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之聲:古典的廣播

根據真人實事改編的《王者之聲:宣戰時刻(The King’s Speech)》,關鍵號魅力不在結果,而在過程。

 

因為英皇喬治六世如何克服口吃,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初期發表了向德國宣戰戰演說稿,那已是歷史事實;發歷史的幽微,檢視君王亦難迴避的生命殘缺,以及如何接納一位平民做為摰交好友,順利治療宿疾的歷程,才是戲劇焦點。

 

因為是發生在七十年前的君王傳奇,導演湯姆.霍伯(Tom Hooper)從灰藍色系的場景、布景、服裝到翩翩君子的人物動作,都強調典雅與素樸又肅穆的古典美學,整體的視覺效果宛如一齣精緻的佳構劇,其中,對於細節的講究,更讓全片得著了濃郁的復古趣味。

 

電影的開場戲是柯林.佛斯(Colin Firth)飾演的艾伯特王子(Albert Frederick Arthur George Windsor)即將參與 1925年大英帝國體育館開幕禮,並且發表壓軸致詞,這場演說因為要做全英國連線播出,導演湯姆.霍伯一開場就用了三個麥克風的特寫鏡頭,突顯了廣播時代,麥克風有如怪獸的巨大形體。這個麥克風的巨大形像不但忠實顯現了廣播媒體的具體符號,也委婉反應出呆立一旁,惶惶不知如何是好的艾伯特王子的心理情境。ks2014.jpg

 

《王者之聲》的第二個廣播魅力則是重現如今再也沒有人奉行遵從的廣播播出儀式。1920年代最有感染力的媒體,除了報紙就屬廣播了,由於當時偏好現場播音,演說者或者播報員的聲音成為最有說服力的聲音表演,想當播音員的人除了音質好,一定要口齒清晰,咬字精準,更重要的是頭腦清楚,能夠把事先備妥的劇本做出生龍活虎的詮釋,而且還要有捷才,能夠即席反應。台灣人印像深刻的資深廣播主播,不論是白銀、李季準、羅小雲或者余光,大致都有這般本事。

 

資深播音員都懂得保養自己的喉嚨與口腔,畢竟,播音的主要器官無非就是喉舌齒和腹部的共鳴腔,口腔舒服了,吐氣順暢了,聲音自然就優遊自在,口腔若有異物或異味,自己不舒服,聲音表演就難免失真又失常了。《王者之聲》率先登場的這位播音員則是先用茶水漱口,咕嚕嚕地清喉後再吐掉,既而又用噴霧器噴灑清香劑,讓口腔清爽,這些播音前的自律「儀式」,看似微不足道,卻因為多數當代播音員都是直接坐到麥克風前就張嘴開講,信口開河,對比之下,古典的儀式不但是敬業態度的呈現,而且有了讓人景仰與懷念的專業力道了。

 

播音員坐定之後,又用雙手比出了丈量手勢,播音員的嘴部距離麥克風要有從拇指到尾指的兩手距離,如此才會避免吐氣噴麥,或者吞嚥口水的微細干擾音影響了播音品質。

 

在廣播還是主流媒體的19201940年代,利用廣播布達政令或者演講都是大事(約等於今天的現場直播),1937年蔣介石在廬山發表的對日抗戰宣言,就是讓人極深的一次廣播(侯孝賢電影中也很懂得運用廣播的魅力來交代歷史時事的關鍵時刻,不管是《悲情城市》中的陳儀廣播,或者《戲夢人生》中的日皇投降廣播),《王者之聲》不過是「復原」了一些播音員準備播音前的細部儀式,體現了世代傳承的力量,原本只是「復古」卻從而有了「新意」,創作的微妙,確實值得人細細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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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之聲》的第三個廣播趣味則是一旁的大臣不忘提醒艾伯特王子,只要上前帶著機器說話就好了。

 

是啊,就算麥克風是新科技,但也只是一只不會跑,也不會跳的機器,只要開口說話就好了,小事一椿,偏偏艾伯特王子有口吃,一般人的尋常小事,對他卻是忐忑難安的大事,他的沈默、艱難與挫敗,就是如此以小觀大,簡單有力地完成了電影破題。

巴黎最後探戈:懺情記

法國女星碧姬.芭杜(Brigitte Bardot)曾經心疼無家可歸的她,帶她回家,供她衣食。

 

美國影星華倫.比提(Warren Beatty)在芭杜家見到她時,也驚為天人,立刻打電話給好萊塢最著名的經紀人William Morri,告訴他說:「你要趕快簽下她,她實在太棒了,我可沒有和她有任何親密關係啊!」

 

人說同行相妒,但是能夠在1970年代初期獲得歐美兩位重量級影星的青睞,理應上,她應當可以輕易就飛上枝頭當鳳凰,可是,沒有,她確實在19歲那年演出了一部重量級的電影,但也因此,她的人生完全改變,那部電影叫做《巴黎最後探戈(Last Tango in Paris)》,她的名字叫做瑪莉亞.許奈德(Maria Schneider)。

 

laip003.jpg《巴黎最後探戈》是義大利名導演貝托魯齊(Bernardo Bertolucci)在1972年完成的驚世駭俗作品,馬龍.白蘭度(Marlon Brando)飾演新近喪妻的旅館老闆,卻在巴黎一棟出租公寓裡,遇上恰巧也同樣去看房子,打算租房子的法國女子(由瑪莉亞.許奈德飾演),互不相識的兩人,才第一次見面,就在那間空屋裡面發生了極其激烈狂亂的性行為,雖然男方動作極其粗暴,女方卻未抗拒,而且兩人日後再度相會,那間公寓因而成了她們的激情小窩。男方雖然不准女子問她名姓,不願提起自己的傷痛往事,卻也在肉體日漸熟稔之後,心防日鬆,男方也開始訴說著自己的故事,甚至關切起女方的家世,終於女方受不了這種窒息似的愛情,想要躲開男方的癡纏,卻怎麼也來不及了,逃經一家跳探戈的舞池後,男方還是追上了女方老家,釀成了血案。

 

《巴黎最後探戈》雖有男女全裸的演出,但是肉身裸露並非焦點(因無器官特寫,絕非一般春宮電影,而且欠缺欲望美感)被世人視為驚世駭俗之作,列入只有成人才能觀看的「X」級電影,關鍵在於隨意苟合的激情意識(雖然,其實是痛苦勝過歡情),以及馬龍.白蘭度在手上塗抹奶油要和瑪莉亞肛交的動作,發行《巴黎最後探戈》的電影公司還曾經因此被檢查官以公然猥褻的罪名提起告訴……但是這些往事的震撼殺傷力,遠遠比不上瑪莉亞的公開反彈。

