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史密斯:作家談電影

只要她簽了版權合約,小說就成了導演的孩子,「愛怎麼改就怎麼改!」

乍聽之下,好像她很愛錢,收到版權費就好,其實她還是在乎的。

法國導演René Clément找來大帥哥Alain Delon在《陽光普照(Plein Soleil)》詮釋她一手打造的Ripley,她就讚不絕口,但是電影結尾,Ripley被警方逮捕,她就會忍不住說:「那不是我的版本。」

她欣賞德國導演文.溫德斯(Wim Wnders)的才氣,對《美國朋友(The American Friend)》唯一的抱怨是溫德斯只買了一本小說「Ripley’s Game」的版權,卻偷偷溶入了另一本小說的內容。老太太對自家智慧財產權極為珍惜。

雖然Patricia Highsmith宣稱自己很少看電影,卻擔任過1978年第28屆柏林影展的評審團主席,帶領大導演塞吉奧李昂尼(Sergio Leone)和安哲羅普洛斯(Theodoros Angelopoulos)等國際知名影人,一口氣頒出三只金熊獎給三部西部牙電影,品味與決斷果然與眾不同。那年的開幕片是John Cassavetes執導的《開幕夜(Opening Night),導演愛妻兼女主角珍娜.羅蘭(Gena Rowlands)當選影后,閉幕片則是史匹柏的《第三類接觸(Close Encounters of the Third Kind. )》

那一年的柏林影展首度從六月移往二月,成為每年率先登場的A級影展,Patricia Highsmith坦承自己不適合當評審團主席,既無法揮鞭決斷,更無法忍受評審團裡的政治角力,因為有一位來自第三世界的評審,一直替某部共產國家的電影護航要獎,「那部電影根本是垃圾!」Patricia Highsmith沒點名,究竟垃圾電影最後有沒有得獎,我無法瞎猜。那一年只有來自保加利亞的導演Georgi Djulgerov 因為《Advantage》拿下最佳導演獎。

Patricia Highsmith很會寫小說,也試過編劇,然而隔行如隔山,試過幾次都失敗後,就不再嘗試了。她寧願高價賣出小說版權,絕不試著自己改寫劇本。她對電影的態度就是各走各的獨木橋,她不想認識電影導演,「我不過問你們的作品,你們也別來干預我的作品。」

有人問Patricia Highsmith最喜歡哪一部電影?她的答案很有趣,不是大國民(Citizen Kane)》,也不是《北非諜影(Casablanca)》,真要選,她會選《亂世佳人( Gone with the Wind)》。因為電影不錯,小說也不錯。

是吧,Patricia Highsmith就是Patricia Highsmith,獨一無二的Patricia Highsmith。

我們還有明天:女之歌

為甚麼?起床氣?還是習慣動作?導演Paola Cortellesi沒有解釋,這是《我們還有明天( C’è ancora domani)》簡單有力的開場,清楚交代了父權暴力。

Delia略有錯愕,沒有哭泣,亦不爭辯,更沒反抗,摸摸臉下床準備早餐,沒即時妥當搞定,搞不好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逆來順受是美德嗎?Delia有自己的生存邏輯,杵逆只會火上加油,於事無補,她知道如何低空飛過。

二然而看在待嫁女兒Marcella眼裡,Delia是沒用的受氣包,明明可以反擊,可以逃家,為什麼一再姑息隱忍?但是Delia總以Ivano經歷過兩次大戰為由,包容他的挫敗與苦悶。可憐的是她的善意,老公從不領情。嫌嫌嫌、罵罵罵、打打打,成為每天例行公事。

《我們還有明天》故事設定在1940年代,戰後義大利最窮困的年代,黑白攝影呼應窮困主題,從選材到表現恰如著名的「新寫實」電影風格,然而導演Paola Cortellesi不被「寫實」綑綁,所有的暴力場景全用音樂舞蹈來呈現,她不是歌詠暴力,而是把清官都難斷的家務事,保留一線愛的生機,即使當初因為誤解而結合,Delia總會掛念還沒長大的兩個兒子,也期待Marcella 不再重蹈覆轍,嫁到有錢人家。

至於Ivano的顢頇自大,就讓他繼續自以為是吧。但你清楚明白,Delia的犧牲容忍都基於愛。她的委屈一再擦亮頭上光環。

《我們還有明天》的前半小時重複惡的循環,讓觀眾看不見明天。

在家裡,臥病在床,大呼小叫,需索無度的公公雖然也嫌Ivano對媳婦太兇,但是他反對的不是暴力,他的主張是不要每天打,打久了就疲了,久久打一次,徹徹底底痛快的打,才是有效暴力!

