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金馬獎:競賽與遺珠

寫影評的人,通常沒有朋友。

因為影評能否產生影響力,關鍵就在於說真話,寫真話容易刺痛了人,朋友自然就少;獨排眾議,寫出不同的震撼觀點,自然就鶴立雞群,但也會讓雞群不爽。

美國已故影評人寶琳.凱爾(Pauline Kael)當年大力推荐《巴黎最後探戈》,改變了這部電影的影史地位(因為很多人看不下去,很多人不知所云),但是她的文章卻讓多數影迷找到了切入和認識這部電影的角度。

這是影評史上的慧眼識英雄的佳話,至於其他被她罵過的電影,坦白說,除了當事人介意,以及當時讀文章的讀者會心有戚戚焉之外,多數人早已遺忘。但是不要和影評人交朋友,卻是多數電影人心中的痛。

當評審的人,通常也沒有朋友。

因為你必需做出最後決定,不論是最佳影片、導演或演員,最佳只能有一名,勢必有所割捨,忠於良心,做出選擇,就難免背叛或犧牲了朋友,很難兩全。

評審的身份是尊貴的,如果是秘密評審制,事先不經意就透露自己的評審身份,就會讓別人誤以為是等待拉攏巴結?如果意圖示好,人格就卑,選出來的結果,也就可能是利害交換後的交易商品而已。

評審和影評人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影評人靠著一隻筆,一張嘴,就可以洋洋灑灑寫出一篇大道理,有理沒理,都可以有文本來據理力爭,爭個是非清議;評審卻不能,筆再健,口才再銳捷,少開口,少傷人,可能是最基本的態度,一旦開口,所有的言詞就會反過來成為檢驗你的品味、眼光和偏見的基準。

藝術評審不像運動評審一樣,只要判定好壞或是誰先達陣。出任藝術評審意味著本身的學養或經歷受到一定肯定,卻不意味著你的見解就是真理,力求客觀,做出最能說服自己的選擇,其實就是有良心的評審了。

正因為評審多數只是從自己的品味出發,選出自己以為較佳或最佳的作品,關起門來開會時,雄辯滔滔為自己的理念辯護是天經地義的,出了門,對不中意的作品大加斧銊批判,一定會引發反彈,畢竟評審只要選出最好的,不需要告訴別人,到底作品差在那裡,也就是說只要強調勝出的作品到底好在那裡,不需要以你認為的不盡理想來為自己的決定護航。

這不是鄉愿,而是角色問題。評審的決定就已經標示出自己的美學品味了,無需再對其他的作品內涵大發議論,藝術的天平沒有絕對的是非,只是一群人的品味決定這次給獎的方向和得主而已。

當年,王家衛的《阿飛正傳》在東京影展上輸給了英國導演哈利.虎克的《蒼蠅王》,可是,如今有幾個人知道《蒼蠅王》和哈利.虎克了呢?當年的評審有必要再來為王家衛的作品做任何「指導」或「建議」嗎?

評審名單決定了得獎結果,這是普世通行的準則,權威的影展也會因為選錯了評審,所以產生了轉眼就煙消雲滅的得獎作品,坎城如此,金馬獎不亦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偏見,藝術家的心血沒有得到肯定,註定會失望洩氣的,梵谷真要在意,不知死過多少回了,持續去創作都是有福氣的人,因為生命在燃燒,作品在發光,歷史會還給你公道的。

跳越時空的情書:建築美

愛情電影只看化學效應,不考邏輯理則學。

阿根廷導演亞力山卓.艾格瑞斯提(Alejandro Agresti)執導的《跳越時空的情書(The Lake House)》是部邏輯不通的愛情電影,但正因為是愛情電影,一旦男女主角散發的魅力夠強夠猛夠夢幻,邏輯就不必多介意了。

然而,《跳越時空的情書》真正迷人的地方卻在於建築的空間,建築的記憶。

愛情電影的唯一論述就在於男女主角之間化學效應的魅力,基努.李維(Keanu Reeves)加上珊卓.布拉克(Sandra Bullock)的組合,會讓你回想起他們在《捍衛戰警》中的生死與共,因而期待他們能否締創《似曾相識》的時光隧道愛情奇蹟。

《跳越時空的情書》的關鍵場景是一處蓋在湖濱的透明小屋,以及屋外的郵筒。透明小屋四周都是落地窗,山河美景一覽無遺,但是傍水而居,卻沒有辦法親水臨水,現代建築的徒具形式,卻不能落實生活中的形式美學,成為建築隔離人生,讓人只能身陷屋宇囹圄的歎息。

但是那個郵筒卻是個魔法郵筒,2004年的男主角卻可以收到2006年的女主角所寫的信,只要把回信投入郵筒,2006年的信也可以立刻傳到2004年的人手上,時間的定義被顛覆了,郵件的「未來/過去」(把信寄往未來,說的卻是過去的事)的定義也被改寫了(把信寄往過去,說的卻是未來的事),這是有趣的前提,然而也像電影中採用的保羅.麥卡尼歌曲「This Never Happened Before」一樣,「這是前所未見的幻想」,一旦觀眾認真要去理解這種魔幻似式的邏輯,電影也就掰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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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努.李維在電影中飾演出身建築世家的子弟,父親是建築大師,意念先行,形式至上,追求時代尖端風潮,但是基努.李維卻寧願去蓋給平民住的公寓。大師不食人間煙火,兒子卻是平凡務實,南轅北轍的建築理念一直在人類歷史上相互拔河,大師的建築是人間範本,卻不實際;兒子的建築,樸實不文,卻是人間歲月的棲身立命之所。父子間矛盾的生命美學,其實正是人間無解的難題。

