)》 1955 r

24《畫舫璇宮(SHOW BOAT)》1936

25《紅磨坊(MOULIN ROUGE!)》2001

這份片單至少了三項訊息:

第一, 米高梅公司是好萊塢歌舞電影霸主,25部電影就佔了八部,約三分之一弱,事實上,歌舞電影需要大量布景和音樂歌舞訓練,沒有片場強力支援,一般獨立公司根本無力因應,首開有聲電影風氣的華納公司拚盡全力,也只有《星海浮沈錄》和《窈窕淑女》兩片擠進前十大;21世紀後,只有《紅磨坊》和《芝加哥》兩片進榜,則顯示了歌舞電影片種式微,不是別出新裁,很難脫穎而出了。

第二, 好萊塢在1927年發展出有聲電影後,歌舞電影立刻蔚為風氣,但是真正傳世的作品還是要到1950年代才算成熟,最受歡迎的前十部歌舞電影中,金.凱利和茱蒂.迦倫各有兩部主演作品進榜,稱他們為歌舞片天王天后,並不誇張,至於多才多藝的鮑伯.佛西(Bob Fosse)一個人就有《酒店》、《爵士春秋》和《芝加哥》三齣劇作入選前廿五大,封他做歌舞大亨,也是實至名歸了。

第三, 《美女與野獸》是唯一的卡動片,原著是人獸戀的傳奇,迪士尼改編成卡通長片後,添加了許多歌舞場景,茶杯茶壼都可以跳得不亦樂乎,更別說美女與野獸了,一部遵守歌舞片華麗傳統的卡通片能夠入圍,其實是更開拓了歌舞電影的類型了。

如果,有一天,台港影人也來挑選十大歌舞電影,是《梁山伯與祝英台》?是《香江花月夜》?是《搭錯車》?還是《如果愛》會奪下桂冠呢?

徐四金香水:文學電影

看完德國小說家徐四金(Patrick Sueskind)的代表作「香水」,我的第一個反應是:「哇!這樣的小說怎麼拍成電影?」

讓我震驚和疑惑的不是小說中相關的26個謀殺案,而是香氣。

電影曾經是默片,反而則有有聲電影;電影曾經是黑白,如今則是彩色當道;電影曾經只有平面,如今則有IMAX的立體震撼……科技的精進,讓電影的面貌在百年之間千變萬化,電影豐富了視聽感官,但卻一直突破不了嗅覺,當然,味覺電影也還做不到。

香氣電影曾經有許多人做過嘗試,例如印度電影《Nagalingam》就嘗試配合電影畫面調劑多種香氣,例如主角走進了玫瑰園,觀眾就會聞到玫瑰香;英雄得勝歸則有撲鼻樟腦味; 茉莉花香浮動時亦暗示著毒蛇即將現身。

印度人玩的不是影像魔法,而是灑香魔法。製片人在電影放映機旁加裝了一台水霧噴灑器,配合著劇情演變,噴灑出不同的香氣,只要有一分鐘的水霧,就可以讓戲院滿室生芳。但是,香氣不能太多太濃,否則就會相互干擾衝撞,所以要每隔三十分鐘後,才能再噴第二種香氣。

只要你曾經在戲院中遇到吃拷雞腳,或臭豆腐的觀眾,或者是滿嘴檳榔與酒氣的影迷,你或許就會明白,電影院中的五味氣息有多惱人。香氣電影不能普及的原因,可能就在於干擾。

女人擦香水,悅己也悅人。然而,再悅人的香水,塗得太濃,就刺人,就暈人,就不再美麗了。多少劑量才能撲鼻芳香?坦白說,沒有標準,適應力不同,感受就不同。

香氣的電影其實是在人腦中刺激想像力。望梅止渴,不是空話,是感官心理學的實踐,大腦給了想像刺激,感官就有了反應,不必真聞到,不必真吃到,大腦已經建構完成了嗅覺和味覺的賞美經驗。

電影原本就是錯覺的藝術。電影原本是一格一格的畫面,一秒二十四格的快速播映後,再無空隙,一切順理成章;黑暗的空間裡,你可以神遊八荒,你可以悲喜交加;聽到汽笛聲,你就以為主角在火車上;聽到雷聲雨聲,你就宛如置身熱帶雨林…香氣或味道,只要大腦建立了錯覺反應區,刺激感官的慣性反應,人生意境就出來了。

王家衛的《愛神─手》,無意中拍出了舞女的香氣。當紅時,鞏俐的胭脂何等高貴?讓少不更事的張震心房亂顫;要賣旗袍時,恩客已經少了,胭脂花紅也降格了吧?她身上的香氣變化,只有近身的裁縫聞得最清楚,最後淪落成街妓時呢?王家衛笑著說:「也許只剩明星花露水了。」

全片無一字著香氣,但是我的想像力,卻努力去拼湊香氣的故事。

同樣地,法國導演派特利.拉康提(Patrice Laconte)拍攝的《理髮師的情人》,描寫一位孩子,從小就享受著理髮廳裡大胸脯剪髮師一把將他摟進胸懷剪頭髮的撲鼻香味,飽滿的胸脯,翻來覆去磨蹭不停的肉體廝磨,讓體香,空氣中的香水、髮膠香也跟著翻騰了起來。

當然,土耳其電影《香料共和國》,用香料來解釋太陽系的八大行星,再用肉桂的香味,來形容愛情與女人,你覺得電影院中還需要再噴灑其他香氣了嗎?

《香水》的男主角葛奴乙有過人嗅覺,聞香就知味,問題是德國導演湯姆.提克威(Tom Tykwer)要怎麼拍出香氣的感覺呢?這兩天,電影才要在慕尼黑做全球首映,沒看過,當然沒資格多嘍嗦,比較有趣的幕後小故事是《香水》的原著作家徐四金,自從1985年小說問世後就一直向全球知名導演說不,不賣版權,更不肯自己改編寫劇本,最後卻是德國製片人Bernd Eichinger說服了徐四金賣出版權,讓這本共有四十五種語言翻譯版本的小說終能搬上銀幕。

Bernd Eichinger曾將義大利小說家Umberto Eco的名著「The Name of the Rose」拍成電影《薔薇的記號》,雖有史恩.康納萊擔綱,卻顯得單薄,拍不出原著豐富的歷史、宗教與文學趣味,《香水》能否一洗前恥?沒人知道,唯一可以確定的是Bernd Eichinger曾在首映前送了一套電影拷貝給他,也邀他出席首映禮,目前只確定,他可能一直都沒看,也不會出席首映禮,小說家賣出了版權,就像把孩子過繼給別人,能不見就不見了,免得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