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格納教我們的電影配樂法

哲學家尼采Nietzsche 曾經盛讚過華格納Richard Wagner,最終還是反目,他批評華格納的音樂太強化戲劇效果,華格納更像演員而非作曲家。這些批評,或許也說明了不少電影借重華格納音樂來煽情的主要原因了。

 

你在華格納的音樂中聽見了什?是殺伐之氣?還是濃情色欲?不少電影導演就在華格納的旋律中,找到了不少煽情與動人的元素,當然,最受歡迎的就屬《女武神(Die Walküre)》和《唐懷瑟(Tannhauser)》兩部作品,前者陽剛,後者纏綿,各有不同的文法與書寫。

 

華格納教我們的第一招配樂法叫「荒謬的揮灑」

使用作品:《女武神(Die Walküre)》歌劇的第三樂章序曲「女武神的騎行(Ride of The Valkyries)

示範門徒:法蘭西斯.柯波拉(Francis Copp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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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電影能有些場景畫面,讓人津津樂道,讓人不時回想,那就是經典。美國名導演柯波拉1979年的名作《現代啟示錄(Apocalypse Now)》中,就以駐守越南的美國空中騎兵師,跨海攻擊越南村莊的場景,最讓人震驚。

 

視覺關鍵在於於以強凌弱的屠殺,聽覺關鍵在於華格納的「女武神的騎行」。

 

《現代啟示錄》是一部越戰電影,卻也是一部反戰電影,柯波拉以戰爭電影的旗號爭取到鉅額拍片預算,也以「反戰」筆法書寫了被戰爭扭曲變質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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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戲是影星勞勃.杜瓦(Robert Duvall)飾演的空中騎兵師比爾中校,率領他的直昇機部隊,一方面護送男主角沿著湄公河前進北越,找尋失蹤的美軍上校,另一方面則是執行掃蕩北越村莊和游擊隊基地的例行任務。

 

這場戲所以成為經典的關鍵特色有二,首先,空中騎兵師的座騎不再是馬,而是直昇機,既有空中攻擊的俯瞰視野,亦有強弩催杇的全知視野,更有無力抗爭的仰角鏡頭,空中陸地的火網來去,震撼人心。

 

now002.jpg其次,以往的騎兵聽著號兵號角行進,但比爾卻在直昇機上裝了擴大器與喇叭,直接用現代科技打造的音樂效果來創造攻擊氣勢。而且比爾選擇的音樂竟然是華格納的「女武神的騎行」,節節攀高,氣勢輝宏的樂音,一方面激勵了作戰美軍的士氣,另一方面則是透過強力的喇叭放聲營造軍威氣勢,那是充滿毀滅力的天神之聲,那也預告了逆我者亡的雄霸氣勢。

 

曾經何時,華格納成了強凌弱,殺無赦的屠夫幫兇?

 

華格納教我們的第二招配樂法叫「歷史的滲透」

使用作品:同樣是「女武神的騎行」

示範門徒:法蘭西斯.柯波拉(Francis Coppolla

 

《現代啟示錄》問世卅年後,「女武神的騎行」的樂音再度出現在大銀幕上, Bryan Singer執導的電影《行動代號:華爾奇麗雅(Valkyrie)》,除了音樂,也滲透進了歷史,讓音樂層次變得更複雜了。

 

Valkyrie譯成「華爾奇麗雅」,適不適當?其實見仁見智,真正困難的考驗在於「女武神的騎行」音樂旋律太鮮明,太強悍了,一般電影很難用得上,更別說用得好了。

 

vo002.jpg《行動代號:華爾奇麗雅》先用音樂來書寫敗象已露的德軍環境,男主角湯姆.克魯斯飾演的獨眼軍官史陶芬柏格上校負傷返家,小孩原本才在唱盤上播放了「女武神的騎行」的唱片(那意味著亞利安人一直就用華格納的音樂來薰陶著他們的子女),瞬間就因敵軍飛機來襲,家人急著躲進防空洞,唱盤卻受到投彈震盪而跳針,但是很快又彈回原位,樂音繼續傳送不願子女再過著這種躲藏歲月的史陶芬柏格上校,就這樣在幽暗的防空洞裡聆聽著「女武神的騎行」的樂聲,得到了救亡圖存的行動靈感。

 

關鍵在於希特勒。

 

希特勒曾經說過:「除了華格納之外,我沒有其他的前行者!」希特勒也曾強調:「想要認識國家社會黨的德國,你就要先認識華格納!」就在他發動歐戰之際,希特勒也擬定了「華爾奇麗雅行動」,一旦元首遭遇危難或政變,後備軍人亦能迅速動員穩定政局,這個行動的名稱就來自《女武神》中八位女武神騎著馬從天而降要去尋找英雄的情節,Valkyrie是華格納的代表作,也是希特勒的保命計畫,但是希特勒手下的不滿軍官卻擔心他會讓德國滅亡,於是依樣畫葫蘆,擬定了「華爾奇麗雅行動」要來謀刺希特勒,以接掌政權,一個保命,一個謀殺,「華爾奇麗雅行動」成了雙面代號,電影《行動代號:華爾奇麗雅》就此玩弄了曖昧的雙重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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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帶有政治氛圍的歌曲,結合成一場政治叛變的奪權行動,政治與歷史的兩相浸濡,拓寬了音樂的戲劇解讀空間。 

 

類似的創意巧思也出現在卓別林自導自演的《大獨裁者》中,卓別林一人飾兩角,一位是小國的獨裁者(從裝扮到髮型,一看就知是在嘲諷希特勒),另一位則是一家理髮店裡的理髮師。片名既然叫做《大獨裁者》,這位軍事強人的一舉一動,都以希特勒做藍本,其中,獨裁者把玩地球儀時,就像玩起氣球般兒戲,那是隨意踐踏人生的小人得志模樣,同樣也暗示著他把戰爭當成遊戲的漫不經心。卓別林在這段中選用了華格納的歌劇《羅恩格林(Lohengrin)》序曲音樂來詮釋誰教希特勒也迷戀華格納的音樂呢?

 

 

華格納教我們的第三招配樂法叫「加油添醋」

使用作品:同樣是「女武神的騎行」

示範門徒:張藝謀

 

noodle0999.jpg多數的電影在拍攝之際,都還沒有音樂的概念,音樂往往是在後製時期,才由導演或製片配加上去,所以我們常以「配樂」的工具性格來形容電影音樂。

 

從廚房中的擀麵手法找影像靈感,張藝謀不是第一人,特別的是張藝謀卻在非常中國,非常東方的電影《三槍拍案驚奇》中的一場擀麵舞蹈戲中加進了《女武神的騎行》,趣味頓時就不同了。

 

張藝謀加上華格納?不是行不行的問題,而是用得好不好的問題。《三槍拍案驚奇》的時代有槍有砲還有刀和箭,朝代不詳,時序不明,反正就是一齣稗官野史的鄉野傳奇,就是一齣瞎掰,只圖博君一粲的娛樂片,劇情可以橫移知名古典小說的書名,音樂拼貼知名樂曲,又有何不妥?