一座城市的變遷會有多劇烈呢?導演選擇了芝加哥,也示範了電影結合城市行銷的實務做法,基努.李維與珊卓.布拉克的書信往來(與對話般的聲音剪輯)讓這對男女有了知己莫逆的感動,因此相約遊覽同一座城市的勝景,此時,他們一方面按圖索驥,重新遊覽了一座城市的風華往昔;另一方面,則是利用工地看板與實際成屋的對照,來見証建築物在人生中的風華變幻,時間的變與不變,打造了濃烈的詩意韻味,歌頌了芝加哥的濃情生命力,也徹底洗刷了電影《芝加哥》所殘留的邪惡、腐敗與貪婪印像。

電影中,基努.李維為了與珊卓.布拉克見面,特地去一家餐廳訂了兩年後的席位,時間對基努.李維而言是兩年之後,對珊卓.布拉克卻是明天的事,她的感覺也許不夠敏銳,但是對於餐廳員工而言,兩年前的訂位卻已經是罕見的傳奇,兩年後,女主角終於亮相時,服務生由衷地獻祝說:「祝好運!」

愛情電影的唯一公式就是:「尋尋覓覓」。餐廳的實體建築讓愛情的滋味有了兩年時間來發酵,也讓尋尋覓覓的等待,有留下了一條兼具苦澀與甜美的釣鈎,等待著癡情的觀眾來上鈎。因為癡情的人寧願被騙,才不會計較那個信箱何以能夠有跳越時空的魔法呢。

頂尖對決:科學的密碼

看《頂尖對決(The Prestige)》時,一直看到工作人員字幕時,我才看到大衛.鮑伊(David Bowie)的名字,才赫然發覺他也參演了這部電影,為什麼沒有認出他來呢?他演的角色是誰呢?

答案是Nikola Tesla (尼古拉‧特斯拉),電影中那位發明「換形移位」技術,卻慘遭愛迪生迫害流亡的科學家。

沒有Nikola Tesla,《頂尖對決》的魔術傳奇就很難突破,知道Nikola Tesla是誰,欣賞《頂尖對決》就格外有意思,不知道Nikola Tesla是誰,欣賞《頂尖對決》就少了許多趣味。

看電影,很多時候,就是知識人生新面向的開展。電影院,對我而言,很像生命教室,想要學習,世界無限遼闊,沒興趣,打盹或閃神之間,知識與智慧就從指間溜走了。

Nikola Tesla出現在《頂尖對決》中,一方面符合電影的十九世紀未時代背景,一方面則是要創造虛實雜混,莫測高深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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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書上,死守襄陽城的宋朝官兵裡,並沒有郭靖與黃蓉,但是金庸筆下,他們成了義薄雲天的守城大俠,甚至連神鵰大俠楊過都曾經伸手幫忙,蒙哥大汗死在釣魚城 下也被扯進了「神鵰俠侶」的小說中,虛構的小說中借用了歷史人物的名姓與肉身,就構成了強有力的擬真背景,添加了小說的趣味,甚至還可以為歷史的脈絡另外 提供一種解釋的空間與角度,例如「倚天屠龍記」裡的朱元璋和常遇春;「鹿鼎記」的鄭克塽兄弟都是。

我已經有三十多年沒有上物理課了,美國發明大王愛迪生究竟發明了多少東西?其實只剩模糊影像,不看《頂尖對決》,不會想起他曾經和Nikola Tesla有過一場激烈的直流電和交流電的大戰。

Nikola Tesla曾經是愛迪生公司的員工,曾經協助愛迪生研發直流電發電機,後來他在西屋電氣支持下,另外發明了交流電,觸發了直/交流電體系的競爭。這場戰 爭,不只是科學上的先知卓見之戰,同時也攸關著相關產品的專利與行銷利潤,從夥伴到死敵,Nikola Tesla與愛迪生曖昧關係,其實也就提供了《頂尖對決》極多的史實佐証與想像瞎掰空間。

科學發明要能進入人類生活,才會讓人永遠記憶,愛迪生最早發明了電影攝影機和單人觀看的放映機,可是人們卻不會說電影是愛迪生發明的,就算他早1893年 就已經帶著他發明的活動電影視鏡到芝加哥萬國博覽會上展出﹐並製造成為商品銷行到紐約和歐洲,可是他的放映設備,只供一人觀看,一直到1895年,法國盧 米葉兄弟才發表了可同時供多人觀看的電影,從單人欣賞到眾人欣賞,電影放映形式的改變,才讓電影有了大眾藝術的可能性,也因此才讓盧米葉兄弟成為電影之 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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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迪生恨不恨?惱不惱?答案其實是不言自明的。然而科學發明就是這麼殘酷,一字之差,使用方式有別,後面的道路就註定不同了。

從 電影的發展史再回頭看看Nikola Tesla和愛迪生之間的爭論,也許還夾雜有「既生瑜、何生亮」的嫉妒情結,也許也有師門背叛的心理不平衡,史書上記載愛迪生曾經大力抨擊Nikola Tesla,並說他的發明是「科學異端」,《頂尖對決》中的這場不明人士燒毀研究工廠,逼迫Nikola Tesla浪跡天涯的故事,影射意味相當明顯,不知道這段歷史恩怨的人,如果光從電影學歷史,也許還會誤以為「發明大王」愛迪生真的是泯滅人性,看不得別人好的迫害惡魔了。

21世紀的人們每天靠著今「交流電」享受電力生活的便利,但是未必有人知道交流電和Nikola Tesla的關係,更未必知道收音機、雷射、無線通訊和擴音系統的發明也和Nikola Tesla有關,一生發明無數,卻也困頓一輩子,Nikola Tesla的故事也許適合拍成另一部電影,然而隱藏在《頂尖對決》的夾層中,做為一種背景,一種色彩,一種用科學家的鬥爭來對應魔術師鬥爭的劇情輔佐支 線,《頂尖對決》的劇本其實是暗藏機關的。

電影因為有密碼而迷人,問題是,誰發現了密碼?誰解開了密碼?

