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波蘭斯基:戲如人生

 名導演一生的智慧、才情與際遇,盡都顯影在他的作品之中,任人汲飲,一部名導演的紀錄片又能提供什麼素材呢?「解開」與「解惑」應是最基礎的條件了,「解開」指的是塵封往事的再度展讀,「解惑」指的是他的人生中一些重要選擇或際遇,何以如此?何以致之?又有何影響?

 

羅曼.波蘭斯基(Roman Polanski)是世界影壇的獨行怪人,他曾經是震驚好萊塢的新銳導演,卻因犯了性侵少女之罪,已有卅五年時光不得再踏上美國一步,更在美國司法的追緝之下,如今只能在法國、波蘭和瑞士等地活動,可是他的命運卻不像過街老鼠,好萊塢與他的關係是藕未斷絲更連,好萊塢金主持續投資他下拍出了 《黛絲姑娘 Tess)》、《驚狂記(Frantic)》、《鬼上門(The Ninth Gate)》、《戰地琴人(The Pianist)》、《孤雛淚(Oliver Twist)》、《獵殺幽靈寫手(The Ghost Writer)》和《今晚誰當家(Carnage)》等片,雖然他是浪跡歐陸的浪子,但他創作上並不寂寞,作品水準雖有起伏,卻也依舊有撼動人生的傑作(《戰地琴人》就曾摘下坎城影展金棕櫚獎,並讓男主角Adrien Brody在奧斯卡稱帝,自己更是理直氣壯地拿下最佳導演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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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2009年他參加蘇黎世影展被警方逮捕,重掀已經時隔卅年的司法舊帳,如果不是歐美影人齊力聲援(2010年,他的《獵殺幽靈寫手》在歐洲電影獎上拿下六座獎,大獲全勝,就是歐洲影人的集體表態結果),或許他也不想再次面對如惡夢般一直啃噬他靈魂的往事,或許世人就看不到這部《羅曼波蘭斯基:戲如人生(Roman Polanski: A Film Memoir)》的紀錄片了。

 

Laurent Bouzereau執導的《羅曼波蘭斯基:戲如人生》採用面對面訪問的方式,在蘇黎世事件後,由波蘭斯基憶述生平,解開了至少三個影響他人生的重要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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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廣播開啟他的夢幻。他靠著自組的收音機,聽見外面的世界,學會了用聲音來表演,才逐步從童子軍營火、廣播劇到電影學院,逐步以敢演、能演的本事開拓自己的人生機緣。

 

第二,電影開啟他的世界。他從小識字不多,成績總是殿後,更因猶太血統,曾被納粹關進猶太人的隔離區內,但他像老鼠一般會鑽會溜,還常跑去看電影,為了讀懂外國電影上的波蘭字幕,他才開始努力讀書識字,才不致淪為文盲土豆。

 

第三,影展改變他的人生。在共黨極權統治,他一度很悶,不能暢所欲言,但是1960年代的國際影展卻像一條救生繩索,《水中之刀(Knife in the WaterNóz w wodzie)》相繼獲得威尼斯影展和奧斯卡肯定,他才有機會走向國際,先後以《反撥(Repulsion)》和《死結(Cul-de-sac)》成為閃亮名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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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播讓他學會表演,電影讓他識字,影展讓他脫胎換骨,前半生的這段奮鬥歷程毋寧就見證了廿世紀影音文明演進史,但是他在激情與血淚中見証的愛情與婚姻,其跌宕波濤卻也絲毫不遜於他的從影人生。是的,他就像一般會愛上同片演員的導演一般,總是快速就在片場墜入情網,他的三任妻子從Barbara LassSharon TateEmmanuelle Seigner無不如此結緣,有人離異,有人慘遭惡人殺害(腹中還有孩子),有人深情陪伴他面對終身糾纏的性侵往事……他曾經幾度攀上雲端,享受風光輝煌的喝采,卻也快速從雲端墜落,這種大起大落的生命傳奇,確實只能用「傳奇」來形容,但是他從來沒被擊倒,看見年近八十的波蘭斯基在紀錄片中以:「誰知道參加影展也會被關進監牢?」的尷尬笑聲回顧生命悲歡滄桑,或許你就更能明白他是如何能夠逃過納粹的屠殺,在生命的夾縫中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空間。

 

《戲如人生》的最後結尾問了波蘭斯基一句看似敏感,也難以免俗的問題:「拍了這麼多電影,你最愛那一部?」波蘭斯基的回答,其實符合影癡的期待:《戰地琴人》。此生如果還能再放一部自己的作品,就放映《戰地琴人》吧。他的回答勾起了我十年前書寫《戰地琴人》影評時的開場敘述:「只有對照《戰地琴人》和他的童年回憶錄,才會赫然發現波蘭斯基闖蕩影壇四十年,一路走來貫穿著銀幕上下的那種神秘、玄奇、宿命、陰森和詭變的影像與戲劇張力,其實都可以在本片中找到出處:原來,納粹鐵蹄下的童年陰霾,是這麼強烈地主宰著他的心靈和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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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歷史浪潮中,他得像老鼠一樣「貪生」,才能苟全性命,同樣地,他在背負家破人亡,以及司法追殺的龐大壓力下,不也是得像機伶的老鼠一般,在臭水溝與陰暗角落上,闖出自己的存活空間,《戲如人生》最大的貢獻就是透過波蘭斯基不太精準嫻熟的英語回憶中,逐一用歷史照片或紀錄片,穿插比對《戰地琴人》中,人命如草芥,可以隨意槍殺踐踏的人生,看到他如何逃過槍口,如何在饑餓與恐懼中面對一幕幕的血淋淋往事。

 

波蘭斯基的作品中很難看見什麼「英雄」或「壯士」,他的作品中多的是「活下去」的吶喊。卑賤、挫敗和羞辱都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生命DNA,他懂得生命無常,更明白高高在上的造物主,雖然聆聽世人祈禱,卻極少垂憐卑微芻狗。從廢墟中活過來的他,選擇了最頑強的姿態對抗生命,《戲如人生》懂得用《戰地琴人》解說波蘭斯基,善用《戰地琴人》來論定波蘭斯基,堪稱已得其人神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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