 

laip006.jpg瑪莉亞.許奈德因為主演《巴黎最後探戈》而名聞全球,但是世人對於她的演技沒有留下太多印像,多數人關切的是她的肉身和做愛體位,她自己也很清楚,所以她不但公開斥罵導演貝托魯齊像個黑幫份子和皮條客,威脅還強迫還不滿二十歲的她演出各種性愛戲,也形容馬龍.白蘭度的那場「奶油肛交」演出,根本是臨時發想的變態要求,劇本上根本沒有一字要他們如此演出,而且那根本不是「表演」,而是「強暴」。在白蘭度連哄帶騙演出那場戲時,她已淚流滿面,因為她覺得自己備受屈辱,可是現場那麼多大男人,沒有人出面喊停,由著白蘭度完成這場強暴戲。

 

痛苦往事得到的結論有兩點,首先是:「絕對不要演出任何劇本上沒有寫到的戲。」其次是:「絕對不要在宣稱為了藝術的中年人面對,脫掉你的衣服。」多年之後,瑪莉亞才聽說《巴黎最後探戈》的那位女生角色,原先設定的是一位小男生,肛交性愛或許就來自那樣的創作始意,而非臨時起意的變態羞辱,瑪莉亞才勉強釋懷,但是依舊認定貝托魯齊只會剝削利用演員,她拒絕視他為朋友。

 

成名,未必是好事,瑪莉亞19歲就名聞天下,尤其不是好事。

 

涉世未深的她,不但在拍片現場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與保護(最初,她看到劇本時,一度想拒絕演出,理由是她覺得有些不妥,認定自已以後一定會後悔;可想而知,經紀公司一定大發雷霆,理由很簡單:「妳的對手是馬龍.白蘭度呢,世上有多少人想要和一起演戲都沒有機會,何況妳才是新人。」確實,初出江湖的她,早就被父親遺棄,又與母親吵架憤而逃家,混口飯吃都很艱難之下,其實也很難拒絕,只好硬著頭皮接演),電影暴紅之後,她成為媒體眼中的性感豔星,更成為媒體獵奇窺秘的犧牲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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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只因為大家都用異色眼光看她,好奇她的私生活是不是和電影中的女主角一樣開放?於是她也信口開河說:「是啊,我曾經睡過五十個男人,二十個女人…」只要明星敢講,媒體就一定敢登,這則莫非定律,更讓她成為叛逆前衛的性解放代表人物(1970年代的反抗精神之一就是性的解放),但是年紀輕輕的她承受不了太多的關注壓力,從此就與海洛英結上不解之緣。

                      

成名後的瑪莉亞後來主演的唯一大片就是名導演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執導的《旅客(The Passenger)》,評論雖然不錯,但是票房極差,就算男主角是鼎鼎大名的傑克.尼柯遜(Jack Nicholson)亦無濟於事。

 

後來她參與演出Tinto Brass執導的《卡里古拉/羅馬帝國情史(Caligula)》,更因為受不了劇情的荒淫大膽與變態,乾脆就逃離片場,把自己送進精神病院去治療,她的抗議,或許對於維護自己尊嚴是對的,但是手段卻也太過激烈與怪異,不管日後如何解釋,媒體與世人就是認定她的精神狀態有了問題,這些或許都只能算是《巴黎最後探戈》症候群了。

 

今天寫下這篇文字的唯一理由是瑪莉亞.許奈德在長期臥病後,已於二月三日離開人世,得年五十八歲,她的銀河浮沈歷程確實太過傳奇,值得列入電影教材好好研究的。

 

美麗的聲音:音樂迷航

音樂電影的音樂處理,理應是強項,但是稍有不慎,動人的音樂卻也可能暴露更多思慮上的盲點,

 

南韓導演姜大奎執導的《美麗的聲音(Hamoni)》描寫了一隻獄中女子合唱團的傳奇故事,曾經在美國電視影集《LOST檔案》有亮眼表現的南韓女星金允珍就演出了一位因為家暴殺夫,卻在獄中產下一子的苦命女郎,五音不全的她,卻一心一意要組成一隻女子合唱團,只求表演精彩,獲得獄方肯定,日後能夠帶著兒子保外一天,陪著兒子認識監獄外的世界,也安排兒子日後的人生。

 

《美麗的聲音》的故事架構可以說是《修女也瘋狂(Sister Act)》和《放牛班的春天(Les Choirists)》的變奏曲,故事邏輯很簡單,生命了無希望的受刑人,因為音樂得著了精神寄託,因為音樂中看見了微薄的曙光,金允珍飾演的女主角靜慧原本是音樂災星,因為每回只要她唱起催眠曲,兒子就非常不捧場,肯定嚎啕大哭,原本是母親的愛,兒子卻感受不到任何的母愛,只有噪音不堪入耳的痛苦,不會遮掩情緒的兒子成了最忠實,絕對不說假話的樂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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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比鴨叫還難聽的靜慧如何搖身一變,成為合唱團台柱,原本是《美麗的聲音》可以媲美《窈窕淑女(My Fair Lady)》的毛毛蟲蛻變曲,可惜導演枝線牽扯太複雜,從樂團指揮、女髙音到女低音,每位相關角色都要細說重頭,把生命悲劇故事重演一遍,以致於備多力分,戲劇空間拉得太大,留給音樂的時間太小,以致於所有的蛻變過程成了導演一廂情願的既定路線(反正雜牌軍最後也能成大器,成為受刑人氣質感化的楷模),少了細節的鋪陳,因此就少了動人的說服力量了。

 

電影的高潮在於這隻合唱團獲邀參加年終合唱大賽,每個人都能脫下囚衣,穿上雪白禮服,外出參加表演,作曲家李丙雨(Byung-woo Lee)選擇的壓軸名曲就是葛利格(Edvard Grieg)「皮爾金組曲(Peer Gynt Suite)」中的動人歌曲「索維格之歌(Solveig’s’ Song)」,旋律動人,自是不在話下,尤其歌詞翻成中文時:「

冬天不久留,春天要離開,春天要離開。

夏天花會枯,冬天葉要衰,冬天葉要衰。

任時間無情,我相信你會回來,我相信你會回來。

更是精準地傳唱出受刑人望著窗外藍天時的微妙心聲。更特別的是這群五音不全的女受刑人臨場演出時早已不是昔日菜鳥,真的以美妙合聲傳唱出絕美天籟,也難怪獄方要安排她們四處演出,因為再也找不到更成功的感化案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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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在於合唱團的演出舞台上,只有女獄警擔任的鋼琴伴奏,別無其他樂師在場以管弦樂器伴奏詮釋,偏偏就在演唱進入到副歌階段時,鋼琴聲音不見了,力取而代之的是大型管弦樂的伴奏演出,純粹就音樂聽覺而言,導演的處理目的就是要把觀眾的情緒煽到最高處,要以絕佳的音響煽動人心,逼出觀眾的淚水。可是,為了突顯聽覺效果,往往就顧此失彼,因為太過刻意雕琢動人意境,卻忘了現場沒有樂師,就不可能有管弦樂合奏的音響共鳴,不該出現的音樂卻出現場了,反而失去了原本的寫實震撼,而且最重要的是合唱的魅力在於人體當樂器,彼此的共鳴與默契最是重要,如果要靠其他樂器來拉襯,人聲的美麗就不見了,而且樂器合奏的樂聲出現時,就意謂著著全片最重要的合聲魅力其實是事後對嘴灌錄的樂音,是後來硬加進去的人工效果,合唱演出因此失去了當下演出的現場感,也就失去了最原初、最動人的質樸力量。