最長的一日:天降神兵

 

過目不忘,通常用來形容一個人的天賦異稟;過目難忘,則可以用來形容藝術作品的精彩光澤。

 

四月二十二日的外電傳來消息說,電影《最長的一日(The Longest Day)》導演肯.安納金(Ken Annakin )辭世,享年九十五歲。

 

對很多人而言,這也許只是一則訃聞,一位老邁的長者過世了;對很多年輕人而言,他們或許會更好奇:「這位安納金,是不是盧卡斯(George Lucas)《星際大戰(Star Wars)》系列電影中那位「天行者」安納金(Anakin Skywalker)呢?」當然,一切純屬巧合,此安納金非彼安納金,但是盧卡斯得發表聲明宣稱他的安納金之名,並非受到安納金導演之名的啟發,倒也成為有趣的影史軼聞了。

 

我並不熟識安納金,坦白說,其實是根本沒有聽聞,更不曾研究,但是對於《最長的一日》則是印像深刻,一聽到外電說《最長的一日》的導演肯.安納金辭世,立刻想起的就是電影中一個傘兵吊鐘樓的經典畫面。

 

1962年拍攝的《最長的一日》,係以1944年六月六日美國為首的聯軍對納粹德國所發動的諾曼地登陸戰為主軸,類似的故事已經拍過不知凡幾,從《六月六日斷腸時(D-Day the Sixth of June)》到《搶救雷恩大兵(Saving Private Ryan)》,慘烈的戰場實況和生離死別的揪心之痛,都曾讓人看得觸目驚心。

 

但是,《最長的一日》允為經典的關鍵在於製片人 Darryl F. Zanuck的企圖心,他堅持用黑白底片來重現這場史詩戰役,少了血色刺激,黑白影像的質感更能讓觀眾靜心面對這次歷史時刻;他更網羅了包括約翰.韋恩(John Wayne)、亨利.方達(Henry Fonda)、史恩.康納萊(Sean Connery)、李察.波頓(Richard Burton)、洛.史泰格(Rod Steiger)、勞勃.米契(Robert Mitchum)等四十多位知名大牌影星來攜手演出將軍或小兵角色,而且讓德國人講德國話,法國人講法國話,不因為電影是美國人拍的,就從頭到尾所有人都講英語,德國話和法國話出現時,就另外加打英文字幕服務只熟悉英語的影迷,完全不怕觀眾因為不願看字幕就不來看電影,這些概念時至今日都還依舊是史詩電影樂於奉行的圭臬。

 

我是小學生階段看到了《最長的一日》,十年前DVD開始盛行時,又再看了一次,當時其實是想急著回味一場經典,就是傘兵吊鐘樓的那場戲。

 

以諾曼地登陸戰為重點的電影絕對少不了諾曼地搶攤戲,但是《最長的一日》卻無意陷於點的糾纏,而是試圖從多戰場的觀點來檢視這場戰役,因為歷史容易簡化,容易讓少數英雄收割與強佔了歷史的記憶,大場面不可少,小戰役更見人性,則是《最長的一日》最宏觀的視野,其中,尤以發生在sainte-mere-eglise的空降師戰役最讓人動容。

 

空降師擅長天降神兵的奇襲,讓人防不勝防,然而天下事都有兩面,敵軍難以掌握空降師的行蹤,傘兵其實也會面對不測風雲的威脅,深入敵後固然好,落入敵人之手,下場就慘不忍賭了,sainte-mere-eglise的這場戲就是一位傘兵從天而降,傘袋卻掛在教堂的鐘樓上,奇兵頓時成了任人宰殺的刀俎,因為德軍就在他的腳下巡守來去,位置上,他有居高臨下的優勢,現實上,他卻是因為動彈不得,只能「吊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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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

 

是的,這就是《最長的一日》最經典,也最讓觀眾冒汗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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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知道飾演這位傘兵的演員叫什麼名字,看到這樣的場景,你不會忘記那位傘兵的眼神,你立刻就會設身處地,油生驚慌之感。

 

危機可以帶動懸疑和焦慮,危機也可以創造如釋重袱的解脫快感或者扼腕跌歎的同情之淚,少年的我,當年是險些驚聲尖叫的,中年的我,重溫這場經典戲時,不但看見了當年的我,也更明白了什麼叫做經典,過目難忘,真是藝術作品所能創造的人生高潮啊!

