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語電影:戲夢五十年

電影資料館即將在十一月九日舉辦「戲夢五十」的台語電影系列映演活動,因為從何基明先生在1956年拍攝的第一部台語電影《薛平貴與王寶釧》至今,台語電 影已經問世整整五十年,據統計,台灣影人曾經攝製過上千部台語影片,然而目前只尋得台語片211部,其中,劇情完整的只有170多部,其他40部則是支離 破碎,其餘的800多影片則是早已湮滅散失了。

我先於十一月四日在愛樂電台的「電影最前線」節目中規畫了一個小時的「戲夢五十」的台語電影介紹,穿插播放了多首台語歌謠,獲得許多朋友的迴響,心裡深受感動,於是先在這裡發表一篇要到十二月才出版的高雄主題電影書的一段小章節。

這本書是高雄市電影圖書館規畫的「影像中的高雄」,要介紹多部在高雄拍攝的台灣電影,平心而論,台語老電影就像一般老電影一樣,節奏比較緩慢,化妝和衣著 都有些可笑,劇情也顯得老套,然而台語電影一路從1950到1970年代,卻與台灣人民密切結合在一起,劇情中的悲歡離合,與今日電視連續劇的情節大同小 異,只是沒有那麼冤恨交纏的濁世畸戀或爾虞我詐的商場鬥爭,重看台語老片,你可以看到先民走過的痕跡,看到電影在那個世代中扮演旅遊指南、情愛傳奇、生活 紀錄的諸多功能角色。

台語電影其實提供了極多先人生活文化的紀錄,歷史研究的功能多過了純粹的戲劇藝術研究,重看台語電影,其實也是在以新角度來看過往人生。

高雄人比較津津樂道的台語電影,就是梁哲夫導演執導,白蘭、陳楊和吳靜芳聯合演出的《高雄發的尾班車》,我的文章內容先介紹與評論了這部電影的章節與成績。

看舊片是影迷重要的課程,不只是歷史風景,歷歷如現;古典心靈,亦會跳脫影片框格,再現風情,就等知音撿拾體會了。

舊片不盡然都是經典,多數卻是滿足大眾口味的應景作品,因為要取寵,所以用了不少譁眾的手法,因此讓人得以窺見當時的創作思惟與商業運作機制,梁哲夫的《高雄發的尾班車》正是1960年代台灣電影影美學的具體縮影。

首先,就是愛情電影的傳統結構,懷春少女在村中總有癡情漢子相戀,偏偏她中意的卻是外來的男人,她可能飛上枝頭,卻也可能所遇非人,前者有如《桃花江》, 後者則有《雪裡紅》與《江山美人》,女主角的掙扎、磨難與煎熬,在巧合不斷,又總有曲折意外的翻騰中,進入悲劇或喜劇的結局。

本片女主角翠翠,有村長之子呆銅單戀,險遭非禮時,獲得返鄉探親的大學生陳忠義路過搭救,兩人因而墜入情網,陳忠義要帶翠翠北上,卻被翠父攔阻,未能搭上夜班車,但是翠翠決心逃婚北上,卻發現陳忠義已奉父命要另娶新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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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鄉與貧富差距的愛情悲情,追求獨立愛情的自主意志是《高》片的兩大劇情主軸,相戀時,高雄左營春秋閣成為男女主角相戀定情的場域,台灣首先亮相的大新百 貨公司電動手扶梯,甚至愛河風景,都成了催動愛情的觸媒轉化劑;高雄火車站上的男女主角陰錯陽差,視而不見,擦肩而過的命運捉弄,則是傳統悲情的爆炸點。 風景地,定情地;離別驛,分手驛,透過《高》片的劇情結構,你幾乎已經看透了1960年代多數台灣電影慣用的手法了。

其次,則是通俗劇的巧合與情義矛盾元素。翠翠北上尋男友不遇,被富商收容,他卻湊巧正是男友的準岳丈,翠翠才因此得知真相,而且得能在街頭巧遇男友,無巧 不成書的故事轉折,讓劇情得以省卻無謂尋覓,集中焦點;接下來則是真愛男女能否犧牲自己,成全對方幸福的人生選擇。選擇了義氣,註定要是悲劇;選擇了愛 情,亦可能是生活無著的悲劇,然而人格的偉大,愛情的無私,也就建構了催淚的武器。

這本書的第二部份則是從高雄市的地標談起,配合著電影劇情,選擇相關的地標來見証今昔的文化滄桑,《高雄發的尾班車》的地標當然就是高雄火車站,1978年時,我曾經是每個星期天都急著向火車站報到的阿兵哥,轉眼就要三十年了,高雄火車站和周圍景觀早已不復當年盛況了,因而有了一篇「哀愁火車站」的側筆。

時間改變了人心相思的密度。

民國五十年代,從高雄到台北,通常只能搭火車北上,雖然要花上八到十小時,半天都過去了,卻是當時最便捷的旅行方式了,漫長的時間和金錢耗擲,讓台灣的南 北交通成了時空阻隔的瓶頸,也因而考驗著人心忠誠,真要南北奔波,那種煎熬,豈是只要五十分鐘飛機,四小時火車,甚至隨時可以飆車北上的當代人可以想像的 呢。

高雄發的尾班車,設定在晚上十點卅分,火車一開,每日的北上交通動線就斷線了,所有的相思和等待都得暫時收藏起來,所以,第二月台上的人,也會無端生出離 愁哀緒;上車的人望著玻璃窗外點點雨水滴,眼淚自然也會感傷流出目屎流滴。一切只因為,車站就是城市的出口,也是人間感情和淚水的出口。

然而,出口也有不同的意義,七0年代前的高雄,最多的外來人口應該是服役和受訓的軍人,每逢假日,高雄車站必定出現的大批軍人,就急著從出口奔回家鄉,那是喜悅的出口;黃昏入夜後,車站裡回流的則是一個個疲累歸營收假的靈魂,那是歡暢的入口。