 

刻意求工,反而盡失其趣,《美麗的聲音》的聲音處理提供的是負面示範。

年度電影:英國人口味

英國人舉辦的<李察.艾登保祿電影獎Richard Attenborough Film Awards (RAFAs).>,分為影評人和觀眾票選兩大類,十二月十三日公布了2010第五屆得主名單。

 

李察.艾登保祿電影獎很重視英國口味的作品,全部共有十四項獎,有七項是英國地區影評人的票選結果,有投票權的包括所在在英國發行的媒體的藝術和娛樂新聞的作家、評論人和編 輯,他們得在十一月十五日起到十二月六日止,上網投票;另外則是觀眾票選,可以說是專業和大眾口味都兼顧的年度票選名單,其中比較有趣的是2010年曾有《特攻聯盟(Kick-Ass, Diary of a Wimpy Kid)》與《噬血童話(Let Me In)》兩部作品演出的克蘿伊.摩蕾茲(Chloe Moretz)在專家與觀眾票選中,雙雙中選,算是最有交集的共識,難怪她在得知獲獎時喜不自勝,卻又連聲說自己還年輕,但願日後還能有更多機會詮釋出更多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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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地區影評人選出的名單為

年度電影(FILM OF THE YEAR《社群網戰(The Social Network)》

年度電影人FILMMAKER OF THE YEAR《全面啟動(Inception)》的導演克里斯多夫.諾蘭(Christopher Nolan

 

年度男演員PERFORMANCE OF THE YEAR BY AN ACTOR《王者之聲:宣戰時刻(The King’s Speech)》的柯林.佛斯(Colin Firth

 

chloe-moretz-kick-ass.jpg年度女演員PERFORMANCE OF THE YEAR BY AN ACTRESS《龍紋身的女孩(The Girl with the Dragon Tattoo)》的歐蜜瑞佩斯Noomi Rapace)》

 

年度編劇SCREENWRITER OF THE YEAR《社群網戰》的Aaron Sorkin

 

新秀RISING STAR主演了《特攻聯盟(Kick-Ass, Diary of a Wimpy Kid)》,《噬血童話(Let Me In)》的克蘿伊.摩蕾茲(Chloe Moretz

 

 

永恆傳奇ALL TIME LEGEND :米高.肯恩(Sir Michael Caine C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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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觀眾票選獎的結果則為:

年度最佳英國電影BRITISH FILM OF THE YEAR’ AWARD《哈利波特:死神的聖物1(Harry Potter and the Deathly Hallows: Part 1

年度電影明星(Film Star of 2010):安潔莉娜.裘莉Angelina Jolie《特務間諜Salt)》

年度動畫片Animated Film of the year《玩具總動員3(Toy Story 3

年度新秀Breakthrough Star of the year):克蘿伊.摩蕾茲《特攻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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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度電影角色Top Film Character of the year):愛德華.庫倫(Edward Cullen《暮光之城:蝕The Twilight Saga: Eclipse)》
年度三D電影(3D Film of the year ):《玩具總動員3(Toy Story 3

年度家庭電影Family Film of the year《玩具總動員3(Toy Story 3

 

相關連結:祿

兔年迎春:大家新年好

兔年談兔子電影,有人會舉《波特小姐:比得兔的誕生(Miss Potter)》或者《沒有耳朵的兔子(Rabbit Without Ears)》,有人會舉兔寶寶卡通(Bugs Bunny)或者,尼克.帕克(Nick Park)執導的《酷狗寶貝之魔兔詛咒Wallace & Gromit: The Curse of the Were-Rabbit)》,但是應該不會有人拿《費城(Philadelphia)》這部同志電影來做話題焦點。

 

道理很簡單,由湯姆.漢克斯(Tom Hanks)和丹佐.華盛頓(Denzel Washington)合演的《費城》,有愛滋病,有男人,就是沒有一隻兔子,怎麼可能入選為兔年應景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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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的春節我在柏林度過,那一年的柏林影展因為聘請了影星/製片人徐楓小姐出任評審,所以在評審看片時增設了中文即席同步翻譯,只要是非漢語發音的電影全都有精通漢語的德國人,當場看著外文字幕就做起口譯,目的就是怕評審的字幕閱讀速度跟不上,造成漏看或錯看。外文程度不夠好的我,因此沾了光,各國電影都可以戴上耳機,聆聽不用思考,即可明白的漢語翻譯。

 

可是,我錯了。有漢語翻譯,反而可能帶來大混亂!

 

《費城》公映那天,現場中文翻譯人士卻是「兔子」、「兔子」地唸個不停,讓不懂「兔子」等同「同性戀人士」的文學典故的華人觀眾錯愕不已。

 

故事要先從「木蘭詞」的最後四句談起:「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兩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一般人看兔子,很難認出公或母(牛羊豬也大致如此),雌雄難辨,所以常有錯亂,公的看成母的,或者母的看成公的,其實都不意外;反而是那些「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的昔日戰士,直到花木蘭脫下戰時袍,穿回舊時裳,而且「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之際,才訝然吃驚覺的那群呆頭鵝,才會有「撲朔迷離」的歎息。

 

古代華人偶而有用「兔子」或者「兔兒爺」的代號形容有同性戀傾向的男人,那些曾到中國或台灣學習漢語的德國人其實是嫻熟古文典故,才能如此引經據典,出口成章,反而是欠學的我們,大呼小叫,大驚小怪,老覺得耳朵有刺了。

 

翻譯工程主要是針對多數當代人,故意求典雅,在掌故上做文章,確實可以彰顯文采燦然,卻也難免曲高和寡,難有共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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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多次重看《費城》時,印像最深的不是導演Jonathan Demme用歌劇來說故事,表達心志的手法,更不是湯姆.漢克斯如何從一位事業如日中天的大律師,形銷骨立,變成合夥人聞之色變的愛滋患者,猶不忘爭取人權與尊嚴的聖戰,因此在柏林和奧斯卡都拿下最佳男演員獎的精彩表演,而是我在柏林遇見的「兔子」驚魂記,兔年伊始,就以這段十七年前的觀影軼事,博君一粲,祝大家新年快樂嘍!