 

這場戲發生在客棧的廚房中,幾位廚師先是煞有介事地在擀麵製餅,小小的麵團擀著擀著就越滾越圓,餅越擀越大張,甚至可以像大旗一般舞動旋轉起來,那是麵食文化的搞笑傳奇,幾位師傅就這樣餅拋過來,接過去,踩著《女武神的騎行》旋律,一切有如風兒拂過,氣勢非凡,網路上至今都可以見只有喝斥聲,沒有音樂的「乾版」,再對照加進《女武神的騎行》音樂版,就可以清楚比較出音樂的「加油添醋」功能,因為,有了音樂,這場廚房裡的擀麵接力,就昇華成為一場民俗技藝舞蹈,最後麵團一合,刀切而下,轉化成為拉麵下鍋時,《女武神的騎行》竟然出現了極其罕見的搞笑能量了。

 

華格納教我們的第四招配樂法叫「聞樂撩情」

使用作品:「唐懷瑟(Tannhäuser」序曲

示範門徒:Bille AugustIstván Szabó

 

華格納的歌劇作品「唐懷瑟」描寫浪蕩騎士唐懷瑟徘徊到愛情與肉欲間的性靈追逐故事,甜美動人的旋律,讓人一聽就能相和呼應,在電影的愛情細節中,適時舔加歌劇主題,同樣就能讓人備覺蜜甜。

 

丹麥導演Bille August 執導的《柯羅耶夫人的情人(The Passion of Marie)》堪稱是丹麥版的《安娜卡列妮娜》,因為兩位女主角都勇敢追求愛情,不惜拋棄家庭與丈夫,差別在於安娜是虛構人物,小名瑪莉的柯羅耶夫人(Marie Kroye)可是確有其人,兩片的最後高潮都用火車做終結,安娜臥軌身亡,瑪莉則是揮手向不願與她生活的女兒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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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羅耶夫人的情人》的前半段重心在介紹知名畫家Soren Kroyer,他是率先把印象派畫風帶入丹麥的畫壇先驅,電影從他的畫室開始,兩人各自在畫布前作畫,夫唱婦隨,鶼鰈情深,索倫興致來時,會以「唐懷瑟」的代號,暗示瑪莉進房做愛,但瑪莉比索倫年輕十六歲,索倫有精神疾病,而且經常力不從心,即使他的畫筆讓瑪莉成為全丹麥最迷人的女性,偏偏,索倫就是不能滿足瑪莉。原本充滿愛欲符號的「唐懷瑟」,頓時成了尷尬的嘲諷。

 

mv90.jpg匈牙利導演István Szabó執導的《激情維納斯(Meeting Venus)》則是直接把劇情帶入正在排練歌劇「唐懷瑟」的巴黎音樂廳上,指揮要帶領一團來自歐洲各地的樂師,主唱的男中音卻臨時發生意外,得找來美國樂手取代,因此衍生了無盡文化隔閡的衝突,讓指揮忙得焦頭爛額,偏偏就在排練的過程中,指揮也像唐懷瑟一樣,受到維納斯的誘惑,與女高音有了一段愛欲交歡。戲裡戲外,盡皆為唐懷瑟而忙,誰才是唐懷瑟?誰又不是唐懷瑟?華格納的音樂讓人飄飄欲仙之際,激情的陷溺,也就成了最煽情的書寫了。

 

拉赫曼尼諾夫教我們的電影配樂法

拉赫曼尼諾夫創作音樂時,電影才剛起步,不是人間流行顯學,肯定不曾想過他會成電影人的選曲最愛,如果他能看見世人用這麼多的巧思重新運用及詮釋他的音樂,一定會微笑以對。

 

拉赫曼尼諾夫送給世人的禮物就是用音樂訴情,電影人聽見他的激情與華麗,同樣也透過愛情的變奏曲,熱情回應,電影與音樂的相互援引激盪,因而相得益彰。

 

拉赫曼尼諾夫教我們的第一招配樂法:「偷情」

作品:《第二鋼琴協奏曲(the Second Piano Concerto),簡稱《拉二》》

示範門徒:大衛.連(David Lean)與比利.懷德(Billy Wilde

 

拉赫曼尼諾夫或許不盡能明白,他的《第二鋼琴協奏曲》何以成為心頭澎湃情思的最佳註腳,但是看過英國導演大衛.連(David Lean)在這首作品上找到惆悵跌宕的愛情能量,或許亦能叫絕。

 

大衛連的這部作品名叫《相見恨晚(Brief Encounter),或譯《偶遇》》,那是一段沒有結果的戀情,女主角的丈夫看見妻子一直聽著《拉二》的唱片,聽到出神忘我時,忍不住上前對她說了句:「謝謝你回到我身旁(Thank you for coming back to me. Thank you for coming back to me.)。」briefe001.jpeg

 

這位妻子名叫Laura,不時會出火車進城,因而巧遇了已婚男子Alec,兩人一見如故,開始幽會,有了私情,將亂未亂之際,因為兩人都割捨不了家庭羈絆,只好忍痛斬情絲,但是訣別時刻,卻因閒人打岔,又忌諱閒言,瞻前顧後,連想擁抱吻別都不可得,回到家,Laura只得自己的心思全都投射進《拉二》的唱片播放中,時而哀愁,時而如夢,卻也有著眷戀難捨的澎湃思緒,拉氏的絢麗樂曲聲聲呼喚著Laura「別有幽愁暗恨生」的心頭歎息,Laura的眼神都迷茫了。

 

Laura的丈夫並不知道妻子有外遇,更不知道Laura曾經面臨拋家棄夫的天人交戰,但是他看見了著Laura的恍神,所以才關切問起妻子:「你失魂了許久呢?」Laura是失魂,也是迷失,英國式的雙關語創造了曖昧的想像,「謝謝你回到我身旁。」的註解,說明了現實的無奈,也成了Laura Alec這段不了情的休止符,抬頭相對望,多少心中事,頓時還真有「捲起千堆雪」的態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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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奔放的《拉二》,也曾出現在比利.懷德執導的《七年之癢(The Seven Year Itch)》中,劇情描寫老婆出門避暑去的無聊男人,幻想著自己只要彈起《拉二》,他垂涎已居的鄰家美女Marilyn Monroe就會投懷送抱,鴛夢得圓。此處的《拉二》,像支魔法師的魔杖,只要舞動,就有魔法奇蹟,對拉氏的樂曲魅力,算是由衷的頂禮膜拜了。

 

從《相見恨晚》到《七年之癢》,對於年輕影迷而言,都有白頭宮女,陌生而遙遠,大家寧願從《交響情人夢》中,聽著千秋王子魂魄肉身全都陷進《拉二》的琴譜中,終於悟出氣韻,能在琴鍵上順利彈奏完成,千秋王子的激情與癡傻,正是一位後學對前輩大師的最佳禮讚了。

 

拉赫曼尼諾夫教我們的第二招配樂法:「障礙傳奇」

作品:《第三鋼琴協奏曲(the Third Piano Concerto),簡稱《拉三》》

示範門徒:史考特.希克斯(Scott Hicks

 

音樂路上,有人走來艱辛,比千秋王子還要跌撞淒慘,澳洲鋼琴家David Helfgott當屬最具代表性的傳奇名家了。電影《鋼琴師(Shine)》描寫他從音樂神童到音樂浪子的人生起伏,挫折他的就是拉赫曼尼諾夫的《第三鋼琴協奏曲》。

 

Shine2.jpg熟悉音樂史掌故的人都會以「人高手大指長」來形容拉氏的體態,手大指長的他可以輕鬆自在的彈奏十二度音,他認為順理成章,極其便捷的樂曲創作,對別人卻形成了極其難以攀登的高山,《拉三》對很多演奏家而言,就有如聖母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David Helfgott習琴時有鴻鵠壯志,不聽老師反對,直接挑戰《拉三》,拚盡全力的結果是關山難越,而且精神崩潰,「如山色崩殂」,再也無法演奏。David Helfgott過不了《拉三》這一關,是事實,卻也替《拉三》打造了動人的神話,為拉赫曼尼諾夫的經典傳奇,再寫新頁。

