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歌初動:影史回頭看

有些歌曲有神秘力量,每回出現在電影中,意謂有事即將發生,八成是奇蹟妙事,兩成則是哀傷憾痛。

這首有魔法的歌,名叫「驪歌(Auld Lang Syne)」,無數電影都透過這首曲子書寫男女主角的命運彎轉。

例如:費雯.麗初聽此曲,確認此生摯愛;再聽此曲,確認今生無緣。

例如:梅莉.史翠普聽聞此曲,驚見老公偷情去了,人生變色。

例如:威廉.荷頓原本要告別情人,卻在驪歌聲響後,改變心意,最終魂斷離恨天。

「Auld Lang Syne」是蘇格蘭民謠,18世紀著名詩人 Robert Burns (1759-1796)採集整理後,傳唱至今。每逢跨年時刻,很多人都愛高歌此曲。

台灣長大的4、5年紀生,小學畢業典禮上通常會高唱由「Auld Lang Syne」重新填詞的「驪歌」(也有人唱日本歌改編「青青校樹」,那是另外一首歌),華文憲(1899-1940)填寫的「驪歌」歌詞如下:

(本文是節略版,原文有國民革命軍色彩)

此曲另有中文翻譯。分別是:「友誼萬歲」和「友誼天長地久」。

歐美人士傳唱「Auld Lang Syne」的歷史悠久,透過大銀幕放送成為通俗文化主流,則要歸功電影《魂斷藍橋(The Waterloo Bridge》,尤其是費雯·麗的坎坷愛情。

「Auld Lang Syne」是古英文,發音近似「歐蘭桑」,歌詞大意如下:

在《魂斷藍橋》中,勞勃.泰勒約了剛認識的費雯.麗去一家餐廳用餐,勞勃.泰勒知道這家餐廳在打烊前,樂師會演奏一曲「告別華爾滋」,讓用餐男女把握最後時機,在燭光熄滅前,來到舞池相擁ㄧ舞。

這首曲子就是「Auld Lang Syne」,情人們踩著華爾滋旋律細語擁舞,樂師再效法海頓「告別交響曲」的典故,逐一熄去譜架上的燭火,悄悄隱退,舞池中一片昏暗,只留人客繼續起舞,剛才的樂音好像還在耳畔縈繞,愛情在暗夜中繼續發酵…「Auld Lang Syne」輕而易舉就穿透觀眾心房,費雯.麗再難抗拒邱比特的撩撥,觀眾也期待有情人終成眷屬。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VwuS3K7Hcw

後來,誤傳勞勃.泰勒空難殉國,無力謀生的費雯.麗淪落為妓女,有一天卻在經常拉客的滑鐵盧車站再次遇見了劫後餘生的勞勃.泰勒。

重相逢,是該論及婚嫁了,勞勃.泰勒還特別安排了樂團在自家豪華莊園演出定情曲,「Auld Lang Syne」再度響起時,費雯.麗思前想後,覺得自己的身軀和名節都已不再無瑕,黯然決定分手。

日後,勞勃.泰勒年年重返滑鐵盧橋,思念佳人,「Auld Lang Syne」的樂音再度響起,陪伴所有哭腫雙眼的影迷走出電影院。

同樣一首歌,同樣的一對男女,情境不同,意義和效果就都各不相同了,這就是電影音樂的奧妙了。

後來,黑澤明的《醜聞》、比利.懷德的《日落大道( Sunset Boulevard)》、薛尼.波拉克的《遠離非洲(Out Of Africa)》、法蘭克.卡普拉的《風雲人物(It’s a Wonderful Life )》喬治.史帝文斯的《巨人(Giant)》都曾用了這首曲子做為劇情轉折的關鍵音樂,巧妙各有不同。

《遠離非洲》中,所有旅居肯亞的歐洲人都在除夕時同聚一堂,準備歡慶新年,時間一到自然是大家齊聲高唱「Auld Lang Syne」,而且要跟身旁的家人或情人相擁相吻互道新年快樂,可是女主角梅莉.史翠普四顧茫茫,找不到夫婿,好不容易看到他的背影,卻是擁著其他的女人快步離去。