車站默默承受著人生的悲喜。至於,李行導演的《王哥柳哥遊台灣》卻在高雄車站入口演出一齣接錯賓客的人生荒謬戲,則是另類的人生註腳了。

1978年,入伍服役的我曾在高雄火車站流過淚水,曾在高雄火車站擦拭一身疲累,急著坐上計程車收假歸營;2006年的夏天,昔日的高雄火車站悄悄配合三 鐵工程向南移82公尺,不再是昔日眾頭攢動的熙攘景觀了。高鐵要來了,捷運要來了,高雄火車站的歷史角色和感情角色,也將隨著車站的位移,逐漸偏離向城市 和人心的角落去了,城市正要改妝,高雄的景觀,如果不是有電影的逐格記憶和紀錄,最終也要淡去,也要模糊了。

防火牆:人到黃昏時

哈里遜.福特(Harrison Ford)主演的《防火牆(Firewall)》示範了兩個科技新可能。

這兩個新科技都是從生活中取材,首先是光靠傳真機和ipod是不是就足以盜取銀行客戶名稱及密碼,進而成功轉賬呢?答案是可能的,網路科技的誕生,改變了許多人生面向,增加了生活便利,也多添了生活疑慮,因為一旦盜匪掌握了核心科技,絕對可以為所欲為。

用傳真機和ipod來搶銀行,就是擁有豐富科技知識的編劇家想出來的怪招新點子;理論上可行,但是不值得效法,因為很容易被拆穿和發現的。然而,正因為是怪招新點子,所以勉強成了全片的一大噱頭。

《防火牆》的第二個新科技是狗的項圈中可能有衛星定位訊號,這是為了狗主人尋找走失愛犬的設計,卻成了哈里遜.福特循線追蹤,找回被歹徒綁票的家人的科技發明。

這的科技是真實存在的,硬加進劇情裡,雖然有點扯,卻還是依舊解釋得過去的,而且你必需佩服,《防火牆》的編劇很懂得拼湊科技新知來說故事。

然而,《防火牆》全片除了這兩項新科技之外,其他的形式和技法可說老套,又乏善可陳。

首先,歹徒掌控了銀行安全室主任,就可以透過網路轉賬,偷走一億美金。這是智慧型犯罪的手法,不必像《劍魚》和《臥底》那樣大張旗鼓去搶銀行,沒有客戶或 行員人質的危機,不必冒生命危險。乍看之下,歹徒或許是聰明的,但是類似家人被綁,以威脅正主的情節在過去哈里遜.福特主演的電影中已經屢見不鮮,你很難 再期待他的憤怒與反抗,能有什麼不一樣的結果。

其次,哈里遜.福特的妻子維吉妮亞.麥德森(Virginia Madsen)既是知名建築師,整幢房子又是她設計的,她唯一的功能就是帶著小朋友趁著混亂時躲進秘密通道,想要溜出房子。但是她的逃亡是失敗的,她的建 築師身份至此就成了累贅和廢物,再也不能發揮功能了,至於她是不是用美色誘惑年輕的歹徒?是不是抽空就灌輸遲早會被滅口的警訊?都只是點到為止的閒話兩 句,完全沒有吸引力與說服力的。

至於一開場的姐弟吵架,應証後來的大難來時共死生的情節,也是老套之至,但是你還是慶幸導演沒有篇幅再演出姐弟大和解的故事。至於小弟弟吃了花生就會過敏休克的劇情,除了製造歹徒保羅.貝特尼(Paul Bettany)的陰狠無情外,也成了哈里遜.福特不屈服的轉折關鍵,問題是,一切都在觀眾預料中,這樣的手段,少了新奇少了魅力。

最最殘忍的當然就是要已經六十五高齡的哈里遜.福特竟然要像他在二十四年前的《銀翼殺手》一樣,在雨夜中從屋頂爬進好友房間(雖然,導演沒有拍出這場註定 艱辛,又不見得有說服力的動作戲);此外,哈里遜.福特從《星際大戰》、《法櫃奇兵》和《空軍一號》一路以來培養的打仔形象,也讓他在《防火牆》中,繼續 可以和年紀小他二十九歲的保羅.貝特尼打來滾去,而且還打贏了保羅。這不但是不可能的任務,同時也糟踏了這位曾經在《美麗境界》和《達文西密碼》中都有獨 特魅力的新生代演員。

看完《防火牆》,最大的啟示就是:「人老了,就要服老,要安心坐看夕陽,享受美麗黃昏。」「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只應是一種心靈和意志狀態,不需要逞強硬拚的。生有時,死有時,明星有時,適得其所,才是美麗。

濃情威尼斯:平凡小品

十八世紀浪漫水都威尼斯的傳奇人物卡薩諾瓦(Gian Giacomo Girolamo Casanova (1725 到 1798))不是虛構的傳奇人物,歷史上確有其人,而且歷來已經有過無數的傳記電影,到了二十一世紀還要拍他的故事,不拘泥於史實,只求讓觀眾開心,其實是很簡便的討喜手法。

由《濃情巧克力》導演Lasse Hallström執導的《濃情威尼斯》一方面找來了英俊的澳洲男星希斯.萊傑(Heath Ledger)來詮釋卡薩諾瓦,另一方面則是一以貫之,從第一場戲開始到最後,都有始有終地大玩Mistaken Identity(身份錯亂)的遊戲,淆亂了視聽,同時也娛樂了觀眾。

Mistaken Identity(身份錯亂)是從古典希臘悲劇和喜劇都使用過的技法,悲劇因為錯認了角色身份,因而釀成亂倫悲劇;喜劇則因認錯了人,而有了巧取豪奪或者將錯就錯的鬥智趣味。