畢竟,音樂史上曾經記載,拉赫曼尼諾夫在創作《拉一》慘遭劣評後,曾經有如中風一般,有三年時光不知如何使喚頭腦和雙手…… David Helfgott的挫敗與重生,卻也悄悄複寫著拉氏的生命曲譜呢。

拉赫曼尼諾夫教我們的第三招配樂法:「絕美」┼「拼圖」┼「勵志」

作品: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Rhapsody on a Theme of Paganini第十八號

示範門徒:尚諾.史瓦克(Jeannot Szwarc)與哈洛憄.拉米斯(Harold Ramis

 

拉氏作品中,最動人的電影運用當屬電影《似曾相識(Somewhere in Time)》中的那一闕《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同時兼具了定情、煽情、憶情和揭謎的四種功能。

 

電影中第一回出現這首曲子是老邁髮蒼的老太太Elise,遞給年輕愛人Richard一只手錶,說了句:「Come back to me(回到我身邊)!」就轉身離去了,留下一臉錯愕的Richard。此時,鏡頭一轉,老Elise回到住家,打開臥室唱機,喇叭傳出的樂曲就是「帕格里尼主題狂想曲」第十八號。那是一段甜美回憶的悄悄舒展。

 

sit67.jpg音樂經常發揮連結時空的蒙太奇功能,樂音滑動下,七年光陰已過,Richard創作遇上了瓶頸,書房同樣播放著「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卻不能帶給他更多靈光,於是他駕車外出透氣,來到了一家陌生飯店,撞見了博物館裡一代劇場女伶Elise的照片,整個人頓時有如被磁鐵給吸附住了,眼神癡戀難捨,耳旁似乎也再度聽見這首曲子。此情此景,何等煽情!

 

後來,他透過「環境念力學」,穿越時光到了一九一二年的「往日」,遇見了Elise,順利邀Elise出遊,就在划船遊湖的時刻,Richard哼出了他鍾愛的「帕格里尼主題狂想曲」第十八號。風和日麗下,一曲定情。

 

Elise問他:「這麼好聽的音樂,是誰的作品?」

 

Richard說:「拉赫曼尼諾夫。」

 

「拉赫曼尼諾夫?」Elise不解:「我也很喜歡他的音樂,可是我怎麼沒有聽過這首曲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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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有關拉氏的對白就這麼兩句,可是卻是整部電影的解謎關鍵所在。

 

這是一種非常苦澀的六十年苦戀。他們在1912年相遇,旋即分手,直到1972年才又重逢,但是Richard還要再等六年,亦即1978年回頭找上Elise的故居,愛人活生生從眼前消失的真相,要到1934年才揭曉,一切只因為她等了廿二年,才等到拉氏發表了「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直到那天她才頓悟:愛人其實來自未來世界。更悲慘的是,Elise千等萬等,還要再等38年才能等到昔日愛人長大成人,橫亘心頭的鵠望愁苦,唯有樂曲陪伴消磨了。

 

多數的電影音樂,目的都在挑動觀眾的感性,「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一共有廿四號變奏,最最膾炙人口的就是第十八號,細膩柔甜,優緩的行板,有如「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似曾相識》同樣訴求這種聆聽上的感動,但是卻用了作曲家的創作年表,悄悄做為解開電影的時空謎團的開鎖工程,這麼用心,這麼精巧,拉氏如果看過《似曾相識》,也許也願意坐到琴旁,親自為電影再彈一回此曲吧!

 

不過,同樣是「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Harold Ramis執導的《今天暫時停止(Groundhog Day )》卻找到了截然不同的喜劇與勵志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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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ll Murray飾演的男主角是一位電視氣象主播,心不甘情不願來採訪土撥鼠節的立春節氣活動時,赫然發現自己的生命時鐘卡住了,完全動彈不得,日子永遠是同樣那一天,遇見同樣的人,重覆同樣的話,他先是沮喪想尋死,後來卻因為遇見Andie MacDowell飾演的女主角,油生君子好逑之心,於是發揮時間停格的優勢,既然每一天遇見的別人都完全不認得他,但是已經熟門熟路的他,卻可以利用這個優勢,改寫下半天的人生,於是他開始去苦練「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從不忍卒聽到行雲流水,他的琴藝精進,也順利贏得美人芳心。匪夷所思的愛情,讓這首「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又多添了三分愛情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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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志者事竟成,這種勵志人生,永遠讓人唇角上揚,連帶也讓音樂有了更讓人回味的餘韻了。

採用拉赫曼尼諾夫樂曲的電影人都不曾忘記讓音樂跳出來,再讓人的癡與傻伴隨其後,音樂襲捲了觀眾的心,再讓迷離的愛情與人生來點化魂魄。拉氏的電影配樂工程,看似艱難,卻饒富興味,一切從音樂出發,一切從電影中收割。

 

貝多芬教我們的電影配樂法

電影音樂從來源分類,大致有兩種:原創與改編。原創是針對電影主題與效果,重新創作的音樂;改編則是取材前人創作的現成音樂,有時成為骨架,有時則是靈魂;有時只是糖衣,有時則是包裝花紋。手法輕重有別,但也唯有一曲難忘,音樂才有質量,電影才有密度。

 

貝多芬於182457在奧地利維也納的Kärntnertortheater劇場發表「第九交響曲」;法國人盧米葉兄弟則在1895 1228才在法國巴黎的大咖啡館舉辦了首次的電影公映。「第九交響曲」比電影早誕生了七十年,電影中如果採用了「第九交響曲」,就屬於現成音樂的再利用。

 

本文先就貝多芬的「第九號交響曲/歡樂頌」在不同電影中出現的時機與手法,剖析音樂與電影的互動可能,再帶出貝多芬的其他作品。

 

貝多芬教我們的第一招配樂法:「層層疊高」

示範門徒:彼得.維爾(Peter We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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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編現成音樂的取用方式有二,正向加持或者反向顛覆。正向取用指的就是順著音樂本身的節奏與特質,更加渲染其力度;反向則是換一個角度,從出人意表的方位切入,創造讓人驚豔或者震撼的效果。

 

「歡樂頌」的主體是德國詩人席勒(Gedichte Friedrich Schillers1785年所寫的詩歌,貝多芬譜成音樂後,不管是德文原義的:「在這美麗大地上/普世眾生共歡樂;/一切人們不論善惡/都蒙自然賜恩澤。/它給我們愛情美酒/同生共死好朋友;/它讓眾生共享歡樂/天使也高聲同唱歌」或者中文改譯的:「青天高高,白雲飄飄,太陽當空在微笑,枝頭小鳥吱吱在叫,魚兒水面跳躍,花兒盛開,草兒彎腰,好像歡迎客人到,我們心中充滿歡喜,人人快樂又逍遙。」都在傳達一種美好的人生祈願。正向而行的改編手法,只要肯著音符前行,就能得到神采飛揚的功效。

 

澳洲導演彼得.維爾執導的《春風化雨(Dead Poets Society)》,介紹了文學教授John Keating(由Robin Williams飾演)鼓勵學生挑戰世俗威權,從詩人作品中得到生命啟發的教學人生,那一天,他的學生終於敢於在課堂上朗讀自己的作品,說出心裡的話語後,師生關係達到愉悅巔峰,畫面頓時就跳進了師生一起去踢足球的運動課,那場戲搭配的音樂就是「歡樂頌」,劇中人的喜樂不只顯現在眉宇和肢體上,愉悅的音樂旋律更像起風一般,帶領觀眾前進飛翔。這是電影音樂可以做到最簡單的「加法」功能,層層疊高後,情緒飆升到最高點。

 