在修傘鋪裡,什麼都不會的男工拿四十里拉,邊做還要邊教的Delia只拿30里拉,憑什麼?憑他是男生啊!裡裡外外都重男輕女的環境下,Delia還有喘息空間嗎?

片名告訴大家:有的。

《我們還有明天》的好看就在於Delia如何從虎口找到出口,如何在命運女神的踐踏戲弄下找到生機。最後Delia透過不出聲的嘴型,對著女兒唱出自主、愉悅、尊嚴的勝利之歌時,你或許會同意:即使只是義大利女性的一小步,已經是非常不容易的一大步。

霸凌就是暴力,找到非暴力方式對抗、壓制霸凌,這種「希望」,就讓隧道不再那麼漫長黑暗。Delia的解藥,劑量不大,但是夠讓大家看見了光,看見了方向,難怪成為義大利最賣座的電影。

驀然回首:漫畫青春緣

我父英風:大師的雕像

一味敲著打字機上的字母鍵,答答鏘鏘,就能成就一幅畫,一幅母親的肖像。電腦還在dos作業系統的時候,只要下對指令,列表機確實能夠畫出圖案。楊英風卻領先dos系統,早在1948年就透過剛學會的打字機,敲打出母親陳鳳凰的肖像。打字機就是那個年代的書寫科技工具,一張圖就看到了楊英風駕馭科技的豪情與天賦。

符昌鋒執導的《我父英風》,因為主角已經過世多年,透過作品介紹一代大家楊英風,只要作品讓人嘆服,勝過千言萬語。

其中,鳳凰雕塑是楊英風作品最耀眼的代表作。原因之一:鳳凰是母親的名字;原因之二:從小最迷戀母親坐在梳妝鏡前海外妝的身影,化妝鏡旁的鳳凰雕刻,深印腦海。原因之三:鳳凰身影既有曲線流動,還能凸現素材韌力。

孺慕,是藝術莫大動力。生活,就是最大養分。鳳凰元素的進駐創作DNA,為藝術源起做出美麗註解。

況且,鳳凰作品另有傳奇。1970年大阪博覽會中華民國館場外的「有鳳來儀」景觀鋼構,亮麗傲人,那是楊英風在短短三個月內完成的緊急救援,卻能成就傲世作品,何其不易!

楊英風1997年辭世,享壽七十有二。《我父英風》來不及拍到他的身影,幸好作品極多,而且還留下珍貴的錄音檔,再透過出家三女兒釋寬謙的追尋與憶訪,走訪散落各地的作品,回憶、剖析與直擊,多方面建構出楊英風素描。

女兒既然是紀錄片的主線,釋寬謙記憶中的父親成了珍貴的獨家觀點。尤其是出家後再見父親,楊英風不但仔細聆聽了女兒說經弘法,第二天還能將女兒談話的重點做成一張表格,將他的聆佛心得呈獻給「師父」女兒。此舉,代表楊英風不但認真聆聽,而且一路認真學習,尋常角落的自然人格,何等珍貴?

電影即時拍到了朱銘大師生前談話,聽他回憶當年自己按門鈴拜師的心路歷程,聽到楊英風告誡朱銘:不要學他,才能自創一格。大師尊崇大師不但讓人看見日漸示微的師門倫理,也見證了人間佳話。至於做自己才能成就自己,更是至理名言。

至於不鏽鋼介面的光影反射,可以讓作品持續幻化,又與空間對話,看著一尊尊雕像,《我父英風》提供觀眾從咀嚼藝術中得著浸淫大師風華的能量。

地面師:罪惡的樂趣

日本人用「地面師」一詞定義從事房地產詐騙的歹徒,他們透過偽造文件和身份冒充的詐騙手段,把獵物一步步逼入地獄的過程就是《地面師》迷人所在。

《地面師》第一季從豐川悅司飾演的「哈里森山中」持獵槍射殺黑熊開場,縱使槍聲已響,大熊仍然直撲眼前,他沒有驚訝驚呼,再次開槍,熊血直濺顏面。冷酷與兇殘本色,直躍螢幕,對照後來發展,這款開場極具破題功力。