《濃情威尼斯》的第一場戲就在老邁的卡薩諾瓦正在寫他的回憶錄,他是一頁一個女子,寫完一千頁後,決定再另外寫一位Francesca Bruni,她就是《濃情威尼斯》的女主角,問題是寫書的人真的就是卡薩諾瓦嗎?電影一直要到片尾時才揭開這個謎底,然而,這樣的電影形式已經清楚表示了「身份錯亂」的電影主軸。

ref33 第二場戲則是正牌的卡薩諾瓦正在威尼斯的聖馬可廣場上看著傀儡戲搬演著「卡薩諾瓦」的愛情傳奇,台下的觀眾看得興味盎然,側身告訴卡薩諾瓦說:「卡薩諾瓦就是這德性!」真的嗎?希斯.萊傑扮演的卡薩諾瓦嘴角笑了笑,身旁的人有眼不視泰山,舞台上的人以訛傳訛,所謂的「希斯.萊傑(Heath Ledger)來詮釋卡薩諾瓦」傳奇,不就是在這種口耳相傳,卻又加油添醋的情境下,敷衍出更多的稗官野史嗎?這剛好也是「身份錯亂」的第二層技巧。

接下來是卡薩諾瓦偷情被逮,威尼斯總督出面保他,卻要求趕快娶個良家婦女進門,就可以杜悠悠之口,於是他挑上了美豔的維多利亞,不料卻得罪了愛慕維多利亞的青年喬凡尼,兩人相約決鬥,喬凡尼的姐姐法蘭雀絲卡因為劍術高強,決定女扮男裝代替手無縛雞之力的弟弟決戰,卡薩諾瓦則是不屑喬凡尼的挑釁,改用僕人的名字上陣,但又怕僕人受傷,於是也偽裝上場,於是正主都沒上場決鬥,反而都是冒牌貨上陣,「身份錯亂」的第三層錯亂就此展開。

然而《濃情威尼斯》的「身份錯亂」把戲才剛開場而已,法蘭雀絲卡是一位十八世紀的女性主義前鋒,她先是黏上鬍子,穿上男妝,就到大學論壇上舌戰群英,同時又化名為一位前衛作家,大量寫著豔情和女性獨立自主意識的著作,成為被教廷追緝的邪說異端人士,卡薩諾瓦先騙了她,法蘭雀絲卡也同樣騙了卡薩諾瓦,但是男有才情,女有美貌,動了心的卡薩諾瓦於是又假裝成法蘭雀絲卡的未婚夫帕普里吉歐,上門前婚,red94這時候的卡薩諾瓦,先是自告招認了自己剛開始假冒僕人名姓身份,卻再度耍詐,一方面騙帕普里吉歐減肥,一方面用套用帕普里吉歐去騙取法蘭雀絲卡的芳心,但是他已經求婚的維多利亞又進來干擾,教廷的審判官也趕到了威尼斯要來查緝敗德的卡薩諾瓦和鼓吹邪說的暢銷作家,危機和錯亂的身份交錯進行,使得危機四伏,一觸即發,但也讓劇情得能即時轉彎,逢兇化吉,整齣電影就在偽裝的圈套一圈一圈地往上套去,謎團一個一個解開的巧合與逆轉中,構成了總是在驚聲尖叫中,安然度過的驚險趣味。

「身份錯亂」的把戲其實只適用在資訊不足,交通不便的古老時空中,正因為「資訊不足,交通不便」,才使得騙子有機可趁,只要大膽自報家門,就有人信以為真,《濃情威尼斯》最後玩到連紅衣主教都可以由戲子來假扮,真是徹底把「身份錯亂」的能量發揮到了極致。

《濃情威尼斯》只是一部輕鬆小品,但是從編劇手法來解剖一齣好戲的編劇結構,應該才是花上九十分鐘看電影之後,最大的收獲了。

2006歐洲電影獎入圍名單

十一月五日早晨接到朋友姚經玉的一封電郵,讓我心頭沈沈歎了口氣!

這封電郵是在通報2006歐洲電影獎入圍名單,姚經玉自己經營一家海鵬電影公司,他所代理發行的《竊聽風暴》、《吹動大麥的風》、《冥王星早餐》和《靈界線》一共獲得了十四項提名。

歎息不是因為海鵬入圍太多,有眼光的投資,終於有了適時的激勵。我歎息的是媒體所司何事?為什麼一個.歐洲電影獎入圍名單是由一家電影公司來發布的呢?更慘的是,第二天的報紙竟然就採用了海鵬的素材,做為報導的重點。

我非常支持海鵬的努力,更肯定海鵬鍥而不捨地關注歐亞電影資訊,有海鵬的努力,我們才得以看到這麼多傑出的歐洲作品,以及日本大導演山田洋次的近年力作(海鵬已經連著發行了山田洋次「藤澤時代劇三部曲」中的《黃昏清兵衛》、《隱劍鬼爪》和明年才要發行的《武士的一分》)。

我唯一要挑剔的是台灣平面媒體的失職。

六日打開報紙,多數媒體報導的焦點是獲得六項提名的《竊聽風暴》,用的也是《竊聽風暴》的劇照。就新聞論新聞,這樣的做法沒錯,版面有限,只能做焦點報 導,再加上即將上映的《吹動大麥的風》、《冥王星早餐》和《玩美女人》日前都已陸續熱炒過了,至於《旅行之歌》正在上映,《靈界線》、《戰場上的小人球》 和《傲慢與偏見》則都已發行了DVD,唯新是尚,成了媒體自然的選擇。

當然,這麼多電影公司只有海鵬做功課,守著外電搶發新聞稿,做第一手的資訊傳播,基於這樣的苦勞,多給點版面,也是人情世故的必然。

只是,任何一個獎項競賽,你想看的入圍名單是精挑細選過的「節本」還是鉅細靡遺的「全本」呢?媒體是應該偷懶只報導一家公司的作品?還是全面性的掃瞄呢?