神偷奶爸:惡人的童心

先把「惡人」(不一定是兇手,可能只是個性孤僻怪異的怪人)打造成十惡不赦模樣,讓人看了就生畏或憎厭,繼而再峰迴路轉,有「奇蹟」發生,惡人不再惡,或是亦有可憐可憫之情,暗黑人性開始有了幽微光芒浮現,觀眾開始釋懷,就會展現笑顏,這種創作公式其實是好萊塢深信不疑的賣座公式之一,尤其是惡人加上小孩,對白更強大更是萬靈丹,從《強盜保鑣》到《女煞葛洛莉》屢試不爽,連北野武尚且試驗過《菊次郎的夏天》的東瀛版,《神偷奶爸(Despicable Me)》則是動畫版的再次明証。

 

Pierre CoffinChris Renaud執導的《神偷奶爸》,讓神偷Gru的出場就是標準的討厭鬼模樣,先是在路旁鬧小孩,以嚇人為樂事,上速食店買東西吃,一看到人山人海,懶得排隊的他,立刻擊發冷凍槍,讓排在前面的人動彈不得,他就可以搶先看到食物;想要路邊停車,才不管空間多小,前推後擠,愛車就是硬行卡位,擠了進去,至於其他車輛被擦撞成什麼模樣?對不起,他不但不管,連看都不看一眼…看到這樣的開場素描,舉凡「自私」、「野蠻」、「暴力」和「過份」等負面形容詞大概都適用在Gru身上了。disme_07.jpg

 

disme_08.jpg開場公式齊備之後,第二道方程式:「惡人自有惡人磨。」緊接著就要登場,差別在於這個磨人的「惡人」,越是平凡平淡,震撼力就越大。

 

《神偷奶爸》登場的三個「小惡人」,其實是三位楚楚可憐的小孤兒Margo, Edith Agnes,院方推動慈善愛心募款,就要她們挨家挨戶去推銷,走啊走的就來到了Gru住家,第一神偷正為了有人搶先偷走了金字塔而煩心,為了保住「第一神偷」的美名,他只能去偷更大也更遠更不可能的「月亮」,平常就懶得搭理小孩的他,對於豋門按鈴募款的三位孩子自然更是不會好臉色對待,但是童心邏輯和童語反應就是與成人不同,所以態度粗暴的Gru一時還不知如何因應,險些語塞詞窮。後來卻因Gru必需擁有縮小機才能「縮月盗月」,偏偏縮小機落在新生代小壞蛋Vector手中,Vector的私人城堡又固若金湯,連Gru也難以越雷池一步,於是才有以收養三位孤兒,藉募款之名,讓Vector開門迎客,他才有機可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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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心只是藉口,私心才是目的,大壞蛋要細聲嗲氣地扮演大善人,確實既尷尬又不自然,無忌童言經常讓愛狡辯的他也啞口無言,只能努力調整自己身段,他是委屈求全,孩子則是理直氣壯,強弱易位之後,趣味好戲就此滋生。

 

虛與委蛇,通常代表應付,少人真心,少了溫度;一夕之間就蛻變,則太戲劇化,也太不真實。《神偷奶爸》的高明之處在於讓Gru一點一滴鬆動自己的心防,不知不覺中起了改變,例如他原本心不甘情不願地帶著三個小孩去遊樂場玩耍,年紀最小的Agnes好想擁有一只獨角獸玩具,偏偏射擊遊戲卻是怎麼也打不中,既不耐又火大的Gru靠著自己最擅長的霸道本事,一槍轟掉所有障礙,獨角獸就順利到了小女孩的懷裡,Gru才開始明白帶給別人歡樂是多麼開心的一件事。disme_01.jpg

 

然後,從來沒坐過雲霄飛車的Gru(是不敢?還是不想?)被迫也得陪著孩子共乘(孩子年紀太小,沒有大人陪伴,不得成行),就在垂直急降,高度和速度都極其刺激的叫喊聲中,嘗到了自己心靈解放的快樂…是的,所有的這些與孩子同樂的生活細節,都在鋪陳著Gru鐵石心腸正在鬆動,等到他看見自己在雲霄飛車上留下的快照寫真(那是他少見的驚恐快樂表情),等到最恨講床邊故事的他,也開始講起床邊故事之際,Gru和觀眾的唇角其實都已悄悄上揚,戲劇魅力早已滲透蔓延進大家的心田中了。

 

Gru另外有個科學工廠,養著一群機器小矮人,他們的功能很像「笑傲江湖」裡的桃谷七仙,七嘴八舌,總能搞得天下大亂,他們和三個可愛小女孩的搭配,讓冰冷無情的Gru終於享受了「奶爸」的苦與樂,《神偷奶爸》的「神偷戲」只是訴諸冒險刺激,「奶爸戲」才是動人的溫情好戲,兩相搭配,讓《神偷奶爸》成為年節期間最適合闔家觀賞的動人動畫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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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偷奶爸:埃及狂想曲

狂想與奇想都是人生的珍貴資產,狂想與奇想能夠成為時事寓言,更是匪夷所思的結果了,觀看《神偷奶爸(Despicable Me)》的開場戲,再對照最近的埃及動亂時事,你一定有會心一笑,一定會讚歎導演 Pierre CoffinChris Renaud的奇思妙想。

 

《神偷奶爸》的開場就是一群觀光客來到埃及金字塔遊覽,結果一位頑皮的胖小孩闖進了禁區,跌跌撞撞之下,竟然戳破了一只大氣球,原本雄偉巨大的金字塔竟然頓時就萎縮乾癟成了一塊塑膠布!更神奇的是看責看守金字塔的警衛竟然順手拿出打氣筒,急著想要充氣打氣恢復舊觀。

 

這場戲原本只有一個目標:有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偷走了人類文化遺產─金字塔。但是這個消息聽在全世界最偉大的神偷Gru耳裡,卻完全開心不起來,因為金字塔並不是他偷的,而是發明了縮小機的新生代小壞蛋Vector所為,為了要証明自己真的是全世界最偉大的神偷,Gru決定要去偷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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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偷走金字塔的人當然是頂尖神偷,至於偷走月亮那就更高明了,只不過,真正神奇,也真正有新觀點的卻是在金字塔前面演出的瞞天過海秀。

 

首先,警衛並不是不知道金字塔被偷了,他們只是不張揚,還故意搭了個山寨版的塑膠充氣模型在現場魚目混珠,國寶被偷了,竟然還不打算公開,還用膺品欺哄世人,那是一種什麼愚民心思?極權國家真的只有政府說的才算數嗎?政府耍賴了,政府真要指鹿為馬,號稱有「知的權力」的人民又能知道多少?這是多犀利,又多不露痕跡的政治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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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埃及官方也真有一套,國寶人間蒸發了,竟然可以發明欺世偽造之作,堂而皇之地公開於市,公然唬弄啥也不懂的觀光客,除了他們真的是「藝高人膽大」,敢於公然行騙之外,更証明了只要公權力上下交相賊之後,就可以沆瀣一氣,睜眼說瞎話了,這也是為什麼守衛一發現金字塔洩氣後,就急著拿起打氣筒,急著想要打氣充氣,趕快恢復舊觀了。他們的行動只証明了一件事:觀光收益遠比金字塔被偷的真相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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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說,這是多嚴重的文化和國格指控?我還真的很好奇埃及人怎麼看這麼一齣動畫長片?不過,《神偷奶爸》其實不想多花時間在討論這種動用國家機器來遮掩事實真相的嚴肅議題,《神偷奶爸》的主題是Gru這樣一個心高氣傲,堅持利己主義,信守「毋以惡小而不為」的大混蛋,一方面忙著進行他的「偷月」行動,另外卻又陰錯陽差地遇上三個小孤女,激發出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父性,奶爸與神偷,天壤之別的人生特質,就在無惡不作的Gru激發出極其矛盾的牽扯火花。