「地面師」之所以為師。在於做足人間功課,從尋找房地產到鎖定獵物,他們故的情報蒐集、整理與分析其實是每個成功集團都必經的過程。從人家口袋裡掏錢從來都不容易,心甘情願比起不甘不願尤其困難,要你心甘情願,還頻頻道謝,喜不自勝,就是「地面師」的技術/藝術顛峰,也是戲劇高潮。

《地面師》的核心人物是「哈里森山中」,與豐川悅司並掛頭牌的綾野剛則扮演他一手訓練栽培的徒弟辻本拓海,地面師害他家破人亡,他從受害者變身加害者 ,加入「地面師」集團,虐詐其他受害者的心理狀態,有效釣足觀眾胃口,想要一探究竟。

《地面師》的趣味之一就是個案研究的戰略佈局,之二則是變數出現時的因應之道。前者是洞察人心的生命觀察,後者則是突圍求生的不擇手段,前者強調細膩周延,後者則力走偏鋒,所有的轉折鋪排其實更是編劇與導演緊捉觀眾的「高明騙術」。

綾野剛的角色有點像是《刺激(The Sting)》中的Robert Reford,有張英挺俊臉,讓人不易生疑;豐川悅司則像是老謀深算的Paul Newman,差別在於綾野剛不但是精算師,同時也是肉身釣餌,豐川悅司更是機關算盡,出手絕不手軟的大魔王,躲在幕後的他,看似慢口汲飲名酒,靜若書生,行動起來卻比獵豹更狠準。他深諳「狡兔死,走狗烹」的自保之道,但一把捉起黨羽小池榮子的頭髮,逼她不得不同意剃光頭的狠絕,更讓梟雄本色得著更有力的書寫。他經手的每椿血案,都有著讓人悚目驚心的凌遲勁力,形成《地面師》強有力的血色調味。

地面師如果只是騙錢也就罷了,劇中的每位受害者不論是無知或無辜,都有著大小程度不一的非份貪念,觀眾看著他們一步步走進地獄,竟然不覺憐憫同情與不捨,尤其是受騙菁英明明都做了因應查證,看到他們依舊閃失上鉤,觀眾享受著這款看人減頂的過程,不也是一款guilty pleasure?第一季終場前,依舊是「哈里森山中」持槍埋伏在岩石旁守候獵物,你不也充滿期待?惡的迷惑的就是《地面師》的魅力。

喜劇謎中謎:演員難為

魔鏡啊魔鏡,好萊塢黃金時代的第二偉大男星是誰?

美國電影學會(American Film Institute)在1999年的百大票選中,選出的第二名是卡萊葛倫Cary Grant (1904 – 1986)。能夠在眾星雲集的好萊塢躋身the second greatest male star of the Golden Age of Hollywood,很不容易。

你或許想知道第一名是誰?
《北非諜影》的亨佛萊.鲍嘉(Humphrey Bogart)。不過, 他不是今天的重點。

前兩天從圖書館借到了史丹利·杜寧(Stanley Donen)執導的《謎中謎(Charade)》,看見片中的出浴戲,不禁噗哧笑了出來,心得是:當演員真辛苦。

半世紀以前我在萬國戲院看過《謎中謎》,唯一記得的畫面只剩1960年代愛玩的色塊旋轉拼評圖,連女角是赫本都沒了印象,走出戲院時還覺得電影劇情實在普普,稱不上「謎中謎」。

60年後重看,當然明白奧黛麗·赫本是最佳「小迷糊」演員,每天穿得花枝招展、漂漂亮亮的,但是問到她的有錢先生,一問三不知,什麼職業?不知道!有多少錢?不知道!當然更不懂先生為什麼要突然變賣家產,離家出走,又為何會暴斃在鐵軌旁?而出席先生告別式的朋友,他也一個都不認識!

怎麼可能?偏偏劇本就是這樣寫的,她的迷糊讓人對她的愛情都打了個大問號。然後卡萊·葛倫亮相搭訕,原本就想離婚的她,快速墜入情網!