台灣人不是只看好萊塢電影,台灣媒體不應只報導好萊塢資訊,懂得適時把目光轉向歐洲、非洲和亞洲的媒體,才是我敬重的,「追求與世界同步」不但是我個人的 信仰,也是媒體的基本責任,媒體就是一面窗子,透過媒體,讀者可以看見世界,可是台灣媒體不但全面八卦化(成天忙著用偷拍手法去窺探人家的私密),連該做 的基本功課也不去做,不是輕描淡寫地揀人家現成的文稿重新拼貼成自己的文章,就是避重就輕地寫一點無關痛癢的馬路消息……還好,還好我們還有網路,可以留 住一點脈息,可以刊發一些自己以為值得刊發的訊息。

一個歐洲電影獎入圍名單確實沒有什麼了不起,有英文閱讀能力的朋友,只要上網查詢,很快就可以看到全部的入圍名單,順便還可以知道這個獎將由一千七百位會 員根據這份入圍名單投票產生得主,並在十二月二日於波蘭首都華沙頒獎,《未代皇帝》的製片Jeremy Thomas則將獲頒2006世界電影的歐洲成就獎(EUROPEAN ACHIEVEMENT IN WORLD CINEMA 2006 – Prix Screen International),以表揚他過去三十年的製片生涯的傑出貢獻;波蘭導演羅曼.波蘭斯基則要獲得終身成就獎。

問題在於不是每一個人看到英文名單時,就可以知道這些電影的中文片名叫什麼?台灣是不是演過了?(演過了,就可以在DVD店找來看),還沒上映,則可以排定時間到戲院報到,這不就是中文媒體最基本該做的事嗎?

1988年,歐洲人創辦歐洲電影學院,也彷效美國電影學院頒發奧斯卡獎的模式,頒發FELIX獎的時候,人在台北的我立刻響應,讓台灣的讀者也能第一手知 道歐洲人的品味和動態。在那個網路不發達的年代,衛星直播節目還很稀少的年代,我們是那麼努力地在土法煉鋼,唯一的想法就是台灣人應該與世界同步,於是就 事先情商柏林的朋友一定要看當地的電視轉播,還要幫我記名單,然後,我在頒獎典禮後三小時打電話到柏林,聽他轉述典禮上的點點滴滴,再配合零星的外電內 容,以及自己看過的電影印像摘發成歐洲電影獎的相關報導。

人生該當有夢,做個電影記者,我能做的夢,就是以有限的資源拚出一個與世界同步的精彩版面,雖然時代已經不同了(各報的影劇版都增張了,但是除了花絮就是 八卦,你還能從報紙上讀到什麼資訊,打開窗子,你還能看見世界?還是只看到人家的臥室、浴室和車廂呢?),我還是願意繼續在自己的角落默默耕耘。

以下就是我整理的2006歐洲電影獎入圍名單:
影片入圍EUROPEAN FILM 2006
BREAKFAST ON PLUTO《冥王星早餐》
GRBAVICA《旅行之歌》;
DAS LEBEN DER ANDEREN 《竊聽風暴》
THE ROAD TO GUANTANAMO《關塔納摩之路》
VOLVER《玩美女人》
THE WIND THAT SHAKES THE BARLEY《吹動大麥的風》;

導演入圍EUROPEAN DIRECTOR 2006
Pedro Almodóvar 《玩美女人》
Susanne Bier for EFTER BRYLLUPPET (After The Wedding)
Emanuele Crialese for NUOVOMONDO (Golden Door)
Florian Henckel von Donnersmarck f《竊聽風暴》
Ken Loach 《吹動大麥的風》
Michael Winterbottom & Mat Whitecross《關塔納摩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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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演員入圍EUROPEAN ACTRESS 2006
娜塔莉.芭葉Nathalie Baye in LE PETIT LIEUTENANT
潘妮洛普.克魯Penelope Cruz 《玩美女人》
Martina Gedeck《竊聽風暴》
姍卓.胡勒Sandra Hüller 《靈界線》
Mirjana Karanovic《旅行之歌》
Sarah Polley in LA VIDA SECRETA DE LAS PALABRAS (The Secret Life Of Words)

男演員入圍EUROPEAN ACTOR 2006
Patrick Chesnais in JE NE SUIS PAS LÀ POUR ÊTRE AIMÉ (Not Here To Be Loved)
Jesper Christensen in DRABET (Manslaughter)
Mads Mikkelsen in EFTER BRYLLUPPET (After The Wedding)
Ulrich Mühe《竊聽風暴》
西利安.墨非Cillian Murphy《吹動大麥的風》和《冥王星早餐》
Silvio Orlando in IL CAIMANO (The Caiman)

攝影入圍EUROPEAN CINEMATOGRAPHER 2006
Barry Ackroyd《吹動大麥的風》
José Luis Alcaine 《玩美女人》
Roman Osin f《傲慢與偏見》
Timo Salminen for LAITAKAUPUNGIN VALOT (Lights In The Dusk)

編劇入圍EUROPEAN SCREENWRITER 2006
Pedro Almodóvar 《玩美女人》
Florian Henckel von Donnersmarck《竊聽風暴》
Paul Laverty 《吹動大麥的風》
Corneliu Porumboiu for A FOST SAU N-A FOST (12:08 East Of Bucharest)

作曲家入圍EUROPEAN COMPOSER 2006
Alberto Iglesias《玩美女人》
Tuomas Kantelinen《戰場上的小人球》
Dario Marianelli for 《傲慢與偏見》
Gabriel Yared & Stéphane Moucha《竊聽風暴》

靈界線:紅塵驅魔錄

一部武俠電影,只有俠,沒有武,你會不會沈沈睡去?

一部警匪電影,沒有犯罪,沒有破案,你會不會看得索然乏味?

一部驅魔電影,沒有魔,只有驅魔的儀式,對你會不會有吸引力?

獲得今年歐洲電影獎最佳女演員獎提名的德國作品《靈界線(Requiem)》,就是一部沒有惡魔,沒有惡靈附身,也沒有特效的驅魔電影。

但是我耐心地看完了《靈界線》,因為我感受到了女主角和她的父母親,兩個世代,兩種觀點的痛。

如果你以看《大法師》的心情來看《靈界線》,肯定會失望的,只因為電影中的魔是心魔,是身體病痛的魔,是人類科學和醫學都還不能理解的神秘地帶,所以才交給宗教來解決。

《靈界線》不像《大法師》那樣強調精神失序下的惡魔附身,穢言穢行,甚至還會出現飄浮空中,或是頭部做360度旋轉,或是像蜘蛛爬行下樓,也沒有伊拉克廢墟下發現的古老神魔對決歷史……那些都是奇幻小說的著墨世界,真實人生中很難這般「上窮碧落下黃泉」。