貝多芬教我們的第二招配樂法:「抹一層糖」

示範門徒:蓋文.歐康諾(Gavin O’Connorwarrior429.jpg

 

用「歡樂頌」來加乘歡樂魅力,其實是再清楚不過的表相工程,但是直接套用這種皮相效果,層次略低,經過加工,單純的歡樂訊息可以提升或變化出不同的韻味,就更有藝術餘韻,也就更引人深思。

 

美國導演蓋文.歐康諾執導的《勇者無敵(Warrior)》選擇把「歡樂頌」當成勵志工具,電影描寫一對兄弟爭取格鬥競賽大獎來解決生命難題,片中那位格鬥運動訓練館的教練Frank Campana(由Frank Grillo飾演),就是信仰貝多芬的技擊格鬥高手。平常在訓練選手時,就愛在館內播放貝多芬的「歡樂頌」,「感受貝多芬!(Feel the Beethoven!)」更成為他不時掛在嘴邊,叮嚀選手的口頭禪;一旦選手要出賽,配合出場都會有一首自選曲音樂,他不會選電音,亦不愛搖滾,永遠的「歡樂頌」,最成為他最與眾不同的註冊商標。

 

《勇者無敵》並沒有解釋:為什麼是貝多芬?為什麼是「歡樂頌」?事實上,選手亦不曾因為聽過「歡樂頌」就可以反敗為勝或者乘勝追擊,「歡樂頌」沒有特殊奧秘,亦沒有神奇功能,只是一包小小的糖包,讓電影故事變得更有味道,原本的血性變得可親,可近了。

 

貝多芬教我們的第三招配樂法:「抹一層盬」

示範門徒:婁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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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了糖的故事,讓人油生喜感,加了鹽的故事,容易顛覆了原本的味覺,或許更能提味,中國導演婁燁在《浮城謎事》中的加工手法,就是把「快樂頌」原本的糖,變成了鹽,味覺變了,傳入大腦的訊息解讀變得更豐富,更多元了。

 

《浮城謎事》從兩輛車狂飆開場,車上駕駛與身旁乘客都處於亢奮狀態,或許是酒精,或許是愛情,或許是鬥氣,車上的兩對男女卻都是高唱著的中文版「快樂頌」:「青天高高白雲飄飄,太陽當空在微笑人人快樂又逍遙。」歌詞與人生現況最大不同的地方在於那天是雨天,沒有高高青天,車輪疾奔,歌聲高飆,肢體翻滾……所有的視覺和聽覺元素交集在一起,其實一點讓人狂喜不起來,只覺得隱約似有不祥之事即將發生,果然,一個眨眼,大馬路上竟然出現一個人影,交錯車輛都忙著剎車打轉,然而還是碰的一聲,路人被撞飛了,車窗破了,車體毀了「歡樂頌」的歌聲不知何時已然冰凍,無聲了。

 

耳朵聽的明明是「快樂頌」,卻一點都無法讓人快樂,《浮城謎事》選擇這麼反諷的破題手法,有三分狂歡,卻有四分不安,還有三分焦慮,明確標示了電影的主體論述:「歡樂頌」的世界未必是歡樂的。

 

「歡樂頌」帶出的車禍人命,其實是要一連串浮世男女感情出軌事件的「後果」,起因在於男主角到處偷情,惹惱了妻子與情人,不但出了人命,也讓自己失去了公司,只能投靠小三,也終於抽得出空檔,能到幼兒園看著私生兒子表演。不知情的孩子歡聲高唱著「歡樂頌」,飽受挫折的男主角雖然面無表情地跟著囁嚅跟唱,但是觀眾已能清楚感受到他內心的茫亂與失落。

 

貝多芬教我們的第四招配樂法:「徹底顛覆」

示範門徒:史丹利.庫布立克(Stanley Kubr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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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歡樂頌」究竟該怎麼用?奧妙繫乎創作者一心。大導演史丹利.庫布立克1971年在《發條桔子(A Clockwork Orange)》採用的顛覆手法,至今無人能夠超越,歎服之外,還是歎服。

 

關鍵在於庫布立克認為「歡樂頌」是最暴力的音樂。庫布立克從來不曾解釋何以「歡樂頌」夾藏了這麼多的暴力訊息,他直接用在電影中的「以暴制暴」戲時,世人都不得不停下腳步,思考他的立論真的言之成理嗎?

 

《發條桔子》的男主角AlexMalcolm McDowell飾演)是一位無惡不作的青年狂徒,雖然他的臥室裡就點有貝多芬的肖像海報,或許世人都相信學音樂的孩子不會變壞,科學家也常說多聽古典音樂可以安撫人的情緒,美化心靈,問題是崇拜貝多芬的Alex卻那麼篤信暴力,他會在街頭痛毆醉漢,亦會A-Clockwork-Orange-002.jpg闖進富豪人家綁掠行搶,音樂與暴力究竟有什麼連結?是變化氣質?或者強化暴力?

 

警方逮捕Alex之後,決定交給醫生強制治療,剔除暴力因子。醫生用夾子夾緊眼皮,強迫他張大雙眼,不讓他眨眼,不讓他休息,不時有護士為他點眼藥水,不能休息的目的在於要強迫他觀看有關納粹的紀錄片,先有希特勒的閱兵英姿,隨即就有屠殺、毀滅的帝國暴力看片的同時,Alex從頭到尾就一直聆聽著貝多芬的「第九號交響曲」……

 

眼睛看著人間暴力,耳朵聽著人間絕美,極度的矛盾,極度的不協調,撕裂了人格、意識和自尊,音樂的洗腦功能何等可怕,這種強制治療手法,讓Alex從此只要聽到「歡樂頌」,整個人就無能無力,整個人都萎了(是噁心反胃?是恐怖作嘔?),貝多芬鼓舞人心的聖樂,竟然演生成這款反效果,恐怕連貝多芬也始料未及吧?

 

A-Clockwork-Orange-003.jpg希特勒是日耳曼人,貝多芬也是日耳曼人,一位是梟雄劊子手,一位是樂聖。同樣的血統,卻走出極端矛盾的兩條道路。人生從來不是黑白判然的簡單邏輯可以交代清楚的,以日耳曼文化來檢視日耳曼暴行,「歡樂頌」的工具功能顯然已經超越了凡夫俗子的認知了。

 

貝多芬教我們的第五招配樂法:「傳記書寫」

示範門徒:安格妮茲卡.賀蘭德(Agnieszka Holland

 

重新解讀現成音樂,在既有的符號上找到全新能量,是很多藝術家致力的目標,不過,現成音樂還有另外一個功能:它可以是史實素材,因此它就可以提供戲劇元素,成為書寫傳記或者傳奇的藍本。

 

波蘭女導演安格妮茲卡.賀蘭德執導的《快樂頌(Copying Beethoven)》就從這個面向切入,重現貝多芬如何在失聰的狀態下得能創作,以及指揮「第九號交響曲」的首演?

 

《快樂頌》的英文片名《Copying Beethoven》指的是貝多芬的抄譜員,由黛安.克魯格(Diane Kruger)飾演的安娜是二十三歲的音樂學院高材生,在「第九號交響曲」演出前四天奉命去替貝多芬做樂譜抄寫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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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其實只是綠葉,她的任務就是要來襯顯貝多芬這朵紅花,透過她的近距離接觸,貝多芬的暴戾性格,有了合理的表現空間,安娜精通樂理,一直崇拜貝多芬,也比其他人更了解貝多芬,不但在曲譜中體會了貝多芬的創意,更在抄譜過程中修改貝多芬的筆誤,全世界除了貝多芬之外,就屬她最了解第九號交響曲的起承轉合。耳朵聽不見的貝多芬,就在演出前一刻,期待有人窩在音樂廳地板的讀稿區比手畫腳數拍子,打手勢,好讓他能順利指揮完成首演,除了安娜,還有更合適的人選嗎?