先生的死亡是謎,卡萊·葛倫的身分也是謎,換過五個名字,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每回被騙之,赫本當然很生氣,但是卡萊葛倫一求婚,她就什麼都忘記了,這麽「扯」的劇本還真的只有那個「黃金」年代才「掰」得出來。

文質彬彬的卡萊·葛倫穿起西裝真的超帥,導演卻能想出他穿著西裝洗澡,不是乾洗,而是真的蓮蓬頭水淋而下的濕洗。

傳統電影的出浴戲,焦點都在明星胴體,這一回,導演想讓觀眾看見的不是偶像的肉身,而是巨星的搞笑本事。

卡萊.葛倫穿西裝洗澡那種磨磨蹭蹭、那種裝模作樣,確實超乎一般人的經驗法則,讓這場戲具備了逗人謔笑的力量。形象不重要,演員放得開,觀眾自然開心。

類似戲碼還包括他和奧黛麗·赫本到夜總會玩起兩人用身體夾住一顆球,落地就輸了的遊戲。肉體磨蹭時糗態百出,是戲謔,卻也是男女主角「終於」耳鬢廝磨的「合情入理」結果,糗,讓你笑,愛,讓你引頸。好萊塢黃金年代的巨星們,其實也都是導演手中的大玩偶而已。(後來臺灣電視綜藝節目也有類似遊戲橋段)

重看老片有時很像服役時光的「晚點名」,曾經熟悉,卻已陌生睽違的老演員逐一現身:華特·馬殊、詹姆士·柯本、喬治·甘迺迪……記得他們的你,應該跟我一樣老了吧?

當然還有Henry Mancini的主題音樂、Hubert de Givenchy 的服裝,都是標準的赫本班底,卡萊.葛倫能靠著帥氣嬉笑相抗衡,確實不簡單。

《謎中謎》中還有三張價值25萬美金的郵票,在郵件、郵票都已式微的今天,也算一則黃金年代的蒼白回憶了。

鬼才之道:神經大喜劇

人生在世總被諄諄教誨要努力、努力、再努力,才能出人頭地。徐漢強的鬼世界裡,做鬼也不得清閒,繼續爭名逐利,搶著被人看見,就怕消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光是這款前提設定,就拉開了創作空間,尤其「明明都是鬼了,為什麼比做人還要累?」電影收在這句對白上,既犀利,又嘲諷,還能有會心一笑。

拍《返校》上映後,徐漢強接受我訪問時,曾說:「東方觀眾對於恐怖片的認知其實滿鮮明的,往往需要有大量的嚇人設計才稱得上是恐怖片。但我自己對多半恐怖片其實是免疫的,因此嚇人的橋段往往會拿捏不準。」這句話的關鍵詞是「免疫」。

所以免疫,其實是他長期浸淫鬼片,熟悉所有鬼裡鬼氣的鬼招,不新不怪嚇不著他,《鬼才之道》則是兵分兩路,一方面做個鬼片總複習,逐一複刻,讓大家看個夠,也笑個夠!是的,從辛亥三女鬼、電梯裡搞鬼到飯店折腰鬼,《鬼才之道》的揶揄戲弄,老梗新玩,喜趣洋洋。

然而,徐漢強沒忘記觀眾的期待,兩場「一定會中」的嚇人橋段,即使是誤打誤撞的閃失,也極具「奇觀」之效。王誌成美術團隊的鬼片經典複刻工程,值得好好開堂課分享他的搞鬼心得。

徐漢強另外研發出三款秘密武器:一是金鬼獎,二是魯蛇鬼,三是神經音樂。

從工作簽證到鬼后爭奪戰,陰間恩仇繼續複刻陽間濁亂,徐漢強根本就把蒲松齡從「聊齋誌異」以鬼寓人的筆法,活化激化得更自由奔放,觀眾搭乘他天馬行空的幽靈馬車往前飛奔,完全符合娛樂電影的設。

傳統鬼片,嚇人的總是厲鬼,《鬼才之道》的王淨「同學」則是魯蛇之最。失敗鬼的跌跌撞撞,本來就有看人出糗的娛樂效果,但也蓄積著觸底反撲的巨大能量,王淨用盡收歛再收歛的力氣,她的「放鬆」讓「同學」得著肌理素描,也使得偶一使出的「翻白眼」,散發出比「Pikachu」十萬伏特更強電力。