 

埃及狂想曲只是《神偷奶爸》一閃而過的趣味橋段,我相信兩位導演 Pierre CoffinChris Renaud在創作時完全不曾預見埃及今日的動亂情貌,也無意指桑罵槐,別有所指,我的解讀多少也受到「後見之明」的浸染影響,但是似乎也很有歪打正著的趣味,因為人生有太多少的事就如「有心插花花不成,無心栽柳柳成蔭」,單純的創意,遇到巧合事件,就激發出多元的解讀空間,人生何等奇妙?電影何等奇妙?

約翰貝律:半世紀傳奇

約翰貝律是自學有成的音樂家,從早期的自組「貝律七人組」(Barry Seven)的樂團,到後來成為英國最頂尖的電影作曲家,半世紀的創作人生,寫下無數傳奇。

 

貝律九歲時短暫學過鋼琴,十、四五歲的時候則是學了和聲和對位法,十九歲那年適逢二次世界大戰,他被徵兵入伍,軍種是陸軍,卻分發進了軍樂團,依然可以和他喜歡的音樂生活在一起。兩年四個月的軍旅生涯先後派駐在埃及和塞浦路斯,但他沒有浪費這段軍中歲月,每天抱著樂器苦練,還以通訊教學的方式向管樂高手比爾‧羅素(Bill Russel)拜師學藝,退伍前已經是公認的喇叭高手。

 

退伍後,他找了當年的三位軍中夥伴,再加上三位當地樂手,組成了「貝律七人組」的樂團,穿梭在歌廳酒館做現場演出,非常重視音樂與來賓的互動,旋律節奏充滿動感韻律,完全貼合流行品味,在流行樂曲很快打出一片天,但是直到他與電影結緣,人生才完全不同了。

 

他的作曲人生,我簡單區分為以下三個重要里程碑:

 

一、007的崛起

 

貝律的電影配樂可以分為好幾個階段和層次,其中影響貝律一生最重要的電影,就要算在過去四十年裡已經連拍了二十集的007系列,在007問世之前,他只能算是倫敦消費娛樂場所的知名樂師,欠缺國際聲望與影響力,所以他一直很希望能朝當時最強力的大眾媒介──電影去發展。

 

1962年,製片人卡比‧布洛柯里(Cubby Broccoli)製作的一部情報員電影《第七號情報員(Dr. No)》上市,成功塑造了男主角詹姆斯龐德左擁美女,右握新式武器,彬彬有禮談笑間,強虜就飛灰湮滅的浪漫英雄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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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007電影的影迷都知道,不論是片頭的「答滴.滴答.滴答答」或是男主角龐德開始冒險犯難時,都會有電影主題的七音旋律響起,音樂響起就是預告著007開始要大顯神威了,這段不可或缺的主旋律在過去五十年的二十二集電影中從來沒有缺席過,簡直就是007的註冊商標,可是功勞到底應該算是曼提諾曼(Monty Norman)還是貝律呢?誰才是007電影音樂的原創作者呢?歷來有不同見解,甚至還一度告到法院去尋求最後仲裁。

 

最初,007的製片人布洛柯里找到曾經為他寫過音樂劇「美女」(Belle)的作曲家諾曼來作曲,還請他到牙買加拍片現場感受電影氣氛,諾曼很能享受在牙買加的愉快生活,他交出的作品不論是”Underneath The Mango Tree“、”Three Blind Mice Calypso“都很有牙買加的熱帶風情,特別是一開場的”Three Blind Mice Calypso“搭配三位盲人結伴持拐扙摸索前進的動作,最後身份卻轉變成刺客的逆轉情節,確實很有地方和動作戲的風情,讓工作人員試聽時同感興奮。

 

可是牙買加的地方風情,只是背景色彩,進入剪接室時,導演泰倫斯‧揚(Terence Young)卻發現音樂雖好,卻少了007的主題味道,即使諾曼一再希望能用「芒果樹下」(Underneath The Mango Tree)」做為電影主題曲,可是音樂配上畫面之後卻不很搭調,急得泰倫斯‧揚暴跳如雷:「天啊,簡直像是踩到了地雷,完了!」諾曼只好找出兩年前他寫過的一段音樂旋律,希望成為「詹姆士龐德」的主題旋律,也獲得製片人布洛柯里的同意,但是建議最後另外找人編曲和指揮,因為他只喜歡開場的「答滴.滴答.滴答答」旋律感覺,卻嫌後來的音樂發展太無趣,執行製片只好四處找人補救,在影片即將推出前夕,由聯藝公司的倫敦音樂總監諾爾羅傑斯(Noel Rogers)找上了貝律。

 

貝律聽完諾曼的作品後,想要重寫,但是時間不允許,羅傑斯只給他五天時間,酬勞也只有區區二百英鎊,他要求充分的自主權,可以自由地就諾曼的旋律加以改編,他連007的電影毛片都沒看,根據故事大綱和製片人的口頭說明,就自行替電影音樂添加了浪漫和激情色彩,然後親自走上指揮席灌錄完成後來膾炙人口的「007主旋律」。擅長小喇叭和吉他彈奏的貝律採取的是他最喜歡的小喇叭家史丹‧肯頓(Stan Kenton)的強勢曲風,以及吉他撥奏的明快節奏,在極端懸殊的音域世界中蒐尋最合適的和音,時而試圖翻越高音巔峰,時而又朝低谷探底,喇叭聲的往復穿梭就好像築起了一面樂牆,非常紮實,至於「答滴.滴答.滴答答」則保留了做為龐德的主要精神樂章。

 

影片上映後,劇情和音樂同獲好評,但是工作人員表上的作曲家只掛上諾曼的名字,貝律很受委屈,原因是製片認為他太年輕,名氣又不大,所以就把他的名字畫掉了。不過,委屈就是委屈,所以《第七號情報員續集From Russia With Love》開拍時,製片就正式聘請貝律擔任作曲家,還邀他到伊斯坦堡拍片現場感受現場氣氛,與007的原著小說家伊恩弗萊明Ian Fleming和男主角史恩康納萊一起討論007的性格,這個安排固然已經肯定了貝律對電影音樂的貢獻,但是製片為了票房保險起見,還是另外找了知名詞曲作家李歐‧尼巴特(Lionel Bart)替電影寫主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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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號情報員續集》映演之後,票房奇佳,貝律的音樂更獲得高度評價,製片人再也沒有辦法打壓他了,007開始拍第三集《金手指》時,約翰貝律理所當然成為電影音樂和主題歌的創作者,這張《金手指》的電影原聲帶風靡全球,拿下了金唱片的輝煌紀錄。