 

於是安娜臨時披掛上陣,貝多芬指揮樂團和合唱團,她把樂譜擺在地板上,氣定神閒地指揮起貝多芬,有了安娜的眼神、表情和手勢,貝多芬頓時像是吃了顆定心丸,瀟灑自在地指揮著自己傲世傑作,賀蘭德的鏡頭先帶到有些疑慮的貝多芬,再轉向可以倒背樂譜的安娜,隨著貝多芬越來越放心,也越來越依靠安娜時,第九號交響曲儼然已經成為這一男一女的共同心血體力結晶,這時候,導演將鏡頭架放在貝多芬的左後腦,他的手勢舞動,右前方則有安娜模糊的身影也在那兒舞動著,觀眾的眼睛看到的是男女合一的天衣無縫,耳朵聽到的則是的絕美合唱樂章,那不但是音樂的高潮,也是一對音樂家共同奔赴創作顛峰的高潮,那是多高妙的天人合璧的絕頂高峰吧!

 

《快樂頌》只是一部音樂家的傳記電影,趣味核心在於解答「第九號交響曲」如何首演的歷史之謎,貝多芬和「第九號交響曲」原本都已是傳奇了,只要找到夢想與現實的戲劇交會點,電影和音樂似乎都在古典素材上得著了新生養份。

 

貝多芬教我們的第六招配樂法:「閒閒一筆」

使用作品:第五號鋼琴協奏曲(Piano Concerto No. 5, Op. 73)」

示範門徒:達頓兄弟(Jean-Pierre Dardenne Luc Dardenne

 

kb001.jpg電影配樂有一個秘密法門,經歷了電影劇情的悲歡離合情緒後,觀眾經由歡欣、激情或者流淚,得到了滿足,就在劇情告一段落的時刻,就在銀幕上出現工作人員字幕時,如果電影音樂悄悄滲透出來,陪著觀眾再次回味劇情,陪著觀眾走出戲院時依舊聽見電影的聲音,透過重溫,透過回味,觀影時的滿足就會悄悄又添加了幾分。

 

比利時導演達頓兄弟(Jean-Pierre Luc Dardenne)贏得2011年坎城影展評審團大獎的《騎單車的男孩(Le gamin au vélo)》從頭到尾除了畫面中的唱盤音樂之外,完全沒有配樂,偏偏就在劇終時刻,使用了貝多芬的「第五號鋼琴協奏曲(Piano Concerto No. 5, Op. 73)的第二樂章「Adagio un poco mosso (B major) 稍快的慢板(B大調)」。

 

貝多芬給予第五號鋼琴協奏曲的標題是「皇帝」,第一樂章的快板確有殺伐之氣,但是第二樂章的稍快的慢板時,就顯得格外的清幽與安靜,有一種經歷風霜之後的達觀與沈思,有如流水滑過心田,另添幾分沁涼滋味。

 

《騎單車的男孩》的男主角Cyril經過父親棄養,又陷進小混混的陷阱,最後還得為自己的莽撞愚行付出代價,但是小小生命的所有風雨,全都因為得著了一位愛心婦人Samantha的容忍與呵護,有了最溫暖的轉折,也讓人為小男生的際遇有了輕聲一歎的暢快。此時耳邊聽聞天外飛來的第五號鋼琴協奏曲,頓時又有了更飽滿的滿足感。看似不經意的閒閒一筆,卻能有餘韻無窮,電影配樂之巧,莫此為盛了

 

貝多芬教我們的第七招配樂法:「層層剝開」

使用作品:Op.131c小調四重奏(String Quartet No. 14 in C sharp minor, Op. 131

示範門徒:亞隆.席柏曼(Yaron Zilber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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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配樂通常訴諸感性,亞隆.席柏曼執導的《濃情四重奏(A Late Quartet)》卻兼具了知性與感性的豐饒。

 

《濃情四重奏》是一個四重奏團體的故事,是領頭的大提琴家Peter(由克里斯多佛.華肯 Christopher Walken飾演)在確知自己罹患了帕金森氏症後,安排告別演出的故事,Peter會選擇會選擇什麼曲子做為自己的告別曲呢?他提出的問題是:「舒伯特臨終前最想聽誰的作品?」

 

答案的第一個層次攸關音樂知識,舒伯特是歌曲之王,讓他心儀的作曲家有幾人?臨終之前,唯一想聽的就是貝多芬的的「Op.131c小調四重奏(String Quartet No. 14 in C sharp minor, Op. 131)」,甚至死後還想葬在貝多芬身旁。這則音樂史典故只有內行高手知道,凡夫俗子看完電影就長了智慧,何等有趣?

 

答案的第二個層次則是人生領悟的暗喻了。Peter選用Op.131來告別,既是向大師貝多芬致敬,又何嘗不是為自己這一生的專業旅程,回眸一笑?

 

不過,《濃情四重奏》除了樂曲人生,另外還有層次,焦點在於樂團成員。這個四重奏團體成員有著25年的「固定」關係,各有專精,亦各有銜接應合的默契,但是廿五年的合作歲月中,難道沒有磨擦?難道沒有專業疲勞?難道沒有競技的微妙心結?一旦渾然天成的組合關係開始鬆動了,彆藏在心頭的情意結,有無噴湧激爆的可能?

 

他們因為音樂結緣,從音樂中開始書寫青春的記憶,亦在音樂中畫下生命的一個句點。編導層層剝開,讓音樂人生的理性與感性關係都能得到舒展,堪稱是電影創作者回饋音樂的最佳禮物了。

盲探:瘋瘋顛顛最是美

杜琪峰與韋家輝合導的《盲探》中,最搶眼的不是劉德華,而是Sammi鄭秀文。其實,面對這麼一部在諧謔中完成推理辦案的電影,表演求其「誇張」的電影,鄭秀文與劉德華同樣都在「演」,差別在於可信度。

 

我並不是說劉德華不努力,也不是說他不曾去體會盲人生活,事實上他都做到了,問題就在於他目不盲,大家都知道他在「努力」表演,然而畢竟還是在盲的框架中「演出」,多了點緊繃,還不忘耍帥,因而少了一點真;反而是明明也在「演」的鄭秀文,卻因為角色設定為帶有七分傻勁與三分瘋蠻的富家女角色(給了她獨擁奢華的充份理由),不用刻意裝美,輕鬆來去,加上她庸俗喳呼的言詞本色,反而多了一點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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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探》的出場戲精準說明了鄭秀文的何家彤角色性格,大夥都在出任務,唯獨派妳出去買飲食,就意味著你的「功能」性弱,可有可無,所以閒差走動。一旦有了臨時任務,要他守住正在辦案的盲探莊士敦(劉德華飾演),立刻就喳呼上陣,而且手上採買的飲食就這樣隨手帶著,一路緊釘(一方面顯示她笨,不懂得應變;一方面顯示她巧,平常德性,不惹注目),就在跌跌撞撞的失衡體態中,書寫了全片兼則喜趣與推理的混合韻味。

 

這場跟蹤戲其實也顯示了劇本一廂情願的邏輯,也錯失了角色特質的塑造。例如,莊士敦一路尾隨喃喃自語,渾身惡臭的涉案人,他的鼻子發揮了聞嗅辨位的功能,但也僅此一次,上帝奪走了他的眼,另外給了他耳鼻心,鼻子只用這一次,就無後續,豈不可惜?同樣的道理也顯現在他的穿衣美學上,每一回的亮相,都是型男裝扮,眼不明的他,如何花色不亂?如何配搭得宜?這一點看似吹毛求疵,卻是「雕塑」莊士敦「觸感」的大好機會,多一點盲人感官的細節描寫,誰來幫他分類整理?不是只求視效,不問因果,反而讓盲探變成刻板模式。