那是一顆破碎的心,在新年元旦,她只能靠自己走出一條路來。Robert Redford 就是老天送給她的禮物。

《日落大道》中的威廉.荷頓原本是過氣女星豢養的小白臉,他不堪無聊,除夕夜決定自己出外找朋友相聚狂歡,讓他備感溫馨,甚至打電話回家請管家幫他收拾行李,決心要斬斷情絲。

沒想到,管家在電話中告訴他:「小姐自殺了,醫生正在急救!」嚇出一身冷汗的他趕回家,小姐的手腕上都是白紗布,他還來不及開口說出想要分手,時間已經到了跨年時刻,樓下樂師立時彈奏出「Auld Lang Syne」的音樂,「豈可遺忘老友,不再思想起?」的歌詞句句打中他的心房,他不能做見死不救的負心漢,於是回身擁抱,這段孽緣就再也糾纏無解了。

《風雲人物》的意外轉折也差不多,詹姆斯.史都華飾演的小鎮青年,滿懷壯志卻一直遇挫,除夕夜更是大勢已去,不料,奇蹟逐一顯現,「Auld Lang Syne」的音樂響起時正是噩運走到盡頭的轉捩點。電影也在歌聲中畫下句點,喜悅酣暢成為觀眾走出戲院時的心情寫照。

黑澤明《醜聞》中的「Auld Lang Syne」則是悔過贖罪的再生力量。

電影中的年輕畫家三船敏郎在旅途中偶遇歌星李香蘭,卻遭狗仔記者撞見,渲染成兩人有私情。他們委託了志村喬飾演的律師打官司,但是志村喬卻因女兒重病在身,需錢孔急,因而出賣了當事人,導致穩贏的官司意外落敗。

那年除夕,他們在酒館相聚,志村喬帶著酩酊酒意,唱起日文版的「Auld Lang Syne」-「螢の光」,想要告別過去一年的灰頭土臉。

音樂響起,先是樂團輕唱,繼而是沈醉的、失意的、清醒的酒客陸續都開懷跟唱,一首歌真的能夠洗清過去這一年的胸中塊壘嗎?唱歸唱,無情人生依舊無情。志村喬的悔恨,其實非常寫實,非常傷痛。

至於《巨人》中使用的「Auld Lang Syne」則是最幽默,也最嘲諷的。

女星伊莉莎白泰勒下嫁德州牧場主人洛.赫遜,卻因人權觀念不同,時常爭吵,憤而帶著三位子女回娘家過感恩節,小朋友都愛極了外公餵養的火雞,沒想到在感恩節大餐上就是吃火雞,而且吃的就是早上才玩在一起的那隻火雞,於是小孫女首先發難痛哭,其他兩位兄姐也跟進嚎啕,餐廳原本正迴盪著「Auld Lang Syne」的音樂,如今突然變成啼哭三部曲,爺爺正拿刀要切食火雞肉,眼中看到的全是小朋友的眼淚,這一刀是怎麼也切不下去的……

另外,導演麥可.派屈克.金恩(Michael Patrick King)則在《慾望城市(Sex and the City:The Movie)》中混搭了「Auld Lang Syne」與「Bring It On Home To Me」。

女歌手Rebecca Pidgeon演唱的混血版本,與Robert Burns採集的蘇格蘭民謠都有勸世惜情之意,

電影中,Cynthia Nixon飾演與丈夫分居的米蘭妲,除夕輪空,只能獨守空閨,百般不是滋味,打了電話給同樣飽受逃婚失戀苦的好友凱莉(Sarah Jessica Parker),同是天涯傷情人,在理應闔家團圓的夜晚聽見「Auld Lang Syne」反覆提醒:「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豈可遺忘老友?

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不再想起。於是凱莉匆匆起床披衣,拿起酒,就趕到米蘭妲的寓所,把酒談心,所有寂寞惆悵全都拋付腦後了。

2024年最後夜晚,我們天各一分,透過網路,透過臉書,我們聽著,想著,回味著一次又一次的「Auld Lang Syne」,想起美好往日,親愛的朋友,為了美好往日,就讓我們舉杯,隔空浮一大白吧!