《靈界線是根據真人實事改編的,但是部份情節卻是另外設想出來的。描寫1970年代初,一個患有癲癇症,卻又篤信天主教的年輕女孩蜜雪拉,在病痛和精神異常的狀態下,最後竟成為天主教驅邪儀式下的受害者。

電影沒有告訴我們蜜雪拉以前發病的狀態如何,電影直接從她21歲時,再度獲得大學入學通知開始,她已經一年沒發病了,所以自信身體應該負荷得了再去唸書的挑戰,但母親卻不願她出去拋頭露面,母女的關係很僵,還好,她有父親的支持,終於能夠單飛。飾演女主角的桑德拉.胡勒有一種憂鬱的氣質,讓她展翅待飛的渴盼格外讓人心疼,電影在這之前,清淡得就像寒天背景那般,只有股淡淡的惶惑不安隱藏在底片背景中。

進入大學後,蜜雪拉追求正常化的進取心顯現在她顯然遇到瓶頸的人際關係,都虧她主動示好,才算結交到可以談心的女朋友漢娜和若有情似有愛的男朋友史蒂芬,然而,蜜雪拉還是會突然暈倒,甚至到舞會跳舞時,瘋狂躁進的模樣渾如神靈附身,教授的要求又嚴,一個寒假報告差點就讓她的耶誕假期泡湯了……夢想是她要追求的,但是生活的壓力卻無所不在,讓她的心情和身體,就像顆不穩定的炸彈,隨時都可能爆炸。

不過,蜜雪拉卻又是位非常虔誠的天主教友,她定期出席禮拜,總是文誠祈禱,也常找神父告解,也會隨團到神蹟古寺去朝聖,簡單地說,她是位什麼規矩都乖乖照做的好孩子,卻不時有身體痙攣的病症發作,不斷服用新藥,卻帶給她更多的精神幻覺,總覺得半夜有人在叫喚著她的名字,她的手指每回要碰觸念珠手鐲時,就會彎曲,每回要觸摸十字架時,手臂就會彎曲,不能前伸……層層交錯後,她的情緒開始失控,會罵粗口,會歇斯底裡喊叫……

如果要拍傳統的「驅魔」電影,這時候的蜜雪拉就可以各種誇張或扭曲的肢體、情緒動作來創造聳動的畫面,但是《靈界線》的導演漢斯.史密德根本就不想玩特效,反而是從最細緻的生命小動作中來解剖蜜雪拉的生命煎熬。

例如,醫師明明診斷出蜜雪拉的腦子有問題,要去看精神科,但是,蜜雪拉抗拒,她不是不想治好,問題是沒有一位醫生明白診治出她的病況,只是不斷要她服用新藥,一再成為科學的白老鼠,那是醫學上的無能;另外,她回家過耶誕節,穿的年輕人服飾卻被母親視為淫蕩服裝,她誠心誠意買了漂亮皮包給母親做禮物,母親卻她的服飾丟進了垃圾桶中,母女代溝的激烈火花,讓這個耶誕節過得劍拔弩張,充分點出了蜜雪拉面對家庭壓力的苦悶與無奈。

至於病痛纏身,讓期末報告根本寫不出來,不把病情告訴男友,卻要對方誓言永不分離,永遠會陪伴在她身旁,卻又急著獻出自己的身體給男友,急切與失措,讓她的生活、學業和愛情,都呈現了高度緊繃的氛圍。

當科學、親情和愛情都束手無策時,宗教成為最後的救贖力量,但是信仰救不了蜜雪拉,驅邪儀式也只能讓她在聲嘶力竭後,暫時安靜而已,蜜雪拉的痛與失常,其實很多人在生活中都有過近似的經驗,宗教驅邪的最後悲劇,不能解決人生的痛,反而成為最後一聲歎息,《靈界線》沒有批判宗教,沒有責怪家庭,只試圖解剖找不到答案,也找不到出口的生命難題,看完沈重的《靈界線》,你或許會反過來慶幸自己的生命平淡,卻又平凡和平常,原來,平凡亦是幸福的一種姿態。

玩美女人:西班牙料理

從出道開始,阿莫多瓦就強調他和唐吉訶德是老鄉,同樣來自拉曼恰(La Mancha)這個地方,拉曼恰雖然是個單調乏味的鄉下,卻也是傳統以來就以男人為尊的地區,做妻子的女人經常得像奴隸般替一家之主洗腳,但是母親才是日理萬機的關鍵人物,若說男人像神,女人則像一國的最高行政首長,不管你稱她做總理,或者行政院長,《玩美女人》就非常貼切地詮釋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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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色和激情一直是阿莫多瓦的作品特質,《玩美女人》則是把這重種特質建立在以潘妮洛普.克魯茲(Penélope Cruz)為首的六個女人身上,然後再以不同經緯度的「鬼魂」、「性侵害」和」「恩仇」三條平行線,來建構及解答歷史的謎團和當下的危機,阿莫多瓦本人則像是在競技場上隨意碰撞著這三條平行線,自在彈碰翻滾的雜耍高手。

《玩美女人》就像一般的通俗電影,平常的生活情緒中要先有了危機,才有轉機,主角才能在蓬頭垢面的困境中散發光采,本片的主線危機就是女主角蕾木妲(潘妮洛普.克魯茲飾演)的女兒寶拉殺死了她的爸爸,原因是老爸失業在家,看見亭亭玉立的女兒,起了侵犯染指之心。蕾木妲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告誡寶拉;「人是我殺的,與妳無關。」她要一肩擔起所有的危機處理。

如果《玩美女人》只是一部處理死屍的電影,就太小看阿莫多瓦了,的確,電影的屍體處理過程參雜了《馬奎斯的三個葬禮》、《藏錯屍體殺錯人》和《天才雷普利》等片的黑色趣味,有時緊張,有時諧趣,但是最後河邊埋骨地真相大白時,觀眾才發現阿莫多瓦其實是煽情高手,人間情仇雖然是糾葛難斷,讓人想要睚眥必報,然而恩恩怨怨卻不是可以黑白一刀切的,能在渾水中提煉出淚水,才見功力,阿莫多瓦最後就靠輕描淡寫的樹碑來發功,果真是催淚高手。