 

例如,盲人行動不便,側身街坊,不惹人疑,一路尾隨,反而形跡太露,何況還要他爬上頂樓,刻意要讓他變成鋼鐵英雄,就又乖違了盲人的生理障礙邏輯了。

 

盲人是神探,明眼人卻是傻警,這款老鳥與新人的絕配,提供了「模擬」辦案的合理架構,何家彤因為要在莊士敦的推理下推敲出刑案脈絡,所以在真人實境中重現現場,「血漿加楓糖」的戲劇架構,《盲探》重現了香港瘋狂喜劇的特殊品牌,也為一向清冷的杜氏警匪電影多了幾粒繽紛彩球,熱鬧與門道兼而有之。

 

只可惜,杜琪峰的作品往往忘了節制與收斂,太平間的實況模擬確實好看,玩一次覺得新鮮,一而再,再而三,在追蹤小敏案的是非曲直時,甚至把所有枉死冤魂都給召喚回來,逐一陰陽問案,顯然韋家輝深信的善惡終有報佛家因果理念,就又再度現形主導全片,卻也因為招式用老,顯得嘮叨重覆,沒有了原初的生猛趣味。blind09.jpg

 

《盲探》另外設計了「飲食」與「男女」兩場戲來突顯莊士敦的人格特質。貪吃的特質,讓他從街頭小吃到鮑魚、魚翅無不錯失,這可以解釋成杜琪峰對香港美食的多情展示,但也不忘讓莊士敦在美食火侯中窺見廚師的心緒焦慮,算是用心良苦,成績亦不俗。至於他暗戀舞蹈老師高圓圓的私心愛慕戲,至顯得牽強與失控,這場戲明顯是向《女人香》的Al Pacino致敬,讓劉德華也來跳一次盲人探戈,但是《盲探》的設計卻是讓舞蹈老師多次踩踢到劉德華的腳,卻像唱片「跳針」,尖銳刺耳,就像高圓圓是因為撞車而飛進郭躍的座車中,太不真實的虛幻情節,純屬博君一粲的效果,不值得深究了。

羅曼波蘭斯基:戲如人生

 名導演一生的智慧、才情與際遇,盡都顯影在他的作品之中,任人汲飲,一部名導演的紀錄片又能提供什麼素材呢?「解開」與「解惑」應是最基礎的條件了,「解開」指的是塵封往事的再度展讀,「解惑」指的是他的人生中一些重要選擇或際遇,何以如此?何以致之?又有何影響?

 

羅曼.波蘭斯基(Roman Polanski)是世界影壇的獨行怪人,他曾經是震驚好萊塢的新銳導演,卻因犯了性侵少女之罪,已有卅五年時光不得再踏上美國一步,更在美國司法的追緝之下,如今只能在法國、波蘭和瑞士等地活動,可是他的命運卻不像過街老鼠,好萊塢與他的關係是藕未斷絲更連,好萊塢金主持續投資他下拍出了 《黛絲姑娘 Tess)》、《驚狂記(Frantic)》、《鬼上門(The Ninth Gate)》、《戰地琴人(The Pianist)》、《孤雛淚(Oliver Twist)》、《獵殺幽靈寫手(The Ghost Writer)》和《今晚誰當家(Carnage)》等片,雖然他是浪跡歐陸的浪子,但他創作上並不寂寞,作品水準雖有起伏,卻也依舊有撼動人生的傑作(《戰地琴人》就曾摘下坎城影展金棕櫚獎,並讓男主角Adrien Brody在奧斯卡稱帝,自己更是理直氣壯地拿下最佳導演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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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2009年他參加蘇黎世影展被警方逮捕,重掀已經時隔卅年的司法舊帳,如果不是歐美影人齊力聲援(2010年,他的《獵殺幽靈寫手》在歐洲電影獎上拿下六座獎,大獲全勝,就是歐洲影人的集體表態結果),或許他也不想再次面對如惡夢般一直啃噬他靈魂的往事,或許世人就看不到這部《羅曼波蘭斯基:戲如人生(Roman Polanski: A Film Memoir)》的紀錄片了。

 

Laurent Bouzereau執導的《羅曼波蘭斯基:戲如人生》採用面對面訪問的方式,在蘇黎世事件後,由波蘭斯基憶述生平,解開了至少三個影響他人生的重要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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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廣播開啟他的夢幻。他靠著自組的收音機,聽見外面的世界,學會了用聲音來表演,才逐步從童子軍營火、廣播劇到電影學院,逐步以敢演、能演的本事開拓自己的人生機緣。

 

第二,電影開啟他的世界。他從小識字不多,成績總是殿後,更因猶太血統,曾被納粹關進猶太人的隔離區內,但他像老鼠一般會鑽會溜,還常跑去看電影,為了讀懂外國電影上的波蘭字幕,他才開始努力讀書識字,才不致淪為文盲土豆。

 

第三,影展改變他的人生。在共黨極權統治,他一度很悶,不能暢所欲言,但是1960年代的國際影展卻像一條救生繩索,《水中之刀(Knife in the WaterNóz w wodzie)》相繼獲得威尼斯影展和奧斯卡肯定,他才有機會走向國際,先後以《反撥(Repulsion)》和《死結(Cul-de-sac)》成為閃亮名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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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播讓他學會表演,電影讓他識字,影展讓他脫胎換骨,前半生的這段奮鬥歷程毋寧就見證了廿世紀影音文明演進史,但是他在激情與血淚中見証的愛情與婚姻,其跌宕波濤卻也絲毫不遜於他的從影人生。是的,他就像一般會愛上同片演員的導演一般,總是快速就在片場墜入情網,他的三任妻子從Barbara LassSharon TateEmmanuelle Seigner無不如此結緣,有人離異,有人慘遭惡人殺害(腹中還有孩子),有人深情陪伴他面對終身糾纏的性侵往事……他曾經幾度攀上雲端,享受風光輝煌的喝采,卻也快速從雲端墜落,這種大起大落的生命傳奇,確實只能用「傳奇」來形容,但是他從來沒被擊倒,看見年近八十的波蘭斯基在紀錄片中以:「誰知道參加影展也會被關進監牢?」的尷尬笑聲回顧生命悲歡滄桑,或許你就更能明白他是如何能夠逃過納粹的屠殺,在生命的夾縫中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空間。

 

《戲如人生》的最後結尾問了波蘭斯基一句看似敏感,也難以免俗的問題:「拍了這麼多電影,你最愛那一部?」波蘭斯基的回答,其實符合影癡的期待:《戰地琴人》。此生如果還能再放一部自己的作品,就放映《戰地琴人》吧。他的回答勾起了我十年前書寫《戰地琴人》影評時的開場敘述:「只有對照《戰地琴人》和他的童年回憶錄,才會赫然發現波蘭斯基闖蕩影壇四十年,一路走來貫穿著銀幕上下的那種神秘、玄奇、宿命、陰森和詭變的影像與戲劇張力,其實都可以在本片中找到出處:原來,納粹鐵蹄下的童年陰霾,是這麼強烈地主宰著他的心靈和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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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歷史浪潮中,他得像老鼠一樣「貪生」,才能苟全性命,同樣地,他在背負家破人亡,以及司法追殺的龐大壓力下,不也是得像機伶的老鼠一般,在臭水溝與陰暗角落上,闖出自己的存活空間,《戲如人生》最大的貢獻就是透過波蘭斯基不太精準嫻熟的英語回憶中,逐一用歷史照片或紀錄片,穿插比對《戰地琴人》中,人命如草芥,可以隨意槍殺踐踏的人生,看到他如何逃過槍口,如何在饑餓與恐懼中面對一幕幕的血淋淋往事。

 

波蘭斯基的作品中很難看見什麼「英雄」或「壯士」,他的作品中多的是「活下去」的吶喊。卑賤、挫敗和羞辱都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生命DNA,他懂得生命無常,更明白高高在上的造物主,雖然聆聽世人祈禱,卻極少垂憐卑微芻狗。從廢墟中活過來的他,選擇了最頑強的姿態對抗生命,《戲如人生》懂得用《戰地琴人》解說波蘭斯基,善用《戰地琴人》來論定波蘭斯基,堪稱已得其人神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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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偷奶爸2:愛情迷航

續集電影往往得面臨兩個選擇:第一集的賣點如何繼續發揚光大?第二集得如何再創新猷?