 

007電影的二十集《誰與爭鋒》在二○○二年的耶誕節檔上映時,雖然編曲換了人,樂隊的配器選擇也早已非當初模式,不過,貝律定調的主旋律一直串穿全片。他實際參與007的配樂工作只到第十一集的《八爪女》為止,關鍵是製片人一直認為電影要翻新,007都換了三代演員,音樂也不能一成不變,換新血作曲是讓007得以長生不老的秘方,但是接棒人或許重新編曲,卻絕對不敢另起爐灶,因為貝律的音樂早就溶進007的血液細胞之中,再也沒有辦法和龐德分隔開了。

 

二、電子貝律

 

  貝律的電影音樂創作範圍非常廣闊、舉凡驚悚、冒險、動作、史詩、愛情題材,他都曾經交出精彩的作品,能夠廣泛運用各種樂器呈現新奇又貼合題材的音響感情,就是他勝出的關鍵所在。

 

早期動作電影的導演通常會要求作曲家要配合電影的追殺、槍戰或是直昇機與汽車追逐的畫面,用樂器製造音效,作曲家就得利用高音笛、木琴、鐃鈸等樂器,寫出一些動作效果的感覺音樂,這也形成了特殊的六○、七○年代的動作電影音樂曲風。

 

不過,後來走火入魔的結果卻是導演乾脆要求音效師在音樂裡面加上音效,特別是在電子合成樂器大為風行之後,更是音效和音樂雜混在一起,觀眾的耳朵根本分不出來什麼是音效?什麼又是音樂?貝律面對這種音效糟蹋音樂的結果,當然覺得痛心,可是007電影的經驗卻讓他早早就明白音樂和音效可以相輔相成,關鍵就在於作曲家要先知道那些場景會出現大量音效,音效強的段落,音樂不是不必出現,就是要迴避它,音效一弱,就是音樂可以浮現的時機,只有掌握到電影的創作文法,音樂和音效才會形成有機生命體的漂亮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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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律從來都不反對電子合成器,他說:「每種樂器都有魅力,關鍵在於你怎麼使用它。」早在七○年代的代表性電影《午夜牛郎》中,他就率先使用了電子合成器,男主角強沃特信心勃勃從鄉下到邁阿密街頭賣身,卻只能與猥瑣的達斯汀霍夫曼為伴,貝律先用口琴和長笛吹奏主旋律,再用電子合成器彈奏出笛子所欠缺的空靈氣氛,組合成青春失落的黯淡旋律,強烈的異色風味,搭配暗夜裡浮動的人影和曖昧的欲望,寫盡了人性在墮落前的掙扎,以及小人物無路可出的寂寞黯淡。

 

貝律在獲得奧斯卡獎的電影《冬之獅》中,更直接超越了樂器的時代包袱,儘管電影題材描寫中古時期的英國王室骨血相殘的悲劇,但是他的作曲手法大膽又前衛,從片頭用古代銅板面具象徵權力競逐的古典場面,他就用電子合成器彈奏出肅殺的迫人節拍,再配上高大宜匈牙利女子合唱團以拉丁語吟唱,衍生出巨大的空靈震撼,氣勢十足,証明了古裝戲不一定要死守古典樂曲的傳統,現代樂器一樣可以打造出電影需要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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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之獅》中從英王彼得奧圖、皇后凱薩琳赫本到安東尼霍普金斯等王子每位人物出場時,貝律都特別搭配管絃樂團或人聲合唱配屬了一段主題旋律,配合電影情節交代了人物性格,以繁複多層次的表現形式,讓音樂自然成為電影劇情中看不見,卻無所不在的重要角色。

 

三、古典貝律

 

善用古典音樂,也是貝律音樂作品中的一大特色。

 

深受台灣影迷和樂迷喜愛的《似曾相識(Somewhere In Time)》中,拉赫曼尼諾夫的「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就是男女主角在相隔六十年的時光隧頭中不同座標中,唯一可以串連愛情記憶的認証音樂。

 

女主角臨終前去探視完全不清楚自己曾有過時空旅行的男主角,只對他說了一句:「回到我身邊。」等她回到旅館時,唱盤上再度放出拉赫曼尼諾夫創作的這首「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浪漫樂章,緊接著在同一首曲子的樂聲中,時光流瀉八年,面臨創作瓶頸的男主角,也在這首樂曲的伴奏聲中開啟了尋愛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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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的愛情故事大肆渲染男女情愛的波折,卻很少運用音樂來說故事,《似曾相識》卻直接用音樂來建構這段愛情的時間之橋,男主角從現世回到過去,當時拉赫曼尼諾夫根本都還沒有創作這首「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所以即使女主角原本就喜愛拉赫曼尼諾夫的音樂,也無緣得聞。

 

所以導演在兩人划船時還特別請男主角哼了一小段「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再透過女主角的嘴來質問這麼好聽的音樂是誰寫的?他們在1912年相遇,拉赫曼尼諾夫卻是直到擺1934年才寫出了這首曲子,但是看似不經意的一句對白,巧妙埋下音樂解謎的線索,讓這則穿梭時空的愛情故事有了音樂証據,足夠向女主角証明男主角是來自未來世界,所以她等到「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的出現,知道了真相,所以願意再等到1972年,等到男主角長大,再安排線索,讓他得能回到過去時光,再次相聚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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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似曾相識》的原著小說及編劇家李察‧馬其森(Richard Matheson指定用馬勒的音樂來貫穿全片,但是與《似曾相識》不相合,他建議改用拉赫曼尼諾夫的「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導演一聽,赫然發現不論是音樂的長度、感情和節奏都吻合劇情,又能與貝律的音樂共生共榮,緊密組合成一張煽情大網,於是就這樣拍板定案。漂亮的音樂對話與一來一往的建構傳奇也因而使得《似曾相識》成為歷久不衰的愛情小品經典。

 

此外,貝律在創作《遠離非洲》的電影音樂的時候,除了自己創作的抒情樂章之外,他堅持要把莫札特帶到非洲,用莫札特的A大調豎笛協奏曲,營建出一個浪漫細膩,深情款款的非洲詩情。

 

把莫札特帶到非洲,可以說是《遠離非洲》最重要的音樂設計,不但符合了白種人殖民第三世界的貴族心態,在那個蠻荒大地上,莫札特的「A大調豎笛協奏曲」不但紓解了白人的鄉愁,也使得他們的文化優越感得以發揚,所以勞勃瑞福會放莫札特的音樂給猴子聽,更成為他到此一遊的重要標誌,女主角梅莉史翠普只要聽到莫札特音樂,就知道她的愛人來了,更成為她老年撰述非洲回憶時的重要音樂記憶,留聲機裡流瀉出來的單軌音響,古典氣韻油然而生,營建出一個浪漫細膩,深情款款的非洲詩情。