吉拉汀卓別林:這些人

頭頂著卓別林的光環,壓力大過榮光。

2024年12月30日,在戲院裡觀看《戰火浮生錄(Les Uns et Les Autres)》重逢了Charlie Chaplin的女兒Geraldine Chaplin/吉拉汀.卓別林。

她是卓別林第四任老婆Oona O’Neill的長女,外公就是大劇作家Eugene O’Neill 。影劇世家的血統,只有她承繼衣缽,演了半世紀電影,可惜多數人已經忘了她。

她演過《齊瓦哥醫生(Dr. Zhivago)》,飾演名門閨秀Tonya。她是齊瓦哥的枕邊人,卻不是齊瓦哥最愛的人。她願意陪伴夫婿共患難,郎君見到最愛就忘了她,苦情到了極點。

吉拉汀從小練芭蕾,苦不堪言,因為家訓就是「全力以赴」,不許偷懶。八歲時在父親自編自導自演的《舞台春秋(Limelight)》客串開場戲,還講了兩句台詞。但是父親並未協助她發展演藝事業,直到20歲那年,獲得大導演David Lean 賞識,演出齊瓦哥醫生的妻子,還獲得金球獎提名,表演路就此一帆風順,70多年來演了兩百多齣電影和影集。

或許因為臉蛋瘦削,身材又纖細,很多導演認定她適合陰森詭異戲路,演來演去容易就定了型,反而是Claude Lelouch和Pedro Almodovar兩位大師,知道怎麼讓她發揮所長。

Almodovar的《悄悄告訴她(Hable con Ella)》中,她是芭蕾大師,舉手投足很有宗師派頭,憂傷眼神更是讓人心碎。

《戰火浮生錄》中,她是母親,也是女兒,搭配既是父親,又是兄弟的James Caan,血統鮮明,時序和角色則跳躍得考驗觀眾吧的辨識能力,與連戲趣味,煞是好玩。

吉拉汀在《戰火浮生錄》的戲份集中在女兒身上,父親是大樂團的知名指揮,她也在歌壇頗有名氣,但也染上了演藝圈中人的壞毛病:酗酒、嗑藥、縱慾……還好人生能夠重來,最後搭配「波麗露」的紅十字會義演,她搭檔壓軸合唱,用歌聲回應了導演Claude Lelouch破題時所說的:「人生的故事只有兩三種,只是不斷在循環、重複。」

Ravel 的「Bolero」樂音結構,反覆又反覆,Claude Lelouch冷眼見證的「這些人與那些人」的故事,也是如此。悲歡離合總無情,世代往復又重來,兩位大師在大銀幕上熱烈握手,留下讓影迷蕩氣回腸的《浮生錄》。

聖桑配樂:刺殺德吉斯

130年前的今天,1895年的12月28日,法國盧米葉兄弟在巴黎舉行了第一場電影公映會,影史通稱電影就從今天誕生。

這種說法並不精準,愛迪生早在1894年就發明了膠卷放映。差別在於愛迪生的發明適用一人一機觀賞,盧米葉兄弟的發明,從四十人到四千人都可以共同觀賞、共同驚嘆或落淚。

後來,陸續也有研究指出其他發明家也比盧米葉兄弟早發明了電影放映機,但是都不像盧米葉兄弟有商業經營規模,製造機器、銷售機器,還到世界各地采風,拍下無數影片,讓電影放映成為流行風尚。

盧米葉兄弟的發明並不包含聲音,俗稱默片時代。電影首映日就有鋼琴師當場看片配樂,即興隨意,聊備一格。

正因為隨興,電影聲音眾聲喧嘩,五花八門,很多創作者都追求聲畫同步,卻無法突破放映場域和設備及人才的困境,直到有聲電影問世,才找出解方。

影史上第一位為電影創作配樂的知名作曲家是聖桑(Charles Camille Saint-Saëns)。

1908年他替專拍歷史劇的「藝術電影(Le Film d’art)」公司創作了《刺殺德吉斯公爵(L’assassinat du duc de Guise)》配樂,台灣上揚唱片公司還曾經發行過這張電影配樂唱片。