王淨的再進化,毋寧是《鬼才之道》最讓人驚豔的表演。張榕容的凱薩琳則不時讓我想起《天下第一》的崔苔菁和《喜怒哀樂》中的張美瑤,前者是美,後者是怨,兩者得兼,也是強棒。

《鬼才之道》基本上走的是神經喜劇(Screwball comedy)脈絡,神經喜劇歐洲第一高手首推Emir Kusturica,他偏愛把政治議題包裝在荒唐怪誕的情境中,再搭配Goran Bregovic銅管齊鳴的沸騰樂音,敦促觀眾一起神經一起瘋狂。台灣作曲家盧律銘明白神經喜劇的書寫方式,所有瘋狂搞鬼時刻,就聽著他的大Band華麗前行,撩撥著血壓直線上飆。可是盧律銘也有柔情時刻,口哨和木笛總在你耳旁輕輕吹著風,有點毛,不太毛,有點冷,不太冷,沒有才華的鬼或人,都能明白的那種莫可奈何。鬆緊快慢之間,神經的更神經,哀愁更哀愁(其實還是淡淡的)。傳統鬼片總是在音效上使力,徐漢強和盧律銘、林孝親團隊則是用音樂書寫著另類幽冥饗宴。敢玩,能玩,還能玩出一套宇宙,《鬼才之道》值得大家聆聽享受樂音設計。

拍《返校》時,明明重點在遊戲改編,大家卻都拿白色恐怖要忠實呈現的高規格來要求徐漢強,白恐的肅殺氛圍太輕了;如今拍《鬼才之道》,沒了歷史和政治正確的包袱,從頭到尾就是男鬼女鬼搞怪鬼,活人極少(對網紅社畜的調侃),滿腦子鬼精靈的徐漢強的玩得更開心自在,《鬼才之道》就是一場輕鬆加愉快的搞怪旅程。

2024世界電影音樂獎:提名

Film Composer of the Year年度電影作曲家

    Jerskin Fendrix | Kinds of Kindness《善良的種類》; Poor Things《可憐的東西》

    Ludwig Göransson | Oppenheimer《奧本海默》

    Laura Karpman | American Fiction《美國小說》; The Marvels《驚奇隊長2》; Rock Hudson: All That Heaven Allowed《洛赫遜:深鎖春光一院愁》

    Anthony Willis | Saltburn《索爾特本》

    Hans Zimmer | Dune: Part Two; The Creator《沙丘:第二部》

 Television Composer of the Year年度電視作曲家

    Nick Chuba, Atticus Ross, Leopold Ross | Shōgun《幕府將軍》

    Natalie Holt | Loki S02《洛基》

    James Newton Howard | All the Light We Cannot See S01《呼喚奇蹟的光》

    Martin Phipps | The Crown S06《王冠》

    Carlos Rafael Rivera | Griselda《古柯鹼教母葛蕾斯達》; Lessons in Chemistry《化學課》; Monsieur Spade《史派德先生》

    Jeff Russo | Fargo S05《冰血暴》; Ripley S01《雷普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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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est Original Song年度最佳原創歌曲

    “Dance The Night” 《芭比Barbie》| 詞曲: Mark Ronson, Andrew Wyatt, Caroline Ailin, Dua Lipa | 演唱:: Dua Lipa

    “I’m Just Ken” 《芭比Barbie》| 詞曲: Andrew Wyatt, Mark Ronson | 演唱:: Ryan Gosling

    “It Never Went Away” 《American Symphony 美國交響樂:強·巴提斯的幕後點滴》| 詞曲: Dan Wilson, Jon Batiste | 演唱:: Jon Batiste

    “Road to Freedom” 《魯斯汀(Rustin)》| written and 演唱: Lenny Kravitz

    “Wahzhazhe (A Song for My People)” 《花月殺手(Killers of the Flower Moon)》 | 詞曲: Scott George | 演唱: Osage Tribal Singers

    “What Was I Made For?” 《芭比Barbie》 | 詞曲: Finneas O’Connell, Billie Eilish | 演唱: Billie Eilish

    “You’ve Never Had Chocolate Like This” 《旺卡(Wonka)》| 詞曲: Neil Hannon, Paul King, Simon Farnaby | 演唱:Timothée Chalamet, The Cast of Wonka