《玩美女人》的劇情副線則是:蕾木妲有位瞎眼多年的姨婆,她趕在姨婆臨終前帶著妹妹和女兒前往探視,這個探親行動是要交代她們家族的三姑六婆關係,只是蕾木妲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左鄰右舍的人都傳說她已經過世多年的母親,竟然以鬼魂的姿態現身照顧阿姨,甚至連她的表姐都會要求她如果得見母親的鬼魂,請她代為解謎,說明何以就在蕾木妲雙親雙雙被火燒死的那天,她的母親也神秘失蹤了。

鬼魂可以是心理狀態,鬼魂可以是怪力亂神,然而,在阿莫多瓦的世界中,鬼魂還有第三個功能:鬼魂也可能是真人。《玩美女人》的鬼魂傳說,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古老國度對靈異世界的開朗包容態度,卻也同時透過這種包容,讓人生的愧疚和罪惡得到清洗和彌補的機會,當然,鬼不鬼,人不人的趣味,也成了推動劇情運轉的動力、懸疑和趣味,小小的一個伎倆,就能夠鋪陳出多元意義,阿莫多瓦的編劇功力可以說是到了爐火純青,運用自如的境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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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玩美女人》真正的功力卻是在於明明只是講述一個通俗到不能再通俗的男女恩怨情仇故事,卻能夠讓人在一團爛泥中看到一朵不平凡的小花。通俗劇的題材無非就是要網羅等「亂愛」、「謀殺」、「亂倫」、「棄屍」、「巧合」等奇情元素,目的只在於讓人目不暇給,哀鳴跌歎,再對照自己的人生,油生幸福滋味,而且一般編劇無非就是講一則家門血淚,阿莫多瓦卻是從當代的亂倫案例輻射出西班牙社會(或者是人類社會)的幢幢黑影,將這個神話世界中就已經屢見不鮮的「亂倫」元素解構成猥屑男人與堅強女人的人格特質。

剛強粗蠻的其實脆弱,柔弱卑微的其實堅靭硬拔,阿莫多瓦對女性的歌詠與禮讚,都是生命真實。

彩虹下的幸福:黃昏情

小說家白先勇在「孽子」的首頁上寫著:「寫給那一群,在最深最深的黑夜裡,獨自徬徨街頭,無所依歸的孩子們。」1960年出生的日本導演犬童一心則在他的新作《彩虹老人院( La Maison de Himiko)/彩虹下的幸福》中,把男主角換成了同志酒吧「卑彌呼(Himiko)」的老闆吉田照男。

老年確定罹癌後,他結束了酒吧,在海邊開了家旅館,把無所依歸的老同志全都收容進來,牽子之手,與子偕老,同志的深情,家人的折磨,盡在電影之中。

《彩虹老人院/彩虹下的幸福》的日本官網的第一頁就寫著「那個年輕俊美的男子,是父親的戀人」然後再慢溶進田中泯飾演的吉田照男,他的愛人岸本春彥(小田切讓飾演)和女兒吉田沙織(柴崎幸飾演)站在那間鵝黃色外牆的彩虹老人院欄杆旁的照片。這張照片說明了父女情、同性和異性愛情、以及老同志安養所的多重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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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彌呼是日本歷史上的傳奇女王,她曾在三國時期向曹魏進貢,《三國志》、《隋書》和《日本書紀》等史書上都有她的名號記載,她在女性宗族中有「巫女王」的影嚮與號召力,那是女性勢力有如太陽般的古早時代,後來也就成為喜歡變裝的同志們衷心認同、投射的偶像。

吉田照男結過婚,育有女兒,但是後來出櫃公開自己是同志,就使得他的妻子和女兒備感尷尬,就在他不久於人世時,他的愛人找到了他的女兒沙織,以重金誘使沙織到老人院來幫傭,讓父女得能相見。

成長時期的心靈創傷,讓沙織一開始對「老玻璃」心生排斥,眉頭總是緊縐,以粗暴不屑的語氣對著病奄奄的父親說話,然而,朝夕相處之後,沙織開始發覺了老同志的真誠與坦率,也分享了他的悲喜往事,甚至還和俊美的春彥有了不算成功的肌膚之親……從接觸、觀察到動心,沙織最後終於明白原本傷心欲絕的母親何以能夠接納出櫃的父親,留下最美麗的倩影。

忠誠與背叛是《彩虹老人院/彩虹下的幸福》的主要論述,沙織在父親臨終前還追問著他有無愧咎遺憾,對自己忠誠,就可能背叛了妻女,面對這個永遠得不到救贖的人間難題上,電影碰觸了同志的「孽子」情意結,獻上了老有所終的關懷,卻也不想針對道德與世俗的成見與批判提出太多樂觀的解決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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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有一位原本看到同志就想丟水袋嘲罵的小男生,他甚至還會在老人院的牆上塗抹罵人的髒話,卻在有一回被小田切讓當面折煞銳氣,最後竟然能夠改變成見,認同幫忙,看到這裡,你不禁要擔心,如果他就因此卻陷進同志情欲世界,而成為出櫃新秀,這樣的劇情就未免太俗爛了!還好,友情就是友情,理解與同情其實無非就是由衷的尊重,不過,他的逆轉已經算是本片最冒險的情節處理了。

早在《狗狗心事》中就很會用音樂來說故事的導演犬童一心,這回則是和作曲家細雪睛臣選擇了德弗乍克的「母親教我的歌」,用甜中帶澀,懷舊又感傷的曲調,搭配當我的老母親教我唱歌的時候, 淚水經常沾在她的睫毛上……現在當我自己教孩子們唱歌時……」的歌詞,你才赫然發現這批情感世界浪遊飄泊的孽子,其實還是眷顧母愛的平凡孩子,不論年幼或老邁,都還是有赤子深情。

 

非法警戒:舊瓶裝老酒

如果我是《非法警戒(Pride and Glory)》的投資人,第一個要問導演Gavin O’Connor的問題就是:「又是一部警察電影,請問有何新意?有什麼新鮮點呢?」

 

因為做為警察電影,《非法警戒》的最大問題就在於:新意不多。

 

警察收黑錢?不新鮮。

警察勒索商家?常看到。

警察替黑幫排除異己?時有所聞。

警察家族有黑有白,不也是老生常談?