《刺殺德吉斯公爵》描寫1588年法王亨利三世謀害政敵德吉斯公爵的故事。

藝術電影公司( Le Film d’Art)的發起人Charles Le BargyAndré Calmettes都是劇場出身,習慣自編自導自演。

由於是歷史劇,由於那時還是默片,現場有樂團演奏音樂,就能適時以音樂註解電影故事。但是每放一次電影,就要有樂團現場演奏,成本也太高昂了。

或許因為聖桑與電影音樂的歷史情緣,或許因為坎城小鎮緊鄰蔚藍海岸,法國坎城影展在新片首映,影人走上紅地毯,以及影展的片頭短片,都採用了聖桑《動物狂歡節(Carnaval des Animaux)》中的「水族(Aquarium)」音樂。

法國人對電影有歷史情感,坎城影展在聲音表現上更知道向歷史致敬,從細節上都可看見法國人的文化自信與自傲。

罪惡對決:愛爾蘭情仇

《罪惡對決 (In the Land of Saints and Sinners)》吸引我的是英文片名,不是男主角Liam Neeson。

因為我好奇Saints and Sinners/聖徒與罪人的定義與書寫。

因為我膩了Liam Neeson史上最強老爸的慣性公式。

聖徒往往殺身,以成就志業;罪人則是殺生,以逞私欲。同樣一個殺字,命運與評價大不同。

《罪惡對決》時空設定定在1974年的愛爾蘭,正是史稱北愛爾蘭問題(The Troubles)的血腥年代,也是1972年「Bloody Sunday」北愛爾蘭民眾與英國傘兵遊行衝突後的二年後,電影開場就是愛爾蘭共和軍成員透過汽車炸藥攻擊沿海小鎮一家咖啡館,導致六人死亡,其中包括三位幼童。

發動炸彈攻擊的四人小組是由Kerry Condon飾演的Doireann領導,她的行為動機很單純:報父仇。

眼見無辜孩童出現街頭,她也曾經想出面阻擋,終究來不及。她有片刻不忍,但是終究無悔,還要持續規畫下一波行動。知悉弟弟失蹤遇害後,她更像是復仇魔鬼,一定要報血海深仇。

殺生是罪,當無疑義。電影中有一句台詞:「要成聖徒,先做罪人。」讓人聽了悚然心驚。家人被殺,是仇;殺了別人,難道就不是?以暴制暴,該怎麼解讀?當事人往往只看見自己的委屈,眼中再無他人,也不理睬他人感受。

Liam Neeson飾演的Finbar則是收錢殺人的殺手,招牌動作是要被殺之人自掘墓穴,告知死因,開槍後再在土堆上栽種一把樹苗。他雖然收錢,卻自信是替人間除害。主動要殺Doireann的弟弟,則是因為他曾經霸凌少女。替天行道是誰詋了算?

Doirean宣稱徜若殺了她,北愛共和軍一定會來復仇,倒是清楚點出了北愛仇恨冤冤相報的癥結所在。

電影給Liam Neeson的空間比以往的最強老爸多了些層次,例如他因妻子過世,靈魂空虛,才幹起殺手;他又愛讀杜斯妥也夫斯基的書,片尾還出現了「罪與罰」這本小說;他還愛貓,老來還想從園藝生活重新活過……雖然夜路走多了,終究還能找到因應之道。

中文片名《罪惡對決》雖然不吸引人,卻貼合劇情,對決雙方都有滿手血腥,都是罪人,都離聖徒很遠,卻都各有信念,Robert Lorenz拍出了愛爾蘭海岸之美(或許很多人忘了David Lean《雷恩的女兒》也有愛爾蘭山海之美),卻無法歸結出Saints與 Sinners的距離與差別,他用片名吸引你,卻提不出動人答案,可惜了。