火車怪客:怪導怪小說

在自己的電影中客串路人甲,是希區考克愛玩的把戲,也是他的簽名。通常還很有喜趣效果。

例如:《火車怪客(Strangers on a Train )》中的他,就飾演一位扛著低音大提琴要上火車的旅客,剛好和男主角擦肩而過。

希區考克本來就很胖,低音大提琴更是巨大笨重,看到他上車的舉步維艱,觀眾得到了喘息空間。滿有效的心情調節轉換器。

看《火車怪客》時,我一直好奇原著作者Patricia Highsmith怎麼看待小說改編電影這回事?

查了一下2021年三月號的Sight and Sound雜誌專訪,才知道Patricia從來不保存任何一部改編她小說的電影光碟。她也不看電視,她的用語是:I hate it. 她認識世界的方法是每天半夜收聽BBC廣播,關著燈,躺在床上,一聽兩小時。

《火車怪客》是Patricia第一本小說,希區考克出價7500美元買斷所有版權,當年這是一筆大錢,經紀人喜出望外(可以抽一成750美元),畢竟Patricia初出茅蘆,知名度不高,Patricia嫌少的主因是寫作是她唯一會做的事,每天關在房裡寫作,能賣高價對作家才是保障。

後來聽說希區考克花了9000美元買下 Robert Bloch 的《驚魂記(Psycho)》,人比人,小說比小說,不會氣死人嗎?

Patricia看過電影,對於飾演怪客的Robert Walker頗為嘉許,有一種優雅與幽默,至於他和母親間的依戀情懷,也詮釋得很傳神。

她對希區考克最不滿的是把男主角Guy Haines的職業從建築師改成網球選手,他愛上參議員的女兒而且有意從政的轉折,對她而言是很荒唐的改編,他愛上的女人應該要更溫暖一些,而不是那般石頭美人。

Patricia 只和希區考克通過一次電話,人在紐約的Patricia 聽著遠在加州的希區考克向她抱怨改編進度。主因是《火車怪客》的劇本改編陷進死胡同,原來的兩位編劇都被希區考克開除了,最後找來犯罪小說高手 Raymond Chandler 才定稿。

Patricia從沒見過Raymond Chandler, 除了大師杜斯妥也夫斯基Dostoevsky之外,也沒興趣閱讀同輩作家的懸疑小說,理由很簡單,天下作家都想安安靜靜來寫作。

她偶而會和仰慕她的Graham Greene通信,雖然Graham Greene給了她電話號碼,但是兩人從沒通過電話。理由同樣是作家需要安靜。

人怪,才寫得出怪小說,同樣也才拍得出怪電影。

火車怪客:大師文字戲

1951年他執導的《火車怪客〈Strangers on a Train〉》,關鍵字就是strangers。

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電影則是有人把想和做,混在一起了。小說家Patricia Highsmith在1950年提出CRISSCROSS(交替謀殺)這款點子:我替你殺害妻子,你為我除掉父親,沒人會懷疑到你身上,明明匪夷所思,卻勾動了許多人的心底吶喊,第二年就拍成了電影。

Strangers是名詞,只要加一個L還是個名詞,就成了《火車怪客》的行兇手段Strangle的執行者Strangler。

Strangle是掐喉動作,被害人戴眼鏡,被害時眼鏡掉落地上。希區考克用掉落地上的眼鏡,記錄下犯案過程,原本只是鏡位設計的巧思(後來更在《驚魂記(Psycho)》發揮得淋漓盡致,死者絕望的眼珠旁悄悄滑下一滴淚,可以是浴室中的水珠,也可以是她絕望的印記),後來卻發展成罪惡的烙印。

兇手再看見戴眼鏡的女人,就會想起犯案過程,就會進入歇斯底里狀態,再次掐上眼前女人脖子,那是再一次的失控驚叫,也更具體說明了兇手的異常心態。

拿掉L是strangers,加上L 是stranglers。希區考克在宣傳海報上玩起文字遊戲,簡單扼要解說了《火車怪客》的秘密,一個字母,有或沒有,意義截然不同,1951年就把文字玄機玩得這麼淋漓盡致,希區考克我敬佩。