 

至於非洲背景音樂的處理方式,《遠離非洲》的音樂美學更是精彩示範,貝律只用了一小段的鈴鼓在行狩和送補給品的場面來表達非洲感覺,他和導演薛尼‧波拉克(Sydney Pollack初見面時,波拉克給了他一大盒有關非洲音樂的帶子,有的是以前一些以非洲做背景的電影音樂,有的則是純粹非洲的音樂,波拉克認為貝律只要聽完這批帶子,就可以交出作品了。但是貝律告訴波拉克說:「沒錯,這是一個發生在非洲的的故事,但是電影不是在講非洲,電影是描寫一對男女在非洲這個地方,愛得死去活來的故事,我們要拍的不是非洲冒險故事,我們拍的是愛情故事。」

 

貝律不但說服了波拉克,更在男女主角搭乘滑翔機旅遊非洲大陸時,運用純粹西方音樂的浪漫音符做為非洲山河景觀的印象之旅,雄偉的視覺與柔情的聽覺,征服了全球影迷,當女主角梅莉史翠普在飛機上情不自禁伸出手來,讓後座的駕駛員勞勃瑞福緊緊握住時,就是男女情愛的最高境界了。這場《遠離非洲》的音樂理念大辯論和音樂處理,the-scarlet-letter.jpg清楚地說明了貝律對電影音樂作曲家的角色定位。

 

一九九五年,約翰建議導演羅蘭‧約菲Roland Joffe在電影《真愛一生Scarlet Letter》中採用巴伯(Barber)的「弦樂慢板」來處理女主角黛咪‧摩爾的出浴和情慾戲,也極其細膩深情,說明了作曲家的音樂品味也能適時替電影更添色彩。

 

貝律認為和導演的對話是最重要的,導演提出來每一場戲的劇情觀點時,作曲家都應該做記號,紀錄下來,然後在閉門創作的時候,尋找最適當的音樂表現方式,有一點猶豫的時候,就應該直接打電話給導演,告訴他說你正在寫那一場戲的音樂,你有什麼疑惑,等到導演說明清楚之後,剩下的就是作曲家發揮自己才情的空間了,導演構築了電影的骨架,音樂的血肉就是作曲家的工程了。

 

 

附錄一: 羅蘭‧約菲談貝律

 

問:你曾經和義大利名作曲家莫瑞康尼Ennio Morricone合作過《教會(Mission)》和《烈愛灼身(Vatel)》等片的音樂,但在根據霍桑小說改編的《真愛一生》時,你則是和另一位作曲大師貝律合作,為什麼?你怎麼來看待兩位大師的作曲風情?

 

答:莫瑞康尼很知性,貝律很感性。

 

貝律的音樂很浪漫,既甜美又柔情,要拍愛情電影找貝律絕對沒錯,當然,貝律和我一樣都是講英語,溝通起來更容易一點,我們的溝通方式也同樣會強調顏色和其他帶有影像的形容詞,例如我常用天氣做比喻,要熱情就說像個大熱天,要清泠一點的感覺就說像是你一大清早走上街頭,傷感呢,就說是半夜時分吧。

 

我不會用學院派的音樂術語說明我要的音樂,只能訴諸感性,你只要找對了形容詞,激發出作曲家的創作靈感,你就成功了一半。(二○○一年五月羅蘭‧約菲為作品《烈愛灼身》訪台時接受我的專訪摘要)

 

約翰貝律:揮手別紅塵

知名的電影配樂大師約翰.貝律(John Barry),卅日因為心臟病發辭世,享年七十七歲。

 

約翰.貝律的音樂人生不論是得獎作品,或者是沒得獎作品,都同樣精彩,他最傲人的成績之一就是曾經以《獅子與我(Born Free)》、《冬之獅(The Lion in Winter)》、《午夜牛郎(Midnight Cowboy)》、《遠離非洲(Out Of Africa)》和《與狼共舞(Dances with Wolves)》五部電影的配樂獲得五座奧斯卡金像獎。

 

但是他最通俗也最有名的作品則是大家耳熟能詳的音樂作品則是《007情報員》系列和《似曾相識(Somewhere in Time)》的電影旋律。前者,動感見長,後者以浪漫動人,都讓人一聽難忘。其中,拍過22集的007電影,他就包辦了其中11集的配樂,後世影迷對007情報員的音樂記憶,主要就來自他的編曲與創作,最知名的作品要屬《金手指(Goldfinger)》的主題歌。

 

不過,誰才是《007情報員》主題旋律的真正創作者,2001年曾經引發官司爭議,主要是星期泰晤士報在一篇報導中宣稱約翰.貝律一手包辦了007情報員系列電影的音樂創作,卻引發了原始作曲家Monty Norman的不滿,認為報導涉及誹謗,一狀告進法庭,他強調主題旋律出自他的手筆,約翰.貝律只是編曲及指揮而已(其中恩怨,明天細述),結果Monty Norman勝訴,泰晤士報因此付出三萬英磅的費用給Monty Norman。不過 Monty Norman只參與了第一集《第七號情報員(Dr. No)》,後來製片全都找約翰負責音樂,其間微妙已經非常清楚明白了。

 

只是,《007》系列電影一拍逾半世紀,主題音樂也不能一成不變,所以後來換過不少作曲家接手,其中,大衛.阿諾德(David Arnold)算是公認的接班人了,難怪他在聽說了貝律過世的消息, 會立刻在推特(Twitter)上撰文說:「我極悲傷,也極感謝他為電影音樂和我個人有過的提攜與貢獻。」

 

曾經與貝律合作過《卓別林和他的情人(Chaplin)》的名導演李察.艾登保祿(Richard Attenborough)曾經盛讚貝律的專注與熱情,「他從來不滿意自己的作品,每天早晨醒來,他就相信自己的身心靈都會更神奇的變化,會寫出更精彩的音符,因為他相信自己還有更上層樓的能量,他要做的是世界頂尖的作曲家。」英國BBC曾經替貝律拍過一部紀錄片,特別到他旅居的港灣拍攝他找尋靈感的歷程,紀錄片形容他常常「一整天呆望著天光雲影和波紋,什麼事都不做,也不找人聊天,呆坐一天再回家後,音樂靈感就來了。

 

不過,我覺得還是名演員米高.肯恩(Michael Caine)的評價最中肯,他說:「世人常認為1960年代的英國是個革命年代,但我認為這個革命是先從音樂起步的,Beatles改變了搖滾樂,約翰.貝律則改變了電影音樂。」

 