倒是Diego Baldenweg打造的電影音樂非常動人,節拍預告情勢危急,風笛口琴小曲,北愛風情盡現,聽著音樂,看著畫面,算是愛爾蘭之旅的音樂采風。

瓊瑤女郎:為君唱一曲

主題曲先上市打歌,電影才跟著推出,幾乎就是瓊瑤電影橫掃1970年代影壇的必勝公式。

007電影系列,有所謂的Bond girl,瓊瑤電影也有瓊瑤女郎。

一般人認知的瓊瑤女郎是甄珍和林青霞各領風騷,不過那是1970年代以後的事。

瓊瑤電影出現的前六年,至少就有十一部作品問世,女主角,鮮少重複。且容我把她們都歸位為第一代瓊瑤女郎。

電影必有主題歌似乎是瓊瑤電影的特色之一,早期卻不盡然如此,或者說歌曲並不動人,難以感動觀眾,傳唱街坊。但是,有緣歌迷還是記憶深刻,不時哼唱。

我會唱的瓊瑤電影主題曲包括周藍萍創作的「菟絲花」和「苦情花」,王福齡的「船」和「朗尼路加」,以及劉家昌的「庭院深深」。

《藍色電影院》「每日一曲」單元,想要請問大家的是:這十一部作品中,哪一部電影的主題曲是由女主角擔任,而且傳唱至今?瓊瑤離世前還念念難忘?

片單和女主角名單整理如下:

1965

《婉君表妹》謝玲玲、唐寶雲

《煙雨濛濛》歸亞蕾

《菟絲花》汪玲

《啞女情深》王莫愁

1966

《幾度夕陽紅》江青

1967

《船》何莉莉

《紫貝殼》江楓

1968

《寒煙翠》井莉、 方盈

《月滿西樓》李湘

1970

《庭院深深》歸亞蕾

《幸運草》夏凡

隨身危機:英雄要流汗

有的電影,為賦新詞強說愁;有的電影,為逞英雄強扮勇。《隨身危機(Carry On)》屬於後者。

Jaume Collet-Serra執導,泰隆·艾奇頓(Taron Egerton)主演的《隨身危機》,即使只想吃爆米花打發時間,都會無聊到想睡覺的電影。

Taron Egerton演來不是不賣力,他盡力了,魅力不夠是關鍵主因。他和飾演懷孕女友Sofia Carson之間也欠缺動人的化學效應。

當然,電影情節信手拈來都有似曾相識的片段,也是讓人索然乏味的原因。

耶誕節+機場+恐怖份子=《終極警探2(Die Harder)》。

神經毒氣+拆除引信=《絕地任務(The Rock)》

開著工作車追飛機+行李箱=《王牌大騙子(Liar Liar)》

還有,去過洛杉磯機場的人都知道,平常時候都已經人滿/車滿為患,動彈不得,何況耶誕假期?還容得你飛車狂奔?行李運送後台機房竟然空無一人,還有大批閒置行李,讓你魚目混珠?

《隨身危機》提供的真正娛樂是:歡迎大家來找碴。找得越多越開心,無聊中也有樂子,否則就睡著了。適合失眠的朋友觀賞。

兄弟頌歌:耶誕夜奇蹟

今晚耶誕夜,藍色電影院提前開播,首先登場介紹的音樂來自法國導演Christian Carion《近距交戰/聖誕快樂(Joyeux Noël)》中,委請作曲家菲利普·洪比(Philippe Rombi)創作的主題曲/歌「Fraternizer’s Hymn/I’m dreaming, of home」,曲名不同,曲調相周,差別在前者詼詞,後者有歌詞。

《近距交戰》時光座標設定在1914年的耶誕節前後時日。

那年的戰場上,德軍、英軍(蘇格蘭軍人)和法軍在同一個陣地上對峙作戰,互有勝負,同一個戰壕有時是德軍的,有時是法軍的,就看誰的戰力比較強……戰死的軍士屍體則是僵臥在戰壕間的三不管地帶…。

這是一部反戰電影,重點在於:
生活在同一塊土地上,
仰望同一片藍天,
吹拂同一陣涼風,
曬在額頭和肌膚上的溫熱,來自同一個太陽,

我們信仰同一個神,
過同樣的節慶,
唱相同曲調的歌曲,
為什麼我們會殺紅了眼?
為什麼會把鄰人當成仇讎?
為什麼一定要殲滅對方呢?