警察作偽証,掩護自家人?不也是經常上演的老戲嗎? 

 

就算導演Gavin O’Connor出身警察世家,對警察作業和私人風紀問題有內線和前線的第一手觀察,要把警察故事搬上銀幕,他要面對的問題還是在於:有何新意?新鮮點在那裡?

 

《非法警戒》的開場戲是一場美式足球賽,耶誕節前夕,美國紐約警察的美式足球隊在寒風中出賽,在柯林.法洛(Colin Farrell)飾演的吉米領軍之下,球隊以些微之差獲勝,警察很風光,吉米更是得意洋洋地享受妻子與小孩的熱情擁抱,看來,柯林.法洛這回有點像正派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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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精明的影迷都知道,不要太相信你的眼睛。因為球賽才賽完,吉米的姐夫法蘭西斯(Noah Emmerich飾演)就接獲同仁報案,他的手下在緝毒時,遭到黑道毒手,四人全都殞命,悲憤的紐約警察誓言查出兇手,以報兄弟被害之仇。

 

這場戲可以算是《非法警戒》中略有新意的開場戲,關鍵在於一方面是紐約警察在為榮譽奮戰(即使只是一場球賽),另一方面則是趁眾人關注球賽,警力鬆懈之際,派出手下去掃除黑幫大患,那是收取黑錢的相對代價,恰是榮譽的相反詞了。一場球賽有表面的光彩,亦有私下的黑幕,交叉平行的運作,確有開啟多重視野的功能,但亦沒有翻新《教父》早已樹立的多重論述規格。

 

偏偏消息走洩,變生肘腋,以至於害死自家兄弟,也讓曾經以偽証,掩護自家人的法蘭西斯弟弟雷(由愛德華.諾頓/ Edward Norton飾演),就在總監老爸強.沃特(Jon Voight)的要求下出面主持專案小組,追查歹徒。只是,原本要血債血還的專案小組,最後卻挖出了根本就是黑吃黑,窩裡反的不堪的黑幕,涉案的不但是自己人,更是自家人(包括雷的哥哥和姐夫),受命追查真兇的雷,立刻面臨了要不要說真話的困境,尊嚴、信念和價值全都受到煎熬考驗。

 

《非法警戒》的中文片名譯得非常空茫,完全無法從片名上理解電影的真正企圖,唯一點出的是貫穿全片的「非法」主題,雷發現他無法公事公辦時,「私了」似乎成了這幫遊走在黑白和灰色邊緣的警察們最便捷的途徑,吉米硬替雷開槍,吉米用錢賄賂大舅子法蘭西斯,雷再單挑吉米都是「私了」精神的四方流瀉,這樣的內容其實是在註解《Pride and Glory》的片名定義,也讓觀眾更清楚了榮譽金牌或許越擦越亮,但也可能是擦去真相污點的美容偽裝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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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榮譽已經是太過空洞的名詞了,雷與吉米用單挑方式了結恩仇之後,本要走向公事公辦,送警法辦的結果,卻又遇上了情緒失控的憤怒民眾,再度以私了方式傾吐他們飽受壞警察欺壓的怒氣,公理不可期,私了才是王道的基調再度昂揚,雖然不盡合情理,卻也算是比較即時的正義,只不過,最後父子三人最後還是穿上警察制服接受司法調查的結論,卻又再度模糊了主題,已經腐敗的,沾黑的,變質的榮光,又如何教人期待以一襲制服來建立信心與信賴呢?

 

顧家疼孩子的警察為什麼要收黑錢?為什麼要作賤自己信仰的榮譽?沒有合理說法,只用老套框架說一則不新的故事,《非法警戒》再度顯示了好萊塢拍警察電影的功力已經變不出新把戲了。

坎城影展:給你五分鐘

不滿足,是文明進化的動力。一旦滿足,我們就習慣留戀,習慣重覆,只會停留在既定的座標和溫度上。只有不滿足,才會驅策我們去找尋更多的可能。

不滿足於過去,也不滿足既定的模式,積極開發新可能,也是國際影展開拓新局的重要動能,2009年的坎城影展的選擇是讓更多的影迷,更同步地「看見」電影。

多數人認識新電影的方式有三,一是透過報導,二是看廣告,三是看預告片,這三種方式都讓人有隔靴搔癢的不滿足感,不是距離太遠,就是資訊短缺,很難滿足。坎城影展總裁Gilles Jacob在四月二十三日公布參展影片片單時就順便宣布說:「我們的官網增加了頻寬,我們打算為所有的參展影片提供更大的舞台,只要到了公演時刻,我們就會在官網上播出這部電影的前五分鐘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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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章,第一段的破題寫法很重要,好電影亦然。電影的人物和議題透過開場戲開始伸展手腳,美學氛圍和節奏律動開始浮現,一切就有如漂亮的起手式,Gilles Jacob其實不記得是勞勃.阿特曼或尚.雷諾曾經說過:「偉大的藝術家最精彩的地方就在第一捲和最後一捲底片上。」他能做的事就是讓更多的觀眾看見第一捲底片的前五分鐘。

是的,完完整整,純純淨淨的前五分鐘,沒有修飾,亦沒有包裝,創作者的原貌本色就直接顯現在觀眾前面,如果因為年輕觀眾看見了這五分鐘片段,油生了好奇,想要知道:「然後怎麼了?」也許就會放下手中的電玩,暫時告別電腦,趕往戲院一窺究竟。