觸不到的戀人:觸感美

有的故事,說一次是美麗,再說一次,可能就顯得多餘又累贅了,問題就在於你看到是什麼版本的。

前幾天看過2006年的《跳越時空的情書》DVD時,完全不知道這部電影是重拍2001年的南韓導演李炫升的電影《觸不到的戀人(il mare)》,在網友的提醒下才又找到這部電影來看。

《觸不到的戀人》由全智賢和李政宰擔綱,描寫1998年的星賢(李政宰飾演),在那間名叫「海」的小屋信箱前遇上2000年的恩澍(全智賢飾演),明明是不一樣的時空相隔,卻能發展出一段刻骨銘心的思戀愛情。

韓國版《觸不到的戀人》是原版,提出了地理座標相同,時空卻相異了兩年的奇幻愛情,美國版《跳越時空的情書》既是後續的改編版,坦白說,原版所有的疏漏幾乎都適時修補了,這是改編版理應做好的事,因為:不能原創,至少要說得更合情入理些才好吧。

《觸不到的戀人》最大的盲點在於恩澍何以會入住那間名叫「海」的小屋?她如果不是要搬家,就不會在信箱中留信給後繼房客(卻被前任房客在過去的時空中取得了這封信),《跳越時空的情書》解決了這個問題,讓珊卓.布拉克因為喜歡那幢湖邊小屋,所以才會有已經知情的基努.李維交出鑰匙給珊卓.布拉克的機遇。

《觸不到的戀人》的第二個盲點在於恩澍如果能夠改變時空元素,及時讓星賢收到信,不再趕赴死亡約會,她們的相會點,會是在1999年的聖誕節前夕,恩澍要搬家的那一剎那?還是2000年已經查悉真相,寄出攔阻信之後,泣倒在信箱前的恩澍?太早相會,恩澎少了煎熬,不會急著寄信,就不會有後來的生死相許;晚點相會,或許才有改變時間流動的邏輯……

re672 這個矛盾其實就和《魔鬼終結者》的矛盾是一樣的,派終結者回到過去,殺掉人類反抗軍的領袖,就可以扭轉未來的歷史嗎?過去如果可以改變,何以會有未來的人做出這種改變歷史的動作呢?時間到底是直線或曲線,或者是像《觸不到的戀人》那樣,簡單套進了一個「莫比斯帶(Möbius band)」的翻轉扭曲平面圖案,探索人生可能瞬間跳入另一個不定向的流動空間中。

這種矛盾其實是沒有辦法用正常邏輯來解釋的,就像那隻狗和那尾魚何以能夠自在出入於兩種時空中,就像一本還沒有出版的書如何能寄回過去,讓過去的人看見一樣,就像《似曾相識》一樣,何以人生靠著念力就可以回到過去完成一段戀情。真要討論邏輯,《似曾相識》、《魔鬼終結者》和《觸不到的戀人》,大概都不能自圓其說。

真正狂戀的人,是不講邏輯的,是唯心的,也是唯美的。《觸不到的戀人》做到了這一點,《跳越時空的情書》更加發揚光大,不但讓建築有了父子較勁,以及時空對比的多層意義,也讓湖邊小屋有了父子傳承的情愫。

當然,做醫生的珊卓.布拉克曾經急救過基努.李維,卻只能看著他死在懷中,渾然不知他就是相思中人,那種痛,其實是更加刻骨銘心的;然而,全智賢的配音員身份,卻也能讓李政宰在撿獲隨身聽時,意外聽到她練習喊出:「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的時空錯亂趣味,以及極其巧合卻又意在言外的挑逗。re673

當然,李政宰如果能讓未來的全智賢聽見他的聲音,不也可以寄張照片給她看嗎?相思,不就求見一面嗎?李政宰跑到火車站去見全智賢,卻被視為是陌生人的那種陌然,那種痛,他不想改變嗎?

不過,李鉉升控管下的劇本還是有一些精彩佳句的,例如:「我們備受折磨,不是因為失去了愛,而是愛還在繼續」;「人生有三件事是不能隱瞞的:咳嗽、貧窮和愛情」…愛情電影所以能夠永遠吸引人,就靠著這些絕對不食人間煙火的夢幻囈語。

韓國版《觸不到的戀人》中,男女主角一直不能親吻與擁抱;美國版《跳越時空的情書》則多加了兩場短暫的吻戲,「觸不到」比較迷人?還是淺嚐即止比較迷人呢?這個問題要問戀愛中人,外人不能置喙的。

雪人:惆悵的印痕

根據Raymond Briggs童話繪本改編的動畫電影《雪人Snowman》中,小男生和他一手用雪塊堆塑而成的雪人結交成了好朋友,兩人結伴飛行上天,一路北飛,穿越高山平原和大海,終於到達北極光照射的聖誕老人故鄉,快樂地享受了一場聖誕派對,不但摸到了傳說中的雪橇馴鹿,同時也獲得了聖誕老人送他的聖誕禮物:一條藍花圍巾。

小男生心滿意足地跟著雪人飛回老家,然後聽著雪人的吩咐上床睡覺,可是清晨起來,卻發現前院的雪人早已化成了一堆雪水,只剩下他替雪人穿戴的帽子、鼻子和圍巾。

昨夜的一切都只是夢嗎?陪雪人一起凌空飛行只是一場夢嗎?聖誕老人是假的嗎?小男孩急著想要哭出來了,但是他伸手向口袋,摸到了那條藍花圍巾。

如果只是夢,絕對不會有圍巾,只要真的有圍巾在,就一定不是夢。

這時鏡頭開始慢慢拉高了起來,作曲家霍華.布萊克(Howard Blake)打造的主題音樂「Walking in the Air」採用了最清脆的鋼琴彈奏方式,敲打出一場青春的耶誕心情。