在那個寂靜的夜晚,手握刀槍的戰士毫無殺伐之念,大家都知道耶誕節到了,大家都想著以前過耶誕的甜美幸福,如今夜色茫茫,星月無光,誰也不知道有沒有明天,戰壕那頭傳來風笛加聖樂,這頭就由歌劇紅伶來替大家唱「平安夜」吧!「平安夜」?英軍會唱,法軍也會,德軍更會,一首應景的歌曲,就這樣從戰壕的東側飄飄然傳送到了西邊,到了南邊……藝術化解了敵對的鴻溝,音樂讓三方長官開始面對面談判,達成了耶誕夜停火的君子協定,一切都因為神子在那天誕生。

耶誕節是奇蹟日,信仰同一個神的敵對種族,在共同歡慶的節日當天,放下槍炮,舉起酒杯,唱起語言或許不同,曲調卻是完全一樣的聖歌,兄弟反目,信徒交惡,人生的可笑與荒謬,誰不歎息。

「Fraternizer’s Hymn/I’m dreaming, of home」的歌詞如下

菲利普·洪比Philippe Rombi 1968年四月三日出生在法國pau。曾經在馬賽國立音樂學院攻讀琴與指揮,自稱是在聽過John Williams的星際大戰和第三類接觸的音樂創作後,迷上電影配樂,投身電影音樂產業。後來成為名導演歐容(François Ozon)最信賴的音樂夥伴,一路從1999年《挑逗性謀殺(Criminal Lovers)》開始,合作過的《池畔謀殺案(Swimming Pool)》、《愛情賞味期(5×2)》、《雙面法蘭茲(Frantz)》、《雙面情人(L’Amant double)》到2023年的 《罪美人(The Crime Is Mine)》都交出膾炙人口的樂章。

誓死追緝令:神探伏櫪

世界上最會用眉毛演戲的男演員,前三名都是傑克.尼柯遜(Jack Nicholson),金.凱瑞(Jim Carrey )勉強排第四。

但在西恩.潘(Sean Penn)執導的《誓死追緝令(The Pledge)》 中,傑克的眉毛不曾飛揚,也沒有簇擁,動也不動地顛覆了他的招牌演技。

傑克在《誓死追緝令》 中飾演一位幹練警探,退休前六小時目擊了小女孩慘遭殺戮的兇案現場,雪地上的鮮紅血漬,怵目驚心。

女孩死況太慘,最後只有即將退休的他還接下艱難任務,前往火雞養殖場通報女孩家長噩耗。就在警燈閃動的警車來到火雞場外,搭配上百隻伸長頸脖,凝神直視,盡是不解眼神的火雞,看著女孩母親聞訊跪下的背影,西恩.潘充分展示了如何運用影像營造氣氛的導演功力。

每句對白都有深意,也是《誓死追緝令》高明的設計,「I promise.」不但是傑克面對女孩母親的承諾,也是一日警察,終身警察的「不退休」情意結,因為他見過太多惡魔,最後一舞,是承諾,也是決志。

酷愛釣魚的他原本退休後要過著閒雲野鶴的釣魚人生,既然心有千千結,決心買下兇嫌可能出沒區域的雜貨店,守株待兔,就在大魚上鉤的那天,雜貨店老闆也同意頂讓,一句「魚兒上鉤」就有了三重意義:魚兒、店家和兇嫌都適用。

當然,要吊大魚,就要用「活餌」的專業知識,也成了擒拿兇嫌的「誘餌」。差別在於代價是他晚年的悔恨與挫敗。

《誓死追緝令》的英文原名《The Pledge》 ,意指一種承諾,一種保證,傑克不但承諾,而且是以靈魂作保,對著女孩生前手紮的十字架立誓。神探不會黃牛,賭上的是一輩子的信譽與心意。

神探的直覺九成都是對的:巨人、豪豬、巧克力、巫師和黑車等證詞都陸續出現,兇嫌呼之欲出,但是僅有的一成,卻可能推翻所有的假設。

《誓死追緝令》的開放性結尾,雖然是製片砍掉預算後,少拍了兩場戲所留下的曖昧空間,卻帶給大家更多想像:第一次捉到的兇手,是誘導性問話的誤解;第二次即將到手的兇嫌,也可能是「神探」太過執拗的一廂情願。「神探」與「盲探」如果只有一線之隔,差之毫釐,不會失之千里嗎?