電影有了觀眾,才有未來,坎城影展的最大功能就是振興電影產業,讓各國才子都能有一展才情的舞台,也同樣是影展號召天下英雄,持續發光發熱的魅力所在。

電影一直伴隨科技成長,從默片到有聲片如此,從黑白片到彩色片亦然,從人工手繪到電腦動畫,從膠捲到數位更是如此,時代的風潮既然已經大步邁向網路世代,電腦記憶體容量越來越大,價格又越來越便宜,網路頻寬和傳輸速度都能大輻提昇的時候,電影結合最新科技發揮更大影響,當然是合情入理的進化,問題不在於科技有多進步,問題在於你會不會運用科技,懂得,世界就無限遼闊,不懂,就只能擦肩而過,輕歎無緣了。

五分鐘當然不是全部,五分鐘亦未必就能看盡精髓,卻有如在商店街試吃某些食品,初嚐解饞,若能驚豔,就會急著想要買下吃食,雖然難免會遇上純心白吃,淺嚐即跑的奧客,但是對於忠誠的電影香客而言,卻是更加媚惑的誘因了。

我是從1985年開始撰寫有關坎城影展的報導文字,依靠的全是外電文字和電影雜誌上的幾張劇照和一點簡介,當年庫斯杜立卡Emir Kusturica的《爸爸出差時(Otac na sluzbenom putu)》奪得金棕櫚獎,美國歌手雪兒(Cher)主演《面具(Mask)》獲得影后,艾倫.派克(Alan Parker) 的《鳥人(Birdy)》,雖然也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影片介紹,但是寫得很心虛,主要是因為沒看過電影,透過文字「想像」電影情貌,就算想像力再豐富,相較於實際的影片風格,落差還是極大的。事後有機會再看到這些得獎作品時,難免都會汗顏。

後來有機會採訪坎城影展,我會想盡辦法看完所有的參賽片,因為我相信唯有如此,才能準確地「煮酒論英雄」,印証自己和評審的眼光究竟有多少落差,那也同樣是一種電影練功房的苦行修煉過程,因此,1988年在影展大會堂看過丹麥導演Bille August執導的《比利小英雄(Pelle erobreren)》,我可以大聲嚷出:「這就是我的金棕櫚獎啊!」三天後,評審團果然將金棕櫚獎頒給了《比利小英雄》時,我當然也就有了吾心不孤的興奮共鳴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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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的台北電影節和金馬獎都已經開始籌備了,我不知道負責人有多少不滿足的衝動,想要再為電影節增添新的色彩和可能空間,坎城的五分鐘新猷,或許可以帶給主事者更多的刺激與衝動吧?

 

坎城海報:蠢動的情事

答案其實因人而異,也和你觀影時間的短長及視野寬窄有關。不符合標準答案,其實也沒有啥了不起。

如果是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的《情事(L’avventura)》,我必需說你真是道地的影迷,因為將近五十年前的電影了,竟然能夠如數家珍,一語就道出了典故。

我看到的其實好像是海,耳朵似乎聽見了海浪聲。因為我彷彿聽到了坎城的召喚。

一切與海,與坎城有關。

1960年,安東尼奧尼帶著他的《情事》來到坎城映演時,觀眾席上不時傳來不耐的噓聲,主要是因為多數人看不懂劇情,不知道電影的主題,做一位前衛先行者,這樣的命運並不讓人訝異,但是當年的坎城影展評審團還是頒給《情事》一座評審獎。

《情事》描寫幾位義大利男女到海島遊玩,但是其中一位女生安娜失蹤了,眾人尋覓不著,最後不了了之,回到都市裡的其他男女,包括了美麗的Monica Vitti卻發展出一段複雜的往事與當下戀曲的交響樂。

看到向《情事》致敬的海報設計,我就想起了《情事》的開場海島戲,大導演在他的創作高峰,自由自在地開發出各式膠捲書寫方式,必然遭受質疑,必然承載誤解,只有知道自己為何創作的人才有勇氣與毅力面對這一切,雖然,時間終於會還其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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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才子每年帶著新作來坎城觀摩競賽,他們的才情與汗水擦亮了坎城棕櫚的光澤,同樣地,坎城影展也總能恰如其份地讓影迷的目光聚焦在大師的作品或歷史上,例如,費里尼過世之後的1993年坎城影展海報,就用他與妻子合作《大路》的手稿做海報,凝聚了天下影癡的歎息。

只不過,這張海報卻也讓我想起了短命的1939年第一屆坎城影展那張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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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正面背面都同樣迷人,第一屆的坎城影展海報用了女人的背影訴說一種憧憬與衝動,70年後,坎城影展同樣使用了迷人的女性背影做為視覺焦點,Annick Durban設計了一位站在門旁的女人,她似乎看見了遠方的風景或來客,正急著想要招呼或者出迎,她的姿態訴說著各種可能,安東尼奧尼的電影允許各式解讀,好看的電影也從來不想只擁有定於一尊的標準解讀,這張海報既呼應了安東尼奧尼的視覺魔法,也更呼應了他開拓電影空間的生命旅程。

本屆坎城影展的參賽片單即將揭曉,我一直相信評審主宰了影展的給獎結果,不同的組合,不同的品味,就一定會有不同的結果。今年的坎城影展評審團由法國知名女星伊莎貝拉.雨蓓(Isabelle Huppert)擔任主席,影展當局宣稱這是繼麗芙烏嫚(Liv Ullmann)、珍妮.摩露(Jeanne Moreau)和莎岡(Françoise Sagan)之後的第四位女性評審長,我真的不知道電影的好壞與性別究竟有何關連,也無法對女星出任評審長做出任何臧否,結果,才是評定評審稱職與否的最後標準吧,得獎作品未必能成經典,讓經典之作得到金獎加持,才是評審最窩心的回饋了吧。

後記:

23日稍晚,坎城影展當局宣布今第六十二屆坎城影展競賽單元的評審名單,一如去年,還是大打美女牌,評審不但要有頭腦,看得懂藝術名片,還要兼具炒熱影展的幫襯功能,除了雨蓓出任評審長之外,其他七位評審中,就有三位是美女明星,分別是《情欲二重奏》和《真愛之旅》的女主角Asia Argento;《阿甘正傳》的Robin WRIGHT PENN,以及台灣女星舒淇,再搭配南韓導演李滄東、美國導演James GRAY、土耳其導演Nuri BILGE CEYLAN 和英國作家Hanif KUREISH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