青春歲月若能留下美麗印痕,當然是甜美的。只是有的記憶果實卻是澀痛的。

電影《似曾相識》中,英俊的男主角克里斯多夫.李維從1978年回到了1911年,他在不知不覺中向著心愛的女人珍西.摩兒哼出了拉赫曼尼諾夫在1930年代才發表的「帕格尼尼主題變奏曲」旋律,珍西.摩兒於是好奇地問他說:「這是什麼音樂?」克里斯多夫.李維回答:「拉赫曼尼諾夫的作品。」

這首從未來世界送到過去的音樂禮物,要在二十年之後,才讓,珍西.摩兒確認平空從她眼前消失的克里斯多夫.李維確實是一位來自未來世界的男人,也因此才要苦等他成年後,才又帶著昔日留下的一隻懷錶,告訴他說:「回到我身邊來。」

音樂是愛情的見証,是定情紀念品,肯定是從未來滲透到過去的;懷錶則是未來男人的隨身飾物,可是觀眾很難確定,那隻懷錶如果一直是男主角的身邊物品,是從未來帶回過去,又讓老邁的女主角送回給年輕的男主角,到底這隻懷錶是從那裡「蹦」出來的呢?

最慘的是,克里斯多夫.李維在1978年特別去訂製了一套復古西裝,刻意要回到1911年的古老時代中,卻意外在口袋中放了一枚1978年的硬幣,就在春宵一度,正在熱情規畫未來時,他意外摸到了這枚硬幣,想起了自己其實不屬於當下,而是來自未來,他靠念力穿梭古今的幻覺頓時破功,人就被吸回了過去。

我不想追究這種科學邏輯,只是在想,如果沒有這枚硬幣,克里斯多夫.李維真的就能一直活在那個特定時空中,享受著愛情浪漫嗎?

《觸不到的戀人》中,全智賢送了李政宰一個護耳罩,於是李政宰興高采烈地戴上護耳罩去見年輕時的全智賢,但是全智賢不僅不認識李政宰,也不知道自己日後會買這個耳罩送給從未謀面的男生,冷漠,無情,成了她必然的表情,也因此讓一肚子熱情的李政宰好像被當頭澆了一盤冷水。

記憶會模糊,美味香氣會變淡,人生的一切轉眼成空,舊相片或影帶可以讓我們想起走過的美麗歲月,也可能讓我們心痛如絞,萬般滋味,只有情之所鍾的人知道甘苦的。

湯姆克魯斯:入主聯美

三日早晨起床看報,讀到了米高梅電影公司(M.G.M.)宣布,影星湯姆.克魯斯與他的長期工作夥伴寶拉.華格納(Paula Wagner)將入主聯美電影公司(UnitedArtists)成為新東家,寶拉將出任聯美執行長,湯姆則每年會負責監製四部電影。

這是湯姆.克魯斯今年八月被派拉蒙公司無預警結束夥伴關係後必然有的後續新聞,身為好萊塢票房成績最好的偶像紅星,湯姆.克魯斯自然不會任由派拉蒙指控他 是因為「在公開場合一連串不適當的言行」而遭解約。他是會下金蛋的金雞母,派拉蒙寧願結束十四年的合作夥伴關係,根本就是在暗示他的影響力已經大不如前 了,與其滿足巨星的昂貴需索,不如見好就收,湯姆如果不反撲,不振作,也等同於他默認四十四歲的他,事業大道已經在走下坡了。

然而,湯姆.克魯斯到底要和誰合作,其實我並不關心,這則新聞真正吸引我的卻是聯美電影公司(UnitedArtists)的歷史風雲。

聯美公司創立於一九一九年,在好萊塢具有特殊歷史意義,它是由默片時期的大導演格里菲斯(D.W. Griffith)、默片紅星道格拉斯.范朋克(Douglas Fairbanks)、卓別林(Charlie Chaplin)和女星瑪麗.畢克馥(Mary Pickford)等當年四大天王聮合組成的,銀幕偶像在一九一九年聯手創辦的,電影業者聽到他們四人合組公司的消息時,曾經形容說:「如今瘋子們終於接 管了精神病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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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的意思是,電影事業要由專業經理人經營,導演和明星有影藝專業,卻非良善經理人,怎麼可能開得出什麼好公司?如果真像他們所致力追求的創業目標: 「要讓創意人才在一個健康的境中伸展手腳。」只追求藝術成績,不去管經營成本或業績,公司是不會長久的。然而,聯美公司從早期的《淘金熱(The Gold Rush)》、《城市之光(City Lights)》、《摩登時代(Modern Times)》,以及經典的《熱情如火〈Some Like It Hot〉》," "Rocky" and "《安妮霍爾(Annie Hall)》,到票房常勝軍《洛基(Rocky)》和《第七號情報員(Dr. No)》,一直到1988年的奧斯卡大贏家《雨人(Rain Man)》都是聯美製作的電影,但是到了1990年代之後,聯美掩兵息鼓,幾乎已經很少扮演主力製片角色,只不過協助發行了《柯倫拜校園殺人事件 (Bowling for Columbine)》和《盧安達飯店(Hotel Rwanda)》等部叫好又叫座的電影而已。

然而,聯美公司已經挺進了八十七個年頭了,雖然經營階層不時換人,先是由Transamerica財務投資公司接管,一度還代理過米高梅公司的映演權利, 但是在1981年還是由米高梅公司直接併入旗下。老闆雖然換了人,但是聯美的名號依舊在,湯姆.克魯斯的入主聯美,自然就有了自己當家重振名聲的企圖。