魔鬼的智慧與運氣,不是也經常搞得上帝焦頭爛額嗎?誰說人間一定有正義?誰說真相一定會水落石出?西恩.潘戲劇轉折的敘事功力,讓這部當初票房不盡理想的電影,足夠躋身經典之林。

衝著西恩.潘的面子,《誓死追緝令》根本就像一場好萊塢巨星的群星會,Benecio Del Toro、Aaron Eckhart、Harry Dean Stanton、Robin Wright、Helen Mirren, Vanessa Redgrave, Tom Noonan, Michael O’Keefe, Mickey Rourke, Lois Smith和Sam Shepard 所有叫得出名號的巨星都跨刀演出,有人只有一場戲,有只是旁襯綠葉,不管戲份多寡,全都扎扎實實,硬橋硬馬在過招,個個辛辣,各自到位,把Jack Nicholson那種老驥伏櫪,還有千里之夢的不甘不願,不中不遠的幽微心情烘托得活靈活現,好戲連台,應接不暇。

《誓死追緝令》是2001年的電影,當年我錯過了:Netflix 上架多年,我也一直無緣相遇,就在12月31日下架前一週,電視螢幕上浮現出Jack Nicholson 的那張臉,猛然驚覺,高齡87歲的Jack 已經有14年沒有演出新片了,有機會再看看當代最偉大的男演員,當然不肯錯過。

結果,傑克從來沒讓我失望,不靠眉毛,他的一顰一笑依舊緊緊牽動著我的心,我慶幸自己即時得見傑作。

誤判:甄子丹本色功力

打仔升格當導演,甄子丹不是第一人。拿望遠鏡和放大鏡來檢視甄子丹的導演功力和潛力,可以看見不同風景。

《誤判》分文戲與武戲兩大支柱。文戲是法庭上的言詞攻防;武戲是甄子丹從警探到檢察官的華麗身手。

先拿放大鏡來看最終高潮戲:文戲與武戲在此交會,甄子丹如何拿捏?如何呈現?

結論是:捷運上打得天崩地裂、天旋地轉;法庭上拖得天花亂墜、天長地久。

捷運武戲目的是要阻殺證人,消滅證人,法庭必勝。法庭文戲則是等待證人,坦白從寬,真相大白。

捷運車廂的打鬥真的是打得熱血沸騰,甄子丹導演善用男主角甄子丹的個人魅力,打到天昏地暗,就是要滿足看動作片的影迷。血戰指數極高,影迷一定買單。

但是(但是,就是挑剔,就是雞蛋裡挑骨頭),打成這麼慘烈,對方頭破血流、鞋裂腳傷,同樣被打得極慘的甄子丹怎麼肢體無傷,西裝都沒破?因為:唯大英雄能本色,甄子丹真英雄。/

其次,一籮筐惡漢,幹嘛專挑甄子丹打?擊殺證人,不就一了百了?何必留待單挑?戰略錯誤的唯一解答就是:以一擋百,把舞台留給甄子丹。

簡言之,拿望遠鏡欣賞《誤判》的每一場武戲,都很熱血,熱鬧與火爆。合不合理不重要,有新意、有噱頭(檢察官可以跳著停車場圍牆追車,這等身手,這款場面,還真是大開眼界),觀眾就會瞠目結舌,點頭稱是。

甄子丹導演知道文戲非強項,所以全權委交許冠文、鄭則仕與朱栢康,讓辯方不像辯方、控方不像控方,連法官面對立場矛盾的雙方,都只能自嘲互嘲,差點變成糊塗判官,許冠文的搞笑天份讓《誤判》的法庭戲多了喜劇奇效。關鍵當然在於編劇活化、也顛覆了甄子丹檢察官的良知與角色,才能庭上庭下聯手大鬧法庭。

找到張智霖演出反派律師,也是《誤判》的一大亮點。望之儼然,即知也溫,很難相信他是披著羊皮的狼。知法玩法的細節拿捏也讓這個角色,表現得格外醒目。雖然,我還是不解,從《潛行》到《誤判》,港片為什麼都愛把資深大律師變身為販毒集團的幕後操盤人?