 

《神偷奶爸2Despicable Me 2)》在第一點上,勉強保持住了《神偷奶爸》的「奶娃」趣味,第二點則是新增「奶媽」Lucy的出場。但是核心人物:改邪歸正的超級壞蛋Gru,卻失去了原本的叛逆玩世性格,更少了遊移於正邪兩極間的戲劇矛盾,重點錯亂,選材迷航,導致Gru失去了神偷風采,也沒有餘力多經營親情趣味,如果不是小小兵(Mininon)繼續保持瘋狂搞笑的傻憨趣味,《神偷奶爸2》就像失去重心的陀螺,徒然白轉。dis16.jpg

 

《神偷奶爸》最大的魅力就在於孤女三姐妹毛毛(Margo)、蒂蒂(Edith)、安安(Agnes)實在太可愛,從造型、眼神到互動回應,純真又直樸,堪稱《神偷奶爸》的重頭戲,《神偷奶爸2》從安安的生日派對做開場,Gru既要實踐諾言,還要討女兒歡心,不惜扮起女裝,成為特大號的仙女zinkerbell,摔得狗吃屎不說,還要被小朋友質疑:仙子怎麼會這麼胖?彩衣娛親的廿四孝如今有了全新的彩衣娛女版本,著實逗趣莞爾,快速讓人憶拾起《神偷奶爸》的華彩。

 

Gru另外一個有趣點在於他也陷進了「吾家有女初長成」的父親焦慮,看見毛毛情竇初開,要與心儀男生Antonio約會,偏偏對方卻是人生最大願望就是一輩子打電動,稚氣的語言,偏偏就是能夠蠱惑少女的心,焦急的Gru想盡方法破壞,卻只會更堅定毛毛的心,把這種不捨女兒的父親症候群放進一個蓋世梟雄體內,觀眾其實會對Gru更添幾分憐惜之心。

 

《神偷奶爸2》的最大困境則在於愛錯人,做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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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個生日派對上,親友忙著替Gru介紹女伴,稱職的「家庭主夫」怎麼只有單親?問題是他做得不夠好嗎?電影透過女兒的願望帶出了他不得不「妥協」相親,甚至願意戴上假髮,英雄好漢如此委屈自己,真的是因為女娃們少一個母親?或者他這麼缺個伴嗎?還是他有中年危機,從良後,人也變得保守,願意接受世俗規範?這時候的Gru還是當年那位叱咤風雲,不可一世的神偷嗎?

 

Gru第一次遇見Lucy,沒交手兩手就被活逮,這場「不打不相識」的安排,可以解讀成「命中註定」他要拜倒石榴裙下,後來兩人潛入杯子蛋糕店,秘密偵查誰才是在北極圈用磁鐵偷走整個實驗室的幕後高手,其實是「大才小用」,一位連月亮都能偷的大盗,竟然得像一般小混混一般去喬裝探底,格局太低了,也眨低了對手的能耐(大奸大惡何需隱於市?)。但編導如此硬要「送做堆」,無非也是讓他們在並肩作戰,才能有更多認識,才能從磨擦轉交心,劇情如此圍繞著Gru的桃花情結上,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也就不復當年的神偷氣概了。

 

更可議的是Gru明顯有恨烏及屋情意結。他認定墨西哥餐廳老闆就是傳奇高手猛老大,固然有些第六感直覺,但是鐵口直斷的咬定猛老大,卻因為Antonio是猛老大的兒子,做父親的承受不起女兒心中有情郎的事實,視為情敵,因此移恨,這要讓神偷的情緒誤導了理性與「專業」。此外,劇情也有「歹竹出爛筍」的偏見,猛老大不是好傢伙,Antonio也註定不是,因此來個急轉彎,以Antonio的花心來終結毛毛的初戀,此舉固然簡單化消了Gru的焦慮,卻也讓反派人物掉入了太過扁平的造型框架中了。

 

很多事,冥冥中都有定數,《神偷奶爸2》有一段情節描寫Gru金盆洗手後,決心發展果醬與果凍事業,他的得力助手Dr. Nefario採用各種配方,調出的口味卻是讓人聞了都想要吐,他受不了這種安份守己的正派人生,所以投靠猛老大去了,這次從良果醬的無趣與失敗,不就剛巧呼應了《神偷奶爸2》戲路急轉彎的失策與失算?至於Dr. Nefario最後棄暗投明的理由是:「誰也不能傷害我的家人!」他卻忘了是誰到Gru家把眾多小兵兵全都吸走去做紫毛怪獸的實驗?dis15.jpg

 

我曾在《神偷奶爸》中提到小兵兵有如《笑傲江湖》中的桃谷六仙,第二集也都全靠他們的搞笑來帶動高潮,不管是圓滾滾,肥嘟嘟的造型,或者沒頭沒腦的各式反應,還有精心設計的兩場歌舞秀,從把「I Swear」中的經典歌詞「 And I swear」唱成了「underwear」,大玩諧音遊戲,再把「Y.M.C.A.」唱成「Tu Pues Des Bras」,他們散播的歡樂不但是《神偷奶爸》系列的資產,更是最美的回憶了。

實習大叔:置入的格調

只要看見Google的標誌,大樓、餐廳和滑梯,《實習大叔(The Internship)》確實容易給人Google置入行銷的印象,但是一如《浩劫重生(Cast Away)》一般,原本是講究時間與效率的快遞行業(簡單來說就是聯邦快遞/FedEx的置入),隨著主角空難落居荒島,時間和效率頓時成了莫大笑話,你必需重新思考時間的定義與意義,反而從FedEx的迷思中徹底解放出來了。

 

有置入之實,卻無置入包袱,好萊塢需要置入,卻不致被置人綁架與降級,編導的因應拿捏之道,或許更值得台灣創作者思考(是的,我指的就是諸如《犀利人妻最終回:幸福男.不難》的置入風波)

 