公司還在,才有重整旗鼓,收拾舊山河的契機。讀到這則聯美公司的新聞,我想到的是台灣的製片業。從1984年進入聯合報,開始採訪電影後,親眼看到台灣電 影工業的黃昏美景,也親眼見証一家又一家的大小電影公司陸續歇業了,當然滾滾長江東逝水,陸續還是有許多新公司誕生,繼續著新世代的電影夢,讓我最感慨的 其實是一家一家老公司的陸續關門。

聯美公司有87年的歷史,說來慚愧,台灣卻沒有一家長命的電影公司,老牌的台灣電影公司(前台灣電影製片廠)在921大地震後黯然結束營業;隸屬於國防部 的中國電影製片廠,雖然早在1935年就成立了,也隨著國民政府遷到了台灣,1988年改組為漢威公司,但在拍完《日內瓦的黃昏》和《想飛─傲空神鷹》等 片後也就悄悄結束了營業。

如今呢,招牌還掛著,卻已不再從事製片業務的中央電影公司,從1954年9月1日成立至今,算是少數經過時間篩汰的電影公司,卻也只能奄奄一息地等待著新領導來中興。問題是,這個冬天還要多久?台灣電影的明天在那裡?

台語電影:戲夢五十年

電影資料館即將在十一月九日舉辦「戲夢五十」的台語電影系列映演活動,因為從何基明先生在1956年拍攝的第一部台語電影《薛平貴與王寶釧》至今,台語電 影已經問世整整五十年,據統計,台灣影人曾經攝製過上千部台語影片,然而目前只尋得台語片211部,其中,劇情完整的只有170多部,其他40部則是支離 破碎,其餘的800多影片則是早已湮滅散失了。

我先於十一月四日在愛樂電台的「電影最前線」節目中規畫了一個小時的「戲夢五十」的台語電影介紹,穿插播放了多首台語歌謠,獲得許多朋友的迴響,心裡深受感動,於是先在這裡發表一篇要到十二月才出版的高雄主題電影書的一段小章節。

這本書是高雄市電影圖書館規畫的「影像中的高雄」,要介紹多部在高雄拍攝的台灣電影,平心而論,台語老電影就像一般老電影一樣,節奏比較緩慢,化妝和衣著 都有些可笑,劇情也顯得老套,然而台語電影一路從1950到1970年代,卻與台灣人民密切結合在一起,劇情中的悲歡離合,與今日電視連續劇的情節大同小 異,只是沒有那麼冤恨交纏的濁世畸戀或爾虞我詐的商場鬥爭,重看台語老片,你可以看到先民走過的痕跡,看到電影在那個世代中扮演旅遊指南、情愛傳奇、生活 紀錄的諸多功能角色。

台語電影其實提供了極多先人生活文化的紀錄,歷史研究的功能多過了純粹的戲劇藝術研究,重看台語電影,其實也是在以新角度來看過往人生。

高雄人比較津津樂道的台語電影,就是梁哲夫導演執導,白蘭、陳楊和吳靜芳聯合演出的《高雄發的尾班車》,我的文章內容先介紹與評論了這部電影的章節與成績。

看舊片是影迷重要的課程,不只是歷史風景,歷歷如現;古典心靈,亦會跳脫影片框格,再現風情,就等知音撿拾體會了。

舊片不盡然都是經典,多數卻是滿足大眾口味的應景作品,因為要取寵,所以用了不少譁眾的手法,因此讓人得以窺見當時的創作思惟與商業運作機制,梁哲夫的《高雄發的尾班車》正是1960年代台灣電影影美學的具體縮影。

首先,就是愛情電影的傳統結構,懷春少女在村中總有癡情漢子相戀,偏偏她中意的卻是外來的男人,她可能飛上枝頭,卻也可能所遇非人,前者有如《桃花江》, 後者則有《雪裡紅》與《江山美人》,女主角的掙扎、磨難與煎熬,在巧合不斷,又總有曲折意外的翻騰中,進入悲劇或喜劇的結局。

本片女主角翠翠,有村長之子呆銅單戀,險遭非禮時,獲得返鄉探親的大學生陳忠義路過搭救,兩人因而墜入情網,陳忠義要帶翠翠北上,卻被翠父攔阻,未能搭上夜班車,但是翠翠決心逃婚北上,卻發現陳忠義已奉父命要另娶新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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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鄉與貧富差距的愛情悲情,追求獨立愛情的自主意志是《高》片的兩大劇情主軸,相戀時,高雄左營春秋閣成為男女主角相戀定情的場域,台灣首先亮相的大新百 貨公司電動手扶梯,甚至愛河風景,都成了催動愛情的觸媒轉化劑;高雄火車站上的男女主角陰錯陽差,視而不見,擦肩而過的命運捉弄,則是傳統悲情的爆炸點。 風景地,定情地;離別驛,分手驛,透過《高》片的劇情結構,你幾乎已經看透了1960年代多數台灣電影慣用的手法了。

其次,則是通俗劇的巧合與情義矛盾元素。翠翠北上尋男友不遇,被富商收容,他卻湊巧正是男友的準岳丈,翠翠才因此得知真相,而且得能在街頭巧遇男友,無巧 不成書的故事轉折,讓劇情得以省卻無謂尋覓,集中焦點;接下來則是真愛男女能否犧牲自己,成全對方幸福的人生選擇。選擇了義氣,註定要是悲劇;選擇了愛 情,亦可能是生活無著的悲劇,然而人格的偉大,愛情的無私,也就建構了催淚的武器。