甄子丹就是甄子丹,觀眾要的,他都照顧到了,光看這一點,他就是成功的商業導演了。

衝突:良心與黑心拔河

Al Pacino竟然曾經與蔣經國合作過?雖然僅僅短短一秒鐘。

時間是1970年4月25日,前一天,以行政院副院長身分訪問美國的蔣經國在紐約廣場飯店,被主張台獨的旅美台灣人黃文雄開槍行刺未遂。4月25日的紐約時報在頭版有圖有文登出這則新聞,成為Al Pacino第二度獲得奧斯卡獎提名作品《衝突(Serpico)》重要一幕。

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衝突》描寫一位拒絕收賄絡黑錢的紐約警察Frank Serpico在體制內無法改善積弊後,找上紐約時報揭弊,新聞一舉攻佔頭版,逼迫市長宣示要肅清警界陋習。

這則頭條新聞的旁邊就是蔣經國訪美遇刺的報導,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帶到蔣經國的頭像,卻是良心警察終於突破警界官官相護體制的重大突破。搶到報紙的Al Pacino 與同夥就在地鐵通道內雀躍歡呼的場面,當然引發觀眾好奇,紐約時報究竟登了啥消息,定睛一看,就意外看見了蔣經國。

電影中出現的報紙畫面,通常是特別製作的新版,但是誰會想到把蔣經國加上去,除非那一天的報紙真的就長成那副模樣,真人實事改編的電影,自然力求還原真實。

瞄見蔣經國,純屬意外,Frank Serpico尋求體制外爆料的行為卻不讓人意外。

1970年代是一個媒體還有公信力的年代,紐約時報號稱只登「值得刊登的消息」,警界黑幕有人證事證,就攻上頭版,卻也讓挺身吹哨的Frank Serpico陷入生命危機,借刀殺人也是黑心警察愛耍的手段。

《衝突》原本導演是後來執導《洛基》的John Avildson,開拍前卻遭撤換,老闆要Al Pacino 自己挑合得來的導演,這可讓他忐忑不安了好久,最後挑中經驗老到的Sydney Lumet,總算完成票房口碑雙贏的作品。

《衝突》有三大魅力。開場就是警車鳴笛狂奔,車上的Al Pacino 臉部中彈,血流滿面,警笛一路鳴叫,讓人直想捂耳,卻襯顯了Al Pacino 命在旦夕的急迫感(後來的《四海兄弟(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長達數分鐘的電話鈴聲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最迷人的當然是才剛演完《教父》的Al Pacino ,他對警察志業有滿腔熱血,同僚卻要他同流合污,不合作,就排擠,不穿制服當便衣,深入民間探訪民瘼,制裁不法,才自在稱心。服裝改了,容顏變了,體態和動作也變了,除了些微駝背似曾相似之外,Al Pacino 的變形記很有說服力。

至於,眼睜睜看著各層級長官呼籠、敷衍、欺騙他,只能把滿腹怨氣出在女友身上的焦躁不安,簡直就是他形容自己「工作第一,愛情其次」的個性若何符節,戲如人生,他的情場遭遇和電影情節非常接近,演來更加入木三分。

《衝突》成功揭露警界黑幕,卻改變不了現實,「我只想留個紀錄。」向媒體爆料的前一刻,Frank Serpico坦承空拳難敵眾生的無奈,Al Pacino演出電影前真的跟隨警方出了一趟抓人任務,感受現場震撼,也讓他的詮釋更活靈活現。

Al Pacino的自傳,給了《衝突》五頁篇幅,MOD最近也推出《衝突》修復版,有書有電影遙相唱和,還可以連結到蔣經國的好萊塢一秒奇緣,一切都要感謝Al Pacino。

我很好奇,當年《衝突》在台灣上映時,這一秒鐘的蔣經國畫面是否通得過電檢剪刀?刀剪元首,是大不敬?還是保護領袖「威名」的「遮羞」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