《實習大叔》描述的是兩位推銷員Billy(由Vince Vaughn飾演)與Nick (由Owen Wilson飾演)中年困頓,來到網路巨人Google的人才夏令營尋找轉業機會,中年轉業的艱難不只在年紀與體力(大叔的片名翻譯就簡單有力點出了年齡與世代差異),更在專業的無知與關切議題的代溝上。Google是網路產業,與電腦密切關連,兩位大叔不習慣上網(借用圖書館上網就意味著他們完全沒有個人電腦,更不習慣行動裝置),不習慣迷你攝影機的鏡位與音量控制,簡單來說就是外行菜鳥,這種人還奢想與內行人競爭?癡人說夢的生命冒險,就提供了文化落差的喜劇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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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算是流行文化的領頭羊,拿知名電影來開大叔玩笑,其實也是旗幟鮮明的手法,從他們根本沒聽過《X-Men》,聽到了X教授之名,卻聽不到暗諷他們落伍的尋人提示,煞有介事地找上了Google企業中那位光頭坐輪椅職員,自以為得計了,卻渾然不知「X教授」的笑話,卻是對這位身障者的干擾與諷刺,自然就賞以老拳,類似一旦陷入「連這個你都不知道」的代溝,就「活該」被揶揄修理的文化,在網路世代中尤其尖銳明顯(其他諸如《哈利波特(Harry Potter)》中的「魁地奇Quidditch)」比賽,分不清「飛天掃帚」的工具角色,也同樣型塑了文化代溝的笑料),但是《實習大叔》比較有趣的點並不是一面倒地消遣跟不上時代腳步的老頭,而是從「其人之道」,找到「還治其人」的趣味。goo006.jpg

 

大叔可以不懂21世紀的電影趣味,可以對漫畫或者奇幻小說完全陌生(其實也不是每位當代年輕人都這麼熟悉《哈利波特》,只是流行文化很像另一種霸權,跟不上流行,就容易換來鄙視或嘲弄的眼神),但是年輕人不也同樣搞不懂80年代的電影,大叔們可以從《閃舞(Flash Dance)》找到青春勵志的素材,侃侃而談,說出一番大道理,照樣可以讓不知昨日典故的年輕人聽得若有所悟,《實習大叔》試圖替老一代的人找到平反能量,更精準點出了「經典」的意義:不在鮮度或潮度,而在如何活化,說得好,用得巧,褪色的昨日流行同樣有了新的甦活空間。

 

《實習大叔》真正犀利的文化觀察並不在於大叔如何引導他們的菜鳥團隊創造逆轉勝的奇蹟(電影的細節描寫並不能突顯他們究竟有多優秀或特殊,反而突顯了競爭對手的粗糙與傲慢),而是透過他們完全沒有社交能力(多數是不被同儕接納的宅男宅女),只會把青春與精力全都限縮在電腦和手機螢幕空間的閉鎖人生,來呈現他們已經人味漸失的蒼白人生,特別是這群年輕孩子只知道從電腦網頁或者照片圖檔上去認識舊金山金門大橋,只用手指滑過,就以為已經親自走過一趟的虛擬人生,等到他們真的能夠來到大橋旁,人生不再只是螢幕世界的二維空間,有了風,有了車聲,有了凹凸縱深,直接挺進了多維空間,立體人生頓時讓他們流連(那場Disco熱舞的活色生香,也是「實觸」與「實感」的同理論述)。goo001.jpg

 

《實習大叔》確實大量運用了Google背景,大肆宣揚了Google文化,但是沒有被Google全然宰制,還能夠提出走出網路,擁抱真實人生的論述(雖然,這一切還都是在電影銀幕的二維空間上完成),讓電影不致淪為廉價的商品代言,這種迂迴突圍法,當然值得參考。

 

白宮末日:就怕貨比貨

相似的題材,你會想要在一年內看兩次嗎?《白宮末日(White House Down)》最大的問題就在於我們才在2013年的三月看過了 《全面攻佔:倒數救援(Olympus Has Fallen)》,四個月之後,《白宮末日》還能帶來多大的興奮呢?

 

《全面攻佔》也好,《白宮末日》也好,都是美國白宮被「恐佈份子」攻佔,甚至摧毀了,美國總統不是成為人質,就是成為政爭上的犧牲品,但都幸虧有了死忠又幹練的特勤人員救駕/護駕,終能化險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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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面攻佔》與《白宮末日》劇本究竟何以如此相似?製片與編劇之間有沒有人在醉夢中洩露天機?還是純屬英雄所見略同?這些恐怕只有去問那些「寒天飲冰水」的製片公司才能理解了,搶到先機的《全面攻佔》,確實佔盡便宜,在後頭苦苦追趕的《白宮末日》,就顯得有些氣極敗壞了。

 

兩部電影都有國際政治的效應,想要佔領白宮都靠理應外合,《全面攻佔》比較誇張,罪魁推給北韓特務,兩國元首拜會就能躲進地下堡壘,而且是一位說不太清楚動機的叛變小特勤,就能操縱局勢,而且全美核彈都要發射了,還想找軍機逃亡,邏輯比較不通;《白宮末日》則以伊朗做藉口,實則是軍火商看不慣簽署和平協議,加上James Woods飾演的特勤主任Walker要為子復仇(還有一點白人特勤看不起黑人總統的微妙情意結),才能濫用權力,集結反對勢力滲透白宮,甚至還懂得利用急著奪權的副總統與包藏禍心的國會議長,美國內爭的政權角力確實更有可看性了。

 

《全面攻佔》與《白宮末日》同樣玩著小孩的遊戲,前者是熟門熟路的總統之子,後者是熱衷政治的特勤之女,《白宮末日》的勝出在於劇本鋪排很有章法,Joey King飾演的Emily,先是怨Channing Tatum飾演的老爸Cale食言,沒有出席她的旗舞表演,卻又因為Cale拿到了白宮參觀券,証明老爸心中確實沒有忘記她念茲在茲的事,心頭怨恨就此一筆勾銷,甚至最後還靠她舞動大旗旋轉乾坤,開場時看似閒閒一筆,收尾時卻能發威,就是功力。

 

更何況,Emily巧遇總統(由Jamie Foxx飾演)時,既有早熟又犀利的問話(解答了她的政治/白宮狂熱),更有著用youtube影音發表作品的契機,為後來上傳的歹徒身份影像,提供了順理成章的科技基礎,在在具現了編劇的巧思。wd095.jpg

 

《白宮末日》比較遜色的是火力不夠強。首先,Channing TatumMan勁比不上《全面攻佔》的Gerard Butler,中駟對上駟,氣勢就被比了下去;其次,佔領白宮單靠內線奧援如何擋得住森嚴警戒?《全面攻佔》的攻守武器都頗有可觀,甚至還有外援攻堅,裡應外合才會殺個白宮警衛措手不及,《白宮末日》則像是自說自話,單憑幾位影音放映的修理工人(就算他們都是中東前線的狙擊高手),還有一兩輛支援車輛就能攻佔白宮,太過脆弱的防線,太過容易的得手,都無法解釋明明歹徒手上就沒有擄獲總統,何以不拚盡一切去獵蒐,反而任其在電梯間或寢室間潛逃避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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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Roland Emmerich擅長的是文明景觀的毀滅,偏好在廢墟中找到重生的力量,相較之下,《白宮末日》對白宮的破壞程度太過手下留情了,既比不上《星際終結者》,也比不上《全面攻佔》,亦即Roland Emmerich的強項都不見發揮,卻儘在一些小細節中兜圈子,於是我們只見總統與保鑣開著防彈車在花園裡閃躲火箭筒的伏擊(那像極了一場小規模的家家酒遊戲,雖然,那也符合了白宮導覽時的簡介重點),好像外頭的國民兵與裝甲車都成了廢人廢物。

 

《白宮末日》比較好看的是政治奪權的微妙細節。總統出事,誰最想救總統?誰又最不想救他?千算萬算,自以為得計了,卻沒算到身後還有一隻黃雀,第一枚飛彈射出時擊中的飛機,算是全片最有創意的劇情轉折點了(只可惜,Channing Tatum無法再和幫他搞到白宮參觀券的情人再相會了,但是Channing Tatum打通手機,通報總統下落時,公誼與私情再難一刀切割的尷尬,則是全片難得的好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