這本書的第二部份則是從高雄市的地標談起,配合著電影劇情,選擇相關的地標來見証今昔的文化滄桑,《高雄發的尾班車》的地標當然就是高雄火車站,1978年時,我曾經是每個星期天都急著向火車站報到的阿兵哥,轉眼就要三十年了,高雄火車站和周圍景觀早已不復當年盛況了,因而有了一篇「哀愁火車站」的側筆。

時間改變了人心相思的密度。

民國五十年代,從高雄到台北,通常只能搭火車北上,雖然要花上八到十小時,半天都過去了,卻是當時最便捷的旅行方式了,漫長的時間和金錢耗擲,讓台灣的南 北交通成了時空阻隔的瓶頸,也因而考驗著人心忠誠,真要南北奔波,那種煎熬,豈是只要五十分鐘飛機,四小時火車,甚至隨時可以飆車北上的當代人可以想像的 呢。

高雄發的尾班車,設定在晚上十點卅分,火車一開,每日的北上交通動線就斷線了,所有的相思和等待都得暫時收藏起來,所以,第二月台上的人,也會無端生出離 愁哀緒;上車的人望著玻璃窗外點點雨水滴,眼淚自然也會感傷流出目屎流滴。一切只因為,車站就是城市的出口,也是人間感情和淚水的出口。

然而,出口也有不同的意義,七0年代前的高雄,最多的外來人口應該是服役和受訓的軍人,每逢假日,高雄車站必定出現的大批軍人,就急著從出口奔回家鄉,那是喜悅的出口;黃昏入夜後,車站裡回流的則是一個個疲累歸營收假的靈魂,那是歡暢的入口。

車站默默承受著人生的悲喜。至於,李行導演的《王哥柳哥遊台灣》卻在高雄車站入口演出一齣接錯賓客的人生荒謬戲,則是另類的人生註腳了。

1978年,入伍服役的我曾在高雄火車站流過淚水,曾在高雄火車站擦拭一身疲累,急著坐上計程車收假歸營;2006年的夏天,昔日的高雄火車站悄悄配合三 鐵工程向南移82公尺,不再是昔日眾頭攢動的熙攘景觀了。高鐵要來了,捷運要來了,高雄火車站的歷史角色和感情角色,也將隨著車站的位移,逐漸偏離向城市 和人心的角落去了,城市正要改妝,高雄的景觀,如果不是有電影的逐格記憶和紀錄,最終也要淡去,也要模糊了。

防火牆:人到黃昏時

哈里遜.福特(Harrison Ford)主演的《防火牆(Firewall)》示範了兩個科技新可能。

這兩個新科技都是從生活中取材,首先是光靠傳真機和ipod是不是就足以盜取銀行客戶名稱及密碼,進而成功轉賬呢?答案是可能的,網路科技的誕生,改變了許多人生面向,增加了生活便利,也多添了生活疑慮,因為一旦盜匪掌握了核心科技,絕對可以為所欲為。

用傳真機和ipod來搶銀行,就是擁有豐富科技知識的編劇家想出來的怪招新點子;理論上可行,但是不值得效法,因為很容易被拆穿和發現的。然而,正因為是怪招新點子,所以勉強成了全片的一大噱頭。

《防火牆》的第二個新科技是狗的項圈中可能有衛星定位訊號,這是為了狗主人尋找走失愛犬的設計,卻成了哈里遜.福特循線追蹤,找回被歹徒綁票的家人的科技發明。

這的科技是真實存在的,硬加進劇情裡,雖然有點扯,卻還是依舊解釋得過去的,而且你必需佩服,《防火牆》的編劇很懂得拼湊科技新知來說故事。

然而,《防火牆》全片除了這兩項新科技之外,其他的形式和技法可說老套,又乏善可陳。

首先,歹徒掌控了銀行安全室主任,就可以透過網路轉賬,偷走一億美金。這是智慧型犯罪的手法,不必像《劍魚》和《臥底》那樣大張旗鼓去搶銀行,沒有客戶或 行員人質的危機,不必冒生命危險。乍看之下,歹徒或許是聰明的,但是類似家人被綁,以威脅正主的情節在過去哈里遜.福特主演的電影中已經屢見不鮮,你很難 再期待他的憤怒與反抗,能有什麼不一樣的結果。

其次,哈里遜.福特的妻子維吉妮亞.麥德森(Virginia Madsen)既是知名建築師,整幢房子又是她設計的,她唯一的功能就是帶著小朋友趁著混亂時躲進秘密通道,想要溜出房子。但是她的逃亡是失敗的,她的建 築師身份至此就成了累贅和廢物,再也不能發揮功能了,至於她是不是用美色誘惑年輕的歹徒?是不是抽空就灌輸遲早會被滅口的警訊?都只是點到為止的閒話兩 句,完全沒有吸引力與說服力的。

至於一開場的姐弟吵架,應証後來的大難來時共死生的情節,也是老套之至,但是你還是慶幸導演沒有篇幅再演出姐弟大和解的故事。至於小弟弟吃了花生就會過敏休克的劇情,除了製造歹徒保羅.貝特尼(Paul Bettany)的陰狠無情外,也成了哈里遜.福特不屈服的轉折關鍵,問題是,一切都在觀眾預料中,這樣的手段,少了新奇少了魅力。