貝律的父親是開電影院的,在英格蘭的北部開了八家戲院,他的童年時光就是在戲院裡看著米老鼠的卡通片長大的,耳濡目染之餘,電影音樂的種籽早已深入他的血液之中,他最喜歡的電影是埃洛.弗林(Errol Flynn)主演的《俠盜羅賓漢(The Adventures of Robin Hood)》,多數人都以為他一定是個愛動男孩,所以愛看俠義動作片,多年後,他重看《俠盗羅賓漢》時才發覺原來是音樂太迷人,他早就被音樂催眠了。

 

貝律強調音樂動人的秘密在於:先要有愛,融入感情,再戲劇化地表現出來,他曾經對英國電訊報的記者如此強調:「做一位作曲家,你一定要愛上某一場戲,該笑就要笑,該哭就要哭,音樂只是工具,重要的是你得先用耳朵和眼睛,戲劇化地描繪出來。」他對年輕人的實務建議就是:「先從旋律開始吧,先彈出一段自己開心的旋律,加上和弦,再添加上更有趣的對應樂句(Counter Melody)。」

 

貝律曾經和知名女星Jane Birkin有過一段三年婚姻,不過,事後男女雙方都避而不談這段往事,八卦傳聞也都使不上力,所以他的生活重心全都界定在電影配樂上,女婿Simon Jack就曾經形容他的岳父是「很愛作曲的人」,他的音樂作品就像劇作家的文字一樣也在描述著人物、場景與故事。

 

去年十月,比利時根特的第十屆世界電影音樂獎上原本要頒發終身成就獎給貝律,現場還有八十位樂師組成的布魯塞爾愛樂管弦樂團演出他的電影配樂代表作品:《金手指》、《英宮恨(Mary Queen of Scots)》、《遠離非洲》、《與狼共舞》和《午夜牛郎》,但是貝律卻因健康因素缺席了,當時就很讓人擔心,不料三個月之後,他還是揮手離開了人世。

 

過去寫過的相關文章連結請看:

01.http://4bluestones.biz/mtblog/2010/07/post-1970.html

02.http://4bluestones.biz/mtblog/2005/02/post-1581.html

青蜂俠:媒體狂想曲

法國導演米榭.岡粹(Michel Gondry)執導的《青蜂俠(The Green Hornet)》,其實就是一部以逗樂年輕觀眾為目的的娛樂電影,沒有什麼微言大義,也沒有什麼創見,不必大費力氣來討論,倒是可以和台灣的媒體生態來做些橫向並陳。

 

今年初,台灣媒體經營最大的議題無非就是政府的置入性行銷,關鍵就在政府拿人民的錢來買新聞,頌揚政績,唬弄人民,這和《青蜂俠》中的檢察官史卡隆(由David Harbour飾演)試圖掌控「哨兵日報(Daily Sentinel)」,要求隱惡揚善,替他做公關,一旦大老闆詹姆斯(由 Tom Wilkinson飾演)不聽掌控,就乾脆殺掉老闆,讓只會吃喝玩樂的兒子布瑞特(由塞斯.羅根(Seth Rogen)飾演)接棒,日後再施以威脅利誘,必能乖乖聽話,為他服務。

 

這種政客收買媒體,火大就把你幹掉或關掉的傳奇,台灣在戒嚴時代時有所聞,如今少用暴力或關門威嚇,卻換成直接用錢收買,讓面臨業績與生存壓力的媒體趨炎附勢,反而成了最省力,卻也最有效的攏絡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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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青蜂俠》的媒體議題這麼「寫實」,其實無啥「樂趣」可言,因為媒體批判的社會文化指涉,不但太沈重,也太嚴肅,新意更乏善可陳,還好,《青蜂俠》的議題多了一點變數,才使得一部改編自美國1930年代知名廣播劇的動作電影,不至於那麼簡單與膚淺。

 

關鍵在於《青蜂俠》真正的置入性行銷來自於報老闆布瑞特,史卡隆的新聞干預與媒體掌控讓他很火大,檢察官要他隱惡揚善,他反而要報導社會黑暗面,青蜂俠的所做所為,正好是社會亂像的最佳明証,不但可以打檢察官一巴掌,形成政績危機,同時還可以「煽色腥」的報導刺激報紙銷路,何樂不為?

 

布瑞特雖是花天酒地的花心大少,但是經營媒體卻也眼光犀利,出手精準(台灣過去五十年來主流媒體的崛起,不也都和社會或黃色新聞有密不可分的發跡連結),問題在於他就是「青蜂俠」,自家的「哨兵日報」每天以青蜂俠的消息上頭版,不但真正做到了「行動與編採」合一,更是不露痕跡的自吹自擂,大做廣告,打著社會公器的「名號」,行的卻是「行銷」自我的本質,難以分辨真相的閱聽大眾,除了接受報導洗腦,信以為真之外,又如何洞悉媒體大亨別有居心的操控手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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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蜂俠》其實沒有抱持太強烈的批判態度,電影對於媒體的「批判」其實遠不如「利用」,而且大玩「喜劇」趣味。例如大反派克里斯多夫.華茲(Christoph Waltz)飾演的黑道大哥最受不了的就是媒體不再報導他的惡行了,「青蜂俠」的頭版報導,不但威脅了檢察官,同時也讓他如坐針氈,渾身難過,因為「首惡」地位竟然被一位默默無聞的「後進」取代了,做不了老大,上不了頭版的他,怎能坐視身價跌停板?怎能不反撲?正因為《青蜂俠》的思考邏輯大不同於常情,才能讓人捧腹,橫添了不少趣味。

 

當然,「哨兵日報」總社被黑道登門大鬧,既衝撞又爆破,甚至還放毒氣的誇張傳奇,都只能以胡鬧逗趣視之,沒有人會認真的,真正的趣味在於雨過天青後,布瑞特還得安排周杰倫飾演的加藤來記者會上開槍鬧場,讓他先能義正詞嚴地宣示要對抗黑道,既而又能以肩部中槍,遮掩「青蜂俠」受了槍傷的真相。「青蜂俠」白晝公然開槍的行徑,當然是又成了「哨兵日報」報紙頭條,問題是,這則新聞看似報導了「槍擊案」的表相,實質上卻絕對挖不出「青蜂俠」槍傷「青蜂俠」的實情,同樣是報老闆中槍的訊息,只報導表面假相,不就假新聞了嗎?布瑞特不也是在操縱自家媒體來遂行自己的「私心」(雖然那也是「公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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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人》和《超人》的相似點在於男主角都在報社工作,超人的問題在於如何讓女友記者女友完成「獨家」專訪;做攝影記者的蜘蛛人則是如何「自拍」,滿足總編輯需求,保住自己飯碗?他們偶而放水,還不算脫離「事實」,但是《青蜂俠》卻是變本加厲,把媒體當成私器了。新意不多的《青蜂俠》正因為加油添醋玩了不少媒體話題,反而呼應了台灣在地的話題,也算是意想不到的收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