《火車怪客》細節綿密、佈局嚴密,例如Robert Walker飾演的變態男子 Bruno Antony到底有多痛恨父親?希區考克不花一詞多做形容,而是直接透過Bruno 母親的畫作中驚悚陰暗的骷髗頭說明了父親的龐大陰影。

例如Farley Granger飾演的Guy Haines,急著想和Kasey Rogers飾演的Miriam離婚,一方面是Miriam水性楊花,到處對男人放電; 另一方面則是他攀上權貴,愛上參議員女兒。

Miriam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角色?從Guy 手上拿到事先約定的離婚費用時,她改口說不離婚了(她的反覆讓Guy 無法如願,兩人在眾目睽睽下的爭吵,具現了Guy 有殺人動機,百口莫辯下,只能仰賴不在場證據)。偏偏明明有人證,當事人卻完全不記得細節,(證人的反覆,同樣讓Guy 陷入無助困境),Guy 遇上這些始料未及的麻煩,不只製造了懸念,也撩動起觀眾對Guy的理解與同情。

至於Miriam周旋在男伴之間,還不足以說明她的玩世不恭,Bruno 釘上她要下手時,她還誤判Bruno 的眼神,以為是在對她放電,不時頻頻回首。希區考克先讓她精準預判Bruno 的追隨腳步,再次朝右回首時,Bruno 已不見蹤影,就在悵然若失之際,Bruno 已然出現在她左側。誰是上鉤的魚?是Bruno ?還是Miriam?你以為的豔遇,其實是殺機。希區考克在1950年就用這款剪接手法及場面調度來敘事,2024年再看,還是精簡有力的範本。

Guy 在電影中是位網球高手,Farley Granger打得有模有樣,其實是做到演員的基本功,希區考克捕捉到觀眾席看球群眾集體左右頭的動作,有著諧趣功能,這一招,義大利導演盧卡·格達戈尼諾(Luca Guadagnino)在2024年電影《挑戰者(Challengers)》中也用過,還搏得不少讚譽,渾然不知希區考克早在1950年就已示範了如何捕捉網球趣味。

更厲害的一招是一直在騷擾Guy的Bruno 也坐在觀眾席上,旁人不時左看右看,只有他一直不動,就直釘著Guy看,他是讓人不寒而慄的不速之客,Bruno的目的就是讓Guy發現他,逼他乖乖就範。Bruno的身影不只Guy看見了,觀眾也都看見了,情緒就此從銀幕上傳送到銀幕下。

《火車怪客》的兇案發生地在一座遊樂場,Miriam和兩位男伴在旋轉木馬(Merry-go-round)玩得好開心,一路尾隨的Bruno 順理成章就騎在後面的木馬上,歡笑與殺機的矛盾對立(場面和音樂都有這種對位張力),調足觀眾胃口。

希區考克利害之處在於旋轉木馬第一次亮相時,確實只是Merry-go-round的遊樂玩具,第二次亮相時,則成了Bruno與Guy打鬥的場合,而且推推打打之間還撞壞了操縱桿,原本速度緩慢的Merry-go-round瞬間加速而且失控急旋,無辜的婦女小孩頓時驚聲尖叫,變成Horror-go-round。Guy不但想要制伏Bruno,還自己清白,還要安撫身旁孩童,Bruno卻不管他人死活,旋轉木馬因此兼具了人格測試功能。

只不過,希區考克不想簡單處理這場戲,要讓失速的旋轉木馬停下來,就得靠熟悉員工爬進舞台底層,才能抵達圓心找到控制閥,頭頂上是快速旋轉的舞台圓盤,底下則有匍匐前行的老邁員工,一出岔錯,肯定沒命,只能慢慢爬行,可是頭頂上的急轉危機正在火速奔竄,電影就透過這款平行剪接技法,創造出三度空間(兇手/無辜婦孺/救援老人)的危機感。最後則是再來個舞台急停坍毀的奇觀,希區考克透過攝影/調度和剪輯天衣無縫的技法,證明他是很會讓觀眾心臟狂跳的「緊張大師」。

1950年代正值電影黃金年代,那個年代的導演們都習慣用仰角俯角交錯並進的鏡位運用來凸顯角色個性或處境,這種古典手法,都是電影文法的實用範本,重看經典,真的可以浸淫其中,享受電影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