最最殘忍的當然就是要已經六十五高齡的哈里遜.福特竟然要像他在二十四年前的《銀翼殺手》一樣,在雨夜中從屋頂爬進好友房間(雖然,導演沒有拍出這場註定 艱辛,又不見得有說服力的動作戲);此外,哈里遜.福特從《星際大戰》、《法櫃奇兵》和《空軍一號》一路以來培養的打仔形象,也讓他在《防火牆》中,繼續 可以和年紀小他二十九歲的保羅.貝特尼打來滾去,而且還打贏了保羅。這不但是不可能的任務,同時也糟踏了這位曾經在《美麗境界》和《達文西密碼》中都有獨 特魅力的新生代演員。

看完《防火牆》,最大的啟示就是:「人老了,就要服老,要安心坐看夕陽,享受美麗黃昏。」「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只應是一種心靈和意志狀態,不需要逞強硬拚的。生有時,死有時,明星有時,適得其所,才是美麗。

濃情威尼斯:平凡小品

十八世紀浪漫水都威尼斯的傳奇人物卡薩諾瓦(Gian Giacomo Girolamo Casanova (1725 到 1798))不是虛構的傳奇人物,歷史上確有其人,而且歷來已經有過無數的傳記電影,到了二十一世紀還要拍他的故事,不拘泥於史實,只求讓觀眾開心,其實是很簡便的討喜手法。

由《濃情巧克力》導演Lasse Hallström執導的《濃情威尼斯》一方面找來了英俊的澳洲男星希斯.萊傑(Heath Ledger)來詮釋卡薩諾瓦,另一方面則是一以貫之,從第一場戲開始到最後,都有始有終地大玩Mistaken Identity(身份錯亂)的遊戲,淆亂了視聽,同時也娛樂了觀眾。

Mistaken Identity(身份錯亂)是從古典希臘悲劇和喜劇都使用過的技法,悲劇因為錯認了角色身份,因而釀成亂倫悲劇;喜劇則因認錯了人,而有了巧取豪奪或者將錯就錯的鬥智趣味。

《濃情威尼斯》的第一場戲就在老邁的卡薩諾瓦正在寫他的回憶錄,他是一頁一個女子,寫完一千頁後,決定再另外寫一位Francesca Bruni,她就是《濃情威尼斯》的女主角,問題是寫書的人真的就是卡薩諾瓦嗎?電影一直要到片尾時才揭開這個謎底,然而,這樣的電影形式已經清楚表示了「身份錯亂」的電影主軸。

ref33 第二場戲則是正牌的卡薩諾瓦正在威尼斯的聖馬可廣場上看著傀儡戲搬演著「卡薩諾瓦」的愛情傳奇,台下的觀眾看得興味盎然,側身告訴卡薩諾瓦說:「卡薩諾瓦就是這德性!」真的嗎?希斯.萊傑扮演的卡薩諾瓦嘴角笑了笑,身旁的人有眼不視泰山,舞台上的人以訛傳訛,所謂的「希斯.萊傑(Heath Ledger)來詮釋卡薩諾瓦」傳奇,不就是在這種口耳相傳,卻又加油添醋的情境下,敷衍出更多的稗官野史嗎?這剛好也是「身份錯亂」的第二層技巧。

接下來是卡薩諾瓦偷情被逮,威尼斯總督出面保他,卻要求趕快娶個良家婦女進門,就可以杜悠悠之口,於是他挑上了美豔的維多利亞,不料卻得罪了愛慕維多利亞的青年喬凡尼,兩人相約決鬥,喬凡尼的姐姐法蘭雀絲卡因為劍術高強,決定女扮男裝代替手無縛雞之力的弟弟決戰,卡薩諾瓦則是不屑喬凡尼的挑釁,改用僕人的名字上陣,但又怕僕人受傷,於是也偽裝上場,於是正主都沒上場決鬥,反而都是冒牌貨上陣,「身份錯亂」的第三層錯亂就此展開。

然而《濃情威尼斯》的「身份錯亂」把戲才剛開場而已,法蘭雀絲卡是一位十八世紀的女性主義前鋒,她先是黏上鬍子,穿上男妝,就到大學論壇上舌戰群英,同時又化名為一位前衛作家,大量寫著豔情和女性獨立自主意識的著作,成為被教廷追緝的邪說異端人士,卡薩諾瓦先騙了她,法蘭雀絲卡也同樣騙了卡薩諾瓦,但是男有才情,女有美貌,動了心的卡薩諾瓦於是又假裝成法蘭雀絲卡的未婚夫帕普里吉歐,上門前婚,red94這時候的卡薩諾瓦,先是自告招認了自己剛開始假冒僕人名姓身份,卻再度耍詐,一方面騙帕普里吉歐減肥,一方面用套用帕普里吉歐去騙取法蘭雀絲卡的芳心,但是他已經求婚的維多利亞又進來干擾,教廷的審判官也趕到了威尼斯要來查緝敗德的卡薩諾瓦和鼓吹邪說的暢銷作家,危機和錯亂的身份交錯進行,使得危機四伏,一觸即發,但也讓劇情得能即時轉彎,逢兇化吉,整齣電影就在偽裝的圈套一圈一圈地往上套去,謎團一個一個解開的巧合與逆轉中,構成了總是在驚聲尖叫中,安然度過的驚險趣味。

「身份錯亂」的把戲其實只適用在資訊不足,交通不便的古老時空中,正因為「資訊不足,交通不便」,才使得騙子有機可趁,只要大膽自報家門,就有人信以為真,《濃情威尼斯》最後玩到連紅衣主教都可以由戲子來假扮,真是徹底把「身份錯亂」的能量發揮到了極致。

《濃情威尼斯》只是一部輕鬆小品,但是從編劇手法來解剖一齣好戲的編劇結構,應該才是花上九十分鐘看電影之後